誕下李元承第一個兒子後,我才知宮中有子貴母死的秘律。
當夜,我就被弓弦絞殺。
而我的孩子被李元承抱給他的白月光撫養。
白月光欣喜撲進他懷裡:「你真的為我做到了。」
成為帝后那天,白月光幸福地依偎在李元承懷裡:「你有後悔殺了她嗎?」
李元承平靜道:「提她做什麼,朕早忘了。」
再睜眼,我回到剛被診出有孕那一天。
這一次,我要讓白月光第一個生下兒子。
-1-
聽到我懷孕的消息,李元承從邊關快馬趕了回來。
他身上的戰甲還未卸,鬢邊墨發也被汗水浸濕。
他坐在床邊,小心地撫摸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玉瓔,我們真的有孩子了?」
聲音緊張,字字欣喜。
和上一世一樣精湛的演技。
我扯出一個笑,輕柔回道:「嗯,已經快三個月了。」
我肚子裡的,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也是我的催命符。
只可惜上一世我並不知道,滿心歡喜地等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李元承將我抱在懷裡:「謝謝你。」
謝謝。
多麼諷刺的兩個字。
我仰頭看著他,他脖上的青筋近在我眼前。
多少個夜裡,我愛極了他情動失控時筋脈暴起的樣子。
可現在,我只想用果盤中的銀刀割開它。
但最終我還是收回目光,溫順地依偎著他。
一刀殺了他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我也要他嘗嘗一無所有、萬箭穿心的滋味。
而且我知道,許流意馬上就要來恭賀我了。
她是李元Ŧų⁵承的白月光。
李元承在她的母國陳國做質子時鍾情於她。
然而郎有情,妾無意。
後來陳國戰敗,她被當作貢女送來大周,李元承將她要了過來。
他雖喜歡她,卻不能寵倖她。
他是大周將來的天子。
而在大周的後宮有一條違背天倫的秘律,天子的第一個兒子會被立為太子,但為防外戚干政,生下太子的女人,必須死。
大周開國至今已有六個年輕女子因此喪命。
李元承的生母是第六個。
我,是第七個。
本來,如果我和其他女子一樣完完全全是因為秘律而死,我也不會這樣恨李元承。
我只會怪他膽小懦弱,怪他不敢為了我反抗這吃人的律令。
可偏偏我是被他算計的。
他那時只有三個嬪妃,一個是許流意,另外兩個是朝中重臣的女兒。
重臣的女兒可能已經知道宮中的秘律,一直藉口身體不適沒有侍寢。
於是李元承選中了我。
-2-
我們謝家常年駐守邊關,父親和三個哥哥已經戰死。
之後不久,母親也傷心離世,謝家如今只剩我、出嫁的二姐和殘了一條腿的四哥。
我們這樣遠離天都城的人家,對宮中秘事完全是不知情的。
而且我母親生了四子二女,母親的姊妹們也多子女,我二姐出嫁後第一年就生了一對孿生子。
在很多人眼裡,我母親這一脈的女子都是好生養的。
如此,沒有強大母族又好生養的我,被李元承挑中。
這一年,我剛滿十七歲。
進了東宮後,我獨享李元承的寵愛。
他夜夜宿在我的房中,外出也帶著我,除了月信那幾日,我們幾乎都沒分開過。
他宛若天上清冷的月,冷俊又矜貴,完全不同于我們邊城野蠻粗獷的男子。
我也是喜歡他的。
喜歡和他在一起。
奇怪的是這樣頻繁的寵愛下,第一年我並未有孕。
一直到次年秋日,李元承身為太子要去邊關犒勞將士。
他走的第一天我就開始想他。
我喬裝成男子騎馬去追他。
我在邊城軍中長大,騎馬是我的強項。
入夜時分我就追上了,然後潛入他的帳中,央他帶我一起去。
他見到我,是驚訝的,也斷然拒絕了我:「不行。」
我撒嬌:「為什麼?以前你去哪裡都帶著我的。」
「女子不能隨軍。」
「我可繼續扮成男子。」
「不行。」
正說著,他的親衛聽到動靜前來查看。
營帳不大,躲無可躲。
他只好躺進被子,將我藏在他身下。
親衛走後,我掀開被子小口小口地呼吸。
李元承則定定地看著我。
我以為他又要說讓我走。
但他卻又將我拉進被子裡。
那一夜,為了不驚動親衛,我們在小小的營帳裡壓抑又克制。
每當我情難自禁時,他就緊緊捂住我的口鼻,讓我幾乎窒息,而他只顧索取絲毫沒有察覺,面容都因極致的愉悅而變得猙獰。
其實那時候我隱隱有感覺,他並不愛我,所以他看不到我的痛苦。
我於他,只是歡好的容器,是生育的信仰。
只是當時我一廂情願地喜歡著他,告訴自己這是他因我而失控。
天快亮時,他將我藏在寬大的氅衣下送我出去。
秋夜的平原上,涼風卷著長草,星星的光芒在慢慢隱去。
我騎在馬上不舍地與他告別,讓他辦完差事就快快歸家,我在等他。
我並不知道,這一夜我懷上了他的孩子。
更不知道,我的生命正如同這黎明前的星辰,在慢慢消散。
-3-
「在想什麼?」李元承端著湯藥喂我。
我淺淺喝了一口:「在想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回道:「順其自然就好。」
他早就知道我肚子裡的是兒子。
宮中有生子的秘藥,李元承就是讓我服用的此藥。
他的母妃也是服了這藥懷上的他。
只是我雖做魂魄在宮裡飄蕩了十年,也沒弄清這藥究竟是什麼。
我將臉靠在李元承的胸膛:「妾希望是個兒子,待他長大能為殿下分憂。」
他沉默了一會兒:「也好。」
很快,許流意就到了。
她進殿后第一眼就看向李元承,滿眼的柔情。
向我們請完安後,她走到我身邊,說著恭賀的話。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眼中藏著上一世我未察覺的志在必得。
她笑著對我說:「姐姐,接下來的日子你可要好好享受。」
上一世我以為她是讓我養好胎的意思。
後來才知是我死期將至,她暗地裡嘲諷我罷了。
我回道:「都是宮中姐妹,這好日子你也莫要辜負。」
她沒聽出我話裡的意思,略帶得意:「妾謹記。」
我不想她這樣得意。
我要讓她也快點懷上孩子。
至於我肚子裡的這個,目前還得留著。
留著讓他倆放鬆警惕。
於是我故意裝作眩暈,李元承立刻緊張地宣召御醫前來。
許流意果然變了臉色。
她原以為等我懷上孩子,李元承就不會在乎我了。
誠然,李元承是這樣的人,但孩子畢竟是他的,他不在乎我,也得在乎孩子。
李元承是極謹慎的,上一世他一直陪著我直到孩子出生,確定是男孩後,才去寵倖許流意。
現在我要讓許流意吃味,讓她主動把李元承勾到她身邊去。
只是在李元承臨幸她之前,我要找到那服讓女子必懷男胎的藥。
-4-
臨睡前,婢女素月為我端來安胎藥。
我端著藥聞了聞:「這碗藥是墮子藥吧。」
她倒沉得住氣:「奴婢聽Ṭúₗ不懂良媛您在說什麼。」
我回道:「太子殿下此刻正在沐浴,一時半會兒不會前來,你為什麼要幫我?」
素月還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我於是明說:「過去一年多,一直是你把坐胎藥換成避子藥的吧,因為你知道宮中秘律,知道我若是生下兒子必死無疑。
「現在我懷上孩子,你又用墮子藥想把孩子流掉來救我,是不是?」
她眼中滿是震驚:「良媛您是怎麼發現的?」
我告訴她,我懷上孩子的時候是在李元承行軍的營帳裡,正好那次沒來得及喝藥。
以此倒推,負責為我熬藥的她嫌疑最大。
「你幫我,是因為你喜歡我四哥嗎?」
她眼神閃爍:「沒……沒有的事,奴婢絕不敢肖想謝將軍。」
果然我猜得沒錯。
上一世我死後țū́ₐ,四哥不信我是難產而死,曾暗中調查過。
有人給他密信說我是被他人所害,四哥因此上奏要求開棺驗屍,李元承當然是不允,還找了個罪名將四哥流放。
最後我那鐵骨錚錚的四哥死在去南疆的路上。
四哥死後,整個大周除了我二姐,也只有素月為我四哥流過淚。
她原本是醫女,因族人獲罪而被牽連,進宮做了宮女。
上一世的今日我也是喝了素月的墮胎藥,但可能藥效不夠,我只腹痛了一下就沒事了。
也因為此事,李元承將伺候我的人全部下獄,直到我死後才放出她們。
素月在我面前跪了下來:「是奴婢的錯,從前奴婢還未進宮時曾蒙謝將軍相救,因此良媛您進宮後,奴婢無意中聽到天子和太子殿下的談話,心有不忍才對良媛用藥,還請良媛責罰。」
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給我下藥的,我自然不會責罰她。
如今這世間,真心難尋。
我扶她起來,並請她幫我找到那副生子的秘藥。
根據上一世的記憶,我懷疑那藥不在平時吃的坐胎藥中,而是在飲食裡。
素月讓我等她消息,她這樣聰明的人或許已經猜到我的謀劃。
李元承沐浴出來的時候,我在燈下給孩子縫製衣衫。
此刻在他眼裡,我應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
他從後面抱住我,唇在我的脖頸間流連。
我偏開頭:「殿下,臣妾懷著身子,不方便伺候殿下。」
他低聲道:「我就抱抱你,不做什麼。」
我全身一僵。
上一世,他可不是這樣說的。
上一世他說:「御醫說過,你的胎象很穩,不妨事的。」
為什麼,現在這句話變了?
-5-
我直覺李元承也重生了。
但或許也沒有,因為素月還在我身邊。
他這樣謹慎的人,不會出這樣的紕漏。
我睡得不踏實,半夜醒來時他還在我身邊睡著。
他的確只是陪著我,什麼都沒做。
不像上一世,他並未克制。
那時嬤嬤們告訴我,這叫小別勝新婚,而他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說我有儲君的寵愛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唯有二姐來看我時提醒我:「阿瓔,你要小心。」
她說她的夫君,那個天都城的混世魔王也是這樣待她的。
因為他不喜歡她,又反抗不了聖旨和父母,所以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折騰人。
可惜我當時以為李元承是不同的。
我甚至還寬慰二姐,我會去央李元承讓她和那個混Ŧű₅世魔王和離。
可最後啊,我們姐妹都成了這天底下的笑話。
不過他若真是重生的也好。
如此,這場報復才公平。
清晨醒來時李元承揉著額頭,悵然若失的。
我問他怎麼了,他說做了離別的夢。
我裝作好奇:「和誰離別啊?」
他卻說忘了。
我沒有追問,反正已經不重要了。
早膳後,李元承要去向天子和皇后請安,我主動要求一起前去。
我要復仇,就需要幫手。
而皇后和她的兒子李元括就是我的第一人選。
雖是皇后幫著養大了李元承,人人都說她待李元承如親生。
但她親生的孩子,只有李元括一個。
人性這個東西,本就最經不得考驗。
到達天子居住的宮殿時,我看到了殿外的黑甲衛,身體控制不住地嘔吐起來。
上一世就是他們絞殺的我。
那夜我剛生產完,管事嬤嬤便端來毒湯。
但我聞出裡面有鴆毒的味道,我阿娘會一點藥理,曾教我們兄弟姐妹幾個辨別過。
我打翻毒湯掙扎著向殿外跑去,向李元承求救。
李元承就立在殿外,身後站著幾個黑甲衛。
「殿下,她們要害我。」我撲進他懷裡尋求庇護。
可他卻移開目光,任由黑甲衛將我拖回房中。
此刻再看到這些人,縱使我內心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害怕,但身體還是本能地抗拒這些殺死我的人。
我吐得厲害,好在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孕吐。
李元承將我抱到偏殿休息。
李元括也在。
他站在人群外,秋日的風吹著他堅毅的眉眼。
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少年意氣。
那時他不過十四五歲,天子讓他到軍中跟著我父兄歷練。
見Ṭūⁱ到他的那天,阿娘正在帶領邊城女子們在溪水裡為將士們漿洗衣衫。
我正用力搓一件裡衣時,一個少年突然跑過來從我手裡把衣衫奪走。
他紅著耳尖:「我……我自己洗。」
邊城春日的風比溪水還要溫柔,卻吹亂了少年高束的發。
那天阿娘告訴我,他是大周的皇子,也告誡我和二姐要遠離他。
遠離任何一個天都城來的人。
阿娘說天都城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的兩個女兒最後都嫁給了天都城的人。
李元括在邊城歷練了一年後離開,這一年裡我和他並沒多少交集。
偶爾的幾次見面,也只是簡單幾句問候。
唯有一次我的馬受驚狂奔,是他追上來將我救下。
我嚇得緊緊抱住他,平安落地後也沒鬆開。
阿爹向他道謝,哥哥們也打趣:「看來我們家阿瓔只有七殿下能降得住。」
而他,又紅了耳朵。
後來父兄戰死,四哥帶著我回天都,天子念我謝家忠烈,便打算將我賜婚給李元括。
於是皇后召我進宮相看。
皇后對我並不滿意,她要的是一個能給李元括提供助力的世家女子。
可我不是。
那日我離宮之時看見了李元括。
他來見皇后,安靜地站在簷角的銅鈴下等著召見。
不言不語,明劍照霜。
我向他請安。
他則問我四哥是否安好。
我說四哥還好。
他點了點頭。
風吹銅鈴響,他從我身邊走過,身上是淡淡的青橘香。
後來再見時,我已是李元承的妃嬪。
然後一直到我死去,我們再也未見。
但他也未長命。
在我死去的第二年,他攻下吳地後回朝的路上,因卸甲風死在了馬背上。
時年,不過二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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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感覺到我的目光,李元括也看向我。
但很快他就移開目光轉身走到殿外。
「在看什麼?」李元承突然問。
我回過神:「沒什麼,就是有點想喝水。」
天子和皇后很快也前來,關切地詢問我的狀況,知道我無大礙後,天子和李元承去議事,留下皇后和我。
皇后與我閒聊,叮囑我要好好養身子。
我恭順地聽著,然後藉口有私密事請教皇后。
皇后摒退左右,溫和道:「你想問本宮什麼?」
我開門見山:「母后,您想不想讓寰王殿下做這大周的天子,兒臣可以幫您。」
皇后眼神立刻淩厲,但又瞬間恢復如常:「你怎麼說起這樣的胡話?」
我起身向她跪下:「兒臣不是在說胡話,兒臣是真心想與母后您合作。
「母后您應該也知道,兒臣腹中孩子出生那天便是兒臣的死期。」
皇后繼續裝糊塗:「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生啊死啊的。」
我抬頭看著她:「大周開朝鐵律,子貴母死,母后您當年不也是親眼看著太子殿下的生母死去的嗎?
「兒臣不想就這麼為別人做嫁衣裳,所以兒臣願意幫母后讓寰王殿下得到這天下。」
皇后怒站起身:「謝玉瓔,本宮看你是瘋了。」
我也並不退縮:「陛下此時正在同太子殿下商議東征吳地之事,他們會讓寰王殿下出征,戰場兇險,寰王之前就差點死在戰場,母后還想讓他犯險嗎?
「母后您現在可以不信兒臣,但三天后便會見分曉,到時候您再責罰兒臣也不遲。」
皇后猶豫了。
李元括是她最大的軟肋。
上一世李元括遺體被送回來後,她和我阿娘一樣,當場吐血,沒多久便傷心而逝。
良久後她問我:「你就不怕本宮將你這些話告訴陛下和太子?」
我篤定:「兒臣相信您不會。」
畢竟我剛才說的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都是為了讓寰王得這天下。
她要是敢說,便是給天子遞刀。
當今天子是極其冷血之人,絕不會留任何威脅在身邊。
這一點,伴在他身側的皇后比誰都清楚。
皇后冷笑幾聲:「謝家玉瓔,本宮當初還真是小瞧了你。」
我想告訴她,她當初並沒有瞧錯。
從前的我太過天真。
只是死了一遭,才長了這些記性。
-7-
離開時,李元承問我和皇后都說了些什麼。
我回道:「臣妾問了母后一些關於養胎的事。
「臣妾沒有阿娘,二姐如今還在金陵未歸,所以臣妾只能向母后請教。」
李元承沒有起疑:「母后良善,她必不會吝嗇教你。」
回東宮的路上,我又遇見了李元括。
幾位年少的皇子拉著他,讓他陪他們去玩蹴鞠。
他們也看到了我們,立刻收了笑容向李元承打招呼。
他們這些兄弟和李元承都有些疏離。
李元承十歲就被送到陳國為質,十七歲才被接回大周,與他們一起生活的時間並不長。
「皇兄,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蹴鞠?」李元括主動問道。
「好啊。」李元承爽快答應。
我原以為李元承不會答應,今天早膳的時候,許流意的侍女來說她身體不適,李元承答應早點回去看她。
更何況,李元承並不喜歡李元括,否則也不會讓才十九歲的李元括去征伐吳地。
可ẗū⁴他卻答應了。
而且還讓我一起去觀看。
蹴鞠場上,李元承如同矯健的豹螭,頻頻閃過攔截他的人。
李元括也毫不遜色,身若游龍,幾次反擊成功。
看著他們兩兄弟不相上下地搶奪,我想若不是大周有立長子為太子的規矩,李元承怕是沒那麼容易坐上太子之位。
賽況正激烈的時候,許流意來了。
她未向我請安就坐下。
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她在我面前從不講規矩。
以前我體諒她是公主落魄成貢女,並不與她計較。
但現在,我要計較。
於是我又開始吐,昏天暗地的,嚇得侍女們手忙腳亂。
李元承見狀立刻跑過來:「怎麼又吐了?」
我淚眼婆娑:「不礙事,只是最近對熏香敏感,聞到就想吐。」
這裡,只有許流意衣衫用熏香。
素月也幫著我說話:「謝良媛聞不得熏香,御醫也特意囑咐過,許良人您用了就算了,卻還坐得離謝良媛這麼近……」
所有人都看向許流意。
換了平日,他們並不會覺得她用香有什麼。
但現在我肚子裡的孩子有一半可能是大周將來的儲君。
他們便覺得是她怠慢我。
李元承看了許流意一眼:「以後不要用熏香了。」
許流意眼中有些委屈:「是。」
可下一刻李元承又說:「等孩子生下來,你再用也不遲。」
許流意一下子又得意起來:「臣妾謝太子殿下。」
她眼波流轉,笑看著我,就仿佛我是個笑話。
周圍的人也看向我,有著同情。
他們大多知道李元承對許流意的喜歡,或許還有人知道,我是許流意的替死鬼。
而我,明知真相,卻在再次身處其中時,宛若剜心。
「皇兄,既然謝良媛身體不適,今日蹴鞠就到此為止吧。」李元括出言道,也算幫我解了圍。
李元承回道:「也好,改日我們再分勝負。」
李元括又將一顆青橘遞給我:「你把這橘子放鼻下,能止吐。」
我心一沉,他這好心怕是要惹禍了。
李元承冷了眼,他佔有欲極強,就算我是他挑中的生育容器,也不能被其他男子關心。
尤其,我還差點被賜婚給這個男子。
許流意此刻也煽風點火:「寰王殿下對謝良媛可真是關心啊。」
李元括淡淡一笑,又拿了一個青橘遞給許流意:「許良人氣色看起來有點差,吃點橘子能補一補。」
他倒是會禍水東引。
許流意不情不願地接過。
我也道了謝,讓素月接過橘子剝開後給我。
橘子的清香在秋日彌散開,我煩悶的心的確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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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日,皇后召見了我。
她昨夜已經得知天子要讓李元括東征的消息,年後便出發,及冠禮都等不到。
我見到她時,她蒼老了許多。
或許她此刻才真實地感覺到,她夫君的心裡從來只有皇權,沒有夫妻子女之情。
她的養子貴為太子都逃脫不了為質的命運。
那她親生的孩子,不過是大周天子十幾個兒子中的一個,除了她,又有誰會在乎?
她問我:「你想怎麼合作?」
我回道:「兒臣願做母后的眼睛和耳朵,若母后舉事,東宮發生的任何事,兒臣都會如實相告。」
消息,是取勝的關鍵,但也最難獲得。
她知道這個道理,又問:「你想從本宮這裡得到什麼?」
我,撫摸著小腹:「兒臣求母后允兒臣三件事。
「第一件,若將來許良人懷孕,請母后務必讓她的孩子平安生下來。
「第二件,待將來寰王繼承大統,請把太子殿下交給兒臣處置。
「第三件,廢除子貴母死的律令。」
她靜靜地看了我許久:「好,本宮允諾你。」
回東宮後,素月低聲告訴我:「秘藥奴婢已經找到了。」
我驚訝:「這麼快?」
她回道:「奴婢按照您說的直接去查了藥膳,果真找到幾種特殊的藥材,再詢問做藥膳之人,得知她們會在每月初十放入粥中給您。
「奴婢用這些藥材根據古書記載做了藥丸,良媛您聞聞看,這味道可曾聞到過?」
我接過藥丸,立刻一股腥且甜的味道沖入鼻腔,讓我回憶起每個月初十我月信結束後,李元承都讓我喝的粥裡就有這種味道。
現在對上了。
而且也知道這藥是要月信結束後服用才有效果。
我又問她這藥是用什麼藥材做的。
她神色怪異:「良媛您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便沒有多問。
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素月的確聰明,做一個低微的醫女太屈才了。
等四哥從金陵回來,我一定要讓他見見她。
現在藥已經有了,我便只等許流意月信結束。
我查看了許流意的飲食,最後決定將這藥材加在她最喜歡的甜羹裡。
她月信結束那天,聽說她吃了兩碗甜羹,還誇味道比從前好。
可我當初只覺得腥。
只是因為李元承說好吃,我不忍他失望才一次次吃下。
到了晚上,電閃雷鳴。
許流意的宮女來請李元承過去,說她受了驚嚇。
李元承去了,早上才回。
早上我對鏡梳妝,盤算著等許流意胎穩後便讓肚子裡的孩子消失。
雖上一世我看著孩子長到了十歲,但我對他並沒有感情。
這孩子被李元承和許流意養得冷血無情。
我四哥死後,二姐曾找到他說我是被謀害而死,希望他長大後能為我申冤,還叮囑他不能告訴別人。
可他轉頭就告訴了李元承和許流意。
李元承宣召混世魔王和二姐進宮,將他們訓斥一番。
我二姐啊,性子最是溫柔,卻當庭怒斥李元承的無情無義,然後一頭撞在柱上,以死為我鳴冤。
從此我們謝家,再無一人。
那晚李元承問這個孩子:「她是你親姨娘,你後悔告訴父王這些嗎?」
孩子冷漠道:「兒臣不後悔。」
若這孩子出生長大,將來又會有一個無辜的女孩子死去。
所以,就讓一切在我這裡終結吧。
-9-
然而起居官告訴我,昨夜李元承並未臨幸許流意。
問其緣由,起居官也不知。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看來李元承還是謹慎的,我未生下兒子前,他不會讓許流意遭受任何的風險。
那我要再想別的辦法了。
許流意生辰那天,我給李元承用了藥。
第二天李元承快晌午才回他的寢殿,我便知成功了。
不久他的另外兩個妃嬪就來我這邊看戲。
過去兩年我得到的寵愛太多,即便她們知道李元承寵愛我的真正原因,卻依舊對我懷有敵意。
兩人一唱一和,一個說我氣色差是不是因為沒睡好,一個說許流意昨晚貓兒似的叫了一夜。
我不動聲色地招呼她們喝茶:「既然許良人已經開始侍寢,那兩位姐姐應該很快就會被太子殿下召見的,妹妹先恭喜你們了。」
挑撥離間,我也會的。
她們果然臉有恨色。
許流意品階遠低於她們,又是卑賤的貢女,竟然比她們先得寵愛。
然後許流意來了,只是她看起來沒有我預想中的開心。
她雖在笑,但看我的眼神卻像淬了毒。
她說:「姐姐你肚子大了好多,再有五六個月孩子出生,姐姐你便有享不盡的尊榮。」
她以為我聽不出她話裡的詛咒。
以皇后之尊埋在深不見底的地宮,鯨燈長燃,無數金銀玉器相伴,在活人眼裡,這是死人的尊榮。
我撫摸著肚子,裝作幸福地回她:「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三人各懷心思地附和著我。
待她們走後,素月來告訴我,李元承在許流意不知情的時候給她服用了避子藥。
素月小聲道:「不過奴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提前換成了坐胎藥。」
我讓她以後繼續這樣做,然後將碗裡的慢性墮子藥一飲而盡。
-10-
第一場雪的時候,皇后舉辦賞雪宴。
許流意吃了一口魚後,在眾目睽睽下吐了。
御醫診治宣佈她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
命運在這一刻終於改變。
皇后誇她為皇家開枝散葉,當即就按照我們的約定派了自己宮中女官和兩個醫女貼身伺候,直到許流意生產為止。
貴婦們都說著恭喜的話,許流意笑得很開心,我也笑得很開心。
我是真心祝福她有孕。
唯有李元承,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我的小腹隱隱作痛,我忙去偏殿吃下一顆藥丸,疼痛才慢慢消失。
這是墮子藥在開始生效了,但許流意胎象還未穩,我不能現在小產。
否則一旦她知道我肚子裡的胎兒沒了,她肯定會想方設法打掉她的孩子。
我要讓她最後想打掉孩子都不能。
「怎麼滿頭大汗的?」屏風後響起聲音。
是李元括。
他不知什麼時候來這裡躲清閒,一點聲息都沒有。
我反問:「寰王殿下剛才看到了什麼?」
他從屏風後走出來:「看到你腹痛吃了一顆藥,你為何不宣御醫?」
我平靜回道:「只不過是胎動,沒什麼大礙。」
說完我便準備離開,他卻又道:「你最近沒有從前開心了。」
我笑道:「殿下說笑了,我挺好的。」
「我沒有說笑,我最近聽聞了一件秘事,你……」
他還未說完,李元承就進來了:「你聽說了什麼秘事,也說給皇兄聽聽。」
李元括思索片刻:「是關於謝子言的,聽說他要在金陵有一樁姻緣了。」
我一聽便知他在撒謊,我四哥去金陵是為了祭拜先祖,並未有什麼姻緣。
他真正要同我說的,可能是子貴母死這件事。
李元承冷笑一聲:「你對謝子言倒是上心。」
李元括:「臣弟與他生死之交,自然是關心一些。」
李元承沒再說什麼,拉著我的手走了出去。
皇后遠遠地瞧著我們三人,神色凝重。
夜裡李元承來了我房中。
我對鏡梳著頭:「殿下,許良人剛有孕,你應該去陪她。」
他拿過木梳幫我梳發:「阿瓔,我知道你在生氣,但你要相信我,無論是誰有孕,都不會撼動你的位置。」
他竟然覺得我在生氣。
也好,這證明我做的這一切沒有被他懷疑。
我靠在他懷裡,柔聲道:「臣妾沒有生氣,只是今天有些累。」
他說要今夜要陪著我。
我說不用他陪。
我們剛躺上床,許流意的侍女就來了,說許流意身子難受,請他過去。
他說去看看就回。
但一夜未歸。
我也慶倖他不在,因為我身子突然見紅。
素月為我施針才穩住。
她心疼地對我說:「原本不會這麼快發動的,但良媛您憂思太過。」
是啊,憂思太過。
可怎能不憂思,怎能不恨?
我告訴素月:「無論怎樣,你都要幫我拖到百官朝賀那天。」
她很擔心:「那樣會傷您的根本,將來怕是無法再生養。」
我無所謂:「不重要了。」
-11-
許流意的胎象越來越穩,皇后也升了她的位分。
她如今也是良媛,與我平起平坐。
因此她也更加自傲,將誰都不放在眼裡。
我無意中聽見她身邊的陳國嬤嬤勸她謹言慎行一些,畢竟她上面還有我,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太子,是她撼動不了的。
她滿不在乎:「嬤嬤,實話告訴你,謝玉瓔活不長的,她孩子出生ṱüⁱ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嬤嬤訝異:「公主您怎麼知道的?」
她說了宮中秘律的事,說是她幫著李元承選中我來生育他的第一個孩子。
嬤嬤還是擔心:「公主,萬一謝良媛肚子裡的孩子沒了,您這胎就是第一胎,危險的是公主您啊。」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不過我也奇怪許流意為什麼會想不到這一層。
但下一刻我就有了答案。
只見她自通道:「謝玉瓔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
「因為,我親眼看見的。
「看見她生,看見她死。
「這大周將來的皇后,只能我來做。」
我終於明白,她也重生了。
所以肆無忌憚,毫無畏懼。
回寢殿后,我向蒼天叩首。
感謝蒼天憐我,竟然讓她也重生了。
-12-
年歲前,各地官員來天都城送朝賀之禮。
天子宴請,一片歡騰。
我這個未來太子的母親,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起床時又開始隱隱腹痛,素月幫我拖到這一天已是極限。
我要在這一天讓這個孩子在所有人面前消失,然後把許流意推到台前。
我盛裝打扮,送走過去,迎接新生。
但出發時素月突然被扣下,是李元承下的旨意,理由是她隱瞞罪醫之女身份進宮,不宜在我身邊伺候。
現在我確定,李元承是完全記起上一世了。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不停做夢,有時候夢裡我會聽到他說上一世的一些事,那就是記憶在逐漸復蘇。
我告訴素月不要害怕,我一定會救她。
她搖了搖頭,堅定道:「娘娘,您一定要先救您自己。」
到了大殿,我忍著不適坐著。
李元括坐在我對面,時不時地看我一眼,似乎有話要說。
許流意靠了過來,小聲道:「寰王殿下似乎還對妹妹你念念不忘。」
我回道:「姐姐說笑了。」
「我可不是說笑話,我們都知道,陛下從前是打算將你賜婚給寰王的,可不知怎的改了主意將你賜給了太子殿下。」
「是麼,我從未聽說過。」
她見我不想搭理,笑了笑:「沒嫁給寰王也好,他這人,不長命。」
我緊握雙手:「姐姐難道會算命?」
她:「會那麼一點。」
「那姐姐有沒有算過你將來如何。」
她揚起嘴角:「我啊,會榮寵一生,無人能及。」
上一世的她還能忍耐到我生產完才趾高氣揚。
這一世,她是一刻都不想忍了。
我哦了一聲:「姐姐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坐回她自己的位置。
宮宴很快開始,絲竹歌舞,好不熱鬧。
燃放煙火的時候,天子帶著我們在殿前觀賞。
絢爛的煙火裡,李元承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上一世,他並未這樣做過。
許流意也站在他的身邊,仰頭與他說話,臉上帶著幸福的笑。
我看見,她的手也在他袖中。
我用力將手抽回,他疑惑地看著我。
下一刻,突然有數名刺客沖向天子。
人群混亂,李元承拉著我向大殿退去,血這個時候從我身體湧出。
一切終於來了,我無力地向地上倒去。
李元承慌亂地叫著我的名字,刺客也趁機刺向他,但被李元括一劍擋住。
李元括大喊:「快帶她走。」
我被李元承抱回內殿,不一會兒許流意也被黑甲衛護送進來。
女醫們為我診治,不久我就落了胎。
那是一個成形的男嬰,但已經沒了呼吸。
李元承不敢相信地看著胎兒,上一世他親手養大的孩子,這一刻卻永遠地在他眼前停止了心跳。
他眼中淚水不斷滴落,這是我第一次看他流淚。
原來他也是會哭的。
快意降低了我身體的疼痛。
我虛弱地看向許流意,她臉色蒼白地後退,但被皇后攔住。
皇后說李元承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不能讓另一個孩子處於危險中。
她讓許流意從今往後住在她宮裡,由她親自照顧。
她問天子:「陛下,您覺得如何?」
許流意立刻跪下:「陛下,兒臣不能……」
天子淡淡掃她一眼:「不能怎樣?你是不願為皇家開枝散葉嗎?」
許流意顫抖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天子于她,是屠她陳國三城之人。
是地獄,是修羅。
她根本不敢反抗。
她求救地看向李元承。
可李元承卻依舊看著手中斷氣的孩子,沒有回應她。
許流意被帶下去軟禁在皇后宮中。
現在,這孩子她是不生也得生了。
我也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13-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東宮的寢殿裡。
二姐和四哥就坐在我身邊。
我以為我看花了眼,直到我觸碰到他們溫暖的手。
我的哥哥姐姐,都還活著。
我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二姐溫柔地抱著我安慰我。
四哥也幫我擦眼淚。
他們以為我是為沒了孩子而哭,都勸我想開些。
真好,這一世,他們再也不用經歷那些痛苦了。
我哭好後問他們:「你們怎麼提前回來了?」
四哥告訴我是李元括派人去接的他們。
天都去金陵,一來一回得十餘日,而我只暈了一夜,可見李元括接他們回來是因為別的事。
我想是他知道了那條秘律,所以讓我的家人回來撐腰。
李元承很快也來看我。
我在他懷裡哭得撕心裂肺。
戲還是要演下去的。
他抱著我:「是我的錯,沒有保護好你,你養好身體,我們的孩子還會回來的。」
我慢慢收了眼淚。
永遠不會再有那一天了。
而現在,我要讓他去救許流意。
救許流意的法子只有兩個:要麼李元承主動退位讓賢他人;要麼逼宮奪權。
他做過天子,知道權力的滋味,一定會選後者。
只是他也在猶豫,畢竟奪權之後,他會一輩子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於是我將他往前推了一把:「臣妾那日見父皇對許姐姐態度不好,不會是父皇還在計較她是陳國貢女吧,會不會傷害她啊?」
如此他便想到上一世我的死,如果他不救,許流意便和我一個下場。
果然不久他就秘密召見了他的人。
聽到他說要逼宮的那一刻,我的心還是鈍痛了一下。
為十九歲就慘死的自己心痛。
他是我真心喜歡過的人,那麼多日夜的情愛,卻沒能換他護我周全。
還好這一世,十九歲的謝家阿瓔還能救自己於水火。
身體恢復後,我去拜見了皇后。
素月陪我一起去的,我藉口需要人幫著調理身體讓李元承赦免了她。
我將李元承準備逼宮的事告訴了皇后。
皇后歎了一聲:「這天子之位本已是他囊中之物,他為了一個陳國女子竟然要逼宮,看來是老天也要幫我的括兒。」
離開時我去見許流意。
皇后提醒我許流意瘋了:「她一直說什麼你是重生的,說上一世死的是你,現在是你在害她。」
我笑道:「話本子裡的故事,她竟然編排到我身上。」
皇后沒再說什麼,只問我:「你覺得本宮的兒子能一生平安順遂麼?」
我行了一禮:「母后,寰王殿下一定會長命的。」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到了許流意的住處,她被保護得很好,幾十個宮人醫女輪值照顧她。
她的胎象也很穩,聽說她幾次捶打肚子都沒能把孩子打掉。
見到我後她撲了過來:「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對不對,你也是重生的對不對?」
我後退:「我聽不懂姐姐你在說什麼。」
「你別裝了,我告訴你,我肚子裡的不一定是兒子,只要我不生兒子,我就不會死。」
「可姐姐你肚子看起來尖尖的,應該是兒子。」
「就算是兒子,太子殿下也會救我的,謝玉瓔,我能讓你死一次,就能讓你死第二次。」
我看著她暴怒的樣子,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姐姐,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一下子愣住,眼中漸漸有了恐懼,嘴裡不斷呢喃:「我要見太子殿下,我要見太子殿下。」
她拼命想跑出去,但宮女用手帕捂了一下她的口鼻,她就慢慢失了力氣昏睡過去。
這裡固若金湯,又有天子默許,就連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
走在長長的宮道裡,我感覺臉上一涼。
抬頭看天,又下雪了。
紛紛揚揚,一會兒就如同漫天撒滿了鵝毛。
我閉上眼睛,十年前的今日,我流盡血而死。
現在,我還活著。
活著,真好。
低Ţū²頭時,我看見李元括站在宮道的盡頭。
那天聽說他為了保護我和李元承受了傷,刺客也被他斬殺殆盡,一個活口沒留。
雪在他的大氅上落了一層,寒風揚起他的發。
恍然之間,我看到他身上似乎有李元承的影子。
克制,但不容反抗。
繼而我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們是親兄弟,自然是像的。
我向他道謝:「上次多謝寰王殿下相救,殿下的傷可好些了?」
他回道:「無礙,你怎麼樣了?」
「我也很好。」
我要走,他側身讓開。
走出很遠後素月小聲道:「寰王殿下還站在那裡。」
我沒有回頭去看。
-14-
接下來的日子,我繼續在李元承面前上演喪子之痛,他便也不好讓我侍寢。
另外兩個嬪妃雖然想得他寵倖,但有我和許流意的例子在前,她們也不敢貿然邀寵,生怕她們懷孕後許流意的孩子又沒了。
她們來找我閒聊,說再有三四個月許流意就要生了。
「我希望她生兒子。」
「我也是。」
我依舊裝作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的樣子。
她們背後笑話我:「真傻。」
春暖花開的時候,許流意早產了。
是個兒子。
我和李元承匆匆趕過去,天子近侍正端著湯藥要喂給許流意。
許流意拼命掙扎。
她眼中滿是恐懼,見到李元承的那一刻,她向李元承伸出手:「殿下,救我。」
李元承一腳踹開那個近侍。
近侍尖著嗓子:「太子殿下,您這是要抗旨嗎?」
李元承一劍刺穿近侍的心口。
此時我也聽到遠處傳來打殺的聲音,李元承的親衛也都沖了出去。
許流意生產之日,就是李元承逼宮之時。
許流意劫後餘生地縮在李元承的懷裡:「臣妾知道,殿下一定會救臣妾的。」
我走上前去:「恭喜殿下,喜得麟兒。」
許流意聽見我的聲音慌亂抬頭,她虛弱地告訴李元承:「殿下,她是……」
我又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不敢說了。
她之前兩次說的話都事與願違。
她現在牢牢記得,願望說出來就不會靈了。
孩子這時微弱地哭著,李元承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沒有追問她想要說什麼。
因為是早產,那孩子小小一團,小貓似的。
李元承讓御醫全力照顧孩子和許流意,然後提劍走了出去。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對我說:「好好待在這裡哪也不要去,我晚點來接你。」
我輕輕點了點頭:「好。」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又想起荒原上的那個秋夜。
冷月懸在天際,我騎在馬上依依不捨地與他告別。
我對他說:「殿下早點回來,我在等你。」
如今冷月依舊,我們卻都等不到從前的那個人了。
-15-
我在院中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海棠花落了我一身。
久到御醫出來告訴我,許流意的孩子現在很危險,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許流意在哭,責駡御醫無用。
後來廝殺的聲音漸漸停止,宮門被推開。
許流意聽見聲音赤腳抱著孩子跑出來:「殿下,我們的孩子……」
可當看清來人,她眼中都是驚懼。
來的人是李元括,鐵甲上都是血。
我有些意外,我以為來的會是皇后。
我問他:「太子殿下呢?」
他看著我:「在天牢。」
「哦。」
「你不用害怕,我會在父皇母后面前為你求情。」
他怕我被牽連,看來皇后並未告訴他真相。
我起身拍掉身上的落花,向他行了一禮:「那就有勞寰王殿下了。」
李元承逼宮失敗,太子一党全都被牽連。
天子震怒,血流成河。
許流意的孩子那晚也沒了,她瘋瘋癲癲的:「死得好,他死我就不用死了。」
不久,李元括因護駕有功被立為太子,不必去東伐。
至於李元承,天子一直將他關在天牢,並沒有殺他。
我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李元承,也是天子親自撫養長大的。
只要天子還活著,李元承便可一直活著。
說不定哪天天子氣消了,李元承又被放出來,再給他找個被近臣矇騙的由頭,恢復他太子身份也未可知。
但秋天的時候,天子狩獵時從馬上跌落,沒兩天便駕崩。
上一世他沒有這麼早離世,聽說他落馬那天飲了酒,是皇后親自端給他的。
駕崩前皇后叫我和其他王妃去御前侍奉,我聽見昏迷中的天子一直在叫一個名字:「沐瑤……」
有人問我:「沐瑤是誰?」
我告訴她:「是那位深埋地宮的先皇后。」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位將陛下從鬼門關裡救回來的女醫。
「可惜她一生救人無數,卻在生產時難產而亡。
「陛下可真深情,這麼多年還對先皇后念念不忘,若是我家王爺能這般待我,我便是死也值了。」
我看著她純真的眼神。
她啊,還是太年少了。
-16-
國喪之後,皇后召見了我。
如今李元括已經登基為帝,她已是太后。
她兌現之前的諾言,把李元承交給我處置。
我去了天牢,李元承面容消瘦地坐在那裡。
他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獄守說他夜不能寐,常從噩夢中驚醒,這幾日還咳了血。
我輕聲叫他:「殿下。」
他緩緩抬起頭注視著我,良久問我:「阿瓔,你也重生了是不是?是你把我的部署洩露給皇后的是不是?」
看來他這些天是想明白了。
其實以他的洞察力,早就應該看出來的。
可惜上一世他在我這裡太順風順水,以為我依舊是那個對他死心塌地的人。
我應了一聲:「嗯。」
他狼狽一笑:「果然,孩子沒了的那天我的懷疑是對的, 你是故意殺了我們的孩子。」
等他平復下來,他說他不怪我,說上一世我死後他才知道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喜歡上了我。
說可能是那個秋夜,他掀開帳簾看見我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時候。
也可能是我離開時,淚眼婆娑地讓他早點回來時。
所以重來這一世, 他便開始謀劃救我, 不想再失去我。
那天的刺客是他安排的,他要儘早上位廢除子貴母死的惡律。
可惜李元括太勇猛, 沒能讓刺殺成功。
「我機關算盡也沒想到他會為了你這樣拼命,阿瓔,你有沒有對他動心?」
我點了點頭:「他那樣好,妾怎能不動心?」
他又咳嗽起來, 絲絲縷縷的血從他嘴角滲出。
我將手帕遞給他, 告訴他許流意的孩子沒有活過十二個時辰。
至於許流意,她月子裡擔驚受怕,如今瘋瘋癲癲又得了下紅之症, 不知還能活多久。
還有李元括登基當天便廢除了子貴母死的律令。
從今以後, 太子的生母不必再年紀輕輕就枉死了。
他聽了沉默許久,最後問我:「阿瓔,你能原諒我嗎?」
我沒有回他,而是起身慢慢後退。
隨我一起來的黑甲衛打開牢門, 手持長弓站在他身前。
他已經知道我的答案了。
透過鐵甲的縫隙, 我看到他望著我的眼神有著留戀。
或許他最後是真的喜歡上了我, 他是真的後悔當初沒有救我。
可對我而言,他的後悔是最廉價的東西。
血腥味在陰暗的囚牢裡漸漸彌散開,我扶著牆壁一步一步向天牢外面去。
過去種種, 此刻終如鏡花水月般消散。
-17-
天牢外,李元括匆匆趕來,見到我一個人站在外面, 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我和皇后都知道他不忍殺李元承, 他們從小一塊長大,是親兄弟。
所以那天他看出刺客是李元承的人,為了保護李元承, 便一個活口都沒留。
他竭盡全力地想要維持平衡,想要保護每一個他想保護的人。
可事與願違。
夾道上的風很大,吹得我身體搖搖晃晃,他對我的怒氣立刻消散, 走上前將我扶住。
我往一旁避開:「多謝陛下, 臣妾自己能走。」
可他並沒有鬆手, 反而用大氅為我擋風。
他一字未言,卻不容拒絕。
我沒有再推開他。
我還有哥哥和姐姐。
在他的庇護下,我走過長長的夾道。
夾道的盡頭, 二姐和四哥都在等我。
還有素月, 她如今在為我四哥治腿,兩人形影不離的。
看到我出來,他們三人的擔憂轉化為欣喜, 快步向我走來。
上一世他們因我淒慘而死。
這一世啊,我們會平安順遂,幸福長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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