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第十二年,夫君為了新納的小妾扇了我一耳光。
他輕描淡寫地對下人說:「她一介柔弱的夫人,還敢反抗我不成?」
我露出和善的微笑,並反手抄起地上的春凳往他腦門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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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魯灼華,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侯府夫人。
長平侯燕雲卿是我政治聯姻的夫君,如今已成婚十二載。
今日是他從揚州回京的日子。
他外出公幹,治災有功,眼下調派回京,接受封賞。
接到侍女的通報,說燕雲卿的車馬隊伍即將到達府門,我帶著早已梳妝打扮好的後院妾侍、孩子和府上管事,往前院而去。
妾侍的孩子大多年幼,我讓他們到花廳去等。我則帶著剩下的人前去府外。
不知道是怎麼了,原本只想要一盞茶的路程,我硬生生等了一個時辰。
雖說是秋日,到底還是吹得有些手腳發冷。
又等了一晌,車馬隊伍才緩慢出現在視野裡。
馬車停下,卻不見人出來,我疑惑叫人上去詢問,就見燕雲卿懷裡抱著一個人獨自下了馬車。
我愣了一下,但是接受良好。
我娘家魯家的後宅結構簡單,我母親作為當家主母執掌中饋,三個姨娘不僅是要服侍我父親,還能做自己喜歡的活計,大家基本相安無事。
相較之下,京城的高門都喜歡在後院裡塞滿女人孩子,可不是要鬥得你死我活。
侯府也是這麼個毛病,年年進新人,前前後後加起來都十多人了。
我笑意盈盈上前去,直接與燕雲卿說起話來:「ťű₌郎君這次揚州之行可還順利?我瞧著你都清減了。」
燕雲卿懷裡還抱著人,卻也是笑容繾綣,宛若新婚,一路與我說笑著往回走。
剛成婚那會兒我與燕雲卿還算是有幾分濃情蜜意。
他長得俊秀,也算文采斐然,能為我描眉作畫,或是題幾首詩詞誇讚我的美麗聰慧。
正是少女春心萌動的年紀,喜歡上這樣一個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2-
我們也曾在月下對酌,推心置腹。
他日後若想納妾,只需知會我一聲,我有的是容人的雅量。
但我必須是唯一的當家主母。
寵妾滅妻?想都不要想。
對我動手?這個想法就不應該出現。
那時候的燕雲卿還笑我多思多慮:「我是君子,怎會對女人動手?」
當時初為人婦的我天真地覺得他這一番話也有道理。
在家時,父親即便是與母親吵翻天,也不曾動過一根手指頭。
他說:「打女人的還算什麼男人?」
堂堂長平侯皇親國戚,對自己的夫人動手這麼沒品的事情想來也是做不出來的。
我沒太在意燕雲卿懷裡的女人,等候在花廳的妾室卻炸開了鍋。
她們神色都不太好看,卻還是強打著精神,笑著想同燕雲卿說上幾句話。
燕雲卿卻表現得冷淡了許多,哪怕是對離京前最寵愛的姨娘。
我就站在一旁靜靜瞧著,燕雲卿懷裡的女子分明是醒著的,卻閉著眼假寐。
直到燕雲卿將人親自抱去了自己的院子。
姨娘們七嘴八舌嘀咕著,我招了招手,讓管事去收拾一間院子給新來的「妹妹」。
雲窈窈,就是這位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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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窈窈是燕雲卿的新寵,不過二八年華,芙蓉面上巧笑倩兮,盈盈淚眼中總是流露出欲說還休。
大約是剛進府還沒搞清楚狀況,抑或燕雲卿在返程路上的甜言蜜語給了她幻想,這位新人似乎是想給我這個「老女人」一個下馬威,來請安敬茶的第一天便晚了半個時辰。
雲窈窈娉娉婷婷走入正堂,一身藕粉更是襯得她年輕嬌嫩,頭上梳著京城時興的髮髻,珠翠典雅俏麗。
她斜斜行了一個半禮,聲音也格外嬌媚:
「昨夜郎君興致好,歇得晚了,今早便讓妾身多睡了會兒。都說夫人大度,還請寬恕則個。」
得嘞,燕雲卿回家第一晚不來東院看我和孩子不說,還想來挑戰一下我的底線。
一時之間,滿堂寂靜,姨娘們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又來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將方才一個姨娘呈上來的手抄佛經合上,溫和一笑:「雲姨娘初到府上,昨夜伺候奉郎君也辛苦,我自然不會怪ťũₙ罪。只是想來姨娘還沒時間學習規矩,倒是我的不周全了。
「嬤嬤,給雲姨娘端一碗沙來,頂頭上站一個時辰,先練練這站姿。可別叫人曬著,前邊兒廊下就成。」
雲窈窈面上笑容一僵,試圖掙扎,最後還是老老實實頭頂沙碗站了一個時辰。
廊下人來人往,姨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受到了些許不願回想的熟悉,紛紛快步離去。
結束後,雲窈窈抹著淚,扶著脖子回了繡蘭苑。
晚上,燕雲卿來了東院,只是笑容有些勉強,顯然心情不太妙。
「窈窈年紀小不懂事,還得夫人多擔待。」
我喝湯的手一頓,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的,回頭我安排一個嬤嬤過去好生教導。到Ťů₈底是在侯府,該學的少不了,省得日後丟了咱侯府的臉面。」
燕雲卿一哽,婉言拒絕了,說是已經安排了嬤嬤過去。
隨後簡單問了兩句這幾個月府內的情況便不再言語,一頓飯就這麼沉默著用完。
飯後我抿著花茶,讓乳娘將晴姐兒抱過來,年畫似的奶娃娃才一歲不到,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燕雲卿,咿咿呀呀不知在說著什麼。
只可惜她的父親現下沒什麼心情,數月未見甚至沒有要伸手抱一抱的想法。
我抱著扭來扭去的晴姐兒,垂下眼簾,唇邊是溫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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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是一個普通的想要爭寵鬧事的妾室,左右也不過就是那一些手段,不值得我放在心上,頂多不過一頓板子。
夫人間的交際,府中人員物資的調度,我個人的以及侯府名下的田產商鋪,才是我要親力親為的大事。
只是燕雲卿不知道是犯了哪門子的邪祟,竟幫著雲窈窈來我這裡折騰。
事情是這樣的,我嫁妝裡有一匹浮光錦,那日收拾的時候恰巧被雲窈窈瞧見了,轉頭就朝燕雲卿討要。
一匹布而已,燕雲卿要哄佳人芳心自己去買便是。
浮光錦價值不菲,但是對一個侯爺來說也不過是一壺酒的錢。實在不成吩咐我在府中勻一匹出來就是。
偏偏燕雲卿差人來問我要,指名道姓要我箱子裡的。
原話大抵說的是:「雲窈窈一介孤女,比不得夫人家底殷實,不過一匹布,還請夫人割愛。」
對了,雲窈窈入府的身份是揚州城的一名孤女,父母早亡,無兄弟幫襯,身世淒苦,幸得燕雲卿相救,成就了一個典型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一匹布而已,往日裡我在嫁妝中瞧見有合適的也會給府中的孩子們,甚至會賞賜給那些姨娘。
可說到底那依然是我的嫁妝。
自古以來就沒有用妻子的嫁妝去討好妾室的道理。
我給嬤嬤去了個眼神,嬤嬤就愁眉苦臉地上前:「雲姨娘怎麼不直接使人來說一聲?浮光錦料子柔軟,樣式也鮮亮,已經拿去給咱們姑娘做小被了。」
過來的侍從只能尷尬一笑:「那奴才去問問郎君的意思……」
「不必了,」我緩聲說,「轉頭讓嬤嬤去庫房裡挑一匹流雲錦給雲姨娘送去。」
那侍從一聽,沒覺出什麼不對,歡歡喜喜回去覆命了。
浮光錦沒得到,反倒是得了一匹流雲錦,雲窈窈便在燕雲卿過去的時候默默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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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卿黑著臉過來的時候,我正在繡晴姐兒的帕子。
他上來就是一頓質問:「魯氏,不過是一匹布料,你何必如此斤斤計較?不願意便罷了,還要折辱窈窈!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大度的,沒想到心思竟如此惡毒!」
我慢條斯理收起手中繡活,抬眼望過去,與他直直對視。
燕雲卿皺了皺眉,不太習慣我這樣的眼神。
「郎君說的哪裡話,一匹料子罷了。」我綻開笑顏,眼神無辜,卻話鋒一轉,「府中姨娘,膝下無子嗣者,除卻衣食住行,每月進賬十兩白銀。一匹浮光錦,往多了說約莫百兩,雲姨娘想要,存個一年半載的也能買一匹時新的樣式。我那匹都是十年前的樣式了,想來妹妹也不會喜歡。」我這是暗戳戳提醒他,這是我的嫁妝,別讓我撕破了說。
「況且我也送去了流雲錦,如今為了一匹布,鬧到郎君跟前,真是不懂規矩。」我輕描淡寫做了決定,「雲姨娘貪慕享樂,不知節儉,又攛掇郎君,離間你我。即刻起,罰俸三月,閉門思過。
「姨娘需要靜靜心,正好我這裡有一妙計。送一斛綠豆過去,什麼時候將裡面的紅豆挑出來給郎君穿成串子,什麼時候出來。
「夫君意下如何?」吩咐完,我才轉身問燕雲卿。
燕雲卿能說什麼,正經人家後院都是夫人說了算,除非真將寵妾滅妻放到明面上。
燕雲卿沒法沖我發火,一口氣不上不下,黑沉著臉拂袖而去。
燕雲卿來我這兒一趟不僅沒能討到好,還惹得雲窈窈被一頓責罰,她頓時哭鬧起來。
燕雲卿本就不快,被吵得頭疼,將人訓斥了一通,去別的姨娘院裡了。
東院,嬤嬤在一旁打絡子,並將外頭的鬧劇說與我聽。
我嘲弄一笑:「咱們郎君啊,恐怕壓根就沒聽清楚雲姨娘哭的什麼。」
嬤嬤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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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錦,瞧著與浮光錦有九成相似,實際上是一個想要做浮光錦生意卻找不著織娘的商人找人做的高仿,無論是價格還是品質都差了不是一丁半點。
高門大戶的寧願用旁的,也不願意用流雲錦。再怎麼說也是贗品,穿出去多丟人。
尤其是雲窈窈想讓燕雲卿壓我給出浮光錦,卻收到了流雲錦,能不生氣嗎?
好容易挑完了豆子解了禁足,雲窈窈又開始琢磨新的法子討好燕雲卿。
先是學了昆曲,後來又學了做燈籠,求到我跟前來,在燕雲卿生辰的時候親手做了一園花燈。
兔子花燈活靈活現,蓮花燈惟妙惟肖,就連那一對胖鯉魚燈都顯得那麼俏皮可愛。
我將燕雲卿的生辰小宴設在了這個園子裡,老夫人和其他親眷白日裡參加了大宴,小宴一般是郎君與後院的女人孩子一起過的。
姨娘們打扮得花團錦簇,一個個獻上才藝和生辰禮。
孩子們在園子裡你追我趕,玩得不亦樂乎。
燕雲卿也樂於展現他的體貼和慈愛,幾乎對在場的每個人都進行了噓寒問暖,包括一個月未必能見上他一次的姨娘和孩子。
我的長子燕鳴驍今年十歲,已經是個小Ţũ̂₀少年了,日常在國子監上學,休沐日才會回來。今日是因著給父親過壽才回的。
他坐在我身側,表面正襟危坐,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些栩栩如生的花燈。
「母親,這些花燈和外面師傅做的一樣好。」
我笑著給他添了菜,點頭同意:「這些都是你雲姨娘親手做的,確實做得好看極了。」
拋開別的,雲窈窈這手藝我是真佩服,至少我是做不來的。我最多只能繡個荷包。
這一晚的小宴完美落幕,大家都樂呵呵笑著,我與雲窈窈還說了幾句話,仿佛一切隔閡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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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過去,燕雲卿對雲窈窈越發偏寵。大半時間都歇在了她的院子裡。
我自然是沒什麼意見。
後院的姨娘們大多有一兒半女,各自過著自己的日子。
沒有孩子的也有自己的忙活,只要面上過得去,我也不過分約束。
又過了一個多月,雲窈窈那邊傳出消息,有喜了,才一個多月。
燕雲卿大喜過望,一時之間雲窈窈風光無限。
燕雲卿如今而立之年,已有五子六女,旁人也都說一句多子多福。
也因為這一點,我在京中的貴婦圈也是頗有美名。
只是對於雲窈窈這胎,他似乎是尤為重視,不僅每日前去看望,還親自過問脈象。
我兩次懷孕生產的時候,他也不過就是問了問大夫。
京城中的高門似乎都是如此,懷孕生育只是女子一人的掙扎,郎君幾乎都不會過問。
又過了一個月,嬤嬤忽然在一個午後來告訴我,雲窈窈在悄悄熏艾,還偷偷使人去買了不少保胎的藥。
我眸光一動,吩咐嬤嬤多注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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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是一個月,冬雪已經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年關將近,到了吃臘八粥的時候了。
按照慣例,我讓人準備了各種豆子、臘鴨臘肉、花生果仁,開始熬制臘八粥。
過了臘八就是年,我更加忙得腳不沾地。
臘八粥一早熬煮好了,先是要給祠堂、老夫人、族老等送去,又要給燕雲卿和府上客卿送去,還有二房、三房、鄰里親眷,最後才是後院。
我累得夠嗆,能坐下來休息喝口粥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問嬤嬤:
「繡蘭苑那邊是誰去送的?」
繡蘭苑就是雲窈窈住的院子。
嬤嬤為我捏著肩:「夫人安心,是春竹親自盯著,和那邊的大丫頭小桃一塊兒裝入食盒送過去的。」
春竹是我從雍州帶來的陪嫁丫鬟。
我安下心來,點了點頭。這些吃食上的東西,萬不可掉以輕心。
儘管如此,還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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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晚膳的時候,我正陪著晴姐兒用飯,春竹急匆匆就進Ṭṻ₈來了,撲通一聲跪下,語氣驚慌:
「夫人,繡蘭苑出事了。」
我心中一沉,立即讓奶娘把晴姐兒帶回去,然後問:「出什麼事了?」
春竹有些慌,但陪了我快二十年了,還能保持鎮定:
「繡蘭苑那邊請了大夫,聽說是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我站起身,讓人守好院子,帶上春竹和嬤嬤趕過去。
那邊燕雲卿已經到了,屋內亂糟糟一團,侍女進進出出,手上端著一盆盆血水。
燕雲卿面沉如水,坐在廳中,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
我走上前去,問:「雲姨娘如何了?」
一旁滿頭大汗的大夫聲音有些沙啞:「回稟夫人,姨娘這一胎,恐會……保不住。」聲音迅速低下去。
這邊話音未落,那頭便聽一陣哭號,接著便是雲窈窈的貼身婢女小桃跌跌撞撞沖出來,撲通一聲跪在我和燕雲卿面前。
「侯爺,我們家姨娘的孩子沒了,小少爺沒了啊,嗚嗚嗚……」
燕雲卿臉色鐵青,就要衝進後間,卻被裡頭虛弱的聲音阻攔:
「郎君,窈窈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了……窈窈身子弱,本就難以有孕,此生恐怕都不能給郎君生孩子了,我們以後都不能有孩子了……」
燕雲卿勃然大怒:「昨日都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沒了?」
大夫在一旁瑟縮著:「姨娘,似乎是吃了一些活血之物,才導致小產的。」
小桃在一旁期期艾艾抹眼淚:「姨娘這一胎懷得艱難,害喜厲害,今日只喝了一碗粥,就沒吃下別的東西了……」
不冷不熱看了小桃一眼後,我朝春竹看去。春竹輕輕搖頭。
燕雲卿一拍桌子:「孩子好好的怎麼就沒了,給我查!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小桃端著食盒和碗過來,果然是今日分發的臘八粥。又端來了其他一些杯盞,還有今日的湯渣。
大夫仔細查驗過去,現場一片死寂,只有裡面傳來ƭũ₄偶爾的啜泣聲。
一個時辰過去,那些吃的用的都被查了個遍,大夫視線最終落在了食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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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摸索,竟然在放置碗的食盒內部上壁發現了一些混合了當歸和益母草等活血化瘀藥物的粉末。
不等我看清楚,小桃就號啕大哭出來:
「侯爺,您要給姨娘做主啊!姨娘想著是夫人派人送來的臘八粥,雖然害喜得厲害,還是喝了一大碗,姨娘對夫人是萬般不設防的啊!」
燕雲卿當即暴跳如雷,三步並作兩步沖到我眼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毒婦!你幾次三番針對窈窈,如今更是毒害子嗣,還有何話可說?」
我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甚至能感受到口腔內的血腥味。
廳堂內陷入一片死寂,僕婦的視線若有若無,屈辱感翻江倒海,幾乎將我淹沒。
我腦子一蒙,耳邊嗡鳴,捂著臉轉頭看去。
眼前的男人面目猙獰,一副怒髮衝冠、失望透頂又厭惡至極的模樣。
仿佛我們不是結髮夫妻,而是必死的仇人。
我與他本就是政治聯姻,不求琴瑟和鳴,但願相敬如賓。
我深吸一口氣,放下捂著臉的手,緩緩轉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展開一個和善的微笑。
燕雲卿愣了一下,皺起眉。
趁所有人不備,我快步沖向牆邊,抄起地上的春凳,掄圓了胳膊砸向他的頭。
我先天神力,三歲開始紮馬步,多年來勤加練武。
別說是抄起一條春凳,就是左手春凳右手繡墩我都還能給燕雲卿一個掃堂腿。
春凳砸在腦門上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廳堂內格外響亮。
燕雲卿驚呆了,猝不及防被我直接砸在腦門上,瞬間眼前一黑,搖搖欲墜,直挺挺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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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沉默片刻後爆發出尖銳的驚叫聲,我迅速讓守在院外的家丁將繡蘭苑封鎖起來。
當初遠嫁京城,父母兄長不放心我的安全,特意讓我明面上帶了一隊陪嫁的小廝丫鬟嬤嬤,基本都是會武的。
暗地裡其實還安排了數十人陸續進京。
自從我執掌中饋以來,陸續將這些人換進來,同時也在原來的和新來的下人中挑選培養自己的人。
按照父親的話,一旦生變,我要有能夠把持侯府上下的能力,最不濟也要能控制住後院。
封鎖院子後,我先讓人將燕雲卿抬回去,就說是悲傷過度摔了一跤磕到了頭。我自幼習武,那一下看似魯莽,其實心中已有計算。
其次,將院中侍女嬤嬤分開關押審問,尤其是那個小桃和大夫。
最後我讓府內外的人去查。查燕雲卿,查雲窈窈。
這件事,處處透露著古怪。
首先肯定不是我要謀害她的孩子。
比雲窈窈刺頭的妾室府上出過好幾個,我從不對孩子動手。
其次,燕雲卿的態度不像是單純的憤怒,更像是想要迅速給我定罪。
這件事還沒查清楚,他為官數載,不可能看不出。
從我進入繡蘭苑開始,一切就仿佛是安排好的一場戲。
每個人說的話、做的事都環環相扣,根本不打算給我反應的機會。
我鋪開宣紙,一點點梳理今日的事情。
月上三竿,外院傳來消息,燕雲卿醒了。
我筆一頓,等了許久,收到燕雲卿的消息,讓我查清楚,是誰對雲窈窈下的手。
我擺擺手,讓人都下去。
第二日一早,那些盤問侍女嬤嬤的人過來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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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蘭苑負責打掃內院的一個丫頭說,雲姨娘每日都會熏艾,已經一個多月了。」
熏艾?這是一種很常見的保胎手段,我看向學過藥理的嬤嬤:「她這一胎,會不會本身就不太穩固?」
嬤嬤點頭,但是又皺眉:「可艾草本身就舒經活血,用量當謹慎。
「雲姨娘這麼用,反倒是對胎兒不利。」
總不會是雲窈窈自己使用不當導致的小產?
嬤嬤猶豫著又開口:「雲姨娘雖然瞧著是弱柳扶風之姿,卻腳步穩健輕盈,面色紅潤,底子應當是不差的,應該不需要保胎才對。
「更不可能因為吃了一點點當歸益母草就小產。
「哪怕是紅花和麝香,這一點點粉末也都不會出事。
「昨日是春竹和小桃一起領的臘八粥,食盒也是府內統一採買,在到達繡蘭苑之前,是很難做手腳的。
到了傍晚,燕雲卿頂著腦袋上的大包過來了。
他勒令我五日之內必須查出是誰動的手,否則就要我交出掌家之權。
我盯著他黑沉沉的眼睛,直到他眼神有些許躲閃,才點頭應下。
晚上,那個供出雲窈窈熏艾的丫鬟再次傳來消息,雲窈窈不僅是每日熏艾,更是一日三回,還特意不讓人知道,總是將屋內的氣味散得差不多了才讓旁人進屋。
她是因為嗅覺格外靈敏才會注意到。
「一日三回,日日熏艾,這哪裡是保胎,分明是要落胎啊。」嬤嬤在一旁聽著直搖頭。
我翻了翻桌上的紙張,感覺不對:「即便是她自己不懂,身邊伺候的嬤嬤不懂嗎?」
每個懷孕的女子都會配備有經驗的專門伺候的嬤嬤,就是避免主子沒經驗,底下的丫鬟也沒經驗。
這是府中多年以來的規矩,雲窈窈正得盛寵,伺候的嬤嬤不可能不盡心。
「派人去查查伺候雲窈窈的嬤嬤,瞧瞧是怎麼回事。」
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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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日,到了去給老夫人請安的日子。
等一眾妯娌說完了話,老夫人單獨將我留下,大約是為了雲窈窈的事。
老夫人側了側身,半靠在榻上,我在下方站著,眉眼低垂,腰背筆直。
老夫人盯著我瞧了一會兒,最終歎了一口氣,抿了一口茶道:
「老大媳婦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我知你向來寬厚,可若太過心慈就會亂了規矩。」
我恭敬回話:「是灼華疏忽了,還得勞煩母親費心。」
老夫人又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這也不怪你,日後好好約束後院中人便是。」這就是要我回去了。
「多謝母親提點,灼華記下了。」
從壽康院出來往回走,轉彎便是一座假山,春竹腳步一頓。
我順著望過去,瞧見假山後是一個丫鬟,回頭問她怎麼了。
春竹左右踱了兩步,盯著那丫鬟又瞧了兩眼,才附耳道:
「夫人,年初您讓我給老夫人送今年新到的雨前龍井,回程時在這聽見一陣笑聲,就瞧見一個丫鬟在現在那個丫鬟站的位置。
「今日再想,那日的丫鬟像極了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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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就是雲窈窈身邊伺候的丫鬟,是從府外帶來的,據說是雲窈窈在路上瞧見可憐買回來的。
當時也沒注意這個小桃,只猜測是燕雲卿專門給雲窈窈買的丫鬟,又為了樹立一個慈悲心腸的名聲特意這麼說的。
可如果本身就是府內的丫鬟呢?
「你悄悄去查一下小桃,尤其是家中。」
很快就有人查到了一些消息。
小桃家中一直就是居住在京城的,之前是給人做些散工,半年前卻忽然說要搬走。
仔細打聽,正是六月初。
六月初,正好就是燕雲卿外出公幹的日子。這天底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還有伺候雲窈窈的嬤嬤,現在查出來是燕雲卿奶嬤嬤的姐妹,之前在京郊的莊子上做事,是由燕雲卿直接指派的。
當時我只以為燕雲卿想要表達對雲窈窈的寵愛,省了我去安排人便沒多問。
現在查來查去,這件事沒怎麼牽扯到別的姨娘頭上,反倒是絲絲縷縷都與燕雲卿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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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日,燕雲卿來我這裡用午膳,依然是繃著一張臉。
卻給我帶了一個人來,是負責府中器具的管事。
我看過去,管事恭恭敬敬彎腰:「前些日子,周姨娘那邊說食盒不好,送過去的飯菜總是涼得快,主張換了一批,瞧著是一樣的,底下的花樣卻不同。
「當日給雲姨娘送臘八粥的,正是這新換的食盒。」
我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就算是換了新的,那也是府中統一採買的。
除了碗筷湯匙,各院的餐盤都統一管理,食盒由府上統一發放。
管事卻說:「大姑娘前些日子辦小宴,請了其他府上的小姐過來。這新買的食盒,全被周姨娘要過去了。」
大姑娘是周姨娘周彤的女兒,今年也九歲了。
周彤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庶女,平日也會邀姑娘和妯娌的女兒到府上。
侯府上下規矩多,姑娘們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樣的小宴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管事還說,周彤是臘八那日早晨才讓人將食盒送回膳房的,過來等著領臘八粥的小桃聽見是新採買的就立馬拿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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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又有小廝過來稟告:
在周彤居住的福春苑的桃樹下發現了剩餘的當歸和益母草,還有磨成了粉的紅花。
燕雲卿眼神陰鷙,冷冷吩咐將人押過來。
周彤過來的時候還是一臉茫然,她偷偷望向我,我抿唇搖了搖頭。
燕雲卿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桌上,呵斥:「周氏,殘害子嗣,你有什麼可說的!」
周彤嚇得一個激靈,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上,聲音都開始磕巴:
「侯爺,妾身沒有,妾身不知道啊!」
燕雲卿眼神森冷,將手邊那一包從樹下挖出來的粉末扔到她面前:
「害得窈窈小產的藥粉就在你院中發現,食盒也是被你拿去的,證據確鑿,還想狡辯?」
周彤撿起地上的紙包,上面還殘留著淺淺的熟悉的花香和泥土氣息。
闔府上下也確實只有她院子裡有桃樹。
她拼命搖頭,大聲喊冤。
「侯爺,妾身並無謀害雲姨娘的理由,妾身是冤枉的啊!」說著爬過來,哭著來抱我的腿,「夫人救救妾身,妾身不曾害人,妾身冤枉啊!」
燕雲卿一腳踹過來,我趕緊伸手拉開她。
燕雲卿又抄起手邊的茶盞砸過去,口中還罵罵咧咧:「你這個毒婦!來人,周氏嫉妒成性又殘害子嗣,罰禁閉!」
周彤捂著受傷流血的頭,瑟縮著躲在我身邊,嗚嗚咽咽哭著說冤枉。
我把人往後拉了拉,掃了一眼想要上來拉人的婆子,與燕雲卿據理力爭:
「侯爺,此事或許還有蹊蹺,況且周姨娘的品行妾身是知道的,斷然做不出這樣的事。」
雲窈窈卻在這時候沖了進來,一張小臉蒼白,搖搖欲墜卻還是沖向周彤,啪啪就要往周彤身上打去,哽咽著:
「你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的孩子……你這個賤人,你還我孩子性命!」
說著就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刺向周彤,周彤一個激靈伸手一推,雲窈窈哀呼一聲就要倒下。
燕雲卿快步沖過來,俯身接住雲窈窈,還甩手給了周彤一巴掌。
我忍了又忍,將手伸向桌上的另一個茶盞就想給燕雲卿開一個瓢,被身後的嬤嬤一把按住手。
雲窈窈本就剛剛小產,身體虛弱,這會兒淚眼盈盈,梨花帶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邊燕雲卿心疼不已,連連安慰哄著,立即喊人過來,要強行拖走周彤。
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快速安慰兩句,然後眼睜睜瞧著人被拖走。
周彤被拖走後,燕雲卿將雲窈窈一把抱起,臨走前還斥責我:
「魯氏,你就是這樣當家的?好好閉門反省。」
說完轉身就走。
-17-
我被燕雲卿禁足了。
雖然後院的家丁基本都成了我的人,但在徹底撕破最後的窗戶紙之前,還得暫時給他幾分面子。
主要是我得查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事前後反轉都太過蹊蹺,燕雲卿平日都佯裝溫和,就怕有損名聲,如今竟先後對我和周彤動手。
要麼是被雲窈窈迷昏了頭,要麼就是別有所圖。比起前者,我更相信後者。
都是十幾個孩子的爹了,若說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總覺得不太可能。
只是當下沒有一個合適的方向,我只能按兵不動。
線索很快就送上門來。
又過了十幾日,燕雲卿主動來尋我,態度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又恢復到從前的滿面春風,笑容和煦。
他坐在我身側,逗弄著晴姐兒,聲音溫潤:「年後我想宴請首輔大人,到時候還勞煩灼華替我操勞。」
原來是有求於我。
「屆時徐大人攜家眷到來,還得多勞煩夫人費心。」燕雲卿含笑看著我,神色自若。
我將晴姐兒抱回來,自然是應允。
年節期間,我與燕雲卿照例出席各種宮宴酒局。
迎來送往間仍像從前一般相視一笑,旁人紛紛贊許我倆恩愛不疑。
至於頭上的傷,燕雲卿說的是我走在雪中腳滑要摔,他為了扶我反倒是自己摔了一跤,磕到了。
「最後還要勞煩夫人照顧我。」
燕雲卿拉著我的手,含情脈脈,唇邊是如沐春風的微笑,絲毫不見扇我巴掌時的狠戾樣子。
我含笑不語,輕輕抽回手,低下了頭。
旁人眼裡,我就是害羞了。
反正只要是還沒有和離,我倆就得繼續假裝情深義重的恩愛夫妻,哪怕我前些日子才抄起春凳將他砸暈。
-18-
過年期間,燕雲卿還帶著我去了一趟首輔大人府上。
當今內閣首輔徐大人,已過不惑之年,當初也是少年英才。
他去見了徐大人,我就去同徐夫人賞梅。
還見到了徐夫人的么女——徐十一娘徐麗華。
徐麗華今年方十四,是徐大人夫妻的老來女,上頭的兄長姐姐都已成家,最大的孩子都要準備上國子監了。
小姑娘長相明豔大氣,赤紅的斗篷在雪中壓過滿園紅梅。
她靈動極了,遠遠瞄我,神色中全是好奇與鮮活。
徐夫人嗔怪笑駡:「她就是個皮猴兒,一點不如我當初文靜。」
我笑著接話:「有您和徐大人看顧,再活潑也使得。
「我那晴姐兒現在都還不會說話,可要愁煞我。」
徐夫人笑著對我說:「你多與她說說話,也學得快些。說不定是想要給你個驚喜呢。」
我倆就這麼嘮嘮家常,說說話。
到了告辭的時候,徐夫人帶著我往外走,在繞過曲水回廊的時候,我倆同時腳步一頓。
燕雲卿立在亭中,徐麗華坐在一旁,雙手撐著下巴望著他,一紅一藍,在這雪中竟然有幾分相配。
徐夫人臉上的笑容一僵,轉頭看我,我回以一個從容的微笑,神色自若走上前。
「夫君在與徐姑娘說什麼呢?」我笑著上前問道。
徐麗華搶先一步道:「傳聞都說長平侯與夫人伉儷情深,麗華只是向侯爺討教這夫妻相處之道。」
我還沒說話,徐夫人就連忙上前,一巴掌拍在徐麗華的後背:「小丫頭不知羞恥。」
我擺了擺手,不甚在意。
-19-
回去的馬車上,燕雲卿仿佛隨口提起一般說:
「我與徐姑娘並未說什麼,你不必放在心裡。」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才幽幽說道:
「夫君放心,徐姑娘還未出閣,對這些有些許好奇也實屬正常。」
回到東院,春竹有些不悅地對我說:「夫人,徐姑娘今日瞧郎君的眼神可不清白。」
她站在我身後給我擦拭頭髮,我原本已經有些昏昏欲睡,聽見這句話也只是隨口回道:
「那又如何,左右首輔家的嫡女又不會自降身份給他做妾。」
春竹扁了扁嘴,不再說話。
-20-
有時候我都佩服自己。
什麼叫作一語成讖,這不就是最好的典型?
「你什麼時候才能來娶我啊?」這是徐麗華略帶嬌憨的聲音。
「團娘可再等我些日子,等一切料理妥當,就八抬大轎迎你入門。」這是燕雲卿特意柔和下來的聲音。
我躲在假山後面,聽著他們的濃情蜜語。
今日是徐大人一家上門做客的日子,徐麗華說是要四處走走,我便派了我身邊的一個丫鬟陪同。
轉眼人不見了,急匆匆回來想與我稟報,結果撞上了最近我安排去盯著燕雲卿一舉一動的小廝。
兩人一合計,這邊徐麗華不見了蹤影,那邊燕雲卿獨自一人往後頭來,時間還大差不差。
巧了,可真是太巧了。
於是就有了現在站在這裡的我。
「你說過你不喜愛魯灼華,怎這些日子我瞧見你對她這樣好?」徐麗華噘著嘴,神色不悅。
燕雲卿輕輕攏住徐麗華,溫聲哄道:「她身子不好,沒多少時日了,團娘再忍忍?總不能叫她察覺。」
-21-
我身體不好?
一時之間,汗毛直立。
我立即調頭回東院,讓嬤嬤親自盯著將東院上下、燕鳴驍那裡還有晴姐兒住的地方翻找乾淨,絕不能錯過一絲一毫。
我這身體,說不定比燕雲卿那個沉迷女色的還要好,他這句話的意思簡直就是——
「我給魯灼華下了東西,她要死了。」
之前的一切仿佛忽然有了出口。
我迅速換了一身衣裳,在燕雲卿之前回到花廳,假裝無事發生,繼續與徐夫人說些家常。
送走徐府眾人,我馬不停蹄回到院子。嬤嬤已經等待在一旁,神色嚴肅,晴姐兒由春竹抱著,春竹的臉色也不好。
我心中一個咯噔,連忙遣散眾人,與她們進入後面。
嬤嬤將一把長命鎖與一把玉如意擺在桌上,沉聲說:
「夫人,茲事體大,恐您還得聯繫一趟雍州。
「老奴在這玉如意中發現了一些蹊蹺,又在晴姐兒的長命鎖上發現有人動了手腳。」嬤嬤將兩種粉末擺在我面前。
「這兩種都是香粉,單獨使用對大人來說並不會有什麼影響,可若是兩種混合在一起,再身強力壯的男子,也只需要三個月。
「屆時便是心梗而亡,也難以察覺。」
長命鎖是除夕那夜燕雲卿親手給晴姐兒戴上的。玉如意卻是我還沒懷上晴姐兒時給Ṱúₖ我的生辰禮。
我繃緊了身子,聲音不自覺發抖:「晴姐兒可會受到影響?」
嬤嬤臉色白了白,半晌才說一句「說不準」。
我瞬間腿一軟,跌坐在榻上。
這把玉如意是晴姐兒最愛的玩具,從能抓握開始就對這把玉如意愛不釋手。
我差點吐出一口血來,眼中血色翻湧:「燕雲卿,你當真是好狠的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我將晴姐兒牢牢抱在懷中,雙手顫抖地摸索著她稚嫩茫然的小臉,喉間哽咽著說不出話。
-22-
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
我立馬行動起來,坐在案前思索了許久,修書一封去雍州。
同時讓人收拾細軟,打著去郊外的護國寺為即將五十大壽的老夫人祈福的旗號。
我顫抖著手,重新給晴姐兒戴上長命鎖。
我抱著她,輕聲呢喃:「晴姐兒,娘一定會保護好你,這是咱們最後一次戴這個破玩意兒。」
春竹將玉如意收入箱籠,沖我點了點頭。
帶上晴姐兒的乳娘,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府。
我的車隊直接去了護國寺腳下的莊子,這是婚後我給自己置辦的私產。
晚上,我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盯著奶娘從箱籠中取出玉如意遞給晴姐兒。
晴姐兒接過玉如意,咯咯直笑。
我迅速起身走過去將晴姐兒抱入懷中,轉身過去,哄著她將玉如意給了我。
春竹在奶娘身後一把將人的嘴捂住,然後手起刀落抹了脖子。
奶娘甚至沒有機會呼喊出聲。
等在院外的嬤嬤侍女悄無聲息地進來將人拖走。
奶娘是老夫人送來的,在她院中搜出了一包不應該屬於她的銀錢和長命鎖內的香粉。
有的香粉混合在脂膏裡,很可能是被抹在了晴姐兒身上。
晴姐兒喜歡玉如意,知道這一點的更是沒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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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讓人一查,發現奶娘是小時候伺候燕雲卿的侍女,在我成婚前就已經放出府了。
沒兩天,盯著徐府和雲窈窈的人同時來信,雲窈窈的姐姐竟然是徐麗華的奶娘。
加上徐麗華那句「你什麼時候才能來娶我啊?」和後面的「這些日子」,可見,他們倆已經認識有一段時間了。
一年前的玉如意,更是印證了他或許早就想要對我下手了,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和時候。
他發現我其實不愛佩戴珠寶首飾,卻會日日將晴姐兒帶在身邊,親自照顧。
且以我倆當前的關係,他送我的東西我未必會戴在身上,給女兒的長命鎖卻不會摘下來,也不會設防。
當真是好狠的心,絲毫不顧及晴姐兒的死活。
我看著大夫給晴姐兒把脈,心中一片冰寒。晴姐兒那麼小,又是直接接觸,恐怕都用不上三個月。
到時候隨便說什麼我傷心過度,突發心病暴斃,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不過沒關係,燕雲卿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個月後,皇家圍獵,燕雲卿來請我。
我故作失落,抱著晴姐兒歎氣:「孩子還小,離不得人,夫君還是帶旁的妹妹去吧。」
燕雲卿看了看晴姐兒,目光在脖頸上流連,點了點頭,離開了。
我抿唇一笑,將桌上的紙摺子展開,上面赫然寫著:
【一切就緒,只待甕中捉鼈。】
-24-
沒過幾日便傳來消息,皇帝遇刺,長平侯救駕有功,卻被歹人所害,當場咽氣。
皇帝深感痛心,特許長平侯以忠國公的身份下葬。
長平侯世子燕鳴驍及冠後繼承國公爵位,現受封國公世子。
長平侯夫人魯灼華受封一品誥命安國夫人。
等我帶著人重回侯府——現在的忠國公府的時候,到處都是慘白之色。
我面露悲痛,幾次哭暈過去,外人都說我與燕雲卿伉儷情深呢。
一日,我去服侍病倒了的婆母的時候,她盯著我的眼睛,嘴唇張張合合,聲音像是破風箱: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我面露疑惑,給她掖了掖被角,神色中帶著幾分喪夫後的哀傷:「母親,您說什麼呢?
「灼華不明白。」
婆母的手指顫抖著,努力想要抓住我的袖子。
我站起身,輕巧避開,盈盈一拜:「母親傷心過度,還是好好休息吧,灼華告退。」
一個月後,我修剪著房中的蘭花,轉身瞧見雲窈窈還跪在地上,輕笑一聲將剪刀放下,優雅落座。
「說說吧,雲姨娘的來歷和姐姐?」
-25-
雲窈窈不復往日的柔弱之態,面色沉靜。
原來燕雲卿是兩年前和內閣首輔徐大人聯絡上的。
他從我們魯家能得到的都得到了,他想更進一步,於是與徐大人搭上了線。
他想效仿當初,與徐府結親。
但是徐麗華作為首輔大人的嫡出女兒,不可能給人做妾,所以我得離開,且要保全好燕雲卿的名聲。
但是沒多久我懷孕了。
燕雲卿打算在外面找一個女子回來刺激我,加上前頭的玉如意和後面送我的珊瑚手串——
另一種意義上的「長命鎖」,最好是一屍兩命。
沒想到我不愛佩戴首飾,成婚十年了燕雲卿居然都不曾留意。
等到晴姐兒都生下來了,想用來刺激我的人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他自己還得外出公幹去了。
這一回他想要毀掉我的名聲後休了我,最好用的罪名就是善妒和惡毒。
徐麗華年紀漸長,擔心燕雲卿假戲真做,於是將自己奶娘的親妹妹,也就是雲窈窈指派了過去。
雲窈窈提前去了燕雲卿公幹的地方,搖身一變成了揚州瘦馬,又編了一個可憐孤女的身份回京。
她的任務就是不斷刺激我,最好讓我落得一個壞名聲。
小桃也是那個時候過去的,她是燕雲卿的人,任務是跟雲窈窈講清楚府中的關係和我。
「可是夫人,我懷孕了。」雲窈窈捂著臉,聲音艱澀,「我感受著肚子裡的孩子,我不忍心,我下不去手。」
雲窈窈做不到用自己的孩子去謀害我。
「那時候郎君與我說,我若是不願意,就把孩子生下來,徐姑娘那邊,他去說。」
雲窈窈眼神中透露著茫然,淚珠大滴大滴往下落。
「然後你身邊的嬤嬤教你熏艾?」我在一旁坐下。
雲窈窈點頭,神色痛苦:「她說熏艾對孩子好,我也確實聽說過,就相信了。」
「大夫是燕雲卿的人?」
雲窈窈繼續點頭。
也就是說,雲窈窈不忍心用孩子構陷我,燕雲卿面上不說,暗地裡讓嬤嬤加大了熏艾的力度。
所以當初導致雲窈窈小產的,根本不是什麼食盒上的藥粉,而是長期的熏艾。
-26-
「可我察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孩子沒了,嬤嬤就在身邊,說讓我記住自己的使命,我才知道,我才知道……」
從始至終,燕雲卿都在騙她。
燕雲卿想以此定我的罪,所以不給我一點解釋的機會,直接就給我一耳光,想讓我自亂陣腳。
他沒想到,我敢打回去,更沒想到,我能一聲令下封鎖繡蘭苑。
這一切超出了他的計畫,他開始按兵不動。
當我查到小桃的家人在六月突然舉家搬遷的時候,他慌了。
擔心我再繼續查下去查到他頭上,急匆匆將鍋拋到了周彤頭上。
「他讓我來鬧一場,混淆視聽。」
然後以管家無能為由將我禁足,想要將此事就此翻篇, 重新謀劃。
那邊徐麗華卻不樂意了,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毒死我。後面的事情,雲窈窈就不知道了。
我讓雲窈窈起身, 她卻拒絕了, 神色怔愣地問我:「夫人可否告訴我,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我但笑不語。
雲窈窈面露苦澀, 以頭搶地:「窈窈先前冒犯夫人, 日後卻還得仰仗夫人過活,還請夫人責罰。」
我想了想, 讓人打了她二十板子。
打的是手心。
她到底也是被人欺騙利用,沒了孩子, 姐姐據說被貶到郊外去了, 也算是受到了懲罰。
-27-
至於燕雲卿是怎麼死的?
我自小學武, 師傅便說, 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
凡事,都得講究個快准狠。
我靜靜坐在書案前,翻開雍州來的紙摺子。
一封是「小妹莫慌,左右不過去父留子」。
一封寫著「甕中捉鼈」。
最新的一封寫著:
【諸事已畢,小妹自此可高枕無憂。】
那日我坐在書案前, 一筆一畫寫下了向家族請求先下手為強的書信。
一個有了異心的女婿, 和一個有著魯家血脈尚且年幼的世子, 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一個月時間, 足夠魯家死士到達京城做好埋伏了。
燕雲卿既然想算計我死, 還想毀掉我的名聲,那他就去死好了,還得給我們母子三人掙得更好的前程。
魯家安排了刺客埋伏在秋獵現場, 刺殺皇帝只是表像, 真正要死的是燕雲卿。
哪怕最後不能實現「救駕犧牲」,他也必須死在秋獵的現場。
燕雲卿死了, 卻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雍州頭上。
世人總覺得女子柔弱,怎麼會做出殺夫的事。
春去夏來, 外邊傳來消息, 內閣首輔徐大人的千金徐麗華遊湖的時候意外落水, 恰巧被路過的書生所救。
夏日衣裳單薄, 徐麗華壞了名聲,只能草草嫁給那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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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消息的時候, 我剛抄完一卷金剛經, 將雍州送來的紙摺子一併放入面前的炭盆。
上等的銀絲炭很快就將經書燒得乾乾淨淨。
自此, 我誥命加身, 兒女雙全。
婆母被我送到郊外的溫泉山莊上頤養天年。
後院的姬妾各自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閒暇時間還會來我這兒喝喝茶、打打葉子牌。
晴姐兒跟著姐姐們跑進來,塞給我一朵粉色的海棠, 聲音甜絲絲的:「花花好看, 娘親好看, 給花花!」
我將玩鬧得滿頭是汗的晴姐兒抱起來,與對面念叨著大姑娘的周彤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你說刺殺案?
經大理寺審查, 線索指向內閣首輔門下,徐大人大喊冤枉,最近都不太好過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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