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在寢宮藏了個人偶,蜂腰猿背、天賦異稟,她喜歡得緊,整日跟人偶廝混。
一茬接一茬的小宮女放血澆灌人偶,把他養得白皙瑩潤。
長公主愈發癡迷,整日閉門不出。
駙馬震怒,揮劍想劈了人偶,卻在看到人偶的臉時怔住了。
長公主懨懨地躺在人偶懷裡,「駙馬言行無狀,衝撞了本宮,杖斃!」
我讓行刑之人一刀一刀割下他的肉,看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快意萬分。
他終究是死在了我這個螻蟻手上!
1
摘星樓,血腥味漫天。
我手腕破開碗大條口子,汩汩鮮血正澆灌著地毯上的人偶。
誰都不知道這人偶是從哪裡來的。
似乎是一個夜晚,他憑空出現,爬上了長公主的床。
盛夏風乾人燥,人偶渾身冰涼,蜂腰猿背,強健的身體讓長公主愛不釋手。
可那晚之後,人偶像是死了般,任由長公主如何撩撥都沒有回應。
大宮女黛冉提議用人血澆灌,喚來宮婢劃破手腕,鮮血從人偶頭頂流下,劃過那張Ṱù₇五官模糊的臉,不等落地,便被人偶吸收了。
長公主大喜過望,賞賜了黛冉不少好東西,然而,人偶還是動不起來。
眼見長公主臉色越來越難看,黛冉在我手上又劃了一刀。
「沒用的東西,就這麼點血,還不夠人偶塞牙縫!」
刺痛傳來,我死死咬著嘴唇,唯恐發出一點聲音觸怒到她。
黛冉瘋了似的在我手上亂劃,鮮血雨幕似的澆灌著人偶。
我臉色煞白,疼暈了過去。
黛冉狠狠踢了我一腳,「殿下,奴婢聽聞只有處子的血才有奇效,定是這死妮子不檢點,玷污了人偶!」
她不想受罰,只能把錯處怪在別人身上。
長公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那就把她拖出去……」
話音未落,人偶動了!
他像狗一樣爬到黛冉腳邊,輕輕捧起她的手,像是品嘗美味一樣吮吸著黛冉的手指。
黛冉駭然,忙不迭地跪下,「恭喜殿下,他定是察覺到了殿下的心意才會活過來!」
她拼命想要遠離人偶,人偶卻像是長了眼睛,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甚至伸出舌尖想要舔舐她的皮膚。
長公主笑了,「看來,他更喜歡你。」
黛冉額上盡是冷汗,依舊強笑著開口,「奴婢自小服侍殿下,身上沾了殿下的氣味,他怕是一時認錯了。」
長公主的視線落在她指尖,那裡有一道細小的傷口,應該是方才教訓我時不小心劃到的。
黛冉也發現了,眼裡劃過一抹亮光,把心一橫,又在手腕劃了一刀,鮮血剛一冒出,就被人偶舔舐乾淨。
黛冉松了口氣,「我今早才吃了殿下賞賜的燕窩,不愧是殿下看上的東西,鼻子可真靈!」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人偶的吮吸聲在回蕩。
黛冉失血過多,嘴唇逐漸泛白,受不住地縮了縮手。
人偶極通人性,咂吧著嘴不再吸血,乖順地倚著黛冉。
黛冉覬著長公主神色,輕聲說:「既然吃飽了,還不快去伺候主子!」
人偶的目光在殿內掃視一圈,極有眼力勁地落在長公主臉上,眼中驚豔一閃而過,跪爬了過去。
淩亂的糜音傳來,眾人垂著頭退了出去,我像條死狗一樣被黛冉拖著。
來到偏殿,她一盆涼水將我潑醒。
「沒想到,你說的法子還真管用!」
見我一臉迷茫,黛冉撇撇嘴,「沒福氣的東西,那個人偶居然真的遇血即活,可為何你的血不管用?」
我慌亂地垂下眼睫。
黛冉眯著眼睛打量我,「難不成你真的被破了身子?」
我渾身一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望著她,「姐姐千萬別說出去!要是被殿下知道,我就沒活路了!」
黛冉皺眉,偌大的公主府,要說有誰敢亂來,怕是只有那位荒淫無恥的駙馬爺霍承宇了!
他本是落榜的秀才,卻意外得了長公主青睼,被帶進摘星樓服侍。
本以為日後能平步青雲封侯拜相,誰知,長公主不是個長情的人,樓內面首百十餘人,能留下的,不過爾爾。
他想方設法地討好長公主,做盡了不齒之事,終是被封為駙馬。
然而,長公主對他始終不冷不熱,他也愈發陰鬱,在一次醉酒之後強要了一個宮婢。
彼時,他膽戰心驚,親手割了宮婢的腦袋跪在長公主面前請罪。
聲淚俱下地控訴自己只是一時糊塗,若不是這丫頭存心勾引,他又怎麼會犯下大錯?
長公主懶洋洋地看著他,突然就笑了,玉手撫上他的臉頰。
「何必如此惶恐?一個宮婢而已,你要是喜歡,我再賞你幾個。」
他拿不准長公主所言何意,彎下腰為長公主捏腳。
「這些賤婢哪裡比得上你一根腳趾頭,殿下,你許久不傳召,我可想死你了。」
長公主笑得花枝亂顫,隨手扯壞珍珠手串,珍珠顆顆滾落,有幾顆還落到了池塘裡。
「那就賞你一件我的貼身手串。」
長公主用腳尖點了點他的下巴,「一百零八顆珠子,少一顆都不行!」
霍承宇找了整整七天才將珍珠找齊。
寒冬臘月的天氣,他時常潛水,凍得面無血色,還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可等他捧著修復好的手串遞到長公主面前時,她正摟著一個面首灌酒,隨手將手串套在酒壺上,對面首說:「賞你了。」
霍承宇臉色煞白,在面首揶揄的目光中幾乎無地自容,逃也似的離開了。
這天之後,霍承宇心思愈發扭曲,也不再想著處處討好長公主,反而每日作威作福,隨性虐殺了許多宮婢。
他等著長公主賜死他,但長公主什麼也沒做,依舊每日花天酒地。
兩人仿佛找到了微妙的平衡,只要不惹到長公主頭上,霍承宇做什麼都可以!
他將曾經嘲笑過他的宮婢奴才亂棍打死,重新換了一批貌美伶俐的丫鬟伺候。
一時間,公主府人心惶惶,生怕觸怒了霍承宇。
這個賤皮子又覺得無趣ťú₌,便把手伸向了宮外。
他看上了一個漁娘。
漁娘常年打魚撈蚌,皮膚早已沒了姑娘家的白皙嬌嫩,但眼神晶亮,笑容誠摯。
霍承宇把人擄走,變著法兒地折磨她,直到她再也笑不出來,見人就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霍承宇這才滿意,「一個賤民,憑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他把傷痕累累的漁娘扔到岸邊讓她自生自滅。
漁娘的丈夫深知民不與官鬥,只想治好漁娘過安生日子。
誰知,霍承宇還是不肯放過他們。
他綁了這兩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漁娘被養了幾日,傷口細細包紮,洗得發白的羅裙乾淨清香,只是眼神依舊閃躲,一個勁兒往漁夫懷裡躲。
漁夫捂著她的眼睛跟霍承宇對峙,「我們到底哪裡得罪了你?為何如此咄咄逼人?」
霍承宇笑道:「你可知這個賤人被我玩了千百遍,你還願意要她?」
漁夫額角青筋暴起,被人壓著動不了,只能用那雙冒火的眸子盯著他。
「她何其無辜碰上你這個畜生!我不僅要她,還護她、愛她,只要我一息尚存,她就永遠是我的妻!」
霍承宇不屑道:「說得好聽!」
他扔下一把匕首,「你們只能活一個,誰先動手,我就放了誰。」
室內靜了一瞬,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可名狀。
漁夫和漁娘對視一眼,漁夫慌忙撿起匕首。
漁娘眨巴著眼睛看他,似乎不明白現在的處境,還朝他伸出手,「相公,我怕!」
漁夫眼中閃過掙扎,咆哮著想要將匕首紮進漁娘心口。
霍承宇早有預料般揮揮手,讓侍衛放開漁夫。
「貧賤夫妻百事哀,你們吃口飯都要精打細算,哪裡來的情比金堅?」
他歎著氣,狹長的眼眸盡是戲謔。
下一秒,變故突生。
漁夫調轉了方向,不要命地撲向霍承宇。
霍承宇嚇得跌坐在地,瘋了似的逃竄。
房間登時亂成一團,霍承宇像條狗一樣在地上亂爬,漁夫緊追其後,刀鋒閃爍著冷冽的寒光。
霍承宇大喊大叫,「殺了他!你們給我上啊!」
護衛一擁而上,但漁夫手裡有刀,誰都不敢貿然上前。
霍承宇往地上啐了一口,「廢物!誰要是抓住他,賞銀百兩!」
話音剛落,幾根長棍砸在漁夫頭上,頓時頭破血流,但他依舊護著漁娘逃了出去。
霍承宇順著血跡追到河邊,他們跑到了河中央,大半身子都泡在了水裡。
漁夫扔了匕首,「是我沒用,護不住你。」
一向膽小的漁娘笑了,「朱門高官,豈是我們能抗衡的,大不了就死在一處。」
霍承宇尖聲大喊,「漁娘,只要你肯跟我,我就賞你千兩黃金!」
沒有人給他回應,他們牽著手,義無反顧地紮進了河水深處。
霍承宇氣得發抖,命人打撈屍體,要把他們剁碎了喂狗。
「不可能!沒有人不為錢財心動!我爬得這麼高,就憑他們兩個螻蟻也想忤逆我,絕對不可能!」
霍承宇咬著手指,眼裡的偏執扭曲看得人驚心。
長河水深又湍急,他們撈了三天三夜都沒有找到漁娘的蹤跡。
霍承宇落下了心病,就愛看骨肉至親為了錢財互相殘殺。
他還堅信漁娘活著,四處張貼告示要找他們索命。
我藏在人群裡,看著漁娘的通緝令,十兩銀子將自己賣進了公主府。
我無父無母,只有師傅傳我傀儡術。
我小半生都住在千機閣,不見天日,了無人煙。
後來,師傅死了,我便每日與人偶為伴。
為了讓它們更像人,我用動物皮製作,加以精巧的機關,讓他們能走能動能說話,就連表情都惟妙惟肖。
但我依舊寂寞,甚至不知道該和人偶說些什麼。
鬧市喧囂,我孤零零地靠在師傅墳前,想下去尋他。
冷風吹過,一人高的墳頭草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忽而,陽光照了進來,伴隨著漁娘清脆的聲音。
「哎喲喂,這是誰家的小孩,怎麼睡在這裡?」
她伸手掐了掐我的臉,略帶繭的指腹摩擦著皮膚,讓我有了身在人世的觸感。
她收養了我,將我拉到陽光下。
若不是霍承宇,我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了。
他從螻蟻堆裡爬上去,又驚覺高處污濁不堪,無力與權勢抗衡,只能踩著低處發洩。
不知他被螻蟻踩死時,又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我很期待……
2
那天之後,人偶每日都要喝黛冉的血才能活動,若是喝少了,往往沒到半夜就「宕機」。
長公主被掃了興致,勒令黛冉每日放滿一盆血送過去。
這才過了三天,黛冉便腳步Ťű̂⁻虛浮,臉青唇白。
她怕死,卻捨不得流水般的賞賜,便瞞著長公主,把旁人的血送了上去。
那一夜,人偶沒動,長公主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黛冉推卸責任,杖責了送血的宮婢,又放了滿滿一盆血。
她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眼裡流露出濃濃的驚恐。
「蘇雲,我該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我喂她喝著補藥,搖頭歎息:「公主府的下人,哪個沒被駙馬糟蹋過?你要是想找處子之血,可不能在這裡找!」
幾乎是瞬間,黛冉就想到了霍承宇。
只有他能隨意出府!
黛冉是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年輕貌美,身段婀娜。
霍承宇早就起了壞心,黛冉也不想放棄這送上門來的奉承,便吊著霍承宇,讓他看得見吃不著,抓心撓肝地想。
黛冉眼珠子轉了轉,便讓我去請霍承宇。
她不知和霍承宇說了什麼,霍承宇竟真的為她弄來了處子血。
有了供給,黛冉不再每日放血,嬌俏的臉蛋又恢復了往日的光澤。
她偶爾和霍承宇在園中幽會,聽著他動人的情話,幾次羞紅了臉,愈發注重儀容。
但她捨不得花自己的銀子,便來搶我的簪子。
那是我親手雕刻的,蝴蝶鴛鴦,個個栩栩如生,仿佛在發間飛舞,更襯得她仙姿玉貌。
霍承宇對她也愈發迷戀。
情到濃處,霍承宇便緊緊抱著她,像是在看什麼不可多得的珍寶。
「黛冉,我好像,真的愛上你了。」
黛冉俏臉一紅,「這話你整日都說,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霍承宇把頭埋在她頸窩,「我父母埋怨我當駙馬丟了讀書人的臉面,早就跟我斷絕了關係,幾個要好的兄弟每次見面都用一種不可名狀的眼神看著我。」
「雖然我看起來風光無限,但我好寂寞,你懂嗎?」
黛冉沒有作聲,沉溺在餘韻裡的眼神逐漸清明。
霍承宇卻是越說越上頭,「時至今日,我才知真情可貴,你願意跟我嗎?」
黛冉慌忙去捂他的嘴,「駙馬慎言!」
霍承宇抓住她的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這個駙馬不過是個擺設,長公主日日寵倖面首,從不給我半點臉面,這樣的日子,我早就過倦了!」
黛冉扯了扯嘴角,「至少長公主賞賜大方……」
霍承宇打斷她的話,「這些我通通都可以不要!我們就過普通人的生活!我前些日子見過一個漁娘,她與丈夫互相扶持,照樣快活似神仙!」
黛冉慢悠悠地把手抽出來,嘴上卻是濃情蜜意。
「我自然願意,但我打小陪在長公ţũ̂⁹主身邊,你總要等我跟她道個別。」
霍承宇眼裡劃過一抹欣喜,「我就知道你最是重情重義!」
這下,黛冉連笑都笑不出來了,作勢將頭埋在他胸膛,掩去滿臉厭惡之色。
她藉口給人偶補血,整日守在長公主身旁,面對霍承宇時,卻是一副期期艾艾的神色。
她說長公主不願放人,他們最近還是少見面得好,等她求得恩典再與他私奔。
霍承宇也懷疑過,卻被黛冉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
他甚至不再醉生夢死,要了黛冉的紅色肚兜以解相思之苦。
這可急壞了黛冉,她本以為時間一久,霍承宇就會膩了ƭŭ₍她,沒想到,他竟然認真了!
她時常對著我怒駡,「什麼東西!他也配跟我的榮華富貴比!我如今可是殿下身邊的大紅人,等我攢夠了銀子,就去開一間酒樓,到時候,鄉紳商賈還不是任由我挑!」
我靜靜聽著,沒有忽略她眼中滿滿的得意。
可惜,她風光不了多久了。
3
因為霍承宇送來的血突然不管用了。
黛冉也不再是處子之身,血液餵養不了人偶。
她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本以為會承受長公主的怒火,誰知,長公主只是輕飄飄地命人將人偶丟了出去。
「死物還是比不得活物,駙馬呢?好些日子沒見了,召他過來。」
黛冉驚了,身形一晃,發間的簪子落在了長公主面前。
她慌忙跪下請罪,卻見長公主直勾勾地盯著簪子。
她忙道:「這是宮女蘇雲雕刻的。」
長公主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人偶模糊的臉上,忽而笑了,「把她叫過來。」
黛冉松了口氣,警告我不准亂說話。
我自然戰戰兢兢地同意。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長公主。
她斜倚在貴妃榻上,青絲未束,膚白如雪,貓眼總是半闔著,漆黑的瞳孔琉璃似的清透,薄紗虛籠著曼妙的身姿,像盛放在欲望裡的嬌花。
「會雕刻人像嗎?」聲音也是輕輕柔柔,自帶媚意。
我如夢初醒般跪下,「會。」
她指著人偶,「那便給它雕一張人臉,我說你刻。」
我指尖發抖,還想說些什麼,她便遞了一把金瓜子給我。
「雕錯了也不罰你。」
我深吸一口氣,還是接過了金瓜子,按照長公主的要求為人偶雕刻人臉。
劍眉星目,眼尾一點小痣增添了柔情,薄唇輕抿,看著就不近人情。
長公主直愣愣地盯著人偶看了許久,眼裡情緒太過複雜,癡戀、仇恨、哀怨彙聚在瞳孔,最終只留下一片死寂。
「做得好。」
她又抓了一把金瓜子給我。
我忙不迭地跪下謝恩。
長公主說:「從今往後,你就在我身邊伺候。」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我的地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黛冉不敢再對我動輒打罵,甚至還親昵地喊我妹妹。
我笑而不語,同她保持距離。
只有她死了,我才算真正地坐上大宮女的位置。
4
自從人偶有了臉,長公主對他的寵愛更甚。
但黛冉的血沒了作用。
長公主頭一次動了雷霆之怒,一腳踢在黛冉胸口。
黛冉嘔出口血,神情呆滯,她從未見過長公主這副模樣,連忙磕頭請罪。
長公主怪笑一聲,「我可以原諒你不忠,但你居然敢壞我好事,簡直罪該萬死!」
黛冉爬到長公主腳邊,「殿下明鑒,奴婢自幼跟在殿下身邊,從未有過逾矩之處啊!」
長公主捏著她的下巴,「你與霍承宇的苟且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黛冉雷劈般怔在當場。
難怪長公主昨日突然要見駙馬,原來是厭了人偶,覺得她也沒了作用,想將他們處死!
黛冉下意識看向垂首站在一旁的我,瘋了似的求饒。
「殿下,是不是那個賤人跟你說了什麼?」
「奴婢從未背叛過殿下,一切都是駙馬逼我的!奴婢死不足惜,只求殿下明察,還我清譽!」
長公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黛冉面露哀求,「殿下……」
長公主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是不是冤枉,等霍承宇來了,自見分曉。」
不多時,霍承宇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嘴角滲血的黛冉,慌忙過去扶起她。
黛冉哪裡敢動,惡狠狠地怒斥,「駙馬,殿下面前,還不跪下請安!」
霍承宇笑得溫柔,「傻子,別擔心我了!」
黛冉簡直想吐血,偏偏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霍承宇挺直脊背站在長公主面前。
霍承宇說:「殿下,您不是一向不在意我嗎?怎麼寵倖個宮女都要大動干戈?」
「難不成你發現我對她不一樣,便吃醋了?」
長公主用一種難言的目光看著他,這讓霍承宇覺得自己猜對了,輕笑出聲。
「我的確愛上她了,還請殿下同我和離,讓我與她出宮。」
長公主笑了,「霍承宇,你仗著本公主的勢作威作福,如今還想善了?」
霍承宇臉色複雜,「當初是我不對,可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殿下不會如此斤斤計較吧?」
「當然,誰會跟一個死人計較?駙馬言行無狀,杖斃!」
霍承宇怔住,「你憑什麼罰我?」
長公主連話都懶得說,一個眼神便有侍衛上前壓住霍承宇。
霍承宇仰天長笑,「我早知會有今日,無妨,能跟心愛之人死在一處,也不算白來世上走一遭!」
「長公主,我可憐你,你怕是這輩子都沒體會過真正的情愛,如今居然淪落到與人偶為伴,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這話似乎戳了長公主的心窩子,她一向風輕雲淡的表情變了,「霍承宇,你好大的膽子!」
霍承宇目露憐憫,「至少,黃泉路上,我有人做伴!」
長公主嘴角慢慢翹起,眼底殺意湧現。
黛冉終於忍不住了,對著霍承宇破口大駡。
「你要死便自己去死!哪怕掉進糞坑淹死也不會有人說你吃飽了撐著,若不是你,我如今還是殿下身邊的大宮女,你毀了我,還想拉我墊背,你做夢!」
霍承宇怔怔地看著她,仿佛今天才認識這個人。
黛冉爬到長公主腳邊,不等她的手碰到裙角便被侍衛踢飛了出去。
黛冉趴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嘔著血,依舊徒勞地朝長公主伸出手。
「殿下,我們數十年情誼,你不能如此待我……」
長公主沒有理會她,而是朝我招了招手,「這兩人交給你處置,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從始至終,長公主連羅裙都沒有褶皺,那兩人便狼狽地跪在了我面前。
黛冉還想拿喬,「蘇雲,我從前待你不錯,若不是我,你哪能在長公主面前露臉?」
我笑她蠢,「你好大喜功,許多宮婢都看你不順眼,殿下把你交給我,是想讓我明白,我們的榮辱全在她一念之間!」
黛冉小臉蒼白,「不可能!一定是你在殿下面前詆毀我!」
「就算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黛冉瘋狂掙扎,「放開我!讓我去見殿下!我要告發你!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讓我用處子血餵養……」
我讓宮婢堵住她的嘴,轉而看向霍承宇。
霍承宇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望著黛冉的眼神哀傷又無力。
察覺到我的目光,他苦笑,「若是以前有對不住的地方,你懲罰我就行,還請姑娘放了黛冉。」
我揚眉,「你一個出賣身體的下賤面首,有什麼臉面求我放人?」
霍承宇眼裡劃過一抹難堪,「姑娘何必如此?做人留一線,你怎知我不會有翻身的一天?」
「你沒有這個機會了。」我將一把匕首扔在他面前,「你們二人,只能活一個。」
黛冉連滾帶爬地去撿匕首,卻被霍承宇輕鬆奪過。
黛冉目眥欲裂,「畜生!我要是死在你手裡,必化厲鬼,讓你生不如死!」
霍承宇望著她,眼底是深深的情意。
「黛冉,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話音剛落,霍承宇便朝我撲了過來。
我站在原地,連表情都沒有變過分毫。
我望著他猩紅的眼、扭曲的臉,笑出了聲。
他一怔,剛想質問,後背便傳來尖銳的刺痛。
是黛冉,用我送的簪子,猛地紮進了霍承宇後背。
「死吧!你死了我就能活了!」
黛冉厲聲尖叫,騎在他身上,齜牙咧嘴地猛刺。
皮肉破開的聲音接連不斷,黛冉渾身都被血液浸濕了。
望著氣若遊絲的霍承宇,我淡淡開口,「夠了!」
黛冉撲到我腳邊,笑得癲狂,「我殺了他!你放過我!放過我!」
霍承宇還吊著一口氣,猩紅的眼終是流下了淚,不知是悔還是痛。
我笑盈盈地望著他,「你才是那個沒人要的可憐蟲!」
霍承宇張了張嘴,吐出口血沫。
「想學漁夫捨己為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在黛冉心裡,無足輕重。」
我用一種憐憫戲謔的眼神看著他,「東施效顰的蠢貨,噁心死了!」
霍承宇氣急,顫抖地指著我,還想爬過來跟我同歸於盡。
我招來幾個侍衛,「駙馬衝撞了殿下,淩遲處死!」
霍承宇渾身一抖,一直支撐他的愛情瞬間煙消雲散,破碎的嗓子擠出幾個字。
「不、放過我……」
不等說完,他便被侍衛拖了下去。
黛冉滿眼希冀地看著我,「蘇雲,我贏了,是我殺了他!」
我蹲下身,視線與她平齊,「你可還記得一個漁夫?」
黛冉一臉茫然。
我繼續道:「他的妻子被霍承宇抓了,他上門求救,你不僅讓人打了他,還嘲笑他們命賤如螻蟻。」
黛冉依舊是一副茫然的神色。
也是,霍承宇作惡多端,找上門來的人何止千百,她又怎麼會都記得?
我站起身,對著侍衛吩咐:「黛冉對殿下不敬,杖責八十!」
黛冉險些昏死過去,不停地朝我磕頭。
「我真的不記得了,是我不對,我給你賠罪,求你別這樣對我!八十杖會死人的!」
我雲淡風輕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隻螞蟻。
黛冉抖如篩糠,聲音淒厲又無助。
「蘇雲,你不得好死!」
我望著她驚懼的臉,無聲笑了,就算我真的要死,也會死在你們後頭。
5
我接了黛冉的心頭血,澆在人偶身上,人偶瞬間活了。
我喜笑顏開,「殿下,居然真的有用!」
望著人偶動起來的鮮活模樣,長公主幾乎落下淚來,眼裡不再是沉溺欲望的倦怠,而是情到深處的依戀。
「我就知道,你始終是我的!」
長公主喃喃道,緊緊摟著人偶。
人偶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音,長公主呆滯地看著我。
我連忙道:「他這是餓了!奴婢去傳膳!」
長公主眼裡流露出些許迷茫,「他能吃嗎?」
我拿了一塊馬蹄糕遞到人偶面前,人偶張嘴咬了一口,又轉向長公主,示意要她喂。
長公主指尖微微顫抖,撚了一塊糖糕遞到人偶嘴邊。
薄唇叼走糖糕,還親了親她的指尖。
長公主笑彎了眼睛。
我道:「定是殿下真情感動上蒼,這才讓人偶生了魂,恭喜殿下!」
長公主臉頰紅潤,眼睛水盈盈的,「再去準備些龍鬚酥,我記得皇兄最愛吃這個了!」
她沉浸在喜悅裡,全然沒有注意到說漏了嘴。
我垂下眼睫,佯裝歡欣地去了廚房。
她心儀之人果然是當今聖上。
聽聞陛下還未登基時,只是個不受寵的九皇子,長公主卻深得先皇喜愛。
本是兩個不相干的人,長公主偏偏喜歡跟在這個皇子身後。
漸漸地,九皇子開始嶄露頭角,以雷霆之勢坐上皇位。
坊間還有傳聞:新皇登基,朝堂動盪,長公主以身入局為他安撫有異心的官員。
望著她癡迷人偶的模樣,我心底一片冰涼。
她一日不死,就還會有另一個霍承宇,我的漁娘就永世不得安生!
6
因著這張臉,長公主對人偶格外縱容,不僅為他遣散面首,還帶著他走街串巷,就像一對尋常夫妻。
一來二去,民間傳起了長公主和陛下的不倫之戀。
長公主也不甚在意,只是窩在人偶懷裡,笑容滿足又天真。
「一群賤民而已,惹惱了我,殺了便是,不過,我喜歡他們為我和皇兄編的話本子,暫且留他們幾日。」
瞧,她總是如此高高在上!
除了在人偶面前。
長公主高鼻深目,濃烈如牡丹,但人偶卻喜歡讓她穿素色的衣裳。
長公主抿著唇不願意,人偶便討好地吻她,讓她沒了脾氣,甘願裝扮成另一個人。
好幾次,她看著自己素雅的打扮砸了鏡子,面目猙獰到扭曲。
「賤人!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你?本宮如此尊貴,偏偏要向你低頭,你怎麼不去死!」
她口中的這個賤人,是當朝皇后,清冷高雅,與皇帝一見如故,帝后情深,實乃一段佳話。
人偶不明白她為何發怒,唯唯諾諾地去拉她的手。
長公主只是看著他就心軟了,將他摟在懷裡。
「別害怕,我不是對你發脾氣。」
人偶乖順地點頭,變著花樣伺候她。
長公主陷在欲望的沼澤裡,掙不脫逃不掉,越發沉默瘋癲。
這種狀態,在知道皇后誕下嫡子後達到了頂點。
那天,她把宮裡能砸的東西全砸了,人偶都勸不住。
她塗著蔻丹的手指戳著人偶額頭。
「這下你高興了?那個賤人生了皇子,地位固若金湯。」
「我知道你還要立他為太子,到時候,誰還會記得我這個棄子?」
「你明明說過我和你才是最親近的人,如今你也有了自己的血脈,只有我還是孑然一身!」
「憑什麼?你讓我這麼難受,你也別想好過!」
她撕碎人偶的衣裳,一口咬上他脖頸,眼底盡是嗜血的光芒。
不多時,原本已經平息的不倫謠言捲土重來,愈演愈烈,話本子都賣脫銷了!
我知道,這其中不乏長公主的手筆。
她想逼皇帝現身,用這種自掘墳墓的方式。
果然,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皇帝頭一次來了摘星樓。
彼時,長公主正摟著人偶快活,看到皇帝,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
「哥哥,țü⁹我又做夢了。」
這是她對人偶的愛稱,每次她這樣叫他,人偶都會格外賣力。
皇帝陰沉著臉,「還不滾過來!」
長公主著實愣了一下,「不是夢啊!」
難捱的呻吟從喉嚨溢出,長公主咬著唇,「你且等等我,我不曾打擾你,你也不要壞我興致。」
皇帝陰沉著臉,讓人去把長公主帶下來。
我和幾個宮婢互相對視,誰都不敢上前。
皇帝罵我們廢物,親自掀開層層紗幔。
「榮安,你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若還想留住公主的尊容,就給我聽……」
話還沒說完,皇帝看到了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你、你……」
他瞳孔微震,囁嚅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長公主環住人偶的脖頸,嗤笑道:「都坐穩皇位了還如此能裝,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思。」
皇帝沒有一點被戳破心事的難堪,不可置信地後退幾步。
「你竟瘋魔至此!」
長公主冷冷地看著他,「我是瘋,在你抱著我看星星、嘴對嘴喂我吃酒時我就瘋了!」
皇帝眉頭皺得死緊,「那時我們還小,我只是愛護妹妹。」
長公主笑了,笑聲淒厲又絕望,在空曠的宮殿回蕩,像索命的惡鬼。
「那你為何又要暗示我接近小將軍?蠱惑我獻身丞相栽贓他謀逆?」
「甚至,就連父皇,也是我為你毒死的……」
皇帝臉色難看至極,「榮安,休要胡言亂語!」
長公主愈發瘋癲,「我胡言亂語?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乾淨!」
她穿上自己最愛的流仙裙,撫著髮絲走到皇帝面前。
「若不是我散佈流言,恐怕你這輩子都不會主動來見我!」
皇帝移開目光,「你若是想我,來養心殿找我也是一樣的。」
長公主眼睛亮得驚人,像是凝聚了一團火。
「看你後宮佳麗三千?看你與皇后琴瑟和鳴?」
「皇兄,每次看到你與她們親近,我都嫉妒得發瘋!」
皇帝皺眉,聲音低沉得嚇人。
「我早已登基,不再是護著你的皇兄,你也該長大了!」
長公主定定地看著他,突然佝僂起身體,像是被抽去了脊樑。
「我早該知道的,你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裡。」
「我圈養名伶,做盡了荒淫之事,還縱著霍承宇殺人放火無法無天, 你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把這些當做對我的補償。」
「我不稀罕!」
長公主聲聲控訴,向來高高揚起的頭低了下去,她想拉皇帝的手。
「陛下,你為何不問一句我需要什麼呢?」
皇帝錯身躲過。
長公主撲了個空,眼裡悲情更甚。
「從始至終,我都只想你得償所願。」
她望著皇帝,眼淚顆顆滑落,「哪怕到了如今田地,我也死而無悔!」
皇帝指尖輕顫, 近乎狼狽地躲開她的目光。
長公主親手為他倒了杯茶。
「雨前龍井, 當年請你喝了一次, 你便念念不忘。」
皇帝面色複雜,「你何必如此?只要放下執念, 朕定保你一生無憂。」
長公主搖頭, 喉間泛起腥甜,被她強壓了下去。
她問:「陛下,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傷心?」
皇帝抿唇, 沒有接話。
長公主自言自語, 「我差點忘了,你就是來賜死我的。」
「我……」
長公主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嘴角溢出鮮血,像破碎的風箏滑落。
皇帝臉色大變, 終是抱住了她。
長公主依戀地蹭著他的胸膛, 「皇兄,我總能替你完成任何想做的事, 我是不是很乖?」
皇帝連連點頭, 眼裡多了絲不忍。
長公主還在吐血, 染紅了大片衣襟。
「我不喜歡這個毒,讓我死得太醜了!虧我還穿了皇兄最喜歡的流仙裙!」
「榮安, 是我對不住你,若有來世,我定不負你。」
長公主忽而笑了,「那我們可得一起去投胎!」
皇帝一愣, 下意識想推開她。
然而, 長公主的匕首已經插入了他的胸膛。
她咧開嘴巴,像一隻偷到蜜糖的貓兒。
「這下,沒人能把我們分開了!」
摘星樓徹底亂了, 御醫來了一批又一批, 血水換了一盆又一盆。
我趁亂離開了摘星樓, 人偶四分五裂,沒有人會知道是我在背後操控。
7
皇帝駕崩, 死前遺願是將長公主挫骨揚灰。
皇后扶持幼子繼位, 垂簾聽政, 大赦天下。
霍承宇下發的通緝令徹底作廢。
我來到江南,在一條河邊看到了漁娘。
她撈了一顆粉色的珍珠,嘟囔著要收起來給小妹做一串珍珠項鍊。
「姐!」
我大聲喊她。
漁娘抬頭, 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漆黑的眸子染上了笑意。
「我回來了!」
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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