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自白:我的十萬八千 魑魅魍魎,神話降臨

悟空自白-1:十萬八千,我要取的真經是啥,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我赤身露體被老唐從五行山救出來,第一次站在他面前,就很想照著他的禿頭打一棍子。
我討厭看上去貌似人畜無害的人,更討厭他還要求我人畜無害。
老唐淡淡一笑:「走吧,你已經耽誤了五百年,我已經耽誤了九世。」
我問:「去哪裡?」
老唐:「西天。」
我仰天狂笑:「去找佛祖,請他再把我壓五百年嗎?」
老唐面無表情:「你若不去,就請趴回到原來的地方,我好把佛祖的六字金貼再貼回去。」
我從耳中抽出棍子,迎風一晃,照著老唐的頭直接招呼!
老唐安然無恙,我的棍子被一道無形的網給兜住了。
抬頭望天,正上方的一朵白雲微微泛紅。
我一個筋鬥翻上去,雲中站著一堆憋紅了臉的熟人——五方揭諦,六丁六甲,一十八位護教伽藍。
這些個毛神我並不放在眼裡,但他們要合力護著唐和尚的話,我也攻不破他們的護法網。
回到地面,看見老唐正從包裹裡拿出一個金屬圈:「你已經試過棍子,該試試這個金箍了。戴上它,跟我走吧。」
我問:「甚麼玩意兒?」

老唐:「我也不知道。佛祖要我送給你的東西,說是戴在頭上,這一路對你大有好處。」
我呸了一口:「走好不送!被關了五百年,我要先去幾個老地方走一遭。」
老唐慢條斯理地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是該去看看。你大概會去四個地方,三天夠了。我在這兒等你三天,你自會回來,戴上金箍跟我走。」
我一個筋鬥翻走了,都多餘跟他廢話!
東海龍王敖廣帶著龍子龍孫、蝦兵蟹將從宮裡迎了出來。
我還沒張口說話,敖廣就笑了:「不消問,大聖一準兒是來找我要行頭的!」
我這一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糢樣,也確實好猜。
五百年了,我不能讓我的猴子猴孫,看到一個赤身露體的大王回來,我要頂盔摜甲,踏著五彩祥雲去見他們。
敖廣讓鱖都司去取霸王甲,又吩咐龍婆去備酒席。
那就在老鄰居這裡吃頓飯吧——五百年了,他們一絲不苟地遵佛旨,餓了喂我鐵丸子,渴了給我喝銅汁,我早已不知世間食物是個啥滋味。
敖廣拱手敬酒:「恭喜大聖贖滿罪愆,欲走正果之路!」
我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擺了擺手:「前一句謝了,後一句莫提。誰要跟那個肉眼凡胎的小和尚去西天?我只想重振花果山,不問世間事。」
敖廣欲言又止。
花果山破敗不堪,空無一猴。
我急火攻心地捻訣拘出土地:「甚麼情況?說實話免打!」
土地倒也不慌,嘆了口氣:「大聖,洞天福地都被你自己給毀了。」
我也嘆了口氣:「五百年一夢,不堪回首。」
土地說:「大聖莫要悲戚,你那十萬八千猴子猴孫,說死也都死了,說活也都還活著。」
「此話怎講?」
土地說:「他們全都被困於無間空域,五百年來不生不滅,不形不滅。」
我咬牙切齒地指了指天:「玉帝老兒幹的好事?他就不怕我再鬧天宮?」
土地搖了搖頭,指了指腳下。
我一棍子就把「幽冥界」的牌子給打得稀爛。
秦廣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全都站到我面前躬身施禮:「大聖恕罪,有失遠迎!」
我抖了抖棍子:「我的猴子猴孫,五百年前已從生死簿上勾銷名屬,如何又被拿來地府?就算老孫伏法,你等修複生死簿,按時銷命也就罷了,何以又讓他們不生不滅,不入輪回?」
十代冥王尚未搭話,背後傳來地藏王菩薩的聲音:「悟空,卻是我的主意,不關陰間天子的事。」
我轉過身,瞪著地藏王,卻沒有收起棍子。
地藏王菩薩一揮手,複原了「幽冥界」的牌子,又揮手遣散了十代冥王:「悟空,五百年前你大鬧天宮,犯下彌天大罪,不該贖嗎?」
我傲然一笑:「我的罪我來贖,關我猴子猴孫何事?」
地藏王說:「他們就是你的贖。」
「我的贖?甚麼意思?」
地藏王說:「一裡,一猴。」
我還是不明白。

那個叫諦聽的畜生,忍不住直起身子插話:「取經之路有十萬八千裡,你有十萬八千個猴子猴孫。」
地藏王說:「悟空,你保唐僧去西天,每走一裡,我就放歸一猴。」
可惡!不就是十八層地獄嗎?去不得嗎?我握緊了棍子!
地藏王面沉如水:「你若打破無間空域救人,那十萬八千個魂魄無形可依,必將煙消雲散。」
我氣急而笑:「好手段!虧你們想得出如此惡毒的伎倆!」
地藏王的表情沒任何變化:「記住,駕雲不算。你要戴上那個金箍,距離由它說了算。你如若心生它想,緊箍咒唐僧每念一字,我亦放出一猴。」
我知道地藏王這裡「放出一猴」的意思。
我丟了一聲冷笑:「好一個度人無數的菩薩!好一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我撫摸著「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這十個字,止不住淚如泉湧。
煙霞散彩的靈臺方寸山,萬節修篁的斜月三星洞,曾是何等莊嚴明心的清修之地,現在已是枯草滿地,野冢零丁。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為甚麼菩提祖師驅離我時,會讓我發下毒誓:「永遠不許說出師父的名字。」
師父,孫悟空這個名字是你起的,筋鬥雲和七十二般變化是你教的,弟子永志不忘,卻又萬不敢提!
師父,是我闖下的大禍連累你了嗎?如果是,我願粉身碎骨,把那十萬八千裡都贖給你!
還有我那十萬八千個猴子猴孫……
師父,我已無家,真的要叫那個肉眼凡胎的唐和尚,一聲師父?
五行山下按落雲頭,我一言不發地翻開老唐的包裹,拿出金箍套在了自己的頭上。
我知道套上它之後,十萬八千就再沒有回頭路。
我也不能回頭,我也不想回頭。
十萬八千,我要取的真經是啥,打一開始我就知道了。
老唐沒有一絲驚訝,他不知道這個金箍的「妙用」,他只知道這是佛祖交代給他的事,是佛祖送給我的東西,他只知道一絲不苟地遵佛旨行事。
老唐站起身來,看了一眼西邊的落日:「行者,我們走吧。」
「我不叫行者,我叫孫悟空!是我師父給我起的法名!」
老唐微微一笑:「打從現在起,我是你師父。法名不錯,正合我派!我看你像是一個趕路的小頭陀,此去路遠,給你起個諢名,我們好聊天。」
我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耳朵,又放下。
頭頂有雲,頭上有箍。
壓在身上的五行山,只不過是從有形幻化為無形罷了。
十萬八千路,十萬八千贖。
悟空自白-2:就因為死活不信嫦娥的選擇,八戒才選擇了皈依
福陵山雲棧洞前,我伸出頭,任由九齒釘耙惡狠狠地築上去。
我呵呵一笑:「獃子,我這頭,不像你在高老莊種菜的地,那般松軟吧?」
豬剛鬣滿臉羨慕地點頭:「好頭,好頭!築不動呢!」
這麼天真的妖怪倒真不多見,我抖了抖棍子:「還打麼?」
豬剛鬣搖了搖頭:「打不過,還打甚麼?我說猴子,你不在花果山娶個媳婦兒好好過日子,吃飽了撐得,跑這兒來破壞我的家庭幸福?」
我嘆了口氣:「跟誰過日子?過個屁的日子,要去西天取經呢!」
聽到「西天取經」,這家夥一個愣怔,歡天喜地把蒲扇般的耳朵都給支愣起來了:「收棍子,收耙子,你等我一下!」
這家夥毫不猶豫地轉身,把雲棧洞一把火給燒了,然後他把釘耙交給我,倒背著手說:「綁吧,綁結實點,帶我去見那個唐和尚。」
嗬,我真有點喜歡這個獃子了。
獃子倒是爽快,見到老唐就跪倒磕頭:「師父,觀音菩薩有交代,讓我跟你去西天取經。打從今個兒起,我就跟你混了!」
老唐點頭一笑:「先來者為兄,你起來,見過你師兄。」
獃子說:「有啥好見的?五百年前見也見過,剛才打也打過。師父,菩薩讓我斷了五葷三厭,今番拜過,師父索性發個福利,讓我開了齋吧!」

老唐搖了搖頭:「不可!你的諢名就叫做八戒吧。」
八戒對這個名字並不感冒,那意味著要吃十萬八千裡的素。
八戒對這個名字並不反對,看樣子他只想把這十萬八千裡給混下來。
在高老兒張羅的宴席上,八戒還在直愣愣地盯著高翠蘭看。
老唐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
我一把揪住獃子的耳朵:「快收了你那點花花腸子,此去西天,披星戴月,再無洞房花燭!」
八戒沒有嚷嚷,他滿飲了一杯素酒,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老唐已經睡去。
我提醒八戒:「你若貪戀牀笫之歡,大可回雲棧洞,繼續做你的高家女婿;只不過做回天蓬元帥,就別想了!」
八戒冷哼一聲:「誰稀罕那個元帥?你稀罕齊天大聖嗎?」
我搖了搖頭:「那你翻來覆去睡不著,惦記啥呢?」
八戒嘆了口氣:「啥也沒惦記……除了嫦娥。」
我打了個哈哈:「還以為你靈性不低,沒想到都淪落成豬了,還想繼續淪落成癩蛤蟆,惦記嫦娥肉。」
八戒也不生氣:「猴子,我自是打你不過,但略施神通,把高小姐攝到雲棧洞從我,很難麼?我為啥還要勤謹地使釘耙,為他家種地,做活當差?」
嗯,我確實沒想過這個頻道——使個手段就能辦成的事,確實沒道理兜這麼個大圈子。
八戒繼續嘟囔:「我那是想好好入贅高家,好好跟高小姐過日子。」
不須問,八戒自然會說出下文:「只有這高小姐,跟嫦娥有七分像。」
我還沒搭話,老唐不知道啥時候醒了:「悟空,你陪八戒走一遭,去上面看看嫦娥。」
南天門外,天兵天將不予放行。
我斷喝一聲:「你們以為我來這兒,是想給玉帝老兒唱個肥諾麼?只把嫦娥喚來,與我八戒兄弟一見。難不成又叫我打進天庭?」
太白金星從門後轉出身來,沖我指指點點:「猴頭啊猴頭,五百年了,你怎麼還是這般尿性?」
我想罵他幾句,見他身後還跟著嫦娥,就不想廢話了。
嫦娥飄到八戒面前:「天蓬,已夠苦,又何苦?」
八戒雙眼泛紅:「你等我,等我!十萬八千之後我換回人形,娶你!」
嫦娥慘然一笑:「換回人形又如何?再被玉帝打兩千錘,投做豬胎?」
八戒憤怒地支起雙耳:「許他有王母,不許我有嫦娥?」
嫦娥還沒搭話,李長庚急眼了:「天蓬,不可造次!要尊言陛下!尊言王母娘娘!過不了多久,稱呼嫦娥,在後面也得加上娘娘。」
八戒不解,嫦娥面沉似水:「只待蟠桃會,嫁與帝王家。」
八戒暴怒,扯出九齒釘耙,把我五百年前在南天門前幹的勾當,氣喘籲籲地複習了一遍。
我沒有插手,我知道以他的本事,根本打不進靈霄寶殿,更見不著玉帝。
氣沖牛鬥又如何?那只是徒勞發洩。
托塔天王帶著哪吒來了。哪吒用火尖槍架住釘耙,李天王勸道:「天蓬,別鬧了,何苦再來一番輪回?」
八戒不答,盯著嫦娥:「你真的要給他做小嗎?」
嫦娥依舊面沉似水:「是的。」
八戒定住了。
良久,一聲豬魈的嘶吼,震蕩了整個天庭:「我!不!信!」
嫦娥依舊面沉似水,兩行眼淚卻已禁不住花了妝容。
我扯出棍子,晃一晃,對八戒嘿然一笑:「獃子,我幫你打進去,如何?」
此言一出,太白金星打了一個冷戰,托塔天王迅即抬高手中的寶塔,哪吒也祭出三頭六臂。
我都沒正眼看他們:「獃子,打麼?你當年也見識過,這幾個貨,根本攔不住我老孫。」
八戒驚住,李長庚慌忙打圓場:「大聖,萬不可造次!五百年的厄難,你真的一點沒變麼?」
我笑笑:「當然變了!以前餓了有肉,渴了有酒;壓在五行山下面,吃了五百年的鐵丸子,喝了五百年的銅汁,骨頭都變硬了,能沒點變化麼!」
我收起笑容:「只不過,五百年又算得了甚麼?」
李靖也發話了:「大聖,不要為難我等!縱是粉身碎骨,我父子二人也要攔你一攔!」

我打了個哈哈:「天王,當年此時,你粉身碎骨了麼?不打也行,你去跟玉帝老兒說一聲,就說我老孫和天蓬,哦不,就說孫悟空和豬悟能,想見他一面,拉拉他家的家常呢!」
八戒到底還是沒能見到玉帝。
因為僵持之際,王母的旨意到了:「著嫦娥靜守廣寒宮,無詔不可擅離。十萬八千之後,再議納聘之事。」
李長庚沖我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閃了。
李靖和哪吒滿面鐵青,收兵而去。
嫦娥默默沖我聯袂一禮,看了一眼八戒,飄然奔月。
八戒目送嫦娥隱沒於雲端,收了釘耙:「猴哥,好人做到底,回高老莊,你還得幫我做一件事。」
高老莊的清晨,高翠雲撞見八戒,被那張陌生的豬臉嚇了一大跳。
八戒溫和地笑了笑,豬臉之上五味雜陳——失落、歉然,而又快慰。
按照八戒的意思,我幫他把高翠雲的一段記憶給抹了。
從此以後,高翠雲的記憶中,不再有過一個豬郎君。
和我一樣,八戒要取的真經是啥,打一開始八戒就知道了。
八戒已經喂飽了馬,他挑起行李:師父,咱們該趕路了。
老唐笑得有點慈悲:「悟空,五百年前的棍子錯了,五百年後的棍子對了。」
我也笑,我發現這家夥,現在有點意思了。

悟空自白-3——沙僧的惶恐:師父,我真的足足吃了你九回嗎?
老唐看著那九顆骷髏頭,有點眼暈。
從水裡冒出來的紅發妖怪,脖子上掛著九顆骷髏頭,那都是他當點心,生生啃吃掉的九個取經人。
水邊石碑上寫著四句話: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鵝毛飄不起,偏偏這九顆骷髏頭遇水不沉,被那怪當作寶物,接環套於自己的脖頸之下。
八戒已和紅發妖怪打得難解難分,堪堪已略占上風。
真是小兒科!我忍不住跳過去,兜頭就是一棍子。
那怪不禁打,鑽回水裡,再不露面。
這一回老唐不問戰況,喃喃自語扔了一句:「那九顆骷髏頭,我都認識。」
八戒笑了:「師父你沒發高燒吧?沒皮沒毛的骨頭,你如何識得?」
老唐嘆了口氣:「當然識得,那是我前面的九世!」
八戒瞠目結舌:「師父,這個紅毛妖怪吃過你,還吃過九次?」
老唐點了點頭。
八戒瞬間炸毛,耳朵都立起來了:「師父,你等著!我這就下水,把這個吃人不知道挑一下的死妖怪,給擒上來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老唐皺眉:「八戒,出家人出此惡語,已是罪過。」
我搖頭:「獃子不可胡說!此怪與老唐足足糾纏了九世,必與我等有緣,也不好打殺了。你護好老唐,不要讓他被吃第十回,我去趟南海,抓住菩薩問問。」
菩薩正在梳妝,看上去風姿端靜。
我心裡暗自嘲諷——好一個普度眾生的觀音,你怎麼就落下個女身呢?每天高坐蓮臺之前,都要畫眼描眉,不嫌麻煩囉嗦麼?
菩薩喚來惠岸行者:「帶上紅葫蘆,走一遭流沙河,召喚卷簾大將皈依。」
我哈哈一笑:「菩薩,前面剛收下個豬頭豬腦的元帥,今遭又收下個愛吃人的大將!如此這般一路招兵買馬,倒也不差人,不如放老孫回花果山。」
菩薩輕啓朱唇:「攔著你了嗎?來也好,去也罷,存乎一心,都由你。」
我苦笑不語。
天下之大,由過我嗎?由過八戒?還是由過這個卷簾人?
卷簾大將被惠岸喚出水面,拜伏在老唐面前。
我把戒刀遞過去,老唐面目平靜,一絲不苟地為第三個徒弟去發剃度。
九顆骷髏頭還掛在沙悟淨的脖子上,那是老唐前面九世的頭顱。
我盯著老唐的臉,卻看不出任何內容,波瀾不驚,四大皆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看破紅塵?

紅塵又到底是甚麼?
是玉帝老兒靈霄寶殿金燦燦的座位,還是齊天大聖這個嚮徹三界的稱號?
是靈臺方寸山和傳授我道法的菩提祖師,還是花果山和我那十萬八千個猴子猴孫?
是廣寒宮裡的嫦娥,還是高老莊的高翠雲?
是失手打碎的琉璃盞,還是這九顆不沉於水底的骷髏頭?
九顆骷髏頭已被沙悟淨取下,按照惠岸的交代,用索子結作九宮,把菩薩的紅葫蘆安在當中,就此成船。
一渡穩如輕舟,飄然走過三千弱水。
惠岸收了紅葫蘆,徑返南海複命。
那骷髏解化作九股陰風,寂然不見。
八戒沒忍住,多了一句嘴:「師父,你的九個前世都不見了!」
沙悟淨身子猛然一僵,瞪大了眼睛:「二師兄,你說我吃的這九個取經人,都是師父的前世?」
老唐翻身上馬,淡淡地問:「悟淨,他們好吃麼?」
沙悟淨慌忙跪倒,誠惶誠恐:「師父,這等彌天大罪,弟子如何能贖?」
老唐依舊淡然:「你起來,這不是罪,也沒啥好贖的。你度了我九次,我還得謝你。」
沙悟淨站起身來,依舊驚懼不已。
老唐微微一笑:「第十世你若不吃我,我們師徒必達靈山,各自安好。出家人以和為尚,我看你頗有修行糢樣,諢名就叫沙和尚吧。」
我忽然心如明鏡——老唐把我從五行山救出來,再等我三天去四個地方看看;老唐讓我陪八戒走一遭,去天庭看看嫦娥,後來還對我說「五百年前的棍子錯了,五百年後的棍子對了」;老唐還對沙僧吃了他九次而言謝。
這一路走來,老唐貌似只做了一件事。
我沖口而出:「師父,度人,亦是度己!」
老唐哈哈大笑:「悟空,你終於不叫我老唐了。」
老唐笑得很開心:「其實老唐也好,師父也罷;行者也好,大聖也罷;天蓬也好,八戒也罷;卷簾也好,沙僧也罷,有區別麼?度人也好,度己也罷,有區別麼?今天大家都有修行之果,唯有這肚子還沒有『果』,我們快找地方化緣吃飯吧!」
四個人全都笑了。
白龍馬也歡快地甩了甩尾巴。
我知道老唐今天的修行之果,是徹底放下了那九顆骷髏。
沙僧也是,八戒也是。
而我,第一次叫了老唐一聲師父。
我們全都放下了一些東西。
在一座古廟前停步,老唐下馬:「我們今晚在此打尖。悟空,你就不用進廟禮佛了。五行山到流沙河,也有幾千近萬裡之遙,你回一趟花果山吧。」
我擺了擺手:「不用回,不用回。
八戒在一旁跟著嚷嚷:「師父,要不我回一趟高老莊?」
老唐抬眼看了一眼月亮:「他回得,你回不得。」
我照著八戒的屁股踢了一腳:「獃子,你要回的地方,不是高老莊。」
八戒嘿嘿一樂:「我以為只有沙和尚是個悶葫蘆,開不得玩笑;沒想到猴哥你也是個正經人啊!難怪當年你在蟠桃園,給七仙女使定身法,還以為你要……結果你直奔桃子而去了!」
我一把揪住八戒的耳朵:「寺廟之中說這個,你也不怕爛了舌頭?」
八戒晃了晃頭:「這個不能說嗎?猴哥你在天庭沒啥惦記的妹子,保不齊沙僧會有呢!我要不是惦記嫦娥,就在高老莊混一輩子。」
沙僧不怒不笑:「二師兄,我沒有呢!」
八戒一臉壞笑地看著沙僧:「卷簾大將,就問你給王母卷過簾麼?」
沙僧驚懼不已,連連擺手:「二師兄說啥呢?我怎麼可能……去到王母娘娘的宮闈?那是七仙女的事!」
我發現沙僧的驚懼,背後一定有故事。
老沙怎麼會失手打碎琉璃盞呢?他到底看到了甚麼,才會有這個驚慌失措的失手?
老沙自己不說,我自然也不會去問。
八戒兀自囉嗦個沒完,又轉過頭來笑我:「猴哥,七仙女不美麼……」

老唐笑罵了一句:「悟空,把這只會說話的豬,扯出去,打七棍子!」
八戒吐吐舌頭,扯著白龍馬,飛快地閃到了一邊。
悟空自白-4:在鎮元子的袍袖中,我觸摸到西天取經背後的陰謀
被布口袋接連裝了兩回,八戒發起狠來,使耙子亂築。
可鎮元大仙的這個袍袖,捻起來是軟的,築起來卻是塊生鐵。四人一馬被這個「袖裡乾坤」困住了。
被倒出袍袖,捆綁完畢,鎮元子沖我淡淡一笑:「大聖,我知道你的名頭,也知道你的本事!猴子,我只告訴你兩件事——普天之下,無人能破我這『袖裡乾坤』,此其一;你就是把釋迦老佛搬來,他也得賠我的樹,此其二。」
我也淡淡一笑:「早說啊,不就是一棵破樹麼!我找人給你醫活便罷!」
鎮元子倒也爽快:「若能醫活,我當與你八拜為交,結為兄弟!」
我去找福祿壽星,他們都驚獃了:「鎮元子乃地仙之祖,誰敢惹他?我們都算他的晚輩了!人參果又叫草還丹,你怕是不知道,這天上地下,有多少佛道神魔惦記它?」
我去找東華帝君,帝君直搖頭:「那是開天辟地的靈根,醫不活!」
我去找瀛洲九老,被九老好一頓數落:「你也忒能惹禍了!沒法子!」
我去找觀音,觀音把整件事仔仔細細問了一遍。
我從沒見過菩薩這般囉嗦。
菩薩嘆了口氣:「鎮元子的『袖裡乾坤』,確實誰也無法破!」
我很是奇怪,心裡嘀咕:不是在說醫樹嗎?菩薩怎麼扔出這麼一句話。
楊柳細枝灑甘露,人參果樹重參天。
人參果會之後,菩薩和眾仙散去,鎮元子安排香案與我八拜結交,就在五莊觀盤桓了幾日。
最後一晚,鎮元子攜著我的手,滿面春風對老唐說:「唐長老,我與大聖相見恨晚,今日借他一用,參詳真妙之道!」
老唐雙手合十:「善哉善哉,大仙請便。」
鎮元子引我走到人參果樹之下,忽然再次使出「袖裡乾坤」——這一次,他居然把他自己也裝了進來!
我不解地看了一眼鎮元子,發現他的表情異常凝重。
鎮元子嘆了口氣:「兄弟,你知道我這個『袖裡乾坤』,普天之下當真是無人能破。」
我一頭霧水:「你玩過,也說過,觀音菩薩也曾說過。」
鎮元子陡然一驚:「觀音也說過?」
我點了點頭。
鎮元子也點頭:「嗯,說過就對了……兄弟,被我這『袖裡乾坤』罩住,無論神佛魔妖,縱然你有通天徹地之能,架海擎月之術,也更無逃脫之理,這只是其一。它還有一個妙用,能遮天蔽日!此『遮天蔽日』,是你我兄弟此刻在『袖裡乾坤』之所言,普天之下,再無六耳可聞!」
很顯然,鎮元子有大事相告。
沒有囉嗦甚麼守口如瓶,我們磕在地上的那八個頭,並不白磕。
鎮元子開門見山:「我不但認識你師父,還知道菩提祖師現在何處!」
我渾身汗毛陡然豎立:「你竟知道我師父是誰?」
鎮元子一拱手:「大聖不必驚慌,菩提祖師大慈大悲,為五方十界所共知!還有,菩提祖師也曾教我……也曾對我指點一二。」
我一把抓住鎮元子的胳膊:「那我師父現在何處?」
鎮元子面色慈悲:「菩提祖師現隱於靈山,你們甚麼時候到大雷音寺,甚麼時候菩提祖師才能回靈臺方寸山。此事知者寥寥,我估計觀音菩薩知道,普賢與文殊,怕是無此資格了。」
我熱淚盈眶:「是我闖下彌天大禍,才害得我師父遭此軟禁?」
鎮元子搖頭:「你闖的禍?不,那是佛祖給你安排的禍;還有,你師父也並非是被軟禁,只是你們取經這十萬八千裡走完之前,他斷不可露面。」
「大鬧天宮是佛祖安排的禍?」
「十萬八千之前,師父為何不可露面?」
我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鎮元子擺手:「別問,問了我也不能說。菩提祖師應該給你講過,何謂神佛的『三災利害』吧?我曾發過守約之誓,若說出此節,則無法跳脫三災!」
我大吃一驚!

我記得菩提祖師對我言過三災利害三災利害——長生不老者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鬼神難容!故而五百年後降天雷之災,再五百年降陰火之災,再五百年降贔風之災,躲得過則壽與天齊,躲不過則灰飛煙滅。
就是為了跳脫三災,菩提祖師才傳我七十二般變化!
鎮元子說:「我不能說,但你慢慢總會知道。」
我點頭:「管它知與不知,十萬八千我定要走完!」
鎮元子撫須長嘆:「大聖果然名不虛傳,菩提果然識人之明!」
鎮元子拱手:「兄弟莫怪,有一節我不可隱瞞——我料定你會推山移嶺,將人參果樹盡毀。」
我詫異不已:「既然你知,為何不防?」
鎮元子歉然一笑:「推倒盡毀草還丹,正是我想要的結果!你若想不通,仍需在這『三災利害』之中,求得正解。」
我搖了搖頭,實在搞不懂。
鎮元子問:「你可知玉帝王母為何能做天庭之尊?你可知太上老君為何能成道家之首?你可知我為何是地仙之祖?最後,你可知為何三界之中的妖怪,都想吃唐僧肉?」
不待我問,鎮元子繼續解釋:「佛道神魔之大限,皆為『三災利害』,雖趨避之術各異,但均需養精存神、調和龍虎,或吸納天地靈氣,或苦修體內之丹,無一不是極耗心力,又斷不可馬虎之事,方能與天地同庚!兄弟,我且問你,若有一物,只需吃下即可趨避三災,持有者可否掌控一方神魔?」
我茅塞頓開!
原來玉帝王母的蟠桃,太上老君的仙丹,鎮元子的人參果,還有老唐身上的肉,皆為此物!
三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成仙得道;六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長生不老;九千年一熟的蟠桃,吃了與日月同庚。
這麼說來,所謂如期而至的蟠桃大會,就是天庭眾神臣服於玉帝,按期聚於一堂,到玉帝那裡論功領賞!
那麼,所謂的長生不老——修仙之人倒是得到了長生不老,但長生不老之後的你,何嘗又是你自己?
你只是貢獻了一個長生不老的軀殼。
而五莊觀的人參果吃上一個,可活四萬七千歲!難怪福祿壽星說過:這天上地下有多少佛道神魔惦記它!——只需吃上一個,便能躲過多少個五百年!便能趨避多少輪「三災利害」!
至於老唐……所有妖怪都知道,吃了唐僧的肉可以長生不老!
且慢!老唐肉眼凡胎,他的肉怎麼可能具備如此奇效?
且慢!為何一路之上各路妖怪,都知道「吃了唐僧肉可以長生不老」?
且慢!既然想求取真經,如此兇險的消息,又是誰散布到了整個三界?
鎮元子見我苦思冥想,嘆了口氣:「大聖!你已有所知,有所思,但你的疑問我無法解答。試想——即便做齊天大聖,不讓你掌管蟠桃園,偷吃蟠桃會如此容易?老君的仙丹何其珍貴,何其重要,多少神魔欲求一粒而不可得,為何能被你偷來當炒豆吃,而整個兜率宮,當時卻無一人值守?」
我點了點頭,此刻細思,確實古怪!
鎮元子說:「引你推倒人參果樹,確是我苦思所得之計,原因卻是一樁不小的陰謀!五百年前,我發現此樹已被神通廣大之人施法,眼見著枝葉凋零,萬劫不複!我雖千般驅護,仍無可挽回。只有你將它推倒,我才能把它救活!只有將它救活,方能維系我地仙一派!」
這實在是太繞了,我聽不懂。
鎮元子苦笑:「豈不知解鈴還須系鈴人?施救之人,即為施法之人!」
我愕然不已:「你是說觀音?」
鎮元子點頭:「施法之人即便不是觀音,也是釋迦老佛一派。你師徒四人擔著老佛天大的幹系,光一個唐和尚就半途而廢了足足九世!故這一遭十萬八千,斷無半途而廢之理!」
我大概已猜得出鎮元子的謀劃了。
果然,鎮元子接著說:「唯有你摧毀此樹,我才有理由用『袖裡乾坤』網住你師徒;『袖裡乾坤』無人可破,十萬八千就此止步,觀音才必須來施之甘露,醫活我地仙一派的草還丹!兄弟,唯有你們這十萬八千,才是比地仙一派更重要的大事!」
我終於明白——當日赴南海求醫樹之道,觀音何以問得如此之細,又何以嘆了口氣說:「鎮元子『袖裡乾坤』,確實誰也無法破。」
「但是,這一切是為了甚麼?」

鎮元子說:「我同樣不能說,但不用走完十萬八千,兄弟你必然會明白!」
我點頭一笑:「管它呢,且走著再說!」
鎮元子長揖到地:「大聖!我已坦誠相告,萬望不生芥蒂!此拜非鎮元子一人之禮,為三界蕓蕓地仙謝你!」
我一擺手:「大仙!你我已結生死,何以言謝!」
鎮元子上前一步:「兄弟,你且記住——此一路妖怪,吃過玉帝蟠桃,吃過老君仙丹的,你皆不能將其打殺!切記,切記!說來慚愧,我只能申令地仙一派不去惦記唐僧肉;但你若有難,我亦無法幫你,一次都不能!除非……」
我沖口而出:「大仙今日所言,已是能言者盡言!」
鎮元子朗聲一笑:「如此說來,兩不相謝!」
我哈哈一笑:「正該如此!」
鎮元子一揮手,收了「袖裡乾坤」。
悟空自白-5:打死白骨精,我暴怒地扔掉金箍,自己又把它戴回頭上
難為了這個粉骷髏,所變的女子煞是好看:冰肌藏玉骨,衫領露酥胸;半放海棠籠曉日,才開芍藥弄春晴。
獃子搖搖晃晃,擺出一副斯文糢樣,流著口水迎了上去:「妹子哪裡去?籃子裡有啥好吃的?哥哥我叫豬……
我抬手一棍,就把粉骷髏變幻的女子給打死了,都不影嚮我琢磨事——我還在想鎮元子在「袖裡乾坤」說過的話,有的我想明白了,有的我卻參不透。
甚麼毛鬼都想來吃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粉骷髏一看就是個野路子,打死就打死了,權當給我解悶!
我忘了八戒身後還坐著一個老唐,肉眼凡胎的老唐。
老唐鐵青了臉:「悟空!觀音院你拿出袈裟,與人賣弄鬥富招致禍端,我不以為意;高老莊你陪八戒闖南天門,我不攔你;五莊觀你們三人貪吃,推倒鎮元大仙的仙樹,我也不動怒;但你屢犯殺戒,今番又無端奪人性命,即便到了靈山問果,又有何用?」
我瞄了一眼粉骷髏脫逃的元神,輕描淡寫頂了一句:「老唐,你是想被妖怪吃第十回呢,還是看到妖怪變化的美女,動了你不曾發育的凡心? 」
話音剛落,我看見老唐嘴唇抖動,他在念緊箍咒!
我頭上的金箍並無任何變化,我的頭也不疼不癢,但我的心卻瞬間收緊:「莫念!莫念!老唐停下!別念了!別念了!」
老唐不聽,我掐著頭上的金箍哀求道:「師父!快停下!莫念了!」
老唐反問了一句:「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緊箍咒也隨之而停。
我抬頭望天,心裡悽苦不已:「師父,莫念了,我再不殺生!」
老唐說:「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俗世人行惡,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
我垂下頭:「師父,莫念了,我記住了。」
老唐點了點頭。
我走開,遠遠地在一棵大樹下抱膝而坐,獃獃出神。
八戒第一次看見我的悲戚,第一次聽到我的哀求,他一臉疑惑地走過來:「猴哥,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不想說話。
八戒看了一眼我頭上的金箍:「這是個甚麼玩意兒?」
我丟給他三個字:「計數器。」
八戒沒聽懂:「計數器?計數器是個啥玩意兒,能有這麼厲害?」
我丟給他三個字:「計命器。」
八戒還是沒聽懂:「師父念咒的時候,這個甚麼器,把你勒得很麼?」
我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八戒說:「你取不下來麼?扔掉不就完了?」
我從頭上取下金箍,又戴上,恨恨地說:「取得下來,取不下來。」
八戒覺得莫名其妙:「猴哥,你莫不是被它給勒傻了吧!」
八戒搖著頭,一頭霧水地走開了。
遠遠地聽見八戒對老唐說:「師父,你以後別念咒了,大師兄不但很疼,好像還被你弄傻了!」
老唐嘆了口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悟空甚麼時候能放下屠刀,我就再不念此咒;這也是佛祖給我的交代。」
放下屠刀?佛祖的交代?
我朝西呸了一口,一臉冷笑。

山坡下慢慢走過來一位老婦人,哭哭啼啼的。
八戒嚷嚷道:「禍事來了,師父!這定是老婆婆來尋女兒,如何是好?
我定睛一看,不由得怒火攻心:「潑怪!又來!方才用這種上不得臺面的鬼把戲,害死我幾百猴子猴孫!」
我躬身一縱,摟頭蓋頂,一棍子把它打了個稀爛。
抬眼剛看到粉骷髏二次脫逃的元神,就聽到老唐大聲念起了緊箍咒!
我掐著頭上的金箍再次哀求:「師父!它真是妖怪!快停下!莫念!莫念!」
無論我如何哀求,老唐閉目不看,只管念咒。
我仿佛看見,我那猴子猴孫的一點魂魄,正排著隊被地藏王使出挫骨揚灰的手段,消逝於無間空域,且萬劫不複!
我站起身來,不求了!
我使出一個法天象地的手段——我要讓三界都看到!
我使出一個三界傳音的手段——我要讓三界都聽到!
我震雷一般地咆哮:「地藏!還我猴子猴孫!」
老唐不念了,他驚訝地看著我:「悟空,你為甚麼喊地藏?為甚麼是『還我猴子猴孫』?」
我收起手段,怒無可遏地盯著老唐:「唐和尚!枉你十世守真的修行!枉你十世前還是金蟬子!不是說讓我放下屠刀嗎?你何時見過用屠刀逼人放下屠刀?你可曾見過如此這般的慈悲?」
老唐不明白,但他至少弄明白了一個疑問:「悟空,你是說,我剛才所念的咒語是屠刀嗎?你是說,我在用殺生的手段,勸你不要殺生?」
我搖了搖頭:「你不是屠刀,地藏王是屠刀……或者說,五百年前我自己闖下的禍,是屠刀……」
我把去「幽冥界」的遭遇,給老唐講了一遍。
我告訴老唐、八戒、沙僧:「我頭上的金箍,是計數器,更是計命器;是我贖罪的計數器,是我猴子猴孫的計命器!」
地藏王菩薩說過:「一裡,一猴。」
地藏王的坐騎諦聽說過:「取經之路有十萬八千裡,地獄之內你有十萬八千個猴子猴孫。」
地藏王對我說過:「悟空,你保著唐僧去西天,每走一裡,我就放歸一猴;緊箍咒唐僧每念一字,我亦放出一猴。」
我對老唐說:「放歸一猴,是放回到花果山;放出一猴,是挫骨揚灰、魂飛魄散、永不輪回!」
老唐淚流滿面,八戒和沙僧唏噓不已。
三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山坡下,又慢慢走來一位老公公。
我咬牙念動咒語,喚出五方揭諦、六丁六甲、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外加此地山神和土地:「天上地下,你們給我罩住此妖元神!這次打殺要是再走脫了,我要你們所有人的命!」
這一棍子下去,終於把此妖打出原形——它死了,變成一堆粉骷髏,脊椎骨上還有一行字——「白骨夫人」!
我一把扯下頭上的金箍,用力將它摜在骷髏之上,用棍子指給老唐看:「它是不是妖?是不是妖!你肉眼凡胎,如何就不信我?」
老唐慚愧不已,更是悲傷不已,他沖我雙手合十:「悟空,為師求你一事。
我依然義憤難平:「說!」
老唐收斂起情緒,面如靜水:「帶我去十八層地獄,我要見地藏王菩薩。」
八戒和沙僧大驚:「師父,使不得!」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老唐,你肉眼凡胎,帶你去地獄只有一法,那就是先殺了你!」
老唐微微一笑:「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九世與十世,又有何分別?」
老唐慢慢摘下僧帽,露出光頭:「悟空,你來,打上一棍子!」
我獃住了。
地面忽然現出一個窟窿,一個卷毛的畜生從裡面跳了出來。
是地藏王的諦聽。
諦聽沖老唐搖尾施禮:「見過三藏!」
又轉身沖我搖尾施禮:「大聖,剛才是你玩的三界傳音吧?嗓門可夠大的,擾了我一場好夢!地藏菩薩托我傳話——適才緊箍咒共念了三千六百字,對應三千六百猴,已續骨生肌,重塑肉身,放歸花果山。沒準兒現在正忙著搶碗奪牀,喝酒泡妞呢!」
諦聽又掃了一眼八戒:「你個夯貨,怎麼就不見瘦下來幾斤呢?」
諦聽又掃了一眼沙僧:「這個火燄頭的發型,跟你這張藍靛色的大臉,怎麼就那麼不配呢?」
諦聽又掃了我一眼:「那個計數器的規矩,不變!」
說完,這個畜生停止滔滔不絕,跳回地上的窟窿消失不見,轉瞬窟窿也消失不見。
師徒四人面面相覷,沉默了半晌,然後一起哈哈大笑!
老唐說:「善哉善哉,正該如此!」
八戒說:「我沒瘦嗎?我都不知道葷腥,是怎麼個葷怎麼個腥了!」
沙僧說:「那我是換個發型呢,還是換一張臉?」
我把金箍從骷髏堆裡撿起來,吹了吹土,默默地戴回頭上。

悟空自白-6:女兒國無比兇險,靠白龍馬這枚暗棋,才涉險過關
聽到我說「瓜熟蒂落」,老唐大驚失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八戒的肚子也在慢慢隆起,他扭腰撒胯,哼哼唧唧地說:「我們卻是男身,哪裡開得產門!」
我想笑,又發愁:「這便如何是好?」
一路驅魔除妖,萬料不到老唐和八戒,只喝了一口貌似純天然的水,居然就有了身孕!
老孫我縱有萬般手段,也不知該如何給老唐和八戒接生啊!
實在是太超綱了。
西涼國的婆子說:「須備足花紅表禮,去解陽山、破兒洞,找如意真仙,求得一碗落胎泉水,方能解了胎氣。」
有法子就好,果然萬物相生相克。
狗屁的真仙,也就是個不禁打的野狐禪罷了。
我去搶得落胎泉水,化了老唐和八戒的胎氣。
將息了一晚,我們在一路喧鬧的圍觀中進入都城,住進迎陽驛。
太師很快登門,為女王傳旨:「西涼女國自混沌開辟之時,更不曾見半個男人至此;願以舉國之富,招禦弟為王,自己為後,陰陽配合。」
西涼女國真的沒有男人——自打在東邊的清水河吃了兩口水,到現在入住迎陽驛,確實不曾看見一個男子。
而走在大街上,所有女子無論美醜,無論老幼,都沖老唐鼓掌歡笑:「人種來了,人種來了!」
她們喊的時候,像人的地方是都還能止乎於禮;像妖的地方是,臉上全都是一副「想吃唐僧肉」的表情。
但卻沒有一個女人,沖我、八戒、沙僧這麼喊。
啥意思?我有點想不明白。
這些女人都是妖嗎?
憑我的火眼金睛,看不到她們身上有任何妖氣。
同樣是男身,但她們卻不把我、八戒、沙僧看作是「人種」,難道是因為存在「生殖隔離」?
啊呸,我不是猴子,我是壽與天齊的齊天大聖!八戒也不是豬,他是天蓬元帥!沙僧也不是藍臉的夜叉,他是卷簾大將!
更何況八戒還是使喚那話兒的好手。
但她們所有人,包括女王,都只認老唐。
這些女人都是人嗎?
別逗了,你啥時候見過人,靠喝水來繁衍後代?靠喝水來去子打胎?
且慢!
那個使雙鉤的如意真仙著實不堪,但他所守護的落胎泉,周邊的地名可不是隨意亂取的!
那裡的山,叫做解陽山!
那裡的洞,叫做破兒洞!
太師傳旨,明說了「西涼女國自混沌開辟之時,更不曾見半個男人」。
但西涼女國不是沒有男人,而是喝了清河水的懷孕女子,胎象既成之後,必去照胎泉顧影辨別胎兒性別。一旦照出胎兒為男,就會去解陽山解陽,破兒洞破兒!
看來那個野狐禪的如意真仙,把雙鉤拿來當兵器,實在是跨界發揮。它實則是「勾」,對躲避「化學處理」的男胎,實施「物理處理」。
難怪自混沌開辟之時,此國就沒有男子!
而國界之外唯一相近的男子,做的卻是專業維護的勾當!
天啦,這女兒國從混沌開辟至今,殺生了多少胎兒!
且慢!
維護女兒國的運轉,維護女兒國的性別純度,靠的是清水河的泉水、都城內的照胎泉、解陽山的落胎泉。
這套體系得以運轉萬年,靠的全是水,怕是絕非偶然。
這泉分置三處,沒準兒是一人所為!
此人不但神通廣大,而且心思縝密。
還有,西涼女國延續萬年的國祚,靠的也全是女人。那麼大量的女胎,又是從何而來?
為何沒有人的陰陽交媾,她們就能轉世為人?
既然西涼女國只納女人,何不讓清水河的泉水,喝下之後就只生女嬰?
那樣的話,又何需「解陽山」、「破兒洞」、以及如意雙鉤?
更詭異的是,女兒國都城之內,還堂而皇之立著一個「迎陽驛」!
一個若老唐不去西天取經,永遠無人居住的「迎陽驛」!
一邊是「解陽山」,一邊是「迎陽驛」,詭異,太詭異。
我隱隱感覺——這一路走來,再也沒有比西涼女國,更邪性的地界兒了!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可不解。
落腳喝茶時,我指了指街上的女人問老唐:「是人,是妖?」
老唐有點暈:「奇怪,這不是一路之上,我經常問你的嗎?」
我沉吟不語。
老唐搖頭苦笑:「每一次你說是妖,而我說是人,就必生災禍。悟空,你是不是覺得,十世修行的金蟬子,到這一世的肉眼凡胎,笨死了? 」
我兀自沉吟。
老唐喝了一口茶:「如今我早已不問,你說是人,那便是人,你說是妖,那便是妖。」
這話有點意思,我扶了扶金箍:「老唐,這一世你雖肉眼凡胎,卻是男人。我與八戒雖為散仙貶神,卻不入西涼女人的法眼,卻是為何?」
老唐淡然一笑:「十世修行的金蟬子也好,臭皮囊的唐和尚也罷;戴金箍的猢猻,攢私房的豬魈;還有那想陰陽相配的女王,以及這滿街看熱鬧的女人,又有何分別?」
倒也有理。
倒也沒必要把我的困惑心、提防心和不解心告知老唐。
不管這幫是人是妖,明日朝堂騙得通關文牒後,我等脫身不難。
夜深人靜,我的頭忽然刺疼不已。
摸了摸,疼痛難忍之處,正是觀音賜我三根救命毫毛的所在。
卻是為何?
難道是觀音召我?
真要召我的話,派惠岸行者來不行嗎?派散財童子來不行嗎?或者把那個看竹林的熊瞎子派來,也行啊!
算了,我還是自己去問問吧。
我摸著頭,一個筋鬥雲縱上雲霄,忽然落入了一巾巨大的袍袖之中。
不用說,除了如來的大巴掌,就該是鎮元子的「袖裡乾坤」了。
果然,鎮元子就在「袖裡乾坤」之中等我。
出乎預料的是,鎮元子身邊還站著四個人,是一個無比奇怪的組合。
有太上老君和觀音,這不算奇怪。
居然還有嫦娥,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還有白龍馬!
鎮元子一拱手:「兄弟……」
我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解釋為何我又被網進了「袖裡乾坤」,而是解釋一下這個組合,到底要唱哪一出戲?
觀音面目莊嚴:「悟空,女兒國的蹊蹺,怕是你早已看出幾分了吧?」
我點頭:「弟子知曉幾分,卻未洞若觀火。」
鎮元子說:「兄弟,你知我這『袖裡乾坤』,普天之下誰人可破?」
我尚未搭話,觀音卻搖頭嘆道:「無人可破!」
我明白,鎮元子也明白,觀音為何有此一嘆。
鎮元子並不停頓,他嘆了一口氣:「兄弟你可知,在『袖裡乾坤』之語,普天之下,再無聽聞?」
我當然知道,我也知道為何鎮元子要多此一問。
配合表演又有何難?我一拱手:「老兄仙法,望塵莫及!」
鎮元子雙手一擺,迅即正色道:「兄弟,你可知西涼女國,舉國就是一個『袖裡乾坤』,無人可破?」
我大吃一驚!
老君拂塵一抖:「施法後獨成乾坤之效,如道兄之『袖裡乾坤』,然此法可覆蓋數百裡,又非道兄法力之所及。而究其正名,曰『極陰蔽日』,又遠不如道兄之法堂堂正正了……」
老君、觀音、鎮元子,就在這「袖裡乾坤」之中,把西涼女國的各種蹊蹺之處,拆解得清清楚楚。
話說混沌開辟之時,三界相爭,正邪羅織。
塵埃落定,大邪大惡之神魔或已伏誅,或遭封印,獨有巨魔「老陰婆羅」休而不死,三界無蹤,輪回無影。
原來此魔修行於水,得道於極陰;覆滅在即,竟不惜自戕,以化骨揚灰的代價,施出「極陰蔽日」之法,遁於天底。
此法之下,自是西涼女國。此國隱沒於乾坤,天地不可察也。
邪魔既已化骨揚灰,女兒國裡的女子,自然也就沒有了妖氣。
然此魔雖化骨揚灰,竟留有骨血!
不消問,自是女兒國國王。
此女自身並無法力,只是遇陰而發,遇陽而委,鬥轉星移,修得人身。
老陰婆羅雖大邪大惡,斷無憐憫世人之心,但其邪惡,自然不會殃及自己的骨血。
彼時老陰婆羅已自知難逃命中死劫,遂不惜自戕性命與元神,使得「極陰蔽日」之法。其三屍煙消水解,卻又化為清水河的泉水、都城內的照胎泉、解陽山的落胎泉,為的是盡招孤魂野鬼,女胎成活,男胎打去。由此維系至陰,供養骨血,以期老陰一脈東山再起。
這便是女兒國收女身無數,化男身無數的原因。
這也是女兒國更無一男的原因。
不料天道輪回,非混沌初開之際可比,大道早已歸正於陰陽相諧。
女兒國國王修得人身,然至陰之體,雖能跳脫五百年天雷、五百年陰火、五百年贔風的三災,壽與天齊;但既不可走出「極陰蔽日」的女兒國地盤,亦毫無法力可言。
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順應天道,以至陰吞至陽,方可大成!
這便是唐僧能進入女兒國的原因。
這也是除卻老唐,眾人皆不入西涼女人法眼的原因。
女兒國的迎陽驛,迎的不是男人,而是至陽之人!
如果想要男人,根本就不需要落胎泉。
為了老陰一脈東山再起,「極陰蔽日」第一次開口了,而對取經人開口,要賺取的就是「唐僧肉」——金蟬子十世修行的真陽!
如果它不開口,這世上除了需要被過濾一道的孤魂野鬼,就再也無人能進入女兒國。
這個定向開口,也只對取經團隊開放,也就是四人一馬。
這也是觀音無法派人召我,只能刺痛三根救命毫毛喚我的原因。
然則女兒國之人均無法力,兇險何在?
誰也不知道。
畢竟老陰婆羅在灰飛煙滅之際,還能使出瞞天過海、不可攻破的大神通,還能拋出深不可測、令人咋舌的大算計,安知面對送上門來的「唐僧肉」,又有何匪夷所思的大招?
如果老陰一派就此崛起,甚至老陰婆羅借屍還魂,那五界十方,又將是一場漫卷天日的血雨浩劫!
老君面沉如水:「今日聚五界之力,必剿此餘孽!」
我掃了一眼鎮元子,心裡嘀咕,上一次在「袖裡乾坤」,你不是說過「你若有難,我亦無法幫你,一次都不能」。
鎮元子沖我微微一笑,又不能說破,便順著老君的話往下說:「除此巨孽,非五界合力不可。愚兄是地仙之祖,自然要領『地』之一界。」
觀音口宣佛號,那自然是代表如來,領「佛」之一界。
老君拂塵一蕩,他倒是親自來了,自然是領「道」之一界。
嫦娥不喜不悲,沖我聯袂一禮,她居然能代表玉皇大帝,領「天」之一界。
我暗自驚詫,不由地想起八戒大鬧南天門,但此刻又無暇細思。
觀音柳枝輕撫,白龍馬就地一滾,化作風姿俊朗的白衣少年,垂首而立。
想不到是老唐的坐騎,領了「水」之一界。
天、地、水、佛、道,五界聚齊。
老君掏出金丹一枚,鎮元子取出人參果一顆,嫦娥奉出仙桃一個。
老孫我管過蟠桃園,打眼一看,就知此桃為九千年一熟的極品。
不由得嘆了口氣——這三樣至寶,但凡食之其一,都是壽與天齊的功果!任哪一位神佛鬼怪見了,怕也是豔羨至難以自持!
我看了一眼觀音,心想:還差你呢?
觀音雙手合十:「佛家至寶,就在金蟬子。」
我心頭一凜——難道佛界湊的份子,豁然竟是老唐的肉?
我又掃了一眼小白龍。
小白龍依然垂手而立,只是面頰潮紅。
我啐了一口:「難不成,你這條有鱗的泥鰍,要撒尿?」
畢竟真龍過水撒尿,水中游魚,食之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林芝。
老君用拂塵掃了我一下:「大聖好見識,但所言差之千裡。」
觀音慢慢掏出一顆骷髏。
我認識,如果沙僧在的話,他也認識。
原來佛界所湊的份子,居然是金蟬子九世輪回中的一顆頭顱!
老君的金丹、鎮元子的人參果、玉帝的蟠桃,合成了一粒白丹,被小白龍暗含於舌下。
金蟬子的那顆骷髏,被觀音化為齏粉,混以淨瓶之水,灑滿小白龍全身。
老君說:「『極陰蔽日』第一次開口,非同小可,非至陽而不迎。小白龍變為唐三藏,騙得過女兒國國王;但沒有金蟬子的這顆骷髏化粉裹身,定然瞞不過老陰婆羅設定的大法。」
至於為甚麼啓用小白龍這枚暗棋,老君沉吟不答。
反倒是嫦娥補了一句:「大聖,豈不知龍始於蛇,而蛇有宣淫之魄?」
鎮元子說:「老陰婆羅修行於水,小白龍亦修行於水,且龍乃水中之魂。
好一個以魂魄對魂魄!」
縱是老陰婆羅乃上古邪魔,其魂魄所留之法,又怎是五界合力的對手?
為何讓小白龍對老唐越俎代庖,觀音未言,我亦心知肚明——金蟬子乃佛家至寶,自不可以身犯險。
畢竟誰又知道,老陰婆羅在女兒國的宮闈之中,有沒有暗伏邪法?
女兒國朝堂之上,小白龍與國王拜堂成親,扶入宮闈。
當然,小白龍早已被變成老唐。
五界的陣容堪稱豪華,算計絕頂周密,但過程卻雲淡風輕。
洞房花燭夜,女兒國國王對「老唐」輕啓朱唇,小白龍將白丹送入香口,被國王吞入腹中。
金丹、人參果、蟠桃聚合發力!
老陰婆羅的至陰骨血,吞不下這等力道的至陽,反被至陽盡驅。
女兒國國王香消玉殞,老陰婆羅化骨揚灰後僅存的骨血,蕩然消逝。
剎那間,老陰婆羅的「極陰蔽日」之法,土崩瓦解。
女兒國就此大白於天下。
大白於天下,女兒國也就沒了。
天地佛道四派乘勢而入,在大白於天下的女兒國,各領地盤……
我坐在迎陽驛的匾額下,空虛至極。
我想到了「掌控」,天地佛道對一切的掌控。
鎮元子對我說過——「即便做齊天大聖,不讓你管蟠桃園,偷吃蟠桃會如此容易?老君的仙丹何其珍貴,何其重要,多少神魔欲求一粒而不可得,為何能被你偷來當炒豆吃,而整個兜率宮,當時卻無一人值守?」
是的,我吃過天界的蟠桃,那是玉帝的算計。
是的,我吃過道界的仙丹,那是老君的算計。
還有,我吃過地界的人參果,推倒了人參果樹,那也是鎮元子的算計。
當然,我沒吃過唐僧肉,但我頭上戴著金箍,那是如來的算計。
那是我的十萬八千贖。
我身上,聚攏著天地佛道各自不同的修真至寶。
我和這女兒國毫無區別——不但早已在算計之中,而且都遭遇了天地佛道的修真至寶,或者被擊毀,或者被掌控。
我和諸多修仙之人也毫無區別——求得天地佛道的修真至寶,修仙之人倒是得到了長生不老,但長生不老之後的你,何嘗又是你自己?
那只是一具具不同用途的軀殼,長生不老。
那我的軀殼,在天地佛道眼中,到底又有何用呢……
小白龍換了軀殼,又做回了俯身銜繩的白龍馬。
水界並無地位,天庭的蟠桃會上,吃的就有龍肝鳳膽。
小白龍也只是一枚暗棋,一個工具——不管他俯下身子給金蟬子做馬,還是站直身子給女兒國國王送吻。
八戒過來,催我上路。
我扶了扶頭上的金箍:「八戒,你也是吃過蟠桃、仙丹和人參果的貨……」
八戒沒聽懂:「吃啥都行,就是打死也不吃女兒國的水!」
我嘆了口氣:「八戒,打從今天起,女兒國所有的泉水,你都能喝了。」
悟空自白-7:牛魔王,你才是這一路最滋潤、最可愛的妖怪
七七四十九扇,我把自己制造的火燄山,親手扇滅了。
我感到索然無味——或許我當年踢倒老君的煉丹爐,造出這座山;和我現在扇滅這座山,都是提前做好的一個算計。
而我,只是長生不老的一具軀殼。
我把芭蕉扇還給羅剎女,轉頭見哪吒牽著縛妖索。
縛妖索的另一頭,穿過老牛的鼻孔,讓他萬般無奈地複歸本相,泯蹄皈依。
我沖哪吒一伸手:「拿來!」
哪吒打了個愣怔:「大聖,牛魔王須押至佛地繳旨,不可輕縱!」
我笑罵:「誰要放他?你給我滾遠點!老牛曾是我大哥,臨別敘家常,乃人之常情。」
哪吒不敢搭話,四大金剛覺得好笑:「我等尊佛旨,已噤聲牛魔王。大聖你只管絮叨,老牛口不能言,卻敘得哪門子的家常?」
我劈手奪過縛妖索:「豈不聞對牛彈琴?」
我把老牛牽至僻靜的草坡,對他深深一揖。
老牛憤憤地打了個嚮鼻,把頭扭到一邊。
我嘆了口氣:「老牛啊老牛,當年你我義結金蘭,我自封齊天大聖,你自封平天大聖,何等快哉!不承想有今日!」
老牛不回頭,鐵蹄頓地。
我席地而坐:「我知你口不能言,心懷憤恨。但普天之下,何曾有你我兄弟的逍遙之所?今日一別,有三件事,想跟你嘮嘮。你只管聽,有些事,其實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第一件事——我摸了摸頭上的金箍,把我的十萬八千贖,給老牛講了一遍。
老牛聽完,好歹算是把頭轉向了我。
老牛想聽了。
第二件事:「老牛啊老牛,你才是老孫我這一路降妖除魔,所見最牛的、最滋潤,也是最可愛的妖怪!」
「老牛你不依附於任何大仙大神,自立門戶。」
「不像老孫這一路遇見的妖怪,不是有後臺,就是有主人。」
「有後臺,就意味著有掣肘;有主人,就意味著有克星。」
「想起來了,我也曾遇見過一頭牛,號稱獨角兕大王。」
「這貨戰鬥力驚人,關鍵還有個白森森的圈子,只要扔出來,兵器法寶水啊火啊的見啥收啥,連佛祖的金丹砂也照收不誤!」
「你以為此怪上輩子是個開博物館的?」
「其實不過是太上老君的坐騎罷了。」
「老君扇子一扇,青牛的各種拉風秒變過往,瞬間做回坐騎。」
「跟你老牛,著實沒法比!」
「老牛啊老牛,你雖自立門戶,但混得超級滋潤!」
「就你這個活法,甩無數妖怪好幾條街——你有自己專屬的坐騎金睛獸,有龍精這樣的酒肉朋友,有家室有洞府,連洞府打雜的丫鬟,都有修真的仙氣而不是妖氣。」
「你有修仙得道的妻子,妻子還有超級法寶。」
「你有超會玩火的兒子,不啃老,早早地自立山頭!這小子還光著腚呢,就已經稱霸一方。」
「你還有一個傾國傾城的玉面美妾。」
「就這份簡历,老孫我遍觀群妖,實在是找不出第二個!」
「非但如此,老牛你這個玉面美妾……對了,她被八戒築了九個血窟窿。不過打死就打死了吧,騷乎乎的,不要也罷。」
「老牛你本事不小哇!」
「別人花錢養小三,而你呢,卻是被玉面公主這個小三倒貼!」
「別怪我打聽你的隱私,老孫我沒這個嗜好。」
「是你那個玉面公主自己說的——『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銀,綾羅緞匹;年供柴,月供米』。」
「還有土地,也是這麼說的:『那公主有百萬家私,無人掌管;二年前,訪著牛魔王神通廣大,情願倒賠家私,招贅為夫』。」
「除了這個被包養的本事,老牛你一身法魔修為,也足夠精深。」
「大鬧天宮的老孫我夠拉風吧,但卻擒不住你。」
「最終擒你,也是各方大神織就天羅地網:我和八戒後面追,你往北被五臺山潑法金剛堵了;往南被峨眉山勝至金剛堵了;往東被須彌山大力金剛堵了;往西被昆侖山永住金剛堵了。往天上跑又被托塔天王和哪吒堵了,還帶著死跑龍套的巨靈神。」
「還好你不是穿山甲,不會打洞,沒法往地下鑽。」
「往地下鑽也沒用,會被地藏王菩薩堵住的。」
「你看,抓你這頭牛,要擺這麼大的陣仗,老牛你是妖怪中的翹楚!」
「這還不算甚麼,老孫我最佩服老牛你的真性情,真灑脫!」
「愛妾被我追得香汗淋灕,哭哭啼啼地回來撒潑告狀,老牛你賠著小心,各種軟語哄好;然後一轉身,就發狠跟我拼死鬥活。」
「愛妾即便算是個妖豔小網紅,就你這表現,也能拿個高分。」
「愛妾吹著枕頭風,給你打鐵扇公主的小報告,老牛你卻也不欺心,如實袒護發妻:『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得道的女仙,卻是家門嚴謹,內無一尺之童』。」
「這比有了小三就想甩掉原配,天天琢磨升官發財死老婆的人,強太多了!」
「咱們開打前,老牛你指責我——『怎麼在火雲洞把我小兒牛聖嬰害了』;聽我解釋說,紅孩兒現如今做了善財童子,得了正果,又瀟灑地瞬間放下:『既如此說,我看故舊之情,饒你去吧』。」
「老牛你對愛妾,對發妻、對兒子、對故舊,全都有情有義!」
「老孫敬你是條有血有肉的漢子!」
「然後跟我打了百十回合,被龍精派來的人傳話約飯,你就收工不打了,要去喝酒先!」
「老牛,你這活法兒,一點都不照本宣科!」
「老牛,我想跟你敘的家常,差不多就這些。」
「你的命夠好!」
「你的兒子,被觀音菩薩收做善財童子,得了正果。」
「你的發妻,觀之也必得正果,『經藏中萬古留名』,稱為羅剎女。」
「老牛你現在『情願歸順佛家』,哪吒要歸佛地繳旨,那自是佛祖之意。」
「以老牛你憨直灑脫之性,瞬間放下的修為,自身的戰鬥力,可想而知,到如來那裡燻燻佛香,鍍個金,混個正果也不在話下。」
「是的,有人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可在三界,你我都要躲避鬼神難容的三災利害,誰都想壽與天齊,誰都不想灰飛煙滅。」
「失去自由,壽與天齊,到底哪一個更重要,我還沒想好。」
「反正事已至此,一家三口都是壽與天齊,即便不算好,怎麼說也不算差。」
「何況,也許你我皈依時間不同,但最終都逃不掉皈依這條路?」
「這不是你我的天下,不是你我的三界。」
「所謂天道,是不是就是按部就班的秩序,我也說不清。」
「但走完這十萬八千,到了西天,我總歸是會搞清楚的。」
「好了老牛,我說了你,也說了我。」
「最後撂一句,信不信由你。」
「我沒有調戲過嫂子。」
「你我自是有緣,咱們西天再見!」

悟空自白-8:十萬八千最難打的妖怪,徹底暴露了西天取經的真相
獅駝嶺一戰,歸於沉寂。
青獅回到五臺山,繼續給文殊菩薩當坐騎。
白象回到峨眉山,繼續給普賢菩薩當坐騎。
大鵬金翅彫,原本與孔雀大明王菩薩是一母所生,被如來佛祖定在頭頂光燄之上,做了護法。
我的心也歸於沉寂。
我坐在獅駝洞內,一動不動。
洞內骷髏若嶺,骸骨如林,真個是屍山血海!
被解救出來的老唐,掃了一眼四周,滿臉慈悲,閉目不忍再看。
八戒受不了,沙僧受不了,捂著鼻子,扶著老唐,疾步走出山洞。
千頭萬緒紛至遝來,或許正是求解之時。
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
為甚麼佛祖和菩薩的家奴,能輕易下凡,而佛家都不約而同地七日不查?
為甚麼青獅、白象、大鵬,下凡之後那麼巧地能聚在一起,組為三魔,聲勢宏大?
為甚麼三魔在獅駝洞混了這麼多年,嘯聚了過萬的小妖,吃了那麼多人,造就了眼前的屍山血海,卻無法引起佛家的註意,而無辜的人都等不到佛家掌門人所謂的大慈悲?
想通此節並不難——同放同收,這根本就是刻意設計好的局。
此其一。
明明它只要開戰,就該是人人皆知的好場面!
一方是大鬧天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超級網紅,也就是老孫我。
一方是佛家的親戚、菩薩的親近之物親自下場。
而兩方爭鬥的焦點,是唐僧肉——佛家至寶,吃一口長身不老!
一口肉,就相當於太上老君的一粒仙丹,玉皇大帝的一顆蟠桃,鎮元大仙的一枚人參果!
這些因素聚合在一起,在五界十方,絕對具備超高的傳播效應!
那為甚麼這場驚心動魄的戰事,卻沒有道家、天界派人參與?
明明這場戰事,既不是悶在鎮元子的「袖裡乾坤」打的,也不是悶在老陰婆羅「極陰蔽日」下的女兒國打的。
普天之下,誰人不知!神佛魔怪,誰人不曉!
為甚麼這場天地矚目的戰事,仿佛天也不知,地也不聞?
想通此節並不難——天界也好,道家也罷,全都知道,這根本就是佛家刻意想要的效果。
此其二。
五界十方都知道,這是三個佛家的孽畜,在爭搶佛家的至寶。
所以,這是佛家自顧自的一場爭鬥,不,應該說是表演。
佛家也知道五界十方都知道。
五界十方也都知道你知道我們知道……
那這事就簡單了。
佛家:「這一出戲,原本就是為了演給你們看的。」
五界十方:「我知道,所以我們只是觀望。」
佛家:「我知道,但除了觀望,你們也得掂量掂量。」
五界十方:「我知道,因為這個套路,我們也演給你們看過,你們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
此其三。
獅駝嶺只是個好樣本罷了。
事實上,回首十萬八千裡路,稍作梳理,很多事就很容易想明白。
是的,這十萬八千裡路,沒本事而又沒後臺的妖怪,差不多都被打殺了。
白骨精、蠍子精、紅鱗大蟒、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
是的,這十萬八千裡路,有本事而又沒後臺的妖怪,差不多都被收編了。
黑熊精、紅孩兒、牛魔王、大鵬金翅彫……
是的,這十萬八千裡路,有出處的妖怪,都不是單純來打醬油的。
都是各界「一不小心」打了個盹,放了個風,就跑出來一個。
而他們的老大,要麼好整以暇地坐等我求上門去;要麼就在我舉棍打殺的瞬間,掐著點兒地現身。
比如天界——二十八宿的奎木狼。
比如道界——太上老君的童子。
比如佛界——彌勒佛祖的童子、觀音菩薩的寵物金魚,靈山大殿裡的老鼠……
也不知道這些個老神仙、大道君、老菩薩,是不是商量好了,一個一個還都特麼喜歡放出自己的坐騎。
好像這年頭誰沒配個拉風的坐騎,並且還能放歸人間形成大禍害,出門見面都不好打招呼似的。
比如南極壽星的梅花鹿。
比如太上老君的青牛,太乙天尊的九頭獅。
比如觀音菩薩的金毛犼,文殊菩薩的青獅,普賢菩薩的白象。
看到了吧,不僅僅是在獅駝嶺,也不僅僅是佛家在表演和展示。
在十萬八千裡的路上,佛家、道家、天界,都在做表演和展示。
而吃上他一口肉就可以長生不老的老唐,加上一個因為大鬧天宮而人人皆知的老孫我,只不過都是吸引各方眼球的流量擔當。
也就是說,作為佛家至寶的老唐,根本是不可能被吃掉的。
打從一開始,老唐背後就有五方揭諦,六丁六甲,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如影隨形地保護。
想想看吧,五行山下,當老唐毫無防備地站在我面前,我一棍子打下去,都沒能要了老唐的命!
我可是天羅地網都抓不住的齊天大聖!我的金箍棒,可是上古神鐵,重一萬三千五百斤!
那你們這些有名的、無名的、有主的、無主的妖,又怎麼可能吃上唐僧肉?
所以,唐僧肉雖然極度誘人,等同於老君的仙丹,玉帝的蟠桃,鎮元子的人參果,但卻只是一個幌子。
甚至十萬八千的取經,也只是一個幌子。
如果你真的想用真經去普度眾生,為何又要對求取真經,設定如此這般的高門檻?
為甚麼不讓去過長安的觀音菩薩,直接帶上真經?
我終於觸摸到,十萬八千裡的終極真相!
所謂西天取經,就是搶地盤!
是佛家策劃並主導的一次行動,連帶著五方十界都摻和進來,大家憑實力重新劃地盤。
原因也很簡單——試想一下,佛家如果直接把真經投放到車遲國,會是個啥結果?
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要麼會把真經一把火點了,要麼會直接拿它去當廁紙。
所以,沒後臺的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必須死。
這些修道的、低段位的妖死了,車遲國才可以傳經誦佛。
把車遲國重整為佛家的地盤,就意味著道家失去了一塊地盤。
五方十界的地盤就這麼多,你有了新的地盤,就意味著別人失去了地盤。
所以,道家當然會反抗。
頂層不好撕破臉——因為頂層撕破臉的話,那必將是一場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宏大戰役,會對五方十界引來滅頂之災。
所以,大家在頂層都保持一團和氣,自己都不出場,各派打手來秀實力。
至於獅駝嶺,只是佛家的打手團隊,秀出來的最高戰鬥力罷了。
地祖鎮元子,識破了佛家進攻地界的手段,用一招天下無人可破的「袖裡乾坤」,保住了地界的根本,也就是自家的至寶——人參果樹。
保住了草還丹,就意味著保住了地仙一脈。
但地仙一派的實力僅能自保,無法擴張,所以鎮元子約束本派,完全放棄對唐僧肉的爭奪——既不去爭搶地盤,也從不會去幫扶取經團隊。
所以,鎮元子絕不單獨出現,他只在五方合力攻破女兒國的設計中,秀了一把「袖裡乾坤」,奉獻出一顆人參果。
只求自保,別無他求。
鎮元子做到了。
道家的太上老君,自是要秀一秀本事,維系道家的地盤。
所以他派出自己的兩個童子,還給他們添加外掛,讓佛家自行掂量。
還怕力度不足,又派出自己的坐騎青牛。
傻子才會相信,青牛是私自下凡的!
因為在青牛下界之前,除了用作收複青牛的芭蕉扇之外,還帶走了太上老君的各種頂級外掛——單是金剛琢,就能收遍天下的法器!
這種貼身的寶貝,青牛能偷到?
斷然是老君在幕後親手交予!
如來不便親自出手,派來金剛,見招拆招地拿出金丹砂試了試,也被金剛琢照收不誤。
手持金剛琢的青牛,大戰四方,秀出了道家打手的最高戰鬥力。
如此一來,道家的地盤算是保住了,最多也只是小幅縮水。
天界的實力稍遜,但亦有自己的三大優勢。
其一,人多勢眾。
其二,蟠桃產量極大。
其三,與道家結盟。
如此一來,天界的地盤算是保住了,最多也只是小幅縮水。
西天取經的真相,已被我洞若觀火!
至於搶地盤的結局,註定會以佛家小幅擴大,道家與天界小幅縮水,地界實現自保而終結。
實力決定命運。
但五方十界宏觀上的大格局,不會有本質變化。
佛家試過之後,也會接受這個「並無本質變化」的結局。
如此而已。
走出獅駝洞,大家打尖休息。
八戒很快打起了呼嚕,我睡不著,我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
西天取經的主角有兩個,一個是作為超級誘餌的唐僧肉,另一個是作為超級流量的老孫我。
唐僧肉的誘惑力之大,不在話下。
但他只是個被動款的吉祥物。
這一路負責擾動天下,對各路打手驗貨的人,是我。
我才是西天取經,明面上如假包換的頭號主角!
但是,為甚麼會是我?
必須是我!
因為我最合適。
我是一只石猴,無父無母,無根無派。
大家都好接受。
我拔走了定海神針,得罪過水。
我自封齊天大聖,大鬧天宮,得罪過天。
我闖過閻羅殿,勾銷過生死簿,得罪過天界與佛家共管的地府。
我偷吃過人參果,推倒了人參果樹,得罪過地仙一派。
我偷吃了老君的金丹,還一腳踹翻了煉丹爐,得罪過道。
我連如來都不曾放在眼裡,要跟他賭勝負,得罪過佛。
我把五方十界挨個得罪了一個遍。
大家都好接受。
我有了稱心如意的金箍棒,獲益於水。
玉皇大帝故意讓我偷吃過蟠桃,獲益於天。
太上老君故意讓我偷吃過仙丹,獲益於道。
鎮元大仙設局讓我吃過人參果,獲益於地。
如來鎮我於五行山,又救我,許我正果,獲益於佛。
我於五方十界都得過好處。
大家都好接受。
於是,我見到玉帝,唱一個大諾,從此對他人畜無害。
我見到老君,可以躬身作揖,叫聲老倌兒,從此對他人畜無害。
我見到如來、彌勒、觀音,可以口稱弟子。
我見到鎮元子,可以稱兄道弟,攜手一敘。
我見到龍王,可以一起喝酒,觥籌交錯。
我早已不是那個叱咤風雲的齊天大聖。
我和作為吉祥物的老唐,又有何分別?
我特麼也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吉祥物!
我特麼還是五方十界首選的吉祥物,五方十界最好的吉祥物!
吉祥物,哈哈!哈哈哈哈!
八戒和沙僧被我克制不住的狂笑吵醒了。
八戒流著口水,怕是夢見了他心心念的嫦娥,所以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失心瘋的弼馬溫,你特麼不睡覺不做夢麼?」
這十萬八千裡,我平素最惱別人叫我「弼馬溫」。
但這一次,我不羞不惱。
連「弼馬溫」這個名字,都好過「吉祥物」!
悟空自白-9:當八戒在凡間遇見嫦娥,沙僧的終極祕密也瞞不住了
既然在獅駝嶺,佛家的打手們已經秀出了最高戰鬥力;既然老君的青牛,也已經秀出了道家的最高戰鬥力,那麼接下來的行程,應該就不會再有拿得出手的表演賽了。
除非如來親自下場,除非老君親自下場。
那又何必等到這個時候呢?
畢竟彼此之間該稱的斤兩,彼此之間也都稱過了。
各方早已心知肚明。
如果佛家沒有數字強迫癥,不去強調九九八十一難,這個「九九歸一」儀式感的話,獅駝嶺就該是西天取經壓軸的最後一難。
所以,獅駝嶺之後蹦出來的各路妖怪,都是來湊數的,我都懶得看。
直到我的火眼金睛,識別出了一只兔子。
天竺國的假公主,居然是嫦娥的玉兔所變!
真是搞笑,靠偷藥奔月的嫦娥,一介女子,除了顏值過關之外,她能有甚麼戰鬥力?
更何況在她懷裡撒嬌賣萌的兔子?
不是看八戒面上,老孫我一棍子下去,就把這個寵物給打殺了。
且慢!
說到嫦娥,我心裡一動。
她還沒有被玉帝納為己用嗎?
還有,為甚麼在女兒國,她居然能代表玉帝出現?
好吧,既然肯定有劇本,那我掄起棍子,把這只兔子逼到命懸一線時,嫦娥就該出現了。
果然,嫦娥出現了,只不過低眉順眼地站在太陰星君的背後。
好家夥,收服一只寵物,多大點事,居然需要太陰星君親自跑一趟?
我剛和太陰星君見過禮,八戒就跳上雲端,一把抓住了嫦娥的手。
嫦娥面沉如水,使勁把手抽了出來。
八戒柔聲輕語:「妹子,你在天上,難麼?」
嫦娥搖了搖頭,不語。
八戒又問:「王母說過『十萬八千之後,再議納聘之事』,玉帝……沒用強吧?」
嫦娥搖了搖頭,不語。
八戒傻傻一笑:「嘿嘿,那就好!十萬八千之後我換回人形,娶你!」
嫦娥終於輕啓朱唇:「玉帝沒用強,但我早已是玉帝的人了。」
八戒大吃一驚!
嫦娥依舊面沉如水:「是我自己願意做小。天蓬,你死了這份心吧!」
八戒定住了。
良久,傳出一聲豬魈的嘶吼:「我!不!信!」
嫦娥依舊面沉似水。
這一次,嫦娥無淚,心如止水。
八戒懂了,嚎啕大哭!
太陰星君全程冷眼旁觀,卻無只言片語,此時不喜不悲地說:「走吧……」
嫦娥懷抱玉兔,衣裙飄飛,竟是頭也不回。
八戒心有不甘地將身一縱,卻只抓斷了一根飄帶。飄帶之上,還系著一枚古舊的玉佩。
八戒捧著玉佩,欲哭無淚。
而沙僧卻一把抓過玉佩,顫抖著聲音問:「嫦娥身上的玉佩?怎麼會是……嫦娥身上的玉佩?」
這句話脫口而出,一下子竟把我和八戒同時驚獃!
我一把揪住沙僧:「你何以識得嫦娥的玉佩?」
八戒也站起身來,兀自獃頭獃腦:「沙師弟,難不成你也垂涎嫦娥?可惜軟玉溫香……已非你我兄弟可望。」
沙僧跺腳搖頭,卻又悔之不及,以手擊嘴!欲待不言,奈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沙僧以手指口,指心,又搖頭向上指了指天,滿面惶悲驚懼之色,卻不敢再吐一字。
我淡然一笑:「這事好辦!兩位師弟,且駕雲跟我走上一遭!」
按落雲頭,眼前是萬壽山五莊觀。
與鎮元子敘禮畢,我哈哈一笑,拱手道:「大哥,我兄弟三人,欲借你的『袖裡乾坤』一用!」
鎮元子撫須點頭,更不答話,只將袍袖一揮。
我拍了拍沙僧:「此「袖裡乾坤」,普天之下無人可破;且『袖裡乾坤』你我今日之語,普天之下無人可聞!你說吧。」
沙僧長嘆幾聲,一臉悽苦,欲言又止。
八戒氣急敗壞地嚷嚷道:「老沙啊老沙,難不成這一路十萬八千,你信不過大師兄?你信不過我老豬?」
沙僧兀自猶豫。
我把在獅駝洞自己想通的、西天取經的真相,細細地講給二人聽……
沙僧震驚!八戒咬指!
大家都是棋子,還有甚麼好隱瞞的呢?
沙僧沉吟良久,終於將苦壓在自己心頭的石頭,和盤托出。
沙僧雙眼空洞,慢語道來:「大師兄,二師兄!當年我官拜卷簾大將,靈霄殿下伺奉鑾輿,後來被玉帝杖責八百,褫奪官位,貶至流沙河。罪名是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琉璃盞,此節天下皆知,是也不是?」
我和八戒點了點頭。
沙僧雙目含淚:「那你們可知,貶則貶矣,玉帝竟然下旨,教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我胸肋百餘下方回?」
我和八戒大吃一驚!
我嘆了口氣:「我還記得玉帝因一己之憤,至鳳仙郡三年不雨!我上天求情,卻眼見著玉帝設了十丈米山、二十丈面山和鐵架金鎖三件事,說是拳頭大的小雞啄完米,小哈巴狗舔完面,蠟燭之火燎斷金鎖,鳳仙郡才得有雨!可見這位苦修過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合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的玉帝,也只是修行的時間長罷了。終歸是器量不足,且出手太過狠辣!」
八戒點頭。
沙僧雙手合十:「虧觀音菩薩救我於苦厄,討免了飛劍之苦,又讓我拜唐三藏為師,許我正果……」
我啐了一口:「你我兄弟三人棄仙求佛,殊途同歸,雖被人利用,但也算是避了玉帝老兒的戾氣!」
沙僧點頭,隨即苦笑:「琉璃盞既非稀罕玩意兒,且天庭之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何以打碎一只,即免卻正印封賜的卷簾大將?貶至凡間,何以又施加飛劍穿胸之罰?」
沙僧晃了晃嫦娥的玉佩,憤然叫道:「我根本就沒有打碎過琉璃盞!只不過是我在靈霄殿上,隨手撿到了這枚玉佩!我的罪愆,只不過就是不慎在靈霄殿的鑾輿,撞破了玉帝與一位女仙的好事!」
沙僧舉起玉佩:「這二人顛鸞倒鳳,寬衣解帶,不合這玉佩脫離裙裾,滾到我的腳下罷了……是以我識得此玉佩。現在才知,玉佩乃嫦娥之物!可憐我當年只見玉佩,並未見女仙真容,就大難臨頭!」
沙僧憤懣不已,八戒更憤懣:「這麼說,我被玉帝誑了?我被嫦娥騙了?」
我點了點頭:「原本我還奇怪,就在這『袖裡乾坤』,就在女兒國,因事關重大,老君、觀音和鎮元子親臨謀劃,玉帝卻派嫦娥手奉蟠桃,如他親臨!可見此二人關系非同一般,絕非顛鸞倒鳳、露水孽情之交!」
一時間,我們三人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然則區區一個嫦娥,居然能陰差陽錯害了卷簾大將,又刻意算計,再害了天蓬元帥?
何以這二人又都被觀音點化,入釋門,一起保著唐三藏,去西天取經?
這是偶然,還是另有真相?
我苦思冥想,終於找到了答案!
我開口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你們兩個,實則是玉帝暗自遴選之後,安插在取經團隊中的臥底!」
八戒和沙僧連連擺手:「大師兄此言差矣!我等雖遭劫難,被迫棄仙,但卻誠心求佛,怎麼會是臥底呢!」
我叫道:「你們不知,你們不知!但你們確是臥底!否則玉帝不會如此重罰老沙,也不會讓老豬你錯投豬胎!處罰如此嚴厲,皆是為了取信於佛家!」
八戒和沙僧一頭霧水。
我給他們解釋:「此前你們二人,既食天庭之俸祿,亦食玉帝之蟠桃,就此得以躲避三災利害,長生不老,是也不是?」
二人點頭。
我也點頭:「若我所思不差——玉帝之蟠桃,老君之仙丹,都有三項功能!食之長生不老,此其一;欲得之,必死心塌地效忠於『蟠桃』或『仙丹』,也就是效忠於玉帝或老君,此其二。是也不是?」
此二節想通並不難,二人點頭。
我繼續:「何以保證食蟠桃、仙丹之後,對玉帝、老君效忠?蓋因其化入諸神體內,即形成『蹤絲』——此『絲』無形無色,諸神不可觸聞,卻亦附體不可消除!自此諸神行蹤於不知不覺之中,皆為玉帝、老君通過道法或法器所知,洞若觀火!」
二人瞠目結舌。
我嘆息道:「所以西天取經,你二人並無臥底之嫌,卻有臥底之實!」
我搖頭感嘆:「難怪玉帝可控天,老君可控道!難怪佛家精銳盡出,費盡心機爭搶地盤,也只是微弱小勝!好一個周密之局!當真是心機深似海!可笑我當年大鬧天宮,喊出甚麼『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哈,倘若我趕走了玉帝,玉帝老兒的那個龍椅,怕是老孫我也坐不了幾天!」
看到八戒、沙僧垂頭憤懣,我打了個哈哈:「二位師弟不必難過,要說老孫我該暴怒的理由,甩你們好幾條街!」
我苦笑道:「老孫我被重重算計!人家各種賣破綻,我就吃過蟠桃、仙丹、人參果,自然是被玉帝、老君和鎮元子洞若觀火。搞不好,我耳朵裡的金箍棒,都能讓四海龍王對我了如指掌!佛家給我設定十萬八千贖,逼我戴上金箍,實則也是個『蹤絲』!」
「也就是說,老孫我隨便放個屁,五方十界怕是都能聞到臭味啊!」
悟空自白-10:在西天見到菩提祖師,我說鬥戰勝佛分文不值,我要回花果山
頭上的金箍消失了,我終於完成了我的十萬八千。
靈山大雷音寺,如來高登法座,諸神各歸方位。
如來:「金蟬子,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功德圓滿,封為旎檀功德佛。」
我心想,老唐確然是有功德的,他誠心向善,不害一人。這十萬八千,一路度人無數,度過我,度過八戒,度過沙僧,度過小白龍,最終也度了自己。
老唐雙目含淚,合十頂禮,後退幾步,自就其位。
如來:「孫悟空,你大鬧天宮,本罪無可恕;現天災滿足,歸於釋教,全終全始,戰力充盈,封為鬥戰勝佛。」
我哈哈一笑:「佛祖,咱們是不是該算一筆賬?我走了十萬八千裡,我那十萬八千……」
被觀音喝斷:「鬥戰勝佛,休得妄語!封賞之後,你自可去花果山一看。」
我還是哈哈一笑:「菩薩,你可知兩不相謝?」
觀音閉口不言。
我轉身問如來:「還有,既已成佛,我是否可有自己的道場?」
如來面不改色,微微點頭。
我在大殿之上作了一個羅圈揖:「各位大佛、菩薩、羅漢、金剛,老孫的道場就設在花果山水簾洞,不妨來串門!還有,沒事的話,不要來叫我!」
如來:「豬悟能,你酗酒失德,調戲嫦娥,被貶為豬胎,然記愛人身;今喜歸大教,封為淨壇使者。」
八戒嘿然一笑:「名字比不了天蓬元帥,倒也罷了。就問這個淨壇使者,可否有自己的道場?」
觀音低喝一聲:「八戒不可造次!今已修得正果,更需修身慎言!」
八戒哼哼了兩聲,搖頭甩耳剛要搭話,如來說:「淨壇使者之職,原本單獨開不得道場。」
八戒笑嘻嘻地說:「既如此,那讓高老莊的土地來做這個使者,我去高老莊替他做土地,如何?」
如來嘆了口氣:「淨壇使者,你去吧。」
如來:「沙悟淨,你失手打碎琉璃盞,貶至流沙河,幸歸沙門,循規蹈矩,封為金身羅漢。」
沙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八戒,想說話,又忍住了。
沙僧雙手合十,自就其位。
如來:「白龍馬去化龍池,還你的龍身,封為八部天龍。」
小白龍舒身振須,複歸龍身,盤繞在擎天華表柱上。
大雷音寺上,大眾合掌皈依,齊誦佛經。
我和八戒相顧一笑。
我和八戒拜了拜如來,拜了拜觀音,拜了拜旎檀功德佛,又跟金身羅漢揮了揮手,然後慢慢走出大殿。
老唐成為旎檀功德佛,沙僧成為金身羅漢,他們兩個來日自是可見;只是現在,在這個節骨眼上,在大雷音寺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口不能與我言別,心不能與我共處,也只能各歸其位,不動如山。
我拍了拍八戒:「八戒,走嗎?」
我才不會叫他淨壇使者。
八戒呵呵一笑:「猴哥,走啊!」
八戒也不會叫我鬥戰勝佛。
我們兩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靈山。
我笑了笑:「獃子,你幹嗎要回高老莊?當年你求我把高翠雲的記憶抹了,我可沒辦法修複。現如今你回去,怕是高小姐早成高大媽了!」
八戒淡然一笑:「猴子,誰說我要舊情複燃?我只是覺得天上的嫦娥,不管她容顏依舊,各種惹火,都不如我看著高大媽心裡舒坦。」
我哈哈大笑:「獃子啊獃子,你要一直這麼獃,怕是能成佛!」
八戒哈哈大笑:「不獃,則非我。既然非我,成佛又有何用?」
我點了點頭:「此言大妙!所以,鬥戰勝佛分文不值,我要回花果山!」
八戒也點頭:「等我看高大媽看膩了,去花果山找你啊!」
我哈哈大笑:「不來的話,你就是只豬!」
八戒哈哈大笑:「我本來就是只豬!」
八戒駕雲東歸,我倒不著急走,我還想找兩個人。
我沖著靈山的方向大喊:「老牛,牛魔王!見是不見?」
老牛倏然而至,甕聲甕氣地躬身施禮:「鬥戰勝佛,別來無恙!」
我打了個哈哈:「哎呀,老牛啊,你這一身正裝,搞得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老牛滿臉笑嘻嘻:「大聖,你這都成佛了,一點莊嚴法相也不端一端?」
我擺了擺手:「端個屁!我連你混了個啥缺兒都懶得問!我的事呢,現在也沒工夫跟你囉嗦。等你來花果山,我再跟你說。就問你得空之後,來是不來?」
老牛哈哈一笑:「我幹嘛不去?我又不是沒去過,我又不會迷路!」
我點頭一笑:「那好,咱們就此別過!」
老牛說:「別忙著走!還有一事,猴子你得幫我辦了!」
我打了個哈哈:「不就是叫我去吐蕃,看看羅剎女麼?萬一看見哪個不長眼的貨,敢欺負她,那就一棍子打成肉泥!」
老牛哈哈大笑:「兄弟,仗義!不過,打一頓就成了,殺生可不大好吧?」
我冷哼了一聲:「不好嗎?」
老牛壓低聲音:「好像……也沒啥不好。」
送走老牛,我身後忽然有人不緊不慢地說:「你這猢猻,接下來怕是要扯破喉嚨,喊我了吧?」
我更不回視,翻身跪倒磕頭:「師父!師父!」
千言萬語直沖喉頭,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淚如雨下!
菩提祖師從袖中拿出戒尺,在我頭上打了三下:「你這猴子,今已成佛,怎麼反而更不長進?普天之下只有笑佛,哪兒來的哭佛?」
我哭中又笑,百感交集!
當年在靈臺方寸山,正是祖師這三記戒尺,暗傳謎語,召我至寢榻之下,授我以長生之道;又傳我七十二般變化,讓我跳脫三災,成為神仙!」
我拭淚抬頭:「師父一向可好?弟子,弟子……可把師父害慘了!」
菩提祖師撫須一笑:「悟空,起來!隨我去靈臺方寸山。」
不消說,煙霞散彩的靈臺方寸山,萬節修篁的斜月三星洞,又恢複成莊嚴明心的清修之地,同我當年漂洋過海來尋師求道時,一糢一樣。
但想不到的是,童子奉茶退去,菩提祖師沖我淡然一笑,袍袖一揮,把我和他自己裝進了「袖裡乾坤」。
居然是和鎮元子一糢一樣的法術!
看我十分驚詫,菩提祖師笑道:「這一招『袖裡乾坤』,還是為師我私授於地仙之祖,也就是你結拜的兄弟鎮元子。也正因為如此,你學道之後,我才不得不隱於靈山。」
菩提祖師慢語道來:「悟空,以你的靈性與慧根,即便不成鬥戰勝佛,這十萬八千裡取經的真相,五方十界爭鬥的根源,還有玉帝的蟠桃、老君的仙丹、金蟬子的唐僧肉,鎮元子的人身果,想必都已參透。」
我點頭。
菩提祖師:「你也想到了,在你大鬧天宮之前,佛家之謀局,各方之應對,早已是大幕開啓,是也不是?」
我點頭。
菩提祖師:「怕是你還想到了,謀局之初,為師便已參與其中?」
我點頭。
菩提祖師淡淡一笑:「只是你還想不通,為何為師會參與其中,又為何會在你學道之後,即隱於靈山。」
我點頭。
菩提祖師面露悲憫之色:「發大慈悲心者,不可不為!」
菩提祖師娓娓道來,解開了我最後的困惑。
話說混沌初開之時,並無佛道之分,亦無五方十界派系之別。修行者燦若繁星,雖均為求跳脫三災,長生不老,然證果悟道之路各自不同。
大修行者或覓得正道,或殊途同歸,如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太上老君、菩提祖師……
亦有大修行者或走火入魔,或萬劫不複,或大惡成魔,大兇成聖,如老陰婆羅、冥府黑魅……
無論善惡,大修行者紛紛自成體系,自修丹桃,後聚眾收徒,各自成勢,進而劃派分界,爭取地盤。
當時冥府黑魅掌握地府,控死生之地,阻斷輪回,被玉帝的天界和如來的佛家聯手誅除。玉帝派出十代冥王,如來派出地藏菩薩,共掌地府。
當時老陰婆羅滅陽扶陰,顛覆平衡,勢力遮日蔽月,不可阻擋;被玉帝、如來、老君、菩提幾方聯手,逼得上天無路,遁地無門。
老陰婆羅覆滅在即,竟不惜自戕,以化骨揚灰的代價,施出「極陰蔽日」之大神通,構建西涼女國,為老陰一派續存血脈。後在十萬八千的取經路上,又被五方聯手,徹底剿滅……
塵埃落定,歲月靜好,五方十界各安天命,相安無事。
奈何世間本無事,卻總有人想擾動乾坤。
玉帝手握蟠桃至寶,產量驚人,天界勢力日漸坐大。
老君手握仙丹至寶,雖頂級仙丹產量不足,然煉丹之術分級傳授,自能聚攏修道之人,堪與天界分庭抗禮。
鎮元子手握人參果至寶,產量嚴重不足,草還丹又無種子,故拓展不足,僅能自保。
水界地盤廣大,然龍族法力一般,只好向玉帝歲貢龍膽,納投名狀以苟活。
只有佛家,坐視式微,心有不甘。
蓋因佛家修真體系最為完備,卻無實物至寶;雖證果之路坦蕩,卻失速成之效。
故佛家地盤,屢遭天界和道家的聯手吞噬。
然則忽有一日,佛家历盡研發,終於祭出實物至寶!
但此物不但無形無色,且必須依附肉身。
將無形無色的至寶,註入金蟬子體內,打入九次輪回,終於實驗成功!
這便是名動天下的「唐僧肉」了!
於是,以「唐僧肉」為發端,佛家精心籌謀後,開啓收複失地、擴充地盤的糢式!
眼見五方十界即將遭遇大劫難,菩提祖師心懷大慈悲,出關勸說各方。
菩提本是佛家,祖師本是道派,意味著足具大神通的菩提祖師無派無系,可以左右逢源。所以,也只有菩提祖師能勸說各方,息止幹戈。
然箭在弦上,註定必發!菩提祖師慈口悲心,全都打了水漂。
佛家磨刀霍霍!道派摩拳擦掌!天界厲兵秣馬!
為將劫難最小化,菩提祖師發大慈悲心,做了兩件事。
其一,密見鎮元子,傳授「袖裡乾坤」之術,藉此保住地仙一派。
鎮元子感激涕零,拜伏於地。
所以鎮元子後來才願意自降輩分,與菩提祖師的徒弟,結為兄弟。
其二,施大神通傳音三界魁首:爭則爭矣,可有一條,三界統領者,既不可彼此對陣,亦不可親自下場,鏟除對方小輩。若有違者,菩提祖師必將一腔大神通傾囊而出,選邊而戰!
此言一出,三界各自掂量。
誰都有信心與對方單挑,但對方若加上一個菩提祖師,誰都沒信心。
只得凜然而從。
菩提祖師這是不惜把自己裹入紛爭,也要避免各派魁首對陣,那樣的話,怕是三界的劫難非但毫無可控,而且必將墮入圖窮匕見,你死我活的死拼之局。
如來心有不甘,親臨靈臺方寸山,欲鎖死一個承諾:「若遵守此約,何以保證菩提祖師全始全終,各不相幫?」
菩提祖師慨然一笑:「汝可施法禁錮靈臺方寸山,封閉斜月三星洞。聽說靈山勝境莊嚴,管飯的話,我倒是可以在那裡住上幾百年。」
菩提祖師說完,看著我微笑不語。
我也微微一笑:「師父,其實你做了三件事!」
菩提祖師閉口不言。
我說:「師父,我,我就是你做的第三件事!我走出花果山尋師訪道,怕是早就一腳踏入了師父的『袖裡乾坤』!」
菩提祖師哈哈大笑:「悟空,你確已成佛!」
菩提祖師收起「袖裡乾坤」,溫言問我:「悟空,你還有困惑嗎?」
我問:「師父,我到底是佛,是道,還是仙?」
菩提祖師笑了笑:「佛道仙若從善,有何分別?佛道仙若作惡,又有何分別?」
我懂了:「管它是佛是道是仙,世間若無事,我就在花果山,做一個逍遙自在的猴子;世間若有事,我就照著師父做的三件事,再去大鬧天宮!」
菩提祖師朗聲大笑,從案幾之上拿過戒尺送給我:「世間再無孫悟空!」
我知道,師父的意思是說,他再也不會有如此得意的一個徒弟了。
我接過戒尺:「猢猻也好,猴頭也罷,齊天大聖也好,鬥戰勝佛也罷,我始終都是孫悟空!」
菩提祖師點了點頭:「悟空,回到花果山,要學會自己釀酒。」
我一頭霧水:「師父?」
菩提祖師笑道:「八戒去花果山訪你,牛魔王去花果山訪你,倒也罷了。我若去花果山,你敢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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