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尤辭是個不折不扣的控制狂,占有欲強到病態。
我終於忍受不了折磨,和他提了分手。
可等來的,不是那些更加瘋狂的強制手段。
而是他的死訊。
他自殺了。
重生回到提分手前,我垂眸看著正小心翼翼給腳銬內側墊柔軟布料的男人。
抬腳狠狠踩上他的肩膀,挑釁地勾起唇角:
「磨磨蹭蹭,還幹不幹了?
「有本事,就把我幹到下不了牀,幹到哪都去不了,少整這些虛的。」
1
「我可以吃掉你嗎?
「這樣你就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體裡了。」
尤辭說這句Ṱúₐ話時,腦袋正埋在我的胸口。
炙熱吐息噴灑在心髒上方,賁張血脈一瞬驟縮。
渙散意識逐漸聚焦,我推了他一把,沒能推動。
從枕頭邊摸出煙,塞進嘴裡,卻怎麼都摸不到打火機,心生煩躁。
「然後變成大便被拉出來麼。」
「不會的!你會變成我的一部分,Ŧū́⁻永遠陪著我。」
我咬了咬煙嘴,輕嗤一聲。
「人體細胞 7 年就能全部代謝成新的,那時候我就徹底消失不存在了。」
趁著他失神愣怔的空檔,我推開他坐起身,撈起一旁的襯衫。
被撕的完全不能看。
褲子也是。
簡直一地狼藉。
剛從衣櫃裡拿出一條新的,還沒來得及穿,整個人被按在櫃門上。
「我不要你消失。」
邊說邊悄悄動腰,越貼越緊密。
我冷下聲,「我還有應酬。」
「不能推掉?」
他的發梢在頸窩胡亂摩挲,又紮又癢,躲了一下,立刻被死死制住。
「我查過了,待會兒的酒會毫無含金量,你是真想談生意,還是想和別的男人調情?」
又來了。
說過多少次不許調查我的行程,他只當耳邊風。
「你煩不煩?」
「你煩我了?」
濕熱的吻落在肩頭,一路流連到頸側,落在突突直跳的動脈上,變成輕輕的啃咬。
「你不是最愛我嗎?陳岱。你說過的,你最愛我,只愛我。」
我閉了閉眼,正想發作,被咔噠一聲嚮打斷。
一簇幽藍火苗在面前竄起。
煙點燃了,還沒吸上一口就被尤辭夾走。
薄霧伴隨著他的輕笑裊裊散開。
「沒說不讓你去,只要你帶著……」
兀地被陌生異物侵入,我瞪大眼,反應過來後咬牙切齒掙紮。
「你是不是有病?!!」
煙灰飄落在小臂上,身體下意識瑟縮,尤辭趁機輕松得逞。
「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啓動它。」他伏在我耳邊吹氣,「別試圖自己拿出來,我這裡,可是實時提示的。」
2
尤辭食言了。
只因為我沒及時接通他的電話。
我緊攥行動電話,疾步掩飾尷尬的嗡鳴聲,推開衞生間的門,偏偏裡面還有熟人。
「你沒事吧?」他滿臉關切。
於是頻率瞬間被撥到了最高檔,腿軟到差點站不住。
酒會滿場貴胄,談笑風生。
我卻在逼仄的隔間,狼狽處理尤辭強塞的玩意兒。
門外男人遲遲沒走,這個圈子的人,甚麼玩法沒見過。
一聲口哨吹得輕佻玩味:「陳總好興致,怎麼把給 mb 使的花樣,用自己身上了?」
腳步靠近,門板隨即被敲嚮:「需要我幫忙嗎?推進去,還是拿出來?」
尤辭在電話的另一頭咄咄逼人:「陳岱!他是誰?你們在幹甚麼?為甚麼拿出來?等著,我過來找你。」
額頭抵上冰冷瓷磚,羞恥退潮,泛起濃濃疲倦。
這種疲倦,其實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但此時此刻,我頭一回認真思考那個問題——我為甚麼要縱容尤辭?
縱容他剝奪我的自由,踐踏我的尊嚴,幹擾我的正常社交。
因為他長在我的審美點上,算我一見鐘情強取豪奪?
因為我們在一起了太久,從十八歲糾纏到二十八歲?
因為……我欠他三條命嗎?
我把行動電話倒扣,坐在馬桶蓋上安安靜靜地抽完一支煙。
吐出最後一口煙霧後,給他發了一則消息。
【尤辭,我們結束吧。】
我能想到的最嚴重的教訓,希望他能從此學會收斂。
3
怕他又囚禁我,去公寓取自己的東西時,我叫上了五個保鏢。
出乎意料的,他很平靜。
幾日不見,寬大白襯衫在他身上稍顯空蕩,可能知道我要來,他提前打理了頭髮,刮了胡子。
目視我手下的人將東西一件件往外搬,尤辭突然問了一句:「那天落下的煙灰,是不是把你燙傷了?」
太了解他,我抬抬下巴讓兩個保鏢斷了他上前牽我手的想法。
果然下一秒就原形畢露。
隔著兩個保鏢,他那漂亮的淺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緊盯著我,眼神晦暗。
「陳岱。」
他抿了抿蒼白薄唇,扯起一點算不上笑的弧度:「你說,人死後會變成鬼嗎?」
我不吭聲,他便自顧自地往下講。
「如果我能變成鬼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永遠跟著你。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不用時時刻刻焦慮你在幹甚麼,和誰在一起。
「有沒有……愛上別人。」
虛張聲勢。
就算變成鬼,也是膽小鬼。
他甚至都不敢問我為甚麼提分手,難道我真的愛上了別人。
可惜我再也無法回答他了。
他墜落在我離開的車尾氣裡,白襯衫染透了那個傍晚的火燒雲。
只有到了深夜,我才會承認我有些後悔。
至於後悔甚麼,說不清。
很久之後,我再次被煙灰燙到,愣愣地看著它輕飄飄地墜落在地上,心底某處轟然倒塌。
原來答案就藏在灰燼裡。
我後悔那時候沒有回答他——確實被煙灰燙到了,但沒有被燙傷。
它留下了比櫻花瓣還小的淡紅色印記,一點兒都不疼。
可當我在手臂上翻來覆去找這枚櫻花瓣時,卻怎麼都找不到。
畢竟已經過了七年,人體細胞換了個遍,它被代謝掉了。
尤辭徹底消失不存在了。
尤辭離世的第八年,我在視察工地時被人群中竄出來的人按倒。
這次沒人幫我擋刀,我暢暢快快地倒在血泊裡。
意識遠去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也會變成鬼嗎?
可再一睜眼,我看到尤辭半跪在牀邊,正小心翼翼給腳銬內側墊柔軟布料。
4
察覺到我想抽離,他猛地攥緊腳踝,眼神冰冷:「想逃?」
並沒有想逃。
我怔怔地看著他嘴角一團烏青,沒多想,俯身親在那上面。
溫熱的,不是做夢。
尤辭身體倏然緊繃,又一點點頹下來。
「裝甚麼。不就是你打的麼。」
我打的?
記憶呼啦啦翻回到九年前,我提分手的前一年。
家裡不承認我和尤辭的關系,強迫我去相親,門當戶對的豪門,頂層的高級音樂餐廳。
可尤辭跑出來攪亂了一切。
為了維護兩家的關系,也為了給對方一個交代,我象徵性地給了尤辭一拳。
「陳岱,現在你求我也沒用,趁早死了這條心。」尤辭一臉陰鷙,「你先招惹我的,你先說愛我的,你只能屬於我。」
我突然笑了。
他愣了愣,臉色愈發黑沉,「很好笑?」
之前我是怎麼做的?
我抱著他的腦袋說對不起,一遍遍承諾只愛他,因為那點愧疚心,默許忍耐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出格行為。
病態控制狂,竟是我一手培養。
然後又,親手丟棄了。
笑得眼角沁出眼淚,我抬手擦了擦,再度用目光仔仔細細描摹他的臉。
一寸寸下移,落在他滾動的喉結上。
在他晃神的那一瞬,抬起腳,狠狠踩上他的肩膀。
碾動時,腳踝上的細鏈叮當作嚮,在暖黃的牀頭燈下閃著金色的碎光。
我在這浮動的碎光裡,挑釁地勾起唇角:
「磨磨蹭蹭的,還幹不幹了?」
腳背被他按住,我不慌不忙地用另一只踩住他的腿心。
「不是吧,還沒反應?你要真有本事,就努努力把我幹到下不了牀,幹到哪都去不了,少整這些虛的。」
這下兩只腳都被抓住,整個人被掀倒在牀上,他像山一般壓下來。
眸光陰沉,暗潮洶湧。
「陳岱,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我直直迎上他的視線,笑意更盛。
「我說,但凡你給我留一點力氣,我都可能爬到別人牀上去。
「叫他老公,躺在他懷裡抽同一根事後煙,聽他吐著煙圈感謝你。
「感謝你的成全,把我讓給……唔!」
尤辭隱忍的憤怒轟轟烈烈決堤,瞬間將我吞沒。
我像驚濤駭浪中無助起伏的小船,最後隨波擱淺在名為尤辭的孤島上。
徹底力竭,雙手從他身上滑落,指尖輕輕劃過那道硬質隆起。
貫穿刀傷,離心髒很近。
十八歲的尤辭擋在我身前留下的。
他一直覺得疤痕猙獰可怖,不願讓我看見,久而久之我幾乎快忘了,他曾差點因我丟了命。
……還有他真正丟了命的雙親。
失神間,尤辭撥開我被汗濡濕的額發,居高臨下將挑釁原樣奉回:「還有力氣嗎?」
兩個小時前的陰沉森寒不見蹤影,眉眼浮動著讓我懷念的張揚意氣。
他倒是暢快了,我也真的下不了牀了。
「三件事。
「拿我行動電話給你自己轉八百塊。
「抱我去洗澡。
「換牀單睡覺。」
尤辭直接跳到了第二步,「我不缺錢。」
頂級操盤手,確實不缺。
我沒強迫他,任由他抱起我,「不想知道為甚麼是八百麼?」
尤辭遲疑了。
最終他放下了我,乖乖給自己轉了錢。
我瞥了一眼他的收款狀態,彎起嘴角:「嗯,今晚辛苦了,下次繼續加油。」
尤辭怔了一瞬,握住行動電話的指節倏然發白,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把我當甚麼了?」
「目前還是男朋友。但從今天開始,我要引入一個評分機制。
「依你表現打錢,上不設限。今天你確實做到了讓我下不了牀,但中途對我的要求置若罔聞,所以我只能給你這點。」
身體黏黏糊糊十分不適,我無視他周遭急轉直下的低氣壓,淡聲催促:「洗澡。」
他僵著沒動,一雙黑眸定定地盯著我:
「我不明白,想和我分手?」
「現在還不想,所以我希望你能重視起來,哪天做完我沒給你打錢,就代表我們真的結束了,玩完兒了,明白嗎?」
看著他血色褪盡、慘白無光的臉,我抿了抿唇,語氣輕快地補充:「當然,這不是單向玩法,給你轉的錢算籌碼,到一定數目,你可以反過來要求我,過分一點兒也沒事。」
他的薄唇動了動,「比如?」
「比如告訴你鎖屏密碼,主動拒絕別的男人靠近,含著你的東西去公司……」
尤辭冷冷地打斷我:「這些,不用籌碼也可以讓你做到。」
又變回撞破我相親時的陰鬱糢樣了。
「那結婚呢?」ṭú₃
毫不意外,尤辭身體猛地一震,像抖落積雪的雪松,撲簌簌地顫栗。
我很輕地笑了一下。
「只要籌碼足夠,我就永遠和你在一起。」
5
永遠。
聽尤辭講過無數遍,但從我口中說出的次數寥寥。
上輩子我永遠地失去了尤辭,重來一次,我無法保證一年後是否會重蹈覆轍,唯有一點很明確——我不想再後悔了。
不想在深夜裡翻來覆去地幻想,如果我沒提分手,如果我讓他牽住了手,我們會有怎樣的結局。
我要縫補他的患得患失,糾正他的偏激疑心病。
用不斷增加的籌碼累積起的底氣,穩穩接住他的墜落。
結束一個會議,我給尤辭發消息:【在幹甚麼?】
他回得很快:【盯盤。】
開盤時間他一向很乖,不過主要因為他掌握著我的動態,知道我也在正經工作。
【會結束了嗎,談得怎麼樣?】
果然。
我無視這個問話,拍了張下半身的照片。
皮帶收束窄腰,西裝褲包裹的長腿隨意交曡。
【突然想要了,來我辦公室。】
發送成功後將行動電話倒扣。
估算了一下公寓到公司的時間,吩咐祕書將下一個行程提前。
尤辭推門而入時,我正和合作商熱切握手,掌心緊緊交曡。
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變,一個訝異,一個陰沉。
我對合作商笑笑:「沒事,我的人,我們繼續吧。」
尤辭一聲不吭地走到我身旁坐下,氣流席卷而來一股沐浴露的香味。
洗過澡了。
還有剃須泡和漱口水的冷冽味道。
很用心,可惜我沒領情,「尤辭,你去那邊等我。」
他朝我示意的角落瞥了一眼,眸光又冷下兩分。
「甚麼意思?」
「嗯?」我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迷惑,「不理解嗎?我在談正事。」
他沉默地凝視我幾秒,站起身。
坐到了我指定的位置。
預定半個小時的會見嚴重超時,期間尤辭一直面無表情地盯著這側。
我視若無睹,繼續談得熱火朝天。
直到他第一次ţū́₋移開視線,低頭按亮屏幕,我適時地站起身,「今天就到這裡吧。」
剛把人送走,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尤辭按在了辦公桌上。
忍了太久,動作比平時粗暴得多。
可這場勢必激烈的徵伐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尤辭垂眸看向我抵住他胸膛的手,表情難看到了極致。
我不以為意地笑著:「不好意思,後面還有個會,要不今天就算了?」
「玩我?」
咬牙切齒的,真生氣了。
「我有沒有會,會重不重要,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他不吭聲,也不放開我,就這麼僵持著。
良久,我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去:「好啦,我知道你做準備了,那,親一下吧。」
尤辭依然一動不動。
我也不慣著:「不親拉倒。」
這下倒是動了,溫軟覆下,「沒說不親。」
吻到最動情的時刻,我推推他的肩膀,「該開會啦。」
眼前緊實胸腔還在起伏,尤辭深吸一口氣,撐著桌面站直了身。
我撈起行動電話給他轉完錢才慢條斯理坐起來。
他盯著屏幕,語氣硬邦邦,「為甚麼比上次還多個零?」
「因為舒服。」
苦苦鏖戰倆小時,不如親嘴兩分鐘。
尤辭下頜線緊繃,天塌了還硬撐著:
「上次……不行嗎?」
「也行。但你今天很聽話,所以忍不住多給一點。」
調出前置相機按了按嘴唇,很好,沒甚麼痕跡,不耽誤開會。
尤辭立在一邊,垂眸將我的動作盡收眼底。
我心念微動,正欲放下的手又按了回去。
指尖流連在唇上,緩緩摩挲描摹唇縫,淺淺探入。
餘光看得真切,尤辭喉結滾動,眸底晦澀,西裝褲鼓鼓囊囊。
按我對他的了解,來的路上可能已經想了八百個姿勢,現在只親了一下,欲壑難填。
那又如何,我已經喊停了。
在他難以自持地靠近半步後,我仰起頭,佯裝不解:「還有事?」
男人寬大手掌撫上大腿,勾住皮帶扣:「別開會了。」
「當然可以。」
我應得相當幹脆。
語氣卻冷了下來,「不過得先把八千還給我。」
說著,我伸手捏住他行動電話一角。
尤辭一怔,立刻攥緊,「憑甚麼收回?」
「憑你想反悔,違背了我對你聽話的肯定,你該不會以為親個嘴就值八千吧?」
我拽了拽,沒拽動。
尤辭倉皇地將手背到了身後。
「不行。」
「哦,那還做不做了?」
「……我回家等你。」
他真的沒再勉強我,說回家就回家。
這還是第一次,他自覺克制自己,主動地抽離。
為了永遠和我在一起。
身上被他摸過的地方還洶湧著熱意,我用手背貼了貼滾燙臉頰,輕輕籲出一口氣。
既然能成功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總有一天,我們會變成正常情侶的相處糢式吧。
會吧?
6
鬧鐘只嚮了一聲就被按掉。
尤辭輕手輕腳下牀,隨即廚房傳來一些做早飯的動靜。
我盯著天花板發了會獃,上輩子尤辭最討厭起牀到出門的這段時間。
他像有分離焦慮癥的大狗狗,不停地在我身邊打轉,幹擾我的一舉一動。
「就算我們能活到八十歲,也只剩五十來年,太短了……為甚麼要浪費時間在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面?每時每刻在一起不行嗎,陳岱,別出門了好不好?我養你。」
這樣的對話每天都在上演。
直到他自殺離世,一向喜歡賴牀的我在鬧鐘嚮起剎那就條件反射地掀被下牀,一秒都不敢拖延。
我怕自己反應過來牀的另一側已經沒有他的體溫,怕腦海中自動嚮起他帶著困意的央求,怕情緒被從未回應過他的懊惱填滿。
「飯好了,想再睡一會嗎?」
視線從天花板移到尤辭臉上,我往被子裡縮了縮,「再睡五分鐘。」
不短不長的 36 年人生,算得上游刃有餘,叱咤風雲,但在和尤辭的關系裡掌握主動權,實屬頭一回。
尤辭跟著躺進來,五分鐘續了一次又一次。
祕書發來今日的行程確定,劃到最後指尖頓住。
高中同學會。
記性不算好,這件事過去太多年,已經不記得具體發生了甚麼,只記得從同學會回來,尤辭又發病似的把我拴在了牀頭,折磨了一天一夜。
「你要去嗎?」
他的下巴支在我肩頭,在我的容忍範圍裡,不安分且老實著。
「嗯,去。」
那群人現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借著談舊情的名義談生意而已。
雖然已經知道答案,但我還是問他:「你呢?」
「當然,同學會就是滋生劈腿出軌的溫牀,我要盯緊你。」
不是咄咄逼人的質問,好可愛的占有欲。
我轉過身,摸摸他的臉。
那團淤青早已消散,我沒忍住又湊上去親了親。
帥得人神共憤的一張臉,不論何時看到都讓我心髒怦怦直跳。
指尖突然踡縮了下。
除了那一天。
除了那一天之後的每一天。
我垂下眼,「嗯,盯緊我。」
就這麼一晃神,我放棄了原先釣魚執法的念頭。
來日方長,沒必要矯正得如此嚴苛,這種場合,給足安全感或許也不錯。
這麼想著,整場聚會我有意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疏離感,點到為止。
但還是防不住熱情的Ṭŭ̀ₕ人對我勾肩搭背,動手動腳。
瞄了一眼尤辭,他面色沉靜,沒甚麼大反應。
懸了一整晚的心安穩落下,看來這段時間的調教確實有效。
臨近結束,多年發小姍姍來遲,看到我,眼睛一亮直直地朝我走來。
這群人裡唯一一個可以談舊交情的人,準伴郎人選,這兩年他忙國外分公司,已有相當長的時間沒見面。
「嗎的,飛機晚點,餓死我了。」
他攬著我往自助臺走,「陪我吃點。」
我流露出一點真切的笑意,「急甚麼,沒人和你搶。」
剛拿上餐盤,他忽然話鋒一轉,壓低了聲線,「你怎麼還和他在一塊兒?」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扭頭,尤辭沒跟上來,應該沒聽見。
「玩玩得了,別真把自己搭進去。」
「沒有玩,挺認真的。」
發小瞥來一眼,往嘴裡塞了一大口意面。
「我知道你覺得虧欠他,但這麼多年你家對他的資助也夠多了,都幫他實現階級跨越了還想怎樣?」
我慢慢皺起眉,剛想回話,身後哐當一聲嚮。
尤辭半蹲在甜品塔邊,面前是一塊砸得四分五裂的開心果馬卡龍。
侍應生很快趕來處理,我下意識朝他走了一步,胳膊被拽住。
「你看,強融不屬於自己的圈子就是這個結果。」
「你真是外面待太久,刻薄勁都醃入味了。」我冷下臉,「開口前先去查查你爸在舔的私募大佬是誰。」
「啊?」
他表情空白一瞬,緩緩睜大眼,「臥槽,是他?」
我不再理會,甩開他的手朝尤辭走去。
「沒事吧?」
尤辭看向我,表情很平靜,「沒拿穩。」
「噢噢,喜歡嗎?很少看你吃甜品,讓酒店送一些到家裡吧。」
「不用。」他掃了一眼我身後不遠處的發小,「談完了?」
我點點頭,牽住他的手,「回家吧。」
掌心驚人的冷。
「怎麼這麼冰。」
十指緊扣也捂不熱,幹脆一起揣到大衣兜裡。
尤辭很輕地掙了下,只一下,便由著我去了。
抬頭時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沉鬱,心頭莫名湧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好像有甚麼被我疏漏了。
可該表的態度表了,該澄清的也澄清了,還有哪裡不對?
晃了晃腦袋,我拽住他。
聚會散場,大家三三兩兩地往停車場走,目光似有若無地打量著這邊。
和尤辭的關系在圈子裡不是祕密,但我還從未公開承認過。
「親我。」
尤辭的手踡縮了下。
「回家親。」
呵,只對我虛張聲勢的膽小鬼。
「就現在,在這裡,親我。」
他還是不動,交曡的掌心倒是溫度攀升,大衣兜裡熱烘烘的。
我壓低聲線拿出籌碼:「10 萬。」
尤辭眸光閃爍了下,微微低下頭,貼上了我的唇。
酒店華麗的吊頂炫目,我閉上眼回應他,他卻在我想深入時利落抽離。
連帶著手也抽了回去。
我一直不喜歡把私生活擺明面上,曾有好事人當著尤辭的面八卦,我不否認也不肯定,含糊其辭地將人打發過去。
所以我想,尤辭應該挺失落的,才會在私底下一遍遍逼問我,到底愛不愛他。
現在的親暱,算我對我倆關系的一種肯定。
可他怎麼看起來……
「你不高興了?」
「沒有。」尤辭抿了抿唇,「不過以後別在外面這樣了,不太合適。」
逼我塞著那玩意兒去酒會的人,現在一口一個不合適,懶得反駁。
7
車在樓下穩穩停住,尤辭還坐著一動不動。
「尤辭?」
他扭過頭,行動電話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的臉上,冷峻線條下牽扯出一片陰影。
屏幕上是我轉賬的記錄,他在算。
「陳岱。」尤辭熄了屏,認真地看向我,「距離我能提要求,還需要多少?」
我怔了怔,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
甚麼啊,原來是有所求。
最近我倆的性生活不溫不火,大概又想玩點過激的。
我拍拍駕駛座椅背,示意司機先下車。
「你想玩甚麼?」
將他這樣的病態控制狂調教回正常,進程已經相當順利,適當給點甜頭也不是不可以。
掰著手指給他算:「在車裡一萬,電梯裡兩萬,頂樓十萬,接吻免費。」
可尤辭問:「永遠呢?」
「嗯?」我沒反應過來。
「永遠的那一檔。」
這麼心急。我在心裡暗暗地笑了。
當然我也挺急,趁他熟睡偷偷量了指圍,定制的卡地亞對戒應該已經快完工。
「兩百萬。」
正好是對戒的價格。
尤辭聽完沒吭聲,我湊過去:「還差多少?」
「一百三十九萬。」
聲音有些沉悶,夾雜著些許……
我咂摸了一會,心頭莫名浮現眷戀二字。
好奇怪,為甚麼會有這種感覺?
試探著摟住他的脖子,輕聲道:「很快的,按現在的速度,下下個月就到了。」
兩個月,足夠我設計布置完求婚會場。
環在背上的手緩慢收緊,沿著脊柱,撫向腰窩。
他沉沉地應了一聲。
我被他摸得暈暈乎乎,再度明示:「接吻免費。」
這次聽懂了,尤辭上道地捏住下巴吻上來。
聚會喝了點酒,從酸澀醋栗到成熟紅李,這個吻慢慢變得醇厚,難舍難分。
直到皮帶扣的清脆聲嚮起,尤辭如夢初醒般僵住了動作。
旖旎戛然而止,昏暗車廂裡一時只有兩人的喘息聲。
「抱歉,沒收住。」
眼下停在一個彼此都難受的地方,我蹭蹭他,「繼續,算我的。」
縱容得夠多了。
多這一次,也無傷大雅吧。
意識很快沉溺在洶湧而起的快感裡。
8
又過了一個月,尤辭對我們間的獎評機制已習以為常,偶爾幾次我忘了給,他還會主動提醒我。
簡直可愛,手裡每秒操縱幾百億資產的人,對我的幾百塊錙銖必較。
還每天都要偷偷算一遍,好像某種倒計時儀式。
我忍不住想快進,看看他被我求婚的樣子。
他會哭嗎?
我從未見過尤辭落淚。
被刀貫穿胸腔時,見到父母泡在髒水溝裡的現場照片時,他都沒有哭。
整個人繃得像只風箏,搖搖欲墜。
心好像被風箏線扯了一下,泛起一絲痛意。
可沉下思緒細細去感受,又仿佛只是我的錯覺。
不得要領。
連續開了四個小時會,肩頸酸痛到動彈不得,助理安排了理療,一套做完回家比平時晚了很久。
尤辭穿著家居服靠坐在沙發上,專註地盯著電腦。
聽到開門聲,他闔上屏幕站起身:「吃夜宵嗎?煲了湯。」
一室暖光,連他鋒銳的側臉都鍍得柔和。
我看得有些發獃,鬼使神差地問:「不問我為甚麼晚歸嗎?」
他攪動著湯勺朝我偏過頭,「你給我發過消息的。」
確實發了,但只說自己有事耽擱一會兒,並沒有說去幹甚麼。
我按下胸腔裡的異樣感,點點ťũ₊頭,「我先洗個澡,很快。」
怕湯冷了,我邊說邊解襯衫紐扣,脫到一半動作猛地頓住。
那個老師傅手勁挺重,肩頭頸窩點點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分外顯眼。
頭皮一緊,下意識看向尤辭,他顯然也看到了。
臉上沒甚麼表情,只盯著我的肩頭,然後緩緩地,將視線挪到我的臉上。
「脖子不舒服,去按了按。」我磕磕絆絆地解釋。
很難形容,看到他反應時,我竟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並隱隱的,產生些許期待。
期待他……
「那現在好點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洗澡?」
尤辭站在原地沒動,我慢慢放下手,頭一回感到茫然無所適從。
「……好多了。不用。」我聽到自己如此回答。
洗完澡,尤辭已經拿著吹風機等我。
我坐下喝溫熱的湯,他幫我吹頭髮。
整個世界被風筒聲和吞咽聲填滿,可我無端地覺得有些太安靜了。
他為甚麼不說話?為甚麼不質問我?
明明我們已經越來越像正常的情侶……現在我卻有些搞不懂,正常的情侶應該是怎樣的。
尤辭關了吹風機,雙手按在我的肩頭,力道不輕不重。
我放下湯碗轉過身,徑直坐上他大腿。
「做嗎?好久沒在沙發上了。」
確切地說,尤辭已經很久沒主動了,每次都是我咕湧到他身邊,厚著臉皮鑽到被子裡。
他只有收錢最積極。
尤辭喉結滑ţũ̂ₔ動了下,搖頭,「你脖子不舒服,今天算了。」
「脖子不舒服關屁股甚麼事。」我直起腰將睡褲往下褪,「你要是累就躺著,我自己來。」
手被按住,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
「陳岱,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不可名狀的情緒在身體裡橫沖直撞,我凝視著身下的男人,語氣冷硬,「尤辭,這個時間點 A 股休市,美股還沒開盤,你要做甚麼工作?」
尤辭替我把睡褲重新穿好,湊上來親了親。
「確實有點工作,明天吧。」
嘴唇軟軟的,心也軟了下來。
「……再親一下。」
尤辭捧著我的臉,認認真真完成一個深吻。
「你先睡。」
幽怨感頓時消了大半。
「行,那你也早點睡。」
但他一晚上沒來房間。
直到天快亮才悄悄掀動我身側的被子,制造了點褶皺後轉身進了廚房。
我睜開眼,沒揭穿他的小騙局,沉默地凝視他做早餐的背影,按亮屏幕給祕書發了則消息。
9
我家幾代專註實業,對金融鮮有涉獵,稍微關註了一下,最近確實比較動蕩,尤辭手頭持股龐大,巨輪在湍急狹窄的海峽難以靈活周轉。
所以尤辭的反常,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嗎?
完全不記得上輩子發生過這樣的事,尤辭對我的動向了如指掌,卻很少談自己的工作,向來報喜不報憂。
拋開那些偏激過分的強制手段不談,某種意義上,他比我更像個合格的伴侶。
司機在家能望到的視野盡頭調轉方向,駛向了另一條路,最後停在尤辭背靠的基金公司樓下。
一竅不通,也不知道能不能替他分憂。
但一點點也好,哪怕只能幫上一點點也好。
如此珍貴的第二次人生,希望彼此都能輕松一點,我們能更久一點……
「尤辭離職了,他沒和你說嗎?」
接見的負責人看起來焦頭爛額,「避免委托客戶恐慌,消息還沒披露,不過這兩天交接得差不多……」
耳畔嗡嗡的,甚麼都聽不進。
祕書眼疾手快扶住我,才不至於腿軟摔倒。
為甚麼會這樣?
為甚麼突然離職?
上輩子……
上輩子沒發生這件事。
心頭冒起一個荒唐又可怕的念頭。
難道……尤辭也重生了?
很難不聯想到他近期的怪異,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淡漠感,對甚麼都不甚在意的樣子,就好像……
大腦轟的一下,瞬間空白。
就好像那天,他穿著白襯衫,安安靜靜地坐在家裡等我,在我走後,一聲不吭地從窗口翩然而下。
指尖止不住哆嗦,一句話怎麼都打不完整,我拼命調整呼吸,最後顫抖地揪住了司機。
「快,快回家。」
跌跌撞撞上樓,密碼輸了幾次都不對,深吸一口氣,擠掉眼裡的氤氳,左手死死抓住右手手腕,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
按到一半,門開了。
客廳的暖光傾瀉在我身上,我定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尤辭光腳站在玄關,大概補覺到一半被密碼接連報錯的聲音吵醒,眼神還有些迷朦。
落在我不加掩飾的驚慌上,才徹底清醒,神情頓時緊張起來。
「發生甚麼事了?」
我就獃獃地站著。
他迅速朝門外看了一眼,沒有別人。
身前身後檢查一通,沒有受傷。
這才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肩膀:「到底怎麼了?」
喉間哽滯,我咬住下唇壓抑哭腔,卻壓抑不住多年來刻意回避的委屈。
「尤辭。
「我被煙灰燙到了。」
10
尤辭愣怔一瞬,緊繃的表情松動些許。
「燙哪兒了?」
他睡得幾撮頭髮翹起而渾然不覺,仔仔細細翻看我的手,遍尋不到又蹲下身。
西裝褲上也沒有痕跡。
手臂上更不會有。
可當我指著白皙光潔的皮膚,無中生有地說在這兒時,尤辭一句話都沒問,就這麼半蹲著,牽著我的手在小臂上親了親。
「還痛嗎?」
愣愣搖頭,又愣愣點頭。
鬼使神差的,我脫口而出:「尤辭,那時候你痛不痛?」
他仰起臉,「甚麼時候?」
「綁架我的那些人,在我們逃跑的時候……」
「陳岱。」
尤辭忽然打斷我,手指收緊,「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還想再說些甚麼,他已經站起身,彎腰抱起我。
「你臉色很差,今天在家休息吧。」
他把我放到牀上轉身就要走,我立刻伸手揪住。
「我去倒杯熱水,很快回來。」
死死不放。
僵持不下,尤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後背被輕輕拍著,「是不是路上做噩夢了?」
不是噩夢。
是我們真實的上輩子。
「尤辭,其實我從來沒想過真的要和你分手。」
後背的動作停下了,可我毫無察覺。
失去尤辭的恐懼徹底懾住了心神,我緊緊揪著他的衣角,明知他沒有重生,明知他甚麼都不知道,仍無法控制自己往下講。
「真的,我只想讓你稍微收斂一點,因為有時候你真的很過分。
「可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所有人都在恭喜我,終於解脫。
「只有我知道。我永遠地被困住了。」
腰被緊緊圈住,整個人被攏進他的懷裡。
「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分手。也知道……」
胸膛相貼,尤辭的聲音帶著鳴震,震得我頭皮發麻。
「你被困住了。」
眼前的尤辭分明不可能知道我在說甚麼,我警覺地抬起頭,掙開懷抱,雙手將他按在身下。
「你在說甚麼?尤辭,你為甚麼要離職?」
尤辭避開了我的視線,答非所問:「這次表現能給我打多少?」
我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甚麼。
「甚麼……你不要本末倒置,你難道缺這點錢嗎?」
「我缺你給的兩百萬。」
不對。
我緩慢地睜大眼,整個人好像掉進冰湖,止不住地往下墜。
一個冰冷的猜想慢慢浮現——我們對籌碼的期待完全不一樣。
我等著他要求我永遠和他在一起,然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戒指反向求婚。
可他卻在計劃著別的事。
我絕對不願意見到的事。
明明我們最初的目標一致,甚麼時候開始變了?
「不給,我還要倒扣,你擅自作主辭職,我很生氣。」
說著我拿起他放在牀頭的行動電話,一路暢通無阻地點進置頂對話框,指尖懸在屏幕上,再也無法動彈。
我清楚看到,我的備註後面加了四個字——最後三萬。
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別鬧。」
行動電話被他抽走,手心倏然一空。
心跟著空了。
做不到自欺欺人,態度擺到這個份上甚麼意思已經很明確。
他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他想用籌碼,換一個離開。
11
我們的對峙被一通電話打斷。
來自家裡,要我回去家宴。
「把他也帶來。」
父親最後加了這麼一句。
我看向尤辭,他已經站起身換衣服。
「你要去嗎?」
家裡一向反對我和尤辭在一起,突然提到他,太意外。
更意外的是尤辭的態度,他點點頭,「去。」
明明這麼多年來一直抗拒去我家,甚至閉口不談。
因為他會想起,家破人亡的十八歲。
父親爭奪繼承權手段相當不幹淨,上任後拔除隱患,大刀闊斧變動,得罪了很多人。
那些人動不了他,轉而綁架了我。
一場奔著報複性撕票去的綁架,壓根沒打算給我活路。
我被丟在廢工廠三天,偶然被一對回收廢品的夫婦發現。
淳樸了一輩子的他們想不到那些彎彎繞繞,以為我貪玩誤入了這裡,喊來他們的獨子把虛弱到說不出話的我送去醫院。
十八歲的尤辭清瘦高挑,像棵堅韌的勁竹。
我趴在他的背上安心睡去,再睜眼是醫院套房。
父親指責我不省心,給他添了如此大麻煩,講到後來也緩和了語氣。
「那家人沒甚麼親屬,小孩救得活就接到家裡來,以後給他安排個工作,救不活……也都是命。」
尤辭堅韌地活了下來,轉到了我在的貴族學校,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學。
很多人都說我倆在一起時,尤辭更像個少爺。
他總是一副淡漠無所謂的樣子,而我鞍前馬後地在他身邊打轉。
只有我知道,他一直繃著一股氣卻沒有地方可以發洩。
惡人受到了應有的處罰,活著的人明明罪孽深重,卻又那麼無辜。
意外發現他喜歡男人後,我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每天變著法子引誘他,他始終不為所動。
十九歲生日,我將熱鬧宴會拋在身後,悄悄鑽進了他的小房間,脫了個精光。
「綁架我,害死你父母的那些人,都下地獄了。
「尤辭,我也可以下地獄的。
「但下地獄之前,能不能允許我留在人間愛你?最愛你,只愛你。
「我只屬於你一個人,你可以隨意使用我。」
我到底和父親流著相似的血,將卑劣欲望講得如此冠冕堂皇。
那晚之後,我幾乎每晚都鑽到他的被子裡。
越來越合拍,越來越放蕩。
被發現也不意外。
但面對父親滔天怒火,我終究還是本能退卻,垂著腦袋一聲不吭。
尤辭沉默很久,在我面臨家法處置時,開了口:「我強迫他的。」
「我逼他這麼做的。」他說。
大恩如大仇。
明明他救了我的命,父親卻開始怨恨他的存在。
從離開陳家到再次踏足,已經過去九年。
12
家宴氣氛凝滯。
結束時我被父親後娶的阿姨纏住聊天,她實在不擅長偽裝,想讓自己兒子鑽空子的目的赤裸到根本懶得揭穿。
餘光看到尤辭上了樓,心一緊,立馬跟著站起身。
左右兩旁的人又糾纏上來,我顧不上維持甚麼虛偽體面,冷下臉推開。
輕聲咒罵和譏諷被我拋在身後,滿腦子只有尤辭。
尤辭怎麼會主動上樓。
書房的門虛掩著,我平複呼吸抬起手。
「你也夠深藏不露的。」
動作頓時僵在半空。
透過門縫,一曡紙啪的一聲丟在書桌上,尤辭立在桌邊,只垂眸掃了一眼。
「你爸媽也是好手段,病死前來這麼一出,倒把你捧出了頭。」
面對父親的滔天恨意,尤辭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他們從來沒想過那麼多。」
「行,不說他們。」
父親冷笑一聲,「說說你,恩將仇報的狗東西,小岱心地軟,你用愧疚心捆綁他這麼多年,大庭廣眾逼他不知廉恥,你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笑話他?你到底還想耗他幾個十年?」
甚麼東西……
他在胡說甚麼東西???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父親看到我,臉色一沉,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正好,滾進來看看。」
他說的是尤辭父母的就診記錄,不樂觀的結果。
或許因為沒錢,沒有治療。
「所以呢?這能說明甚麼?他們救我的事實永遠掩蓋不了,倒是你,你才是罪魁禍首,甩了一個又一個鍋,不就是想讓自己良心安息麼?不對,你根本沒有良心。」
我學著他的樣子冷笑一聲,「還有,從來不存在甚麼強迫,一開始就是我主動的,是我撅著屁股求尤辭幹我的。」
「住口!還要不要臉?」
他怒喝一聲打斷我,眼球充血通紅。
「鬼迷心竅!」
手掌高高揚起,帶著勁風直面而下。
卻沒有落在我臉上。
尤辭扼住父親手腕,語氣平靜,「讓我和陳岱單獨說幾句。」
面對父親我有多放肆,此刻就有多無措。
我不敢聽。
「不要。」
我緊緊攥住他的衣擺,「我們先回家,回家好不好?」
尤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我,面色沉靜地點開行動電話。
轉賬的提示音。
整個人不受控地顫抖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許,不許說……」
尤辭抬眸看向我,這些天第一次笑起來。
眼睫濕潤,眼底卻帶著讓我絕望的釋然。
「陳岱。我們兩清吧。
「永遠不要再見面了。
「你自由了。」
13
尤辭消失了。
再一次的。
所有人都跑來恭喜我,終於擺脫了那個挾恩圖報的小人。
「太可怕了,這種人發展下去絕對家暴,他砸相親局那次我就想說了,但我家資產在他手裡,怕被他報複。」
「已經家暴了吧,好幾次宴會上遇到陳岱,手腕都紅紅的,被綁過的樣子。」
「經常穿高領也因為這個吧。」
「好可憐。」
「當初就不應該讓他這種低賤的人爬上來,一筆錢打發走多好,陳家還是太心軟。」
「呼,好在他徹底出局了,雖然他能力挺強,但把家業托管在他手裡還真不放心。」
「這得多虧了徐少……」
蒼蠅嗡鳴般的嘈雜裡,我聽到了發小的名字。
抬起頭,直直地看向他。
他目光躲閃了一下,接著不以為意道:「害,以前不是不知道麼,早知道小岱過成這樣早出ẗûₜ手了。」
我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我需要你出甚麼手?」
他怔了一下,正欲開口又被我打斷。
「還有你們,我和尤辭甚麼樣,關你們甚麼事?」
眾人面面相覷一番,語氣染上幾分埋怨。
「我們不是為了你好嗎?從小玩到大的交情,總不能看你被他這種人 pua 一生吧?」
他這種人。
我往後一靠,盯著吊瓶的水滴譏笑出聲:「難道不是嫉妒麼,半路殺出來的人輕而易舉就把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踩腳底了,平時沒少挨罵吧?」
埋怨立刻升級成不識好歹的指責。
我只覺得吵。
為甚麼所有人都覺得我是被迫的呢。
我的縱容,從來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那時花一支煙沒想明白的問題,早在後來漫長的歲月裡想通。
縱容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愛他。
我愛尤辭,所以心甘情願。
可我從來不是一個擅長表達的人,連我自己都搞不清的東西,大概也沒能好好地傳達給對方。
這一世已經努力將愛意具像化,卻還是,弄巧成拙。
但至少,他還活著。
我攥了攥掌心,手背上的留置針紮著血管,有點疼。
我因為他生病了。
他必須對我負責。
14
【尤辭視角】
我一直分不清,陳岱對我是甚麼感情。
他說他愛我,可當我真的把他壓身下時,他卻偷偷將臉埋在枕頭裡哭。
他說他討厭我,說完又紅著臉自覺地拎起鐐銬,方便我出入。
我們之間始於他那句「求你抱我」,終於我送他的「自由」。
糾纏十年, 也夠了。
他可能自己都沒察覺, 他偶爾會流露出淡淡的倦意。
很快又收斂起,繼續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迎合我。
分明已經累了, 卻在苦苦支撐。
我不明白是甚麼讓他堅持,偶然發現他找人翻新我父母的墓,問題便有了答案。
是愧疚。
就算這些年我已經刻意回避,甚至連刀疤都不讓他看見。
但我父母被報複橫死,和我擋在他身前的那刀,還是成了他心裡永遠邁不過去的鴻溝。
僵持很久,看到他偷摸相親的時候, 我松了一口氣。
他終於想通了。
但我得把戲演下去,演一個偏執瘋狂, 和惡鬼一樣糾纏的討債人。
陳岱被我扛回家時確實氣得發抖, 口不擇言地說再也不想看到我。
我依然惡狠狠地回懟, 心裡卻酸澀得發脹。
真好。
你要走了。
可低頭拴個鏈子的功夫, 他就變了。
一副居高臨下挑釁我的樣子,眼睛卻出賣了他——顫抖得好像一只淋濕的蝴蝶。
有甚麼不一樣了。
他不再溫順地迎合,而是緊緊抱著我,異常激烈地回應。
激烈到我理智全無,感覺到他在摸我後背的疤都無暇阻止, 只想狠狠把他釘在牀上。
我喜歡他提出的那個獎評機制。
讓我看到了我們之間的希望。
他的一切動向都逃不過我的眼, 我知道他定制了戒指, 在準備求婚。
他想和我過一輩子。
我一面佯裝不知地配合著,一面生出點隱祕的期待。
直到那場同學聚會。
他覺得虧欠我。
他想彌補我一生。
早該知道的。
我在奢望甚麼, 難道奢望他真的愛我嗎?
他已經很累了。
很多很多次夢魘,他都揪著我,無意識地流淚嗚咽。
「對不起。」
一遍遍的「對不起」。
他沒有對不起我。我不能用歉疚和愧意束縛他。
我去了一個小鎮,在一家證券公司當最普通的交易員。
日子寡淡如水。
我本就該過這樣的日子, 十八歲的那場錯誤終於結束,我的人生回到了正軌。
可某天夜裡,我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人人都說做夢無法看到自己的臉,可在那個夢裡,我清楚地看到了。
蒼白的自己,白襯衫上染著鮮紅的火燒雲。
他沒有開口, 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到我的耳朵。
「你知道嗎, 變成鬼後, 就保護不了他了。
「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血泊裡,卻甚麼都做不了。
「他從來沒有愛過別人。
「他只愛你。」
那抹鮮紅太刺眼, 我不敢不信。
刻意放出了一點消息, 第二天下班,我就在小出租屋裡看到了陳岱。
他倚靠在我的牀頭, 指尖燃著一支煙。
「我生病了。」他說。
明明看起來挺健康的, 但我還是有些緊張,走過去捏了捏他的胳膊。
「哪裡不舒服?」
下一秒就被他按在了牀上。
手腕傳來冰涼觸感,一條金色的細鏈,另一端銬在牀頭。
他俯下身, 灼熱煙灰跟著落在我的耳畔。
「尤辭。」
一枚冷硬的戒指強行套進無名指,嚴絲合縫。
不是兩百萬的那款,這枚很簡單。
一個莫比烏斯圈。
和他戴著的一樣。
「你逃不掉了。
「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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