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村長家姑娘看上我小叔,想嫁給我小叔,我小叔嫌棄村長家姑娘長得醜,死活不娶。
我爺就勸我小叔:「川子,我和你媽年紀都不小了,身體也不好,你把喜鳳娶回來,讓她伺候我和你媽,你回城裏好好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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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叔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他就寒暑假回家,平常都在城裏讀書。我小叔皺緊眉頭,他沒好氣地說:「我不娶,她長得醜,還沒文化,再說了,我心裏有喜歡的人。」
我爺瞪了我小叔一眼,他說:「傻小子,你糊塗,你把喜鳳娶了,她那些嫁妝夠供你讀書的,等你畢了業,你就留城裏,她還能去城裏找你?」
我小叔猶豫幾秒,然後開口說:「娶她也行,但我不跟她領證。」
我小叔話音剛落,我爺我奶就笑出聲:「不領證就不領證,沒事。」
在我們村,只要開了結婚的喜宴,那就算結婚,領不領證沒人在乎。
我小叔和喜鳳的婚事很快就定下來,喜鳳是村長唯一的女兒,陪嫁十畝稻田地,七八隻山羊,還有四頭大肥豬。
村裏人都羨慕我家,說我小叔娶了個寶。
等到婚禮那天,我家院裏擺了十二桌,村裏人都來喫飯。
敬酒的時候,我小叔陰着臉,都沒正眼看喜鳳。
喜鳳倒是肉眼可見的高興,還替我小叔擋酒。
等到了晚上,村裏來喝酒的人都走了,我爺我奶坐在土炕上數錢,我小叔突然進了東屋。
他把被褥扔到土炕上,沒好氣地說:「我今天在東屋住。」
我爺踢了我小叔一腳:「滾,滾回西屋睡覺。」
我小叔拍了拍褲子上的鞋印,他坐在土炕上不說話。
我奶又來勸我小叔:「川子,你聽話,回西屋睡。」
我小叔大喊道,「我不回去!她長得那麼醜,我看見就噁心,我明天就回城裏。」
我小叔話音剛落,我就看見窗戶後面有個人影,那人影聽見我小叔說的話後,就跑開了,我猜是喜鳳。
我爺又踹了我小叔一腳,他瞪着眼睛說:「周川,你馬上ťū́⁴回西屋睡覺,喜鳳要是今天回孃家,她那些陪嫁都得要回去,你傻不傻?」
我爺說完這話,又點了根旱菸抽,他一邊抽一邊說:「生米煮成熟飯這人才是你的,才能聽你的話,馬上回西屋睡覺去。」
我爺又推了我小叔一下,我小叔這纔不情願地站起來,他抱起被子回了西屋。
我小叔走後,我奶把土炕上的錢收了起來,她笑呵呵地說:「這禮錢沒少收,村裏人都來了。」
我爺笑着說:「川子可是大學生,都上趕着巴結,咱倆的好日子在後頭那。」
我爺說完這話,就把屋裏的燈關了。
第二天一早,喜鳳就把飯菜做好,端上了桌,還給我爺我奶盛飯。
喜鳳很勤快,也很乾淨,她坐在我小叔旁邊,給我小叔夾菜。
我小叔很是嫌棄地把菜夾出來,扔到桌子上。
我小叔說:「我今天晚上回學校。」
喜鳳愣了幾秒,她看着我小叔說:「不是還有九天開學嗎?咋走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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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叔像是沒聽見喜鳳說話,他自顧自地喫飯。
喜鳳又看向我奶,我爺,那眼神分明在說,想多留我小叔幾天。
我奶把飯碗放下,她說:「川子,晚幾天走吧,至少得陪喜鳳回門看看再走。」
我小叔板着臉,他大聲說:「我學校裏有急事,不能晚走。」
我奶愣了幾秒,她生氣地說:「你這孩子喊什麼?」
見我小叔和我奶要吵架,喜鳳說:「媽,沒事,我自己回門就行。川子學校有急事,就讓他先走,不能耽誤他。」
喜鳳說這話的時候,眼眶有點發紅,默默地低下頭喫飯。
喫完飯,喜鳳把碗筷都收拾乾淨,自己去倉房裏洗碗。
我奶笑呵呵地說:「喜鳳這孩子挺好。」
我小叔像是沒聽見我奶說話,他照着鏡子梳頭,又把新衣服穿在身上。
我小叔說:「爸,媽,我走了。」
我奶從口袋裏掏出錢,塞到我小叔手裏:「省着點花,別餓到。」
我小叔接過錢,點了點頭。
我爺從土炕上下來,他去院子裏套驢車,我家距離鎮上很遠,要坐驢車才能去。
我爺把驢車套好,我小叔坐在驢車上,喜鳳從倉房裏跑出來,她小聲說:「爸,我跟你一起去送川子吧。」
沒等我爺說話,我小叔就先瞪了喜鳳一眼,他呵斥道:「你去幹啥?不用你送。」
喜鳳的臉瞬間紅了,她眼神里透着慌張,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奶走到喜鳳旁邊,安慰道:「喜鳳,去鎮上的路太遠,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川子怕你走夜路不安全。」
喜鳳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朝着我奶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進了倉房。
我爺趕着驢車把我小叔送走,院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等到天黑,我爺纔回來。
我爺從鎮上帶回來幾顆糖球,遞到我手裏,他還帶回來一條粉色的絲巾。
我爺把絲巾遞到喜鳳手裏,笑着說:「川子給你買的。」
喜鳳臉上露出笑,她有點不相信,她又問我爺:「真是川子給我買的?」
我爺點了點頭,「真是。」
得到我爺肯定回答,喜鳳很高興,她拿着絲巾就進了西屋。
我爺笑呵呵地看着喜鳳的背影,然後對我奶說:「多好的姑娘。」
我奶陰着臉,她把我爺喊進了東屋。
她沒好氣地問:「那絲巾真是川子買的?」
我爺說:「真是。」
我奶撇了撇嘴,她沒好氣地說:「我不信!我不信川子能給喜鳳買絲巾,是不是你買的?」
我爺抬起腳踹了我奶一下,他瞪着眼睛說:「你瞎說啥?你再瞎說我打死你!那絲巾就是川子買的,讓我給帶回來,不信你打電話問川子。」
我爺我奶平常不吵架,就算是吵架,也是我爺罵我奶,我奶都是不說話,不會和我爺吵架。
但今天,我奶變了臉,她沒好氣地說:「周老三,你是個什麼東西,我還不知道?我可警告你,喜鳳是咱兒媳婦,你要是敢做畜生的事,我把你頭砍下來!」
「你他媽瞎說啥話?那叫人話嗎?」我爺抬起手就去打我奶,我奶和我爺扭打起來。
我奶打不過我爺,被我爺狠狠踹了幾下肚子,我奶把我爺的臉,還有手都抓破了,流了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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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鳳從西屋跑過來,過來勸架:「爸,媽,你們這是咋了?別動手打架。」
我爺坐在土炕上,抽了幾口旱菸,他對喜鳳說:「沒你的事,回你屋裏去!」
喜鳳把我奶扶起來,我奶坐在板凳上,她對喜鳳說:「回你屋去,沒啥事。」
我奶又對我說:「小豆子,把你小嬸兒領西屋去。」
喜鳳說:「爸,媽,你倆這是咋了?」
見喜鳳不走,我爺下了土炕,他去了院裏待着。
我奶捂着肚子,皺緊了眉頭,我爺那幾腳力氣可不小。
喜鳳說:「媽,去鎮上看看吧。」
我奶說:「不用,沒啥事,你快回西屋吧。」
喜鳳在東屋坐了一會兒,陪着我奶,等到晚上 11 點,她纔回西屋。
見她回了西屋,我爺才進東屋。
我爺還在生氣,他對着鏡子看了看,他臉上有好幾處血道子,手上也有。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他大聲說:「看你把我撓得,這還咋出門?」
我奶說:「你那是活該,周老三你記住,我就算把你殺了,我也不能讓你出去丟人。」
我聽村裏人說,我爺年輕的時候,沒少讓我奶操心,這幾年,我小叔考上大學,他年紀大了,才變得收斂。
我爺沒說話,他坐在土炕上抽着悶煙。
我奶說:「過兩天是喜鳳回門的日子,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到時候讓小豆子跟着回門。」
我小叔不在,就只能我跟着喜鳳回門。
很快,到了喜鳳回門的日子,我奶準了兩筐紅色的雞蛋,每筐裏放十個雞蛋,還準ŧú₆備了錢,錢上綁着紅繩。
我和喜鳳剛要出門,隔壁的陳嬸兒就跑到我家。
陳嬸兒氣喘吁吁地說:「出大事了,村長死了。」
喜鳳像是瘋了,拼了命地朝她家跑,我們幾個人也跟了上去。
等到了喜鳳家,就看見村長躺在土炕上,他脖子上已經佈滿屍斑,身體僵硬。
看樣子就知道,是昨晚死的。
村長身體一直不好,村裏人都知道這事。
喜鳳哭得昏死過去,她家裏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我爺喊了幾個年輕後生,去鎮上買了棺材,又讓人把靈堂搭建好。
喜鳳披麻戴孝,跪在地上,村裏人都來祭拜村長。
等到了晚上,祭拜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們幾個人。
我爺說:「老婆子,你回家做點飯,都餓了。」
我奶說:「行,我回家做飯,你們幾個先守夜。」
我們村的習俗,這第一晚守夜,必須是直系親人,第二夜纔可以是村裏人幫忙守。
我奶走後,靈堂裏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喜鳳跪在地上,她眼睛都快哭瞎了。
我爺湊到喜鳳身邊,他說:「喜鳳,別跪着了,坐一會兒。」
喜鳳搖了搖頭,沒說話。
我爺看向我,他說:「小豆子,再去小賣店,買點蠟燭回來。」
我爺遞給我錢,我拿了錢就去小賣店。
等我買好蠟燭回來,只見靈堂沒了人,我爺和喜鳳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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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我聽見西屋傳來動靜。
西屋沒開燈,漆黑一片。
我喊了一聲:「爺。」
沒人回應。
四周很靜,我不敢自己待在村長家,我放下蠟燭,就朝着家跑。
跑到家,就看見我奶在倉房裏做飯。
我奶見我回來,就問我:「你咋自己回來了?你爺,你小嬸兒呢?」
我說:「不知道,村長家就我自己,我害怕就跑回來了。」
我話音剛落,我奶就變了臉色,她大罵道:「這個老畜生!我砍死他!」
我奶說完這話,拎着菜刀就出門,這一整晚,他們都沒回來。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纔看見我爺,他自己回來的。
我爺的臉上有淤青,他的額頭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口子,像是被刀砍的。
我說:「爺,你咋了?」
我爺坐在板凳上抽旱菸,半天沒說話。
我湊到我爺身邊,又問了一遍:「爺,你臉上的傷咋回事?」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沒好氣地說:「你小嬸兒瘋了!我臉上的傷都是她發瘋打的。」
我愣了幾秒,我小嬸兒好端端的一個人,咋會瘋了?
我問我爺:「我小嬸兒咋瘋的?」
我爺生氣地說:「瘋了就是瘋了,我咋知道咋瘋的?」
見我爺生氣,我也不敢多問。
等到天黑,我奶才領着喜鳳回來。
喜鳳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臉上,額頭上都有瘀青,她走路還一瘸一拐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我爺沒好氣地說:「領個瘋子回來幹啥?」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她生氣地說:「還不是因爲你,老畜生!」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沒說話。
我奶又罵道:「你抓緊去死吧,可別給孩子丟人。」
我爺冷哼一聲,他沒好氣地說:「我丟人?我丟啥人了?你把話說清楚。」
我奶一臉厭惡地看着我爺,然後用手指了指我爺:「周老三,你不得好死!這人良心壞了,沒有好下場,你等着吧,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奶話音剛落,我爺就從板凳上站起來,他一手拿着板凳,一手指着我奶,他大聲罵道:「我是不是給你點臉了?你詛咒誰呢?」
我爺掄起板凳,就朝着我奶身上砸,我奶個子小,根本打不過我爺,她緊緊抓着我爺的胳膊,把我爺的胳膊抓出血,倆人在院裏打起來。
我上前拉架:「別打了,爺,奶,你倆別打了。」
我爺的力氣很大,他一腳就把我踢開,我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我奶罵我爺:「你不得好死,你做的事,老天爺都看着呢!」
我爺掄起拳頭,打在我奶身上,倆人打了好久才分開。
我奶坐在地上,她用手指着我爺,大喊道:「周老三,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別想幹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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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惡狠狠地瞪了我奶一眼,轉身進了東屋。
我把我奶扶起來,我奶拍了拍身上的土,她的嘴角都被我爺打出血。
喜鳳抬頭看了我奶一眼,她站起身,朝着東屋走。
我奶攔住喜鳳,她說:「喜鳳,以後你別進東屋,就在西屋待着。」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喜鳳拽進西屋,她還把西屋的門從外面鎖上。
等到了深夜,喜鳳不睡覺,她一直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叫聲很大,不是好動靜,聽起來滲人。
我爺坐了起來,他剛要下土炕,我奶也坐了起來,我奶問我爺:「你幹啥去?」
我爺沒好氣地說:「去茅房。」
我爺說完這話,就開門出去。
我奶也下了土炕,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我就聽見院裏傳來我爺的聲音,他威脅喜鳳:「別喊了!再喊把你舌頭割下來!」
喜鳳還在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個院子裏都是喜鳳的叫聲。ẗũ̂ₓ
見喜鳳還在喊,我爺又開始罵我奶:「都怪你,非得把喜鳳領回來,她就是個瘋子,領回來幹啥?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我奶用手指着我爺,她罵道:「喜鳳爲啥瘋,你心裏比誰都明白,周老三,你不得好死!」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他沒再說話,而是進了屋。
我爺進屋,看見我趴在窗戶上,他把氣撒在我身上,他抬手就打了我一巴掌:「大晚上的不睡覺,你想幹啥?」
我沒說話,乖乖地躺回被窩裏。Ŧŭ₃
屋外傳來喜鳳的叫聲,她還在喊。
我爺坐在土炕上抽悶煙,他把一根菸都快抽完了,喜鳳還在喊。
我爺皺緊眉頭,他把手裏的菸頭扔在地上,眼神透着兇狠。
他拿起桌子上的剪子,就下了土炕,朝着屋外走:「還他媽喊,我把你舌頭剪下來。」
我從被窩裏爬出來,爬到窗戶旁邊。
只見我奶拉住我爺的衣服,不讓我爺進西屋。
我爺朝着西屋喊:「趙喜鳳,你別欺人太甚,大晚上的作妖,我們老周家不該你,也不欠你的,你少作妖。」
喜鳳像是沒聽見我爺說話,她繼續喊,還喊:「救命。」
我奶說:「喜鳳,你聽話,別喊了,我讓川子回來,讓川子回來看你。」
我奶話音剛落,喜鳳竟然安靜下來,沒再喊。
她趴在窗戶上,眼睛死死盯着我奶看,然後又跑開,使勁兒推着西屋的門。
我奶把西屋的門打開,喜鳳從西屋出來,她的臉色很差,頭髮也很亂。
喜鳳小聲說了句:「川子。」
我奶點了點頭,她輕聲說:「你聽話,川子過幾天就回來。」
我奶話音剛落,我爺又說:「你聽話,不喊,川子就回來,你要是不聽話,川子這輩子都不回來。」
喜鳳聽了我爺的話,她癱坐在地上,拼了命地搖頭。
喜鳳哭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但她不喊了,也不說話。
見喜鳳安靜,我爺得意地笑了笑,他說:「回西屋睡覺去。」
我奶把喜鳳扶了起來,喜鳳很聽話,進了西屋。
我奶把西屋的門從外面鎖上,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鎖門幹啥?又丟不了。」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她沒好氣地說:「你給我離遠點,老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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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說完這話就進了屋,我爺在院裏站了一會兒,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西屋,過了一會兒,他才進屋。
我奶說:「明天你去鎮上,給川子打個電話,讓他回來看看。」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喜鳳瘋了,你也瘋了?還真讓川子回來?川子本來就嫌棄喜鳳,現在喜鳳又瘋了,你這不給川子添堵那嗎?」
我奶皺緊眉頭,嘆了口氣。
見我奶不說話,我爺又說:「這事先等等,以後再說,眼下先把村長下葬。」
我爺說完這話,就把屋裏的燈關了。
這一整晚,喜鳳都沒喊。
日子一天天地過,喜鳳總往村口跑,去那裏等我小叔,一坐就是一整天。
等到天黑,她自己就會回來,可今天天都快黑了,喜鳳還沒有回來。
我奶有點急了,就領着我去村口找喜鳳,喜鳳不在村口。
我奶就問村口坐着的王嬸兒,見沒見到喜鳳?
王嬸兒撇了撇嘴,她小聲說:「見到了,被領走了。」
我奶愣了幾秒,她大聲說:「誰領走的?」
王嬸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奶氣得直跺腳,她問:「領哪裏去了?」
王嬸兒搖了搖頭:「那不知道,用驢車拉走的。」
見我奶不說話,王嬸兒又說:「嬸子這事你不知道?我以爲你知道呢,這喜鳳早上來村口,就被人接走,等到晚上再給送回來,村裏人都知道這事。」
我奶腳跟不穩,差點摔倒在地上,王嬸兒急忙扶住我奶,她小聲說,「嬸子,這事你可別說是我說的,我先回去了。」
王嬸兒說完這話,扭頭就走了。
我奶紅着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幾個月是秋收,家裏忙,也就沒顧上喜鳳。
喜鳳總喜歡往村口跑,根本攔不住她,她就要去村口等我小叔,不讓她去,她就在家裏鬧。
我奶癱坐在地上,她望着進村的那條道,在等喜鳳。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驢車聲,只見我爺趕着驢車回來,那驢車上面拉着稻子,還坐着喜鳳。
我爺見到我奶,先是一愣,然後乾笑着說:「你咋來村口了?」
我奶咬牙切齒地說:「周老三,我跟你拼了!」
我奶衝了上去,嘴裏叫罵着,我爺使勁兒把我奶推開,他罵我奶:「你瘋了?」
我奶說:「周老三,你還是不是人?」
我爺說:「你說的這是啥話?喜鳳自己跑到稻田地,我把她拉回來,你想啥呢?」
我奶嚎啕大哭,她說:「周老三,你做的這些不要臉的事,村裏人都知道了,我是沒臉活了!」
我奶說完這話,就朝着家裏跑,我急忙追了上去。
可我太小,根本追不上我奶,我爺趕着驢車,在後面追我奶。
剛到家,我就看見我奶跳了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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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水井很深,跳下去根本活不了。
我爺趴到水井邊上,朝着裏面看了看,我說:「爺,你快把我奶救上來。」
我爺朝着裏面喊了一聲:「川子娘!」
沒人回應,我奶死了,跳井淹死的。
我爺癱坐在地上,他自言自語道:「川子娘,你咋就想不開,跳井死了呢?」
我哭着說:「爺,你快把我奶撈上來。」
我爺說:「你奶撈不上來,這井ťŭ̀ₔ深不見底,沒法撈。」
見我不說話,我爺又說:「小豆子,這事你可不行往出說,聽見沒?」
我問我爺:「爲啥不能說?」
我爺突然抓住我的脖子,抓得我脖子疼,好像要把我活活掐死。
我爺說:「不讓你說,你就別說,聽見沒?」
我爺呵斥道:「我說的話你聽見沒?」
我的脖子好疼,我連着點頭:「聽見了。」
我爺這才把我鬆開。
等到了晚上,我躺在土炕上睡覺,就聽見有動靜。
我睜開眼睛,就看見我爺從土炕上坐起來,然後下了土炕。
我說:「爺,你幹啥去?」
我爺瞪了我一眼,他說:「我去茅房,你抓緊睡覺。」
我根本睡不着覺,這一整晚,我爺都沒回來。
第二天早上,我爺要去稻田地裏幹活,他把西屋的門鎖上,鑰匙戴在他自己身上。
我爺說:「小豆子,看好你小嬸兒,別忘了給她送飯喫。」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爺走後,我忍不住走到水井旁邊,我哭着說:「奶。」
我想我奶,這家裏對我最好的人就是我奶。
喜鳳像是聽見我的哭聲,她趴在窗戶旁邊,朝着我招了招手。
我跑到窗戶旁邊,看着喜鳳。
喜鳳說:「川子,川子啥時候回來?」
我說:「我小叔寒假能回來。」
喜鳳困惑地看着我,她好像聽不懂寒假是啥意思。
我算了一下,我說:「還有一百天回來。」
這回喜鳳聽懂了,她朝我笑了笑。
喜鳳的臉上有瘀青,尤其是嘴角位置,還在流血。
日子一天天地過,轉眼又過去了兩個月,喫飯的時候,喜鳳突然乾嘔起來。
我爺皺了皺眉頭,盯着喜鳳的肚子看了看,他沒說話,但又像心裏決定了啥。
一有機會,這喜鳳還是往村口跑,但每次都被我爺抓回來,他把喜鳳關到西屋,根本不讓喜鳳出門。
喜鳳的喫喝拉撒都在西屋。
每次喜鳳想出來,我爺就用我小叔威脅她,喜鳳就不鬧了。
轉眼間,又過去一個月,我小叔給家裏郵寄回來一封信,信上寫着,再過幾天,我小叔就會回來,還會帶回來一個女朋友,他讓我爺我奶把喜鳳送走,不要喜鳳了。
我爺心裏高興,一直誇我小叔有本事,能帶回來一個城裏女朋友。
爲了迎接我小叔的新女朋友,我爺把西屋的門打開,一股難聞的惡臭味兒撲面而來。
喜鳳從西Ŧų₉屋裏出來,她頭髮上都長了蝨子,身上臭烘烘的,她的肚子肉眼可見的變大了,喜鳳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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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把我和喜鳳都送去了村長家住,他讓我給喜鳳做飯,並且告訴我,這幾天看住喜鳳,不能讓喜鳳回家。
他把喜鳳關到西屋,還把門鎖上,鑰匙被我爺拿走了。
前幾天,喜鳳一直沒鬧,她老老實實地喫飯,睡覺。
等到第四天,喜鳳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她笑着說:「小豆子,到一百天了,川子今天回來,你快放我出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喜鳳自己換了身乾淨衣服,還把自己的臉洗了。
我說:「我沒鑰匙。」
喜鳳的眼睛裏充滿期待,聽見我說沒鑰匙,她的眼神變得失落。
她小聲嘀咕着:「鑰匙,聽話。」
喜鳳朝着我笑了笑,她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嘴裏還唸叨着:「聽話,聽話。」
我愣了幾秒,趁喜鳳不注意,把手收了回來。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難受,我朝着家跑,只見我家院門口停了一輛小轎車。
我小叔回來了。
我進了院,就看見我小叔在倉房裏做飯,一個漂亮女孩站在院子裏,她四處看,看什麼都很新奇。
見我進院,我小叔從倉房裏走出來,他愣了幾秒,然後笑着說:「小豆子,咋你自己回來了?你奶咋沒跟着你回來?」
我愣了幾秒,我小叔竟然還不知道我奶已經死了。
那個漂亮女孩見到我,湊到我身邊蹲下,她身上好香,她笑着說:「你就是小豆子,幾歲了Ŧųₑ?」
我說:「七歲了。」
那漂亮女孩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臉。
我問我小叔:「我爺呢?」
我小叔說:「你爺去買酒了。」
我徑直跑到東屋,我在東屋裏翻到鑰匙,我拿着鑰匙就跑了出去。
我小叔在後面喊我:「小豆子,你咋又跑了?」
我沒說話,拼了命地跑,我得跑快點,絕不能讓我爺發現。
我跑回村長家,只見喜鳳用頭撞着玻璃,玻璃已經被她撞碎,她的額頭上都是血,幾根焊死的鐵欄杆把她擋住,她只能伸出來一隻手。
喜鳳見到我很高興,她嘴裏喊着:「小豆子,鑰匙。」
我用鑰匙,把鎖頭打開,喜鳳從西屋出來,她的額頭還在流血。
我說:「小嬸兒,你先別動,我給你包紮傷口。」
喜鳳搖了搖頭,她手裏抱着一本書,那書我記得,是我小叔喜歡的書,我小叔一直不捨得買,沒想到,喜鳳早就把書買好了。
喜鳳抱着書,就朝着院外跑,我跟在喜鳳身後,喜鳳跑着跑着,突然摔在地上,她像是感覺不到疼,她又站了起來,又朝着我家跑。
可偏偏這個時候,迎面撞上我爺,我爺陰沉着臉,他呵斥道:「誰讓你跑出來的?給我回去!」
我爺使勁兒推了喜鳳一下,把喜鳳往回推。
喜鳳很害怕我爺,她下意識地往後退,我爺又說:「滾回去!快點,你聽話,你要是不聽話,你別想看見川子。」
喜鳳朝着我家院的位置看,這裏距離我家也就四五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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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鳳站在原地不動,就是不走。
我爺使勁兒拽着喜鳳的胳膊,把喜鳳往回拽,喜鳳沒有我爺力氣大,她嘴裏發出哭喊聲:「啊啊啊!」
她的瘋病又犯了,她的眼睛一直注視着我家。
我爺說:「小豆子,你快過來幫忙。」
我跑到我爺身邊,使勁兒咬了我爺一口,我爺抓着喜鳳的手,突然鬆開。
喜鳳趁這機會,拼了命地朝我家跑。
我爺抬起手,給了我一巴掌,我的嘴角都被打出血,他用手指着我罵:「你個白眼狼,你給我等着。」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追喜鳳。
喜鳳跑得很快,我爺根本追不上喜鳳。
我從地上爬起來,也跟了回去。
我剛進院,就聽見我爺在解釋,他說:「這就是個瘋子,不用管她。」
那漂亮女孩愣了幾秒,她看向我小叔,似乎在等我小叔解釋。
我小叔乾笑兩聲說:「就是個瘋子,沒人管的瘋子。」
喜鳳走到我小叔面前,她把手裏的書遞到我小叔面前,笑着說:「川子,給你。」
我小叔不要,把書推開,他對我爺說:「爸,你快把這瘋子趕走,別嚇到陳朵。」
陳朵就是這漂亮女孩的名字。
我爺說:「好好好,我馬上把她趕走。」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拉喜鳳,要把喜鳳趕走。
喜鳳死活不走,她想着法地湊到我小叔身邊,把書遞到我小叔手裏,我小叔一臉的不耐煩,他拿起書,直接扔到水井裏。
喜鳳瞪大了眼睛,她朝着水井跑去,那架勢彷彿要跳井裏把書撈上來。
我小叔一個箭步上前,拉住喜鳳,他大喊道:「瘋子!爸,你快把這瘋子趕走。」
我爺剛要伸手去拉喜鳳,喜鳳就往後退,她說:「聽話,聽話。」
喜鳳說這話的時候,還脫自己衣服。
我小叔緊緊抓着喜鳳的衣服,不讓喜鳳脫衣服。
陳朵皺緊眉頭,她質問道:「周川,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瘋子和你什麼關係?」
陳朵話音剛落,喜鳳就用手比劃起來,她笑着說:「喝喜酒,喜酒。」
陳朵抬手給了我小叔一巴掌,她頭也不回地往院外走。
我爺急得直跺腳,他說:「川子,你快去把陳朵追回來啊!」
我小叔紅着眼睛說:「我怎麼追?」
我爺不甘心,他去追陳朵,他擋在小轎車面前,不讓陳朵走,陳朵直接繞開,開車離開。
我爺又回院裏套了驢車,他去追陳朵。
院裏只剩下我們三個人,我小叔很是嫌棄地把喜鳳推開。
喜鳳從地上爬起來,又湊到我小叔身邊。
我小叔皺緊眉頭,沒再推開喜鳳。
我小叔問我,「你奶人呢?咋還沒回來?」
我用手指了指院子裏的水井:「我奶死了,跳井死的。」
我小叔瞪大了眼睛,他朝身後的水井看了看,他說:「你奶不是去你舅爺家了嗎?」
我搖了搖頭:「那是我爺騙你的,我奶就是因爲和我爺生氣,才跳井死的。」
-10-
我小叔愣了幾秒,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把這幾個月發生的事,都告訴我小叔。
我小叔氣得直喊,他用拳頭狠狠砸在地上,手上都ṭųₔ是血。
他第一次觸碰喜鳳的肩膀,他哭着說:「喜鳳,對不起,你變成瘋子,都是因爲我。」
喜鳳像是聽懂這句話,她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呆呆地看着我小叔。
她用衣服把手擦乾淨,然後給我小叔擦眼淚:「聽話,聽話能見到川子。」
我小叔深吸了一口涼氣,又吐了出來,他說:「今天晚上,你和你小嬸兒住在西屋。」
我小叔話音剛落,我爺就趕着驢車回來了。
我爺沒好氣地說:「川子,你還愣着幹啥?快去追陳朵回來,這個瘋子,我明天就把她賣了,絕對不耽誤你的事。」
我小叔苦笑一聲,他說:「爸,陳朵我會追回來的,你放心吧,咱爺倆也好久沒喝酒,今天晚上喝點。」
我爺這個人非常喜歡喝酒,他說:「行,喝點。」
我爺說完這話,還不忘瞪我一眼,他罵道:「你個白眼狼,要不是因爲你,能出這事嗎?」
我爺說完這話,還想伸手打我,但被我小叔攔下。
我小叔說:「小豆子,倒酒。」
我站起來,給我爺和我小叔倒酒。
等到天黑,我爺已經喝醉了,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我小叔使勁兒踢了我爺一腳,他大聲罵道:「老畜生!」
我爺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小叔把我爺抬進了東屋,我和喜鳳進了西屋。
等到半夜,我看見東屋冒着火光,東屋着火了。
我聽見我爺的喊叫聲,他的叫聲很慘。
我小叔跑到院子裏的水井裏打水,可剛把水桶放下去,綁在水桶上的繩子就斷了。
「砰」的一聲,東屋的房子塌了。
我看見我爺全身是火,在院子裏打滾。
他的叫聲很慘,很滲人。
沒有水, 我小叔就去鄰居家找水,總算弄來水,澆在我爺的身上。
我爺整個人都被燒了, 但還有口氣。
他被救下來, 躺在土炕上,身上散發着難聞的烤焦味兒。
他眼神里透着絕望, 他的嘴還能動, 他說話的聲音很小,他說:「川子,給我個痛快, 把我殺了。」
我小叔笑了笑, 他說:「爸,我得好好伺候你,你可不能死。」
我小叔說伺候, 也只是嘴上說說, 我爺在西屋躺了五天,這五天裏, 他總是發出絕望的叫聲, 但沒人能救他,他身上燒傷太嚴重了, 最後還是死了。
我爺的事,村裏人都知道, 他的葬禮也沒人來,我小叔乾脆把他燒了,在後山挖了個坑,把我爺骨灰放了進去。
我小叔把家裏的東西都賣了, 領着我和喜鳳進了城裏, 在城裏買了個小房子。
我小叔進城裏第一件事, 就是和喜鳳領了結婚證。
他還領着喜鳳去醫院看病, 只不過喜鳳的瘋病還沒有好, 她一直瘋瘋癲癲地。
轉眼又過去了三年, 我小叔已經畢業, 在城裏找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喜鳳則是在家裏洗衣做飯,照顧我小叔。
我小叔也會給喜鳳買禮物, 喜鳳每次收到禮物都會很開心。
那天晚上,我小叔回來晚了,還喝得醉醺醺的, 我小嬸兒把我小叔扶到牀上,她拿着我小叔的衣服仔細聞了聞,她站在我小叔牀頭, 像是在對我小叔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她說:「周川, 你只屬於我。」
喜鳳說完這話,還用手摸了摸我小叔的臉。
喜鳳挺聰明的,她學東西也快,在網上學了不少東西, 也能賺錢,但具體賺了多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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