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冠來找我報銷團建費時。
我頭都沒抬,一口拒絕。
「報不了,沒經費了。」
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才 1 號,怎麼會沒有錢了?每人每月有 100 塊錢呢!」
可我卻一直堅持不給他報。
他忍無可忍,找來大 BOSS 告我的狀。
「老闆!沒有她這麼給同事穿小鞋的吧?」
「不給批團建費,我拿什麼鼓舞士氣?」
「她這是摳門摳在大動脈上,想搞垮公司啊!」
見事情終於鬧大了。
我微笑起身,並從抽屜裏掏出了近半年的賬單……
-1-
王赫的報銷單遞到我面前時,我連眼皮都沒抬。
指尖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數字,我將整理好的表格存檔,才伸手拿過那張薄薄的紙。
上面龍飛鳳舞地簽着他的大名,金額欄裏填着一個刺眼的數字。
「報不了。」
我把單子推回去,聲音平淡無波。
「本月經費已經用完了。」
王赫臉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像是沒聽清我的話。
「什麼?蘇然,你再說一遍?」
我抬起頭,直視着他。
「我說,行政經費,這個月,沒有了。」
「不可能!」
他一巴掌拍在我的桌上,引來辦公室所有人的側目。
「今天才一號!」
「公司給的團建標準是每人每月一百,我們銷售部一百多號人,上萬塊錢的額度,你告訴我沒了?」
他身後一個年輕的銷售員立刻幫腔。
「就是啊,蘇姐,我們銷冠團隊打了勝仗,喫頓慶功宴怎麼了?」
「你新來的不懂規矩,可也不能這麼卡我們吧?」
「是啊,不懂人情世故。」
「太小家子氣了!」
「我們又不是每個月都這樣!」
他手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語,聲音不大,卻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我沒理會那些雜音,目光始終落在王赫身上。
他見我油鹽不進,錯愕的神情轉爲暴怒,漲紅了臉,指着我的鼻子罵:
「蘇然,你是不是故意給我穿小鞋?」
「我告訴你,別以爲坐在這個位置上就能拿捏我們銷售部!」
「我們是給公司掙錢的,不是來受你這個小會計的氣!」
我靠在椅背上,任由他的唾沫星子在空中飛舞,語氣依舊平靜。
「王經理,規定就是規定。」
「上個月你們團隊超支的部分,按財務制度自動計入本月。」
「所以這個月的額度在一號零點,就已經被衝抵乾淨了。」
我的話清晰地傳入辦公室每一個角落。
瞬間,周遭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中央空調的出風聲。
那些原本在看熱鬧的同事,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他們大概覺得我瘋了,一個新來的會計,竟然敢硬扛公司最炙手可熱的銷售冠軍。
什麼東西能超支那麼多?
說到底肯定是我不捨得月初就拿這麼多錢出來。
王赫被我這番有理有據的話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胸口劇烈起伏。
他大概從未想過,以往無往不利的招數,在我這裏會碰上鐵板。
最終,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行,蘇然,你給我等着。」
-2-
他抓起那張報銷單,狠狠揉成一團,砸在我面前的垃圾桶裏,轉身摔門而去。
那巨大的聲響,震得我桌上的筆筒都晃了晃。
辦公室裏緊繃的空氣,隨着他的離開,才稍稍鬆動。
有人悄悄對我投來一個「你保重」的眼神,然後迅速低下頭,假裝忙碌。
我面無表情地將那團廢紙從垃圾桶裏撿出來,撫平,夾進一個專門的文件夾裏。
他們都以爲這是我第一次惹怒王赫,以爲我是個不懂變通的愣頭青。
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不是第一次了。
王赫的報銷賬目,花樣繁多,頻率高得令人咋舌。
喫飯、K 歌是家常便飯,甚至連高檔洗浴中心的消費單,都敢堂而皇之地拿來報銷。
每次,他都把單子往我桌上一扔,話說得漂亮。
「蘇然,都是爲了團隊士氣,你先墊上,我回頭馬上走流程。」
他的流程,就是再也Ṫű⁾不管不問。
我剛入職時,還沒摸清這裏的門道,墊付了兩萬多塊錢。
那筆錢,至今還孤零零地躺在我的賬本上,像一筆無人認領的呆賬。
我催過兩次。
第一次,他笑着打哈哈,說忘了,過兩天就辦。
第二次,他正在辦公室中央,被一羣下屬簇擁着,高談闊論他剛簽下的百萬大單。
我只是走到他身邊,輕聲提醒了一句報銷的事。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把手裏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個銷售部都安靜下來。
他看着我,像看一個不懂事的麻煩,慢悠悠地開口,聲音裏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
「幾萬塊錢,至於天天追着我要嗎?」
「我一個單子就幾百萬,還能差你這點?」
周圍瞬間爆發出壓抑的鬨笑聲,那些目光像針一樣紮在我身上。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提過那筆錢。
他們都以爲我認慫了,是個被銷冠一句話就嚇住的軟柿子。
王赫在我面前也愈發肆無忌憚,把我的墊付和忍讓,當成了理所當然。
我也沒辯解什麼,只是把這些證據一點點收集起來。
等他把謊言的雪球滾得足夠大,大到他自己再也無法掩蓋。
等所有爛賬一起爆發,讓他連同他那些所謂的「戰績」,一起被釘死在公司的賬本上,再無翻身之地的機會。
我看着文件夾裏那一張張被我撫平的、記錄着他貪婪罪證的單據,嘴角勾起一絲冷意。
王赫,別急。
這個機會,馬上就要來了。
-3-
第二天開始,我的辦公桌成了風暴中心。
下午五點五十九分,王赫手下最得力的干將小張,抱着一摞半米高的文件,「砰」的一聲砸在我桌上。
「蘇姐,急件,這五十份合同今晚必須寄出去,客戶等着要。」
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分針正好跳到十二的位置。
辦公室裏響起一片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嘈雜聲,小張的聲音在其中格外清晰,帶着不加掩飾的挑釁。
我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把那堆合同拉到面前,一份份覈對地址、檢查簽章,然後裝進快遞袋。
辦公室的人走光了,燈一盞盞熄滅,只剩下我頭頂這一方慘白的光。
窗外夜色漸濃,整棟寫字樓只剩我這一星燈火。
當我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大樓時,已經接近午夜。
這只是開始。
我去茶水間接水,總有人「不小心」撞到我。
滾燙的熱水灑出來,不是燙到我的手背,就是淋溼我剛整理好的文件。
道歉聲輕飄飄的,毫無誠意,旁邊還伴隨着幾聲壓抑的竊笑。
我只能一次次把溼透的紙張用紙巾吸乾,再攤開晾在暖氣片上,看着上面的字跡暈染成一團模糊的墨跡。
茶水間成了他們的舞臺。
王赫和他那羣擁躉,總會特意在我打飯回來熱飯的時候,聚在那裏高談闊論。
「哎,你看現在有些女的,穿得跟個村姑一樣……」
「天天就知道省錢,難怪一輩子就是個小出納的命。」
「可不是嘛,沒點眼力見,把公司當她家賬本了,一分一釐都要算計。」
「這種人,怎麼可能有出息。」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我,以及周圍所有豎着耳朵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我面無表情地從微波爐裏端出我的飯盒,轉身離開。
背後,是他們愈發肆無忌憚的鬨笑。
流言開始在公司裏悄無聲息地蔓延。
版本有很多,但核心思想只有一個——
我,蘇然,因爲被王赫當衆下了面子,便公報私仇,利用職權故意卡着整個銷售部的報銷,想拖垮公司的業績。
那些原本對我保持中立,甚至有過點頭之交的同事,看我的眼神也變了。
他們開始刻意避開我,在走廊裏碰見,會提前拐進另一個岔路。
在電梯裏,寧願等下一趟,也不願與我共處一個狹小的空間。
我被徹底孤立了。
我成了全公司的「公敵」。
一個「沒格局」、「情商低」,爲了個人恩怨影響公司命脈的惡人。
我依然每天準時上班,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對那些刁難和白眼視若無睹。
我的沉默,在他們看來,是理虧,是頑抗。
王赫見我遲遲不肯「認錯」,終於失ƭù⁻去了耐心。
那天下午,我看見王赫帶着他手下幾個核心銷售走進了陳總的辦公室。
我知道,他要出絕招了。
-4-
半小時後,內線電話響起,冰冷的女聲傳來。
「蘇然,陳總讓你去一下他辦公室。」
我放下手中的筆,整理了一下衣角,走了過去。
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辦公室裏氣氛壓抑。
陳總坐在寬大的老闆椅後,眉頭緊鎖。
王赫站在一旁,眼角眉梢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看到我進來,他甚至還朝我投來一個悲憤又無奈的眼神,演技十足。
「蘇然,」
陳總的聲音很沉,帶着明顯的怒意。
「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
我沒有開口,等着他的下文。
「王赫都跟我說了。你不就批個報銷嗎?有必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現在銷售團隊怨聲載道,士氣低迷。」
「好幾個骨幹都跟我提了,說待着沒勁,想走人了!」
陳總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得篤篤作響。
「你知道培養一個核心銷售要花多大成本嗎?」
「他們是公司的心臟,是給我們所有人掙飯碗的功臣!」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嚴厲。
「王赫他們在外邊拼死拼活地搶單子,回到公司,還要爲了一點團建費看你的臉色?」
「你這是在幹什麼?你要多點服務意識,不要那麼死板!」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個道理還要我教你嗎?」
句句誅心。
我抬眼看向王赫,他臉上的得意再也掩飾不住,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勝利者的弧度。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滿了輕蔑和嘲弄,彷彿在說:你看,你鬥不過我的。
原來,這家公司的根,已經爛到了這個地步。
功臣就可以無視規則,心臟就可以爲所欲爲。
他大概不知道,有多少公款被吞掉,被當作維持士氣的「小成本」。
我的心一瞬間冷到了極點,但臉上卻未動分毫。
我垂下眼簾,看着自己乾淨的指甲,平靜地開口:
「好的陳總,我會注意。」
沒有辯解,沒有爭論。
陳總似乎對我的「識時務」很滿意,臉色緩和了些,揮揮手。
「行了,出去吧。我知道你能力很不錯,好好跟王經理溝通,以後工作多配合。」
我點點頭,轉身,拉開門。
門外,銷售部的人都「恰好」在附近徘徊。
我走出去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像無數支淬了毒的箭。
王赫和他團隊的人跟在我身後出來,他們臉上洋溢着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笑容。
那種眼神我讀得懂,是強者對弱者的碾壓,是看一隻不自量力的螻蟻被踩在腳下的快感。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變了味,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嘲諷。
我能感覺到背後那些目光,它們在剝我的皮,抽我的骨。
我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
四周靜得可怕,連鍵盤的敲擊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在欣賞一出默劇,而我是那個唯一的小丑。
我攥緊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一陣刺痛。
-5-
我被「訓話」後服軟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飛遍了公司的每個角落。
第二天,辦公室的氣氛格外詭異。
沒人敢大聲說話,但無數道視線在我身上交織,帶着幸災樂禍的審視。
王赫踩着勝利者的鼓點,在上午十點準時出現。
他身後跟着整個銷售部的人,浩浩蕩蕩,像一支得勝歸來的軍隊,將我小小的工位圍得水泄不通。
「蘇然。」
王赫的聲音洪亮,刻意要讓所有人聽見。
「昨天陳總的話,你都想明白了吧?現在,把我上個月的報銷單處理一下。」
「然後,爲你的不當行爲,給我們銷售部的兄弟們,道個歉。」
他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小弟們便開始起鬨,口哨聲和嘲弄的笑聲混雜在一起。
王赫抬手壓了壓,臉上掛着寬宏大量的笑,側身讓出一條路。
「哦對了,我還特意把陳總請了過來。」
「年輕人嘛,犯點錯不要緊,讓老闆做個見證,免得你以後又犯病。」
陳總ťü⁵雙手背在身後,從人羣后方走了出來,站定在王赫旁邊。
他看着我,眼神里帶着長輩式的提點和一絲不耐煩,顯然是來做個了結,好讓這場鬧劇儘快收場。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伸長了脖子,等待着我低頭認輸的那一刻。
這是王赫精心策劃的一場公開處刑,要將我的尊嚴徹底踩在腳下。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沒有去看那張重新遞到我面前的報銷單,也沒有去看王赫那張寫滿得意的臉。
我抬起頭,目光越過他,直直地落在陳總身上。
然後,我笑了笑。
「陳總,既然大家都到齊了,不如我們開個會吧。」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死寂的池塘,清晰地盪開一圈漣漪。
王赫的笑容僵在臉上,陳總也皺起了眉頭。
沒等他們反應,我站起身,拉開辦公桌最下層的抽屜。
從裏面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和一支小巧的黑色錄音筆。
我走到會議室門口,推開玻璃門,回頭對衆人說:
「請吧。」
衆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在陳總的帶領下,魚貫而入。
王赫和他的人跟在最後,他盯着我手裏的東西,眼神里第一次出現了某種不安。
我走到會議桌主位,熟練地將筆記本電腦連接到投影儀上。
文件夾和錄音筆就放在手邊。
「既然是關於報銷的問題,那我們就從報銷談起。」
我點開第一個文件,巨大的 Excel 表格投射在幕布上。
左邊,是過去半年,王赫提交的所有報銷單據的掃描件。
而右邊,是我逐條整理覈對的真實消費記錄。
「第一筆,去年十二月三日,王經理報銷客戶宴請,金額八千六百元,發票由『金碧輝煌大酒店』開具。」
我用激光筆指着幕布上的條目,聲音平穩。
「但很有意思,當天晚上七點半,王經理團隊的張亮,在朋友圈發了一組 KTV 的照片,配文是『兄弟們嗨起來』。」
「定位,是城西的『皇家一號』。」
「照片裏,銷售部的各位都在,唯獨沒有你們口中的『重要客戶』。」
幕布上,發票照片的旁邊,赫然出現了那張高清的朋友圈截圖。
一張張年輕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漲得通紅,桌上堆滿了洋酒和果盤。
王赫的臉色變了。
他手下的人開始坐立不安,竊竊私語。
-6-
我沒有ẗųⁱ停頓,繼續往下翻。
「第二筆,一月十九日,報銷單事由,『維護重點客戶關係』,金額一萬二。」
「發票顯示,你們在一家高檔溫泉會所消費。」
「但我查了公司門禁記錄和車庫監控,那天下午,王經理和你團隊的幾位核心成員,根本沒有外出記錄。」
「第三筆,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報銷五千二百元,名目是『緊急公關費』。」
「附件裏這張珠寶店的發票,我特意打電話去核實過,購買的是一條女士鉑金項鍊。」
「不知道是哪位客戶的『緊急公關』,需要王經理你親自去挑選情人節禮物?」
一樁樁,一件件,證據確鑿,圖文並茂。
整個會議室裏,除了我的聲音,再無其他。
銷售部那些人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額頭開始冒汗。
王赫終於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來,指着我吼道:
「蘇然!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調查我的私生活?這些都是捕風捉影!」
「捕風捉影?」
我看着他,按下了錄音筆的播放鍵。
會議室的音響裏,立刻傳出我的聲音。
「王經理,我之前墊付的兩萬多塊錢……」
緊接着,是王赫那熟悉又囂張的腔調,經過音響的放大,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幾萬塊錢,至於天天追着我要嗎?」
「我一個單子就幾百萬,還能差你這點?」
周圍響起他手下壓抑的鬨笑聲。
錄音還在繼續,場景切換,背景有些嘈雜。
「……都聽我的,發票抬頭就開咱們的合作客戶『宏達科技』。」
「內容隨便寫,寫辦公用品、技術服務都行,金額別超過五千,分批報。」
「那個新來的蘇然雖然是個死腦筋,但她不敢不批……」
這是王赫在教唆手下如何做假賬的語音,大概是他發在團隊小羣裏的,被人轉發給了我。
錄音播放完畢,會議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王赫的臉,已經從漲紅變成了豬肝色,他張着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那些小弟們,個個面如死灰,恨不得當場鑽進地縫裏。
陳總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死死地盯着王赫,眼神像刀子。
「王赫,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陳總,我……」
王赫的聲音在發抖。
「我這是爲了團隊……爲了激勵大家……」
「激勵?」
我冷笑一聲,將最後一份文件投上幕布。
「不知道王經理的激勵,是不是也包括用公司的錢,來挖公司的牆角?」
幕布上出現的,是一份詳細的工商調查報告。
「『啓航貿易有限公司』,上個月剛剛註冊成立,註冊資本五十萬。」
「法人代表,名叫王啓明。」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王赫慘白的臉。
「據我所知,這是你表弟的名字吧?」
「最關鍵的是,這家公司的經營範圍,主營業務,和我們公司下個月即將上線的新產品線,幾乎一模一樣。」
「而註冊公司的這筆錢,和你這半年來虛報冒領的總金額,只差不到一千塊。」
-7-
我關掉投影,會議室裏恢復了光亮。
我看着已經癱坐在椅子上的王赫,一字一句地說道:
「王經理,你不是貪腐,你這已經構成商業間諜行爲。」
「你用我們公司的資源和公款,養肥了你的團隊。」
「現在,又準備用這筆錢,成立一家新公司,來搶我們的生意。我說的,對嗎?」
致命一擊。
全場譁然。
陳總的身體氣得發抖,他指着王赫,嘴脣哆嗦着,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王赫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他手下那些剛來公司不久的小弟們,也個個面如土色,驚恐地看着他,彷彿第一次認識這個他們誓死效忠的老大。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只剩下投影儀風扇還在盡職地工作,發出單調的嗡嗡聲。
像是爲這場鬧劇,奏響了最終的輓歌。
王赫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通紅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那張因過度自信而顯得油滑的臉,此刻扭曲得不成樣子。
「僞造證據!你這是非法竊聽!」
他用手指着我,聲音嘶啞地咆哮,唾沫星子噴濺在會議桌上。
「蘇然,你算個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調查我?!」
他環視着自己那羣同樣面如死灰的下屬,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你們都看到了!這個女人從第一天來就看我們不順眼!」
「她就是想搞垮我們銷售部,搞垮整個公司!」
他聲嘶力竭的控訴,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他某些死忠粉的身體裏。
「對!我們辛辛苦苦在外面跑業務,憑什麼要被一個會計這麼搞!」
「她就是公報私仇!」
「陳總,您可得爲我們做主啊!」
幾個人跟着站起來,色厲內荏地叫嚷着。
原本已經凝固的空氣再次躁動起來,混亂在會議室裏迅速發酵,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這時,會議室厚重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一個身着深色西裝,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五十多歲,氣質沉靜,但眼神銳利,目光掃過之處,喧囂瞬間平息。
所有人都噤了聲,包括王赫。
他張着嘴,那句「搞垮公司」的口ṱű¹號還卡在喉嚨裏。
男人走到會議桌旁,目光落在王赫因激動而顫抖的手指上。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她憑什ŧū́⁽麼?」
他重複着王赫的質問,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憑我授權的。」
男人的視線轉向我,微微頷首,然後落在了早已僵住的陳總身上。
「陳文,看來分公司的管理,你的問題很大。」
「蘇然是我從總部派來的巡查員,專門負責對分公司的財Ṭùₗ務和人事進行審計。」
他頓了頓,目光如冷電般射向王赫。
「現在看來,審計結果很精彩。」
「一個銷冠,用公司的錢喫喝玩樂,中飽私囊,甚至準備另立門戶,挖空公司。」
「一個分公司總裁,對此視而不見,姑息養奸,管教無方。」
男人的聲音冷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冰碴。
「王赫,你涉嫌職務侵佔和盜竊商業機密,公司會立刻報警,剩下的事,你去跟警察說。」
「至於陳文,你,」
他看着面色慘白的陳總。
「從現在起,你被解僱了。」
-8-
宣判結束。
會議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王赫的團隊瞬間崩潰了。
站在他身後的張亮,那個曾經把半米高的文件砸在我桌上的年輕人,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猛地往前一步,幾乎是撲到會議桌前,對着剛來的董事長急切地喊道:
「董事長!我……我還有證據!」
「王赫他還用客戶的預付款去澳門賭過錢!這是轉賬記錄,我這裏有!」
他慌亂地摸着手機,彷彿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我也有!他還讓我們用假合同套取公司的銷售獎勵!」
「他還私下把公司的客戶資料賣給過競爭對手!」
指認聲此起彼伏,那些昨天還與他稱兄道弟的「忠臣」,此刻爭先恐後地拋出他的罪證,唯恐自己被劃爲同黨。
王赫呆呆地聽着,看着那些他最信任的面孔,一張張都變得陌生而猙獰。
他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那股囂張的氣焰像是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
他想說什麼,嘴脣哆嗦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最終,他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椅子被撞翻在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混亂的指證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
寂靜中,一陣壓抑的、不成調的嗚咽聲響起。
是王赫在哭。
起初只是喉嚨裏發出的、類似困獸的低鳴,很快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手腳並用地在地上掙扎着,像一條離了水的魚,狼狽地朝我的方向爬過來。
西裝褲的膝蓋在光潔的地板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爬到我的腳邊,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抱住了我的小腿。
那力道很大,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蘇然,蘇姐,我錯了!」
他的臉貼在我的褲腿上,眼淚和鼻涕蹭得到處都是,聲音含混不清,充滿了卑微的乞求。
「我真的錯了!我把錢都還給你,還給你雙倍!不,十倍!」
「求你,求你放我一馬!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啊!」
他曾經不可一世的頭顱,如今低到了塵埃裏。
我低頭,看着他緊抓着我的手,那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泛白。
我沒有立刻掙脫,只是平靜地任由他抱着。
然後,我輕輕地、卻不容抗拒地抽回了自己的腿。
王赫的手落了空,他抬起那張涕淚橫流的臉,茫然地看着我。
我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聲音裏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在陳述一個早已發生的事實。
「你用公司的錢給自己鋪路,背叛信任你的人時,想過放公司一馬嗎?」
我的問題很輕,卻讓他的哭聲一滯。
「你帶着你的團隊羞辱我、孤立我,把我墊付的救急錢當成你的零花錢時,想過放我一馬嗎?」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麼,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徒勞地搖着頭。
我的目光越過他,緩緩掃向會議室裏那些曾經的附和者。
那些曾經在茶水間對我冷嘲熱諷的。
那些曾經故意刁難我的。
那些在我被陳總訓話後投來幸災樂禍目光的臉,此刻都唰地一下白了。
他們不自覺地低下頭,或移開視線,不敢與我對視。
「還有你們。」
我的聲音依舊平淡。
「當你們享受着本不屬於你們的福利,心安理得地用假髮票侵佔公款,併爲此去攻擊一個指出錯誤的同事時,你們的正義感又在哪裏?」
沒有人回答。
整個會議室裏,只剩下王赫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和某些人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他們曾經構建的、以王赫爲核心的利益共同體,在絕對的證據和權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現在,他們每一個人,都成了審判席上的罪人。
-9-
一直沉默的董事長,終於開了口。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對着門口的方向說了一句:
「叫保安。」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門外候着的行政主管立刻點頭,快步離去。
很快,兩名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進來,他們徑直走向癱在地上的王赫。
王赫像是預感到了什麼,發瘋似的想往後縮,嘴裏語無倫次地喊着:
「不,不要抓我!陳總!董事長!」
「我爲公司立過功!我簽過千萬大單!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然而,沒有人理會他的嘶吼。
保安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他雙腿發軟,幾乎是被架着往外走。
經過我身邊時,他用盡全身力氣扭過頭,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那眼神,我看得懂。
但我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會議室門口。
董事長銳利的目光掃過剩下的所有人。
「王赫因涉嫌職務侵佔和商業竊密,公司即刻移交警方處理。」
「他需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法律代價,並承擔由此給公司造成的一切經濟損失。」
他轉向早已面如死灰的陳總。
「陳文,作爲分公司負責人,你嚴重失職,姑息養奸,造成公司重大資產流失和潛在風險。」
「公司會即刻解除你的勞動合同,並根據協議追繳你任職期間的部分績效獎金。」
「你的失職行爲,我們會在行業內部進行通報。」
陳總的身體晃了晃,他扶住桌沿纔沒倒下, 嘴脣哆嗦着,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董事長的視線接着落在了王赫那幾個核心團隊成員身上。
包括那個第一個跳出來指證王赫的張亮。
他們一個個緊張地站着,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你們, 」
董事長的聲音冷硬如鐵。
「作爲王赫犯罪行爲的直接參與者和協助者, 公司將全部予以開除處理,永不錄用。」
「相關情況, 同樣會在行業內進行通報, 並保留追究你們法律責任的權利。」
「不要啊!」
一個年輕的銷售員當場崩潰, 哭喊出聲。
「董事長, 我們也是被逼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
張亮的臉則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大概沒想到,自己的「戴罪立功」換來的不是寬恕, 而是一樣的結局。
他的職業生涯, 從這一刻起, 已經死了。
最後, 董事長的目光掃過會議室裏其他所有跟風作惡的普通員工。
「至於其他人,根據情節輕重,公司將給予降薪、記大過、取消本年度所有評優及獎金資格等處分。」
「具體決定, 稍後會由人事部門正式通知。」
宣判結束。
整個會議室裏, 一片死寂。
沒有人再敢哭喊求饒,只剩下絕望的沉默。
他們爲了一點蠅頭小利, 爲了所謂的「合羣」, 爲了站隊一個看似強大的領導,最終付出了他們無法承受的代價。
風波過後, 公司ẗŭ̀⁰以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恢復了秩序。
王赫的核心團隊被連根拔起, 他們的工位很快被清空, 彷彿這些人從未存在過。
其他受到處分的同事, 也都變得沉默寡言, 埋頭工作, 辦公室裏再也聽不到那些刺耳的閒言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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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分公司負責人很快到任,帶來了總部的管理風格和鐵腕手段。
公司的賬目被重新梳理, 規章制度被反覆強調,一種嚴謹而肅穆的氛圍, 取代了往日的烏煙瘴氣。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
交接完所有工作的那天, 是個晴朗的下午。
我收拾好自己簡單的私人物品,只有一個小小的紙箱。
路過那些曾經熟悉又陌生的工位時, 一些同事會抬起頭,對我投來複雜的目光。
有敬畏,有躲閃,也有一絲不易察異的感激。
我沒有和任何人告別, 只是平靜地走出了這棟我工作了數月的大樓。
陽光落在身上, 有些暖。
我回頭看了一眼這棟寫字樓, 玻璃幕牆反射着天空的藍。
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將成爲過去。
回到總部, 我依然是財務部那個金牌會計蘇然。
辦公桌上堆着新的報表,同事們討論着新的項目。
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樣, 彷彿那幾個月的潛伏與交鋒, 只是一場冗長的夢。
只是我自己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我的賬本上,又多了一筆被徹底清算的爛賬。
這很好。
因爲我的工作, 就是讓每一筆賬,都乾乾淨淨,塵埃落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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