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房

凌晨，我被家裏一聲巨響吵醒。
剛打開房間門，一眼就看到哥嫂的房間裏滿地碎碴子。
嫂子全然不顧侄女的哭聲，一手指着門外一邊大聲嚷着：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妹妹她一個外人，給她一套房子做陪嫁像什麼樣子？」
「今天你不給我個說法，誰都別想好過！」

-1-
我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完全沒想到有一天，他們之間的爭吵會源自於我。
爸媽被吵醒後，見狀忙把六歲的侄女哄回自己房間。
再出來時，我爸主動勸和。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別嚇着孩子。」
嫂子冷哼了一聲，滿臉漲紅。
「好好說？怎麼好好說？有你們家這麼做事的嗎？」
「這方圓幾里，誰家女兒出嫁，要陪嫁一套房子啊？」
我爸還在試圖讓她降低音量，嫂子直接理都不理。
她說這話就明擺着是要挑事了。
我上前和她理論。
「婆家給的彩禮一百萬，我爸媽給我陪嫁了一套八十萬的房子，有什麼問題嗎？」
「更何況這是我爸和我媽的資產，他們想怎麼使用就怎麼使用。」
爸媽總共有三處房產，最大的一套給了我哥，一套小的自己住。
剩下這套早在之前就已經說好了，我出嫁時會作爲我的嫁妝。
她當時也在場的，現在發這麼大的脾氣。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不把她當一家人呢。
平時也挺好說話的，突然間說翻臉就翻臉了。
她猛然走過來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
我爸伸手扶了我一把，趕緊擋在我身前。
她雙手叉腰，踮起腳尖狠狠瞪了我一眼。
「當時不是開玩笑說的嗎？有誰當真了？你問陳琛他當沒當真，爸媽當沒當真？」
「還不是你硬哄着問爸媽要的！」
我媽哄完侄女出來後，正好聽見了這話。
她拉着嫂子的手輕聲說着：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行嗎？現在這麼晚了，再把晨晨吵醒，她又要哭個不停了，你這當媽的不心疼啊？」
嫂子輕哼一聲，轉身回了房間。
我哥一句話也沒說，在一旁重重嘆了一口氣，也跟着回房間了。
我實在氣不過。
「爸媽，有她這麼說話的嗎？什麼叫我哄着你們硬把房子給我了？她還說什麼我一個外人？」
「說這種話，不是擺明了要大家都不開心？」
爸媽一同勸我，「家和萬事興，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等明天，我們好好和她聊一聊，這不就解開了？」

-2-
天剛剛亮，我哥就火急火燎地敲門。
門被拍得咣咣作響。
我看了一眼手機，剛六點整。
我穿着一身睡衣開門，我哥急匆匆拉着我就往外走。
「先跟我去夏夏的孃家一趟。」
本來沒睡醒，我就挺煩的，我用力甩開他的手。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巴掌聲瞬間從我耳邊響起，我疼得徹底清醒了過來，抬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一大早上你發什麼瘋！」
「還不都是怪你，本來好好的家讓你攪得雞犬不寧！」
「你就非要那套房子不成？你知不知道就因爲你執意要那套房子，你嫂子氣得一夜沒睡着，今天一大早就回孃家了！」
「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巴不得見到我們離婚纔好！」
我捂着紅腫的側臉，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回走。
簡單收拾出一個行李箱後，我哥上前直接搶過，一腳踢下了樓梯。
「走什麼？跟我去夏夏家跟她道歉，將人給我請回來！」
他手上的力度大到幾乎要將人捏碎了。
爸媽聽見動靜出來，見怎麼也不能把我和陳琛拉開。
一狠心，我爸直接一巴掌甩了上去。
光聽聲音就知道下手有多重。
陳琛的臉上赫然多出一個巴掌印，猛然抬頭。
「爸，夏夏都氣得回孃家了，你是不是和陳染一樣非要看到我們離婚才高興啊！」
我媽捂着臉在一旁默默流淚。
「好好的家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看到我和陳琛的臉，我爸偏過頭。
「要去你自己去，夏穗願意回來就回來，不願意回來，我們也沒有辦法。」
陳琛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從爸的嘴裏說出來的。
從小到大，爸媽都很疼我們，只要不是過分的事情，基本上都會滿足我們。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是非不分。
陳琛轉頭喊了一聲：「媽，你忍心看着晨晨這麼小就要沒媽媽了嗎？」
侄女醒來聽見這話，哭着從樓梯下跑來撲到我媽懷裏。
「要媽媽，我要媽媽……」
我媽將侄女抱在懷裏，帶着哭腔問我。
「染染，你就去這一次，算媽求你了。只要夏穗回來，咱們一切都好商量啊。」
侄女哭紅的雙眼以及媽媽的祈求，我終於還是沒狠下心來答應了。
我也不想一家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能修復好關係自然最好。
「好，我去。」
陳琛一聽，立即催促我。
「那還不趕緊去洗漱換衣服？」
我爸狠狠斥責了他一聲，「要不是你沒用，還用得着讓你妹妹受委屈？」
陳琛忍不住還嘴，「要不是你們非要給套房子做陪嫁，家裏怎麼會生事？」
「你還有理了是嗎？我和你媽還都沒死呢，用不着你和夏穗做我們的主！」
見爸爸真的生氣了，陳琛立即閉上了嘴。
「爸媽，你們也去啊？」
爸媽抱着侄女上車時，陳琛問了一嘴。
我爸皺眉看了他一眼後，他直接閉嘴默不吭聲了。
到了地方後，我們買了點水果和禮品上門，可不管怎麼敲門，裏面也沒反應。
陳琛連忙打電話過去。
打了四五個都沒人接聽。
從下午等到傍晚，嫂子才挎着小包和自己家人歡歡樂樂地出了電梯。
大包小包拎了不少東西，看樣子剛從商場回來。
一見到我們，她的笑容立刻沒了，故意板着一張臉。

-3-
一進門，嫂子不聲不響地將手中的購物袋全收在一個房間裏。
出來坐在沙發上時，仍舊板着一張臉。
客廳桌面上還放着前幾周我和男朋友旅遊回來特意帶回的當地特產。
一共兩份，一份留給爸媽，另一份留給她和我哥。
現在全部整整齊齊地擺在了嫂子家的客廳裏。
其中一份拆開後，被喫得早已見底。
侄女跑到嫂子面前想像往常一樣爬到她腿上坐着，卻被她一把推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媽看不過去，忙把侄女抱了回來，侄女趴在她肩頭委屈得直撇嘴。
「你說說這事鬧的，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穗穗，你也好好跟你婆婆和公公說會兒話。」
「那麼大人了，該回去就回去，別讓別人說咱們的閒話。」
嫂子的媽媽帶着兒媳婦進了房間，把空間留給嫂子和我們。
這是嫂子弟弟的新房，我也是第一次過來。
房間不多，我看了一眼沙發上的枕頭和毛毯。
嫂子一撇眼注意到之後，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坐了坐，整個身子擋住了我的視線。
她翹着二郎腿，一臉倨傲。
「這事也好解決，什麼時候你不要那房子了，我什麼時候就回家。」
「我這人說話直，你也不要怪我說話難聽，陳染，你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了，還伸手問孃家要東西，跟乞丐有什麼區別？」
我看着她張口就道：「我爸媽給我的，你管得……」
我哥在一旁當即咳個不停，我媽在我身後輕輕扯了扯我的袖口。
我看了一眼嫂子當即鐵青的臉，強忍着改口道：
「我話說得不太清楚，可能讓嫂子有些誤會了。那套房子我爸媽既然給了我，以後他們的養老問題我們自然是五五分的，是會一起承擔起的……」
嫂子當即掃了我一眼，輕哼了一聲打斷我的話。
「那不然呢？沒那套房子你也要給爸媽養老，你說這種話有良心嗎？難道就陳琛是爸媽親手帶大的，你不是？」
「還房子，哪怕爸媽喫穿虧着你了，那你也要盡份孝心。」
「百善孝爲先，你讀那麼多年的書讀到狗肚子裏了？連這都不知道？」
嫂子說話越來越難聽，我媽和我爸的臉色早就變了，她卻什麼也沒察覺，還在繼續。
「以前我就覺得你這人不知道感恩，光想着給爸媽過生日買禮物，我過生日的那天你就不在家，就是存心拿我當外人。」
「還得陳琛提醒，你纔會給我補帶，還有之前你出去玩也是，光給爸媽帶紀念品，我的呢？就給我買條地攤貨的裙子……」
我聽得目瞪口呆，我的生日，她也只在手機上發條祝福，我也發條文字祝福那也算是禮尚往來吧。
後來的禮物也不是我買的，是爸媽自掏腰包買的，只是名義上說是我送的。
還是地攤貨的裙子？
兩三萬的裙子說是地攤貨，這舊賬翻的我真是聽不下去了。
我剛起身指着她，「你……」
有完沒完了ƭṻ⁰還沒說出口，陳琛立即上前按住我。
「你順着她的話說能怎麼樣？把她哄開心了，咱們一家還是和原來一樣，你就算不爲我着想，也要爲晨晨想想吧。」
「平時週末都是你帶她出去玩的，她可是你親侄女，你能忍心看她們母女分離？」
我攥緊了雙拳，看了一眼偷偷擦眼淚的侄女。
她還拉着我的手，溫聲溫氣地說：「不生氣，姑姑不生氣。」
我深吸了口氣，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姑姑沒生氣，我們只是在商量事情呢，乖，你去找外婆玩，好不好？」
侄女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跑去了房間。
面對爸媽心疼的眼神，我默默搖了搖頭。
我哥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口。
「穗穗，你先跟我們回去吧，只要你回去，爸媽什麼都會答應你的。」
我蹙眉看着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憑嫂子的性格，她還不得獅子大開口？
「染染下週就要結婚了，婚禮上你不出席，咱們家面子上也不好看，是不是？」
嫂子看了過來，脣角不經意間翹起。
「我說過了，這不是還得看陳染的意思，反正陳染下週的婚禮，我是不着急。」
「讓她把房子還回來，再給我低頭道個歉，承認這事是她自己做得太過，是她自己妄圖奢求不該得的，這事在我這兒也就翻篇了。」
「不然婚禮我是不去的，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4-
我哥在她面前苦哈哈地繼續勸。
「別啊，老婆，爸媽他們都會同意的，是吧，爸媽？陳染？」
我剛要拒絕。
我媽直接起身，一把拉起我就要走。
「你愛來不來，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了，染染是我女兒，別說一套房，就是我想，你們現在住的這套房我說過戶立馬就過戶給她。」
「你以爲只有你在忍我們嗎？我們又何嘗不是在忍你！爲了家庭和睦，我們什麼都能包容得下。」
「可你呢？把我女兒貶得一文不值，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Ţű̂³」
嫂子脣角的笑僵住，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她氣笑了，站起身就推搡着我要打我媽，我死死地攔着她。
她進退不得，扭曲着臉怒吼着：
「你個老不死的，在我家還敢大放厥詞，就你們家人好，我就是個惡人？」
「我看你是早就看我不順眼了吧！不就怪我生的只是一個女兒嗎？至於這樣處處看不上我嗎？看我不把你的嘴打爛！」
打不到我媽，她就另闢蹊徑。
「陳琛，把桌旁的雞毛撣子遞給我！」
Ṭų²指揮完我哥，她就伸手指着我。
「你給我起開，不然我連你一塊打！」
我哥愣在一旁，下意識拿起，在遞給嫂子時，被我爸一把奪了過去扔在地上。
啪的一聲響後，雞毛撣子斷成兩截，整個客廳也徹底安靜下來。
那頭嫂子的孃家人聽到事態不對勁，立馬打開房門出來勸架。
「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
「大姐你也是，人家是長輩，你說話未免太過分了，這……哎呀，拿什麼雞毛撣子啊。」
嫂子的弟媳眼疾手快地將地上的雞毛撣子撿起來，連忙扔遠了些。
「什麼叫我說話過分，你沒聽見她是怎麼說我的嗎？」
說着說ẗű̂¹着嫂子自己哭了起來。
「我不就是隻生個女兒沒生出兒子來嗎？她憑什麼看不上我？陳染出嫁就陪嫁一套房子，那我呢？」
「嫁到他們家裏不把我當自家人就算了，現在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了吧！」
「既然那麼瞧不上我，乾脆我和陳琛我們兩個人離婚！」
我和爸媽詫異地看着嫂子，我及時捂住了侄女的耳朵。
怎麼扯到男女性別上了？我們一家人可沒那種封建思想。
嫂子的婆婆伸手猛地打了一下她的肩頭。
「說什麼傻話呢？呸呸呸，以後可別再說這種話了！」
「你就先跟陳琛他們回去，都是結過婚的人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說話那麼幼稚？」
「老待在孃家算怎麼回事？染染年輕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嗎？」
我沒忍住脫口而出：「阿姨，你這話……」
「夠了！非要我和夏夏離婚，你才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是嗎？」
我哥突然發起火來，猛地打斷我要說的話。
他牽着嫂子的手從我和爸媽身邊經țù₀過，遠遠地把我們甩在身後。
出了小區，我哥帶着嫂子一腳油門回家了。
留下原地的我們面面相覷。
見爸媽一臉疲態，我打電話給男朋友過來接一下我們回家。
侄女趴在我媽肩頭上已經睡着了，我爸這才輕聲罵了我哥一頓。
「就不該來這一趟！全家人低聲下氣地爲他來請人，他呢？撇下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就只顧着自己和那個女人！」
今天嫂子這一出，是徹底在爸媽心裏留了個壞印象了。
「你看沒看見她媽那個嘴臉，巴不得夏穗立即跟我們回去，生怕晚了一秒，我們和她提借給她兒子裝修的二十萬！」
我小聲勸着兩人。
「爸媽，你們也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爲這種人不值當。」
男朋友過來後，我們一起去喫了頓午飯纔過去。
好在男朋友嘴甜，一句一句甜言蜜語把我爸媽哄得可開心了。
嫂子帶來的陰霾幾乎一掃而空。
歡聲笑語剛回來沒多久，我哥終於想起來打個電話給我們。
「陳染，ẗû₍你帶爸媽先去喫飯，別餓着了。」
「我和夏夏出趟遠門散散心，讓他們別多想。」
我無聲翻了個白眼，現在才說，是怕我們餓的時間不長，餓不死嗎？

-5-
回家後，家裏確實空無一人。
我哥和嫂子的房間裏仍舊是一堆玻璃碎片，衣櫃倒得亂七八糟、電視機也徹底報廢了。
好不容易打掃完，爸媽拿着垃圾剛要出門，我撿起牀角下露出一角的紙張喊住了他們。
上下掃了一眼，我回頭舉着這張紙看向他們。
「爸媽……這張領養證明是怎麼回事？」
上面的被領養人是我哥的名字。
爸媽一開始遲疑着沒出聲，在我的追問下，發現實在瞞不住了，只好對我說出實情。
早在生我之前，爸媽不管嘗試了什麼方法，都懷不上一個孩子。
直到他們放棄，打算領養一個孩子。
誰知道在領養我哥一年後，他們奇蹟般地懷上了我，便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一直以來，他們都守住這個祕密。
若不是被我發現了，只怕他們會帶着這個祕密一直到棺材裏。
從小到大，我一直和我哥是打打鬧鬧過來的。
我犯錯，他罰跪。
什麼好喫的好玩的，他都會讓着我。
我從來沒懷疑過我們之間的兄妹情深。
直到這張紙的出現。
直到我哥因爲結婚生了孩子後，無條件的偏向嫂子，只要嫂子一生氣，他就把矛頭對準我。
甚至這次，因爲嫂子回孃家，還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這證明一直是放在我們房間裏的，怎麼會出現在他們這裏？」
我媽還沒明白過來，我爸冷笑了一聲。
「我說怎麼就能因爲一套房鬧起來，怎麼好好一個人說變就變了，在他眼裏，只怕我們的養育都不及名下的房產和錢財吧！」
「說不定夏穗鬧的這一出還是他們兩人合謀演給我們看的！」
拿着剩下兩套過戶證明時，我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
一路上，我爸越想越生氣。
「他越是想要這些，我就越是讓他天天看得見喫不着！」
我生怕我爸氣出什麼病來，提議這幾天一起出去玩。
「他們都能出去散散心，我們爲什麼不能？」
「晨晨，要出去玩了，開不開心？」
「開心！」
一遇到喫的和玩的，侄女很快就把我哥和嫂子拋之腦後了。
在我和男朋友的安排下，雙方家長一起也參與了這次自駕遊。
爬爬山看看風景，回來後整個人心情都舒暢多了。
我們婚禮的前一天，我哥和嫂子仍舊不見蹤影。
凌晨發來一條信息：
【車子半路拋錨，我們可能來不及趕回去了。】
【真不是我們故意的，你應該也不會多想吧？】
第二天早上我纔看到，輕飄飄地回了他兩個字。
【當然。】
轉頭把他們兩人的家人席位劃掉，這下順眼多了。
他們不想來，我還不想看見呢。
敬酒時，包廂裏有親戚問起他們兩人。
我爸反而笑眯眯地說：「人家小兩口的事，咱們也不敢問啊。」
本來這個親戚，我們沒打算邀請的，出了名的酒品差、大嘴巴、說話難聽。
但他不知道從哪兒聽了消息主動前來賀喜。
來者都是客，那也不好直接攆人出去。
這時候酒勁上頭，這人聽完直接樂了出來。
「要我說還是老陳他們夫妻有福啊，領養個兒子自小就省心，現在閨女也出嫁了，喜上加喜啊！」
「不過你那個兒子第一胎是個女兒吧，我跟你說，那生女兒就是不行，最後養老還是得靠兒子，要不說你有遠見呢。」
他伸手比了個大拇哥。
我爸冷着一張臉不出聲。
他自己家就有四個兒子，這時候說得正興起。
我哥和嫂子推門而入，剛好聽了個正着。

-6-
「大家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我哥攬着嫂子笑着進來，掃視一圈兒沒見到自己的名字時，臉上的笑頓時沒了。
嫂子也肉眼可見地紅溫了。
這位親戚從座位上走下來，拿着酒杯過來，抬手攬過我哥的肩頭。
「哎呀，這不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他對着衆人舉了一杯。
「你們還真別說，這領養的兒子那也是兒子不是？都是從小養到大的，血緣也就是那麼回事。」
「老陳你也不夠意思，不能因爲我親眼見過你們將這孩子領養回家，這結婚了都不請我，還是他們都結過婚了我才聽人說起。」
「這次我主動來參加你女兒的婚禮，你們可別怪我不請自來啊。」
他笑着喝了口酒，嘴還沒沾到酒杯，我哥直接奪過，潑了他一臉。
反應過來後，他揪着我哥的衣領，兩人險些打起來。
「我哪句說錯了？你老子都沒吭聲，你在這兒給我耍什麼威風？」
我哥死死攥緊拳頭揚起。
「你再多說一句，我讓你站着進來，躺着出去，你信不信？」
老公二話不說將兩人扯開，叫上來的保安連忙將兩人分開。
好在沒鬧出什麼大動靜。
散席後，我哥氣勢洶洶地找上我。
「陳染，你什麼意思？你還當我是你哥嗎？席位上連我和你嫂子的名字都沒有，就因爲我們不能及時趕到？」
「你也真是不怕別人在你背後戳你的脊樑骨，能幹出這種不識大體的事，還真有你的！」
我不緊不慢地整理着裙襬。
「哥，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劉大爺可不是一個嘴軟的主。」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不是爸媽的親生孩子，我謝謝你啊，在我的婚禮上，你搶了個那麼大的風頭。」
我抬眼看他時，他還在嘴硬。
「他酒後的胡言亂語有誰會當真？我是不是爸媽的親生孩子，沒人比他們更清楚！」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沒能撐住和我對視上。
果然，劉大爺回老家後大肆宣揚了一番我哥的事蹟。
終於閒言碎語還是傳到了我哥的耳朵裏。
「嘖嘖嘖，你沒聽老劉頭說啊，說那沙包大的拳頭差點砸他臉上了，老陳領養的那個孩子就是個狂躁症。」
「嚇死人了，基因這種東西可不好說。」
「那這麼多年，老陳夫妻倆瞞得可真好啊，我真以爲那孩子是他倆親生的。」
「既然是領養的，老陳家的家底以後說不準可不是他的嘍。」
在爸媽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哥將所有親戚聚集在一起。
等我和爸媽推開酒店的包廂時，我哥立馬拉過爸媽的手。
嫂子跟在身後，喋喋不休地說着：
「爸媽，你們可要好好說說他們，那話說得也太難聽了，更何況陳琛他又不是領養的。」
「你們親眼看着他長大，怎麼能眼睜睜看着陳琛被他們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啊。」
她這副一切爲我哥好的模樣，像極了自己是完全不知情的。
嫂子主動挽着我的胳膊，我抽了半天沒抽開。
不知道她一天天的哪來的牛勁。
「染染，那房子我也不問你要了，只要你能幫你哥澄清這些，你不知道，他這些天飯也喫不好、覺也睡不……」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爸和我媽主動向在場的親戚們鞠了一躬。
「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了你們大家的時間，我想那天老劉說得已經很清楚了，但不管怎樣，陳琛是我的兒子這一條永遠也不會變。」
請大家喫頓飯，將人全送走後。
我哥全程甩臉子，在路上就直接爆發了。
「爸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兒子，可爸真的是這樣做的嗎？」
嫂子一臉呆愣，還沒從我哥確實是領養回來的事實中反應過來。
看來她確實是不知情的。

-7-
「陳染出嫁你們就過戶套房子給她，我結婚娶妻卻什麼也沒有，我問你，這公平嗎？」
我哥整個人滿臉不甘，憤怒地質問着。
「那我問你，你從我們房間裏翻出那張證明時，爲什麼不來問問我們事實真相？」
「甚至隱瞞這些，悄悄和夏穗合謀想佔據我和你媽的所有資產！」
「你是我們從小養大的，到頭來爲的卻是房產、錢財，你自己覺得這不傷人心嗎？」
我爸說到這裏時，嫂子終於有了反應。
她站在我哥身旁，聽到房產和錢財立馬回神了。
「你們要是不偏心，我和陳琛根本就不會這樣做，是你們逼的，一切都是你們逼我們的！」
「這些本來就都該屬於陳琛，是陳染貪心不足，嫁了人還想搶孃家的東西！」
「你們不愧是一家人，自己做錯事，到頭來卻想給我們頭上扣帽子！」
兩人的目光陰沉沉地看過來，好像我和爸媽不是他們的家人，而是仇人。
我哥突然拽住我的手往他的方向拉去，另一隻手往我臉上噴了什麼東西。
我根本來不及掙脫。
意識昏迷後再清醒過來時，眼前是一個破敗掉灰的樓層。
我的手腳被綁在椅子上，嘴上也被膠帶封住了。
嫂子在一旁端着盒飯喫着，耳邊夾着手機接聽電話。
話音冒了出來。
「你是不是瘋了？我都跟你說了，只要你生個男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誰不是這樣過來的，爲什麼人人都行，你不行！」
「陳染拿了一套房子，沒了就沒了，你公婆手上不是還有兩套，等他們死了入土了，不一樣還是你們的！」
「我不管，你和陳琛趕緊把陳染帶回來，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去當亡命之徒，關鍵時刻，別給我犯蠢連累你弟弟！」
嫂子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弟弟、弟弟，每次一跟你說什麼，你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弟弟，難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我嫁給陳琛以來，你讓我連喫帶拿地補貼孃家，說我大了也該懂事了，該回報你和爸爸。」
「可ŧü₊弟弟爲什麼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一切，而我只有拿着錢、拎着東西回來，你才捨得給我一點好臉色！爲什麼？你告訴我到底爲什麼？」
啪的一聲，手機被嫂子狠狠摔在地上，屏幕徹底碎裂。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淒涼。
「不過是因爲你們並不愛我……」
我哥從外面走回來，看見眼前的這一幕，他發了瘋地吼道：
「你在做什麼？萬一你媽她報警了怎麼辦？」
說完他狠狠盯着我，大步走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同樣也看着我。
「你最好祈禱他們別報警，不然我不介意跟你同歸於盡！」
我口齒不清地說着什麼，他看了我一眼，用力撕掉我嘴上的黑色膠帶。
我喫痛地嘶了一聲，又抬眼看向他。
「被我分走一套房子，你就這麼恨我嗎？」
他下巴微抬，眼神犀利。
「當然，那本來就全應該是我的，如果沒有你，如果爸媽沒生下你……」
他雙手死死地握着我的脖頸，「這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8-
我差點沒喘上氣來時，嫂子一把推開了我哥。
「她死了，我們才真就什麼都沒了！」
這句話徹底讓陳琛清醒過來。
不到一分鐘，嫂子突然驚喜地擁住他。
「到賬了，五百萬到賬了！太好了，一切都是我們的了！完完全全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三套房子全賣了，加在一起也差不多有這些了。
陳琛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
他猛地踹了一下椅子，看着我狼狽倒在一旁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在他們最放鬆的時刻。
嗚嗚的警車闖了進來，一排排警察圍堵過來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逃脫不得的兩人被警察反手扣押住時，他們二人的美夢徹底碎裂了。
爸媽和老公快步走來, 上手把困住我的繩子給解開。
關切的話語一窩蜂地湧來，我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我到底先回答誰的好啊？」
見我狀態良好, 他們這才鬆口氣，避開我的視線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淚。
「嚇死我了, 一兩百萬我還拿得出, 可一口氣五百萬我真拿不出來, 還好爸媽當機立斷賣了房子，這才湊夠贖金。」
老公蹭了我一脖子的眼淚。
我無奈拍了拍他的後背，「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陳琛雖然被壓制住，但仍然有力氣冷嘲熱諷。
「真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啊！」
我看了他一眼, 莫名覺得他有些悲哀。
「陳琛, 你不用這樣帶着嘲弄的眼神看向我們，你本來也擁有着同樣的愛，可卻被你親手弄丟了。」
他嗤笑了一聲，「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看着他的雙眼，一字一頓。
「不是嗎？不然你以爲我們一家人之前爲什麼那麼和睦？不過是因爲愛所以包容。」
被警察強行拉走時，他眼裏蓄滿的淚終於沒忍住開始掉落。
爸媽是把三套房子全過戶給了我, 但另外兩套的過戶合同證明, 我還是讓爸媽保管了。
不管是爸媽當時的意氣用事，還是真心實意。
但只有拿在自己手裏的才最安心。
嫂子爸媽在警局門口就放聲大罵了起來。
我才終於明白, 家庭給予你什麼，原來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面對我爸媽時, 他們卻又唯唯諾諾起來。
但我爸媽還是提起了兩年前關於借的二十萬塊錢這件事。
見我爸媽鐵了心之後, 當場還完錢，嫂子的爸媽就在我們離開時，往地上不停地吐着口水。
大聲叫嚷着：「伸手要錢的樣子跟個臭乞丐一樣！」
見證了全程的工作人員，視線一落到他們身上，他們反而自己落荒而逃了。

-9-
贖金成功拿回來後，爸媽帶着我一起去看房。
打算重新買套房子, 從前的房子有着不太好的記憶。
沒過幾天，突然聽老家的人說, 劉大爺死了。
清晨的時候被發現是自己吊死在門前的棗樹上的。
我們這才知道, 原來這十幾年裏, 劉大爺的兒子對他不聞不問，從沒回來看過他。
而他那套養兒防老的理論由他自己親手終結了。
給侄女過生日那天, 侄女悄悄問我：
「姑姑, 爸爸媽媽去哪兒了？」
大人們都對此避而不談, 她也只能藉着這個機會偷偷問我。
我在她耳邊悄悄道：「他們去學習了，和你去學校上學一樣。」
「那他們也會學語文、數學和英語嗎？」
我搖了搖頭，「他們啊, 是在學習愛與和解。」
「那是什麼東東？」
「嗯, 和你喫的果凍一樣，有酸有甜，但也可能一輩子也嘗不出來。」Ťü₍
「爲什麼啊？用嘴巴不就嚐出來了嗎？」
我笑了笑, 「當然不能了，這個得用心。」
侄女似懂非懂，但也沒再繼續追問。
一回頭，老公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你哄小孩一套一套的啊。」
「還不是都跟你學的？」
爸媽突然招手喊我們過來, 「切蛋糕了，快過來喫蛋糕。」
「好，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