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我們全院的大拿。
婆婆的日常起居、丈夫的喫喝拉撒、三個小叔子家的伙食,外加照顧小姑子。
誰家的電器壞了,哪家的水電該交費了,幾個侄子侄女複習資料放哪了,沒有我媽不清楚的。
任何人有搞不定的事都找我媽,她就是我們院的核心人物、全家的主心骨。
我媽幹活一向積極熱情,無論誰喊她,她都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別人和婆婆、妯娌都有一堆矛盾,在我媽這絕對不可能。
我爸因爲我媽的表現,感覺自己特有面兒。
偶爾會多給我媽 10 塊錢,讓她去自由市場給自己添件衣服。
有人問,李家媳婦,十來口子都指着你打理生活,你不累?不委屈?就沒想過離婚?
我媽說,都是一家人,他們在外面忙,我理應照顧家,我樂意,我哪都不去。
今天高考結束後,我媽沒來接我。
家裏沒有,院裏也找不到人。
我媽不見了。
-1-
全家上下急得不行。
我媽是我爸整個家族的後勤保障。
他們在外面累了一天,可以在老闆那受氣、可以在客戶那受委屈,但不可以回家沒飯喫!
我爸掀翻了餐桌,找!
都去找,把這娘們兒給我找回來!
我六個叔叔嬸嬸、小姑,還有奶奶全都出動了。
可他們無從找起。
去市場?市場這個點早就關門了。
去鄰居家?嫁給我爸這 18 年來,從未見我媽去誰家串過門。
去娛樂消費場所?想都不用想,絕無可能。
他們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亂闖。
三個小時後,大家又回到了大院。
衆人一無所獲。
而我從外面拎着半扇豬排回來了。
-2-
「你哪來的錢?」
我爸急了:「我給你媽的錢都是可丁可卯的,你一個丫頭片子,她給你錢幹嘛?她是不是剋扣了全家的口糧?」
我想把豬排交給三個嬸嬸,可她們誰都不接着。
也是,她們都不會做飯。
「我剛遇到集市的朱師傅,這是他交給我的,說是我媽下午 4 點左右在他攤位上買的。」
朱師傅還跟我說,我媽買肉的時候像是看見了誰,一直盯着一個地方,心不在焉。
等他剁完肉扭頭,再找我媽,我媽人就沒影兒了。
仔細一想,這時間對得上。
我是下午 3 點半考最後一科。
我媽送我到校門口,我和我媽笑着告別後,她是看着我進了大門後才走的。
她從考點到集市大概需要半小時。
這時我爸的手機響了,電話裏傳來洗衣店服務員的聲音。
「請問是李有德先生嗎?」
據洗衣店服務員說,我媽是下午 4 點半到的洗衣店,確認衣服洗好沒問題後,剛要付錢,我媽就被一通電話叫走了。
電話那頭吵吵嚷嚷,說是讓她趕緊去看看,具體看什麼,店員沒聽清。
店員從 5 點開始,一直打我媽手機,就再沒有人接聽了。
店員還沒把話說完,我爸又急了。
「誰給她的膽子?敢花老子的錢去洗衣服!她沒有手嗎?沒給她買洗衣機嗎?」
小姑見我爸臉紅脖子粗,她躲在我奶奶身後。
「我……那是我的衣服,我有幾件衣服必須乾洗,我一直讓大嫂拿出去洗。」
「那錢就是大嫂從你偶爾給她那 10 塊錢裏出的。」
我奶奶輕輕拍了拍我小姑的手,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爸只好忍着怒火轉移話題:「誰給她打的電話?」
全家人都表示沒人給我媽打電話。
時間不早了,也沒個結果,叔叔嬸嬸們都餓着肚子回了自己屋。
沒一會兒隔壁就傳來各家吵架的聲音。
「煮兩口麪條湊合喫吧。」
「我都外面忙一天了,你就給我弄這個喫?」
「就跟我閒了一天似的,愛喫不喫。大哥家有豬排,你會你做。」
我爸看了看我奶奶和我Ṭū́₅小姑,又看了看那半扇新鮮的豬排。
我小姑吧唧吧唧嘴:「大哥,我餓。」
我爸正在愣神的時候,居委會張奶奶來敲門。
張奶奶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個布包,布包是兩三塊手帕疊在一起的小錢包,裏面放着二十三塊六角錢。
「有德,你媳婦在家不?讓她出來看看這是不是她掉的東西?」
不用細看也知道是我媽媽的,畢竟這年頭沒幾個人用手帕包錢了。
「不在?晚飯的時候她慌慌張張地撞了我一下,問我是不是看見你了。」
「我這個瞎老太太能看見啥呀,我就是來通知各家一下,咱們這片前兩天自殺的雲嫂法院給出判決結果了,讓他男人賠了孃家一大筆錢。」
「雲嫂命苦呀,伺候他男人一大家子這麼多年,眼看孩子要高考了,他男人把財產轉移給小三兒,還想跟她離婚。」
「這年頭,人心都讓狗喫了。」
張奶奶走後,全家一陣死寂。
送我考試前我媽一切還都正常,但剛纔聽了朱屠夫的轉述,又接了洗衣店員的電話,再聽居委會張奶奶這麼一說……
大家彼此看着,沉悶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大哥,該不會……」
小叔實在憋不住了。
「咱嫂子孃家也沒人了,她兜裏也沒錢……」
我爸一拍桌子。
「找!都給老子找去!」
-3-
我媽是外地嫁過來的。
當初我姥姥姥爺強烈反對這樁婚事。
自此我媽結婚後,就和孃家斷了聯繫。
我奶奶這邊一共五個孩子。
我爸是老大,底下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
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個四合院內。
聽着是北京二環內的大院子,其實人均還不到 8 平米。
冬天透風,夏天漏雨。
年年都說拆,年年也不拆。
但我媽嫁過來的時候,我爸可不是這麼保證的。
不管我爸說了什麼,那時候我媽肯定是懷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
但現在我媽人呢?
找人總得有個方向,漫無目的地瞎找,總不是個辦法。
三天後,喫不到飯的小姑最先忍不住了:「要不咱們報警吧。」
我奶使勁磕了磕菸袋鍋子:「報啥警,不嫌丟人?」
我奶盯着我爸:「你的事,是不是讓你媳婦知道了?」
「她也三天沒找你了吧,要不你上她家看看。」
-4-
這裏是北京最早的一片老舊小區。
每三棟樓圍成一個曰字型,曰字兩邊開口,可供車輛和行人進出。
三棟樓間距不大,全部是六層矮樓,沒有電梯。
我們進入了曰字型中間的那棟 2 號樓。
爬了六層後,我隱約能看見防盜門後的木板門上印着 3 門 603。
我站在 5 層與 6 層的樓梯口,注視着我爸抬手敲門。
他先是敲了兩下,後又敲了三下。
門沒開。
我爸再次拿起電話,猶豫了幾分鐘後,他也下到樓梯口。
他在我身旁站定後,這纔敢按下撥出鍵。
厚重的電話鈴音響起,一聽就知道是那種老式的大按鍵座機。
我爸一共撥了三次,長時間嗡嗡的鈴聲響後,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我以爲我爸會轉身下樓,沒想到他拿出兩把鑰匙。
一把打開了防盜門,一把打開了木板門。
開門的一瞬間,在那種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情況下,我反而想逃。
來的路上我想象了無數畫面。
我爸這個小三兒什麼樣?高?矮?胖?瘦?
見了她我叫什麼?
還是直接質問她,我媽去哪了?
又或是我媽也在?
但推開門之後,客廳裏一個人也沒有。
我爸這屋看完,又去了另外一間屋子。
「都跟老子玩消失。」
這種老式格局設計的房子,一進屋就是客廳,客廳很小沒有窗戶。
左手邊是向陽的主臥,右手邊是朝陰的次臥。
我向左側身與我爸擦肩而過,進了主臥。
正午的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尤其是……對面同樓層玻璃上反射的光。
我幾步衝出房門,差點撞上從 601 出來的老奶奶。
「喲,這孩子可得注意,撞上我這歲數的老太太,我就離見閻王不遠了。」
我爸趴在六層的欄杆扶手喊我:「死丫頭跑哪去?」
「我媽!」
-5-
我一口氣跑到對面樓Ṭũ̂⁻的 601,瘋狂敲門。
「媽!媽!開門!」
「我是月月,媽!」
我爸氣喘吁吁地跟在我身後。
「別喊了死丫頭!」
「你確定你看到的是你媽?」
我懟他:「你會把你媽認錯?」
我爸抬手要打我。
我叫得更大聲了:「媽!媽!開門,我爸要打我。」
我爸一把將我拽到他身後:「別喊了,我有鑰匙。」
我:……
我爸掏鑰匙的手抖得厲害,汗珠順着他的兩頰往下滑,我爸撩起 T 恤,擦了一把臉。
這個時候從樓下走上來一位抱着寶寶的中年婦女。
她見我爸手裏拿着鑰匙,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
「您就是李姐的愛人吧,這是您閨女,長得跟照片上一樣好看。」
我爸極力強裝鎮定:「您……好,您認識我老婆?」
女人一邊打開 603 的房門一邊跟我爸客氣。
「認識認識,碰上時就隨便聊幾句。」
「她租這房子的那天我們就見過面,我跟這房東大姐也認識,我們三人還在一起聊過天呢。」
我爸的臉色白裏透着綠,比屎色還難看。
我全都明白了。
我搶過我爸手裏的鑰匙,捅進鎖眼。
手上使勁,鎖眼轉了兩下,啪嗒一聲,門開了。
-6-
邁步進門時,我又害怕了。
我爸手裏同時有兩把鑰匙,一把 2 棟 603,一把 1 棟 601,兩套房子樓對樓,兩扇窗戶面對面。
而剛纔抱着孩子的阿姨說,我媽是租的房子,看樣子我媽和房東的關係還很和諧。
是不是可以假設,我媽已經知道了我爸在外面有女人。
否則她爲什麼要租下能看到對面臥室的房子。
而她租的這個房子的房東,恰巧是我爸的那個小三兒。
我媽還不動聲色地和小三兒做了朋友?
忽然我想起了昨晚居委會張奶奶的話,我媽該不會想不開,做了和雲嫂同樣的事兒吧。
剎那間,我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屋裏會不會有我媽已經腐爛的身體,又或者裏面有兩具屍體,包括那個小三兒的?
門開了一條縫,我用力吸了兩口氣。
還好空氣裏沒有惡臭。
我爸從背後推我:「愣什麼神呢?進不進?」
呵呵,這個男人,自己不敢進,還推我。
開門後,我定了定神。
「媽,媽?」這次我放低了聲音。
我四下踅摸,屋裏沒人回應。
這套 601 屋子的格局和對面 603 的一模一樣。
但和對面 603 有着生活氣息的房子不同,剛走進這間 601 就給人一種壓迫性的窒息感。
屋子很乾淨,但幾乎沒有傢俱,客廳中連一把桌椅都沒有。
我走進面朝陽面的臥室,也只有簡單的一個電視櫃,和一個泛着油光的布面沙發。
陽臺上的幾盆綠植蔫頭耷腦,唯有一株忘憂草開得正豔。
我雙手捧起那一抹橘色,忘憂草是母親花,寓意忘卻煩惱,享受美好。
媽媽,你在哪?
「麻的!」突然陰面臥室傳來我爸的罵聲。
我差點摔了手中的花盆,心跳瞬間加快。
我跑到次臥,控制不住地抖動。
-7-
我所看到的,和懸疑電影裏的毫無差別。
一架高倍望遠鏡架在窗根底下,兩面牆壁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
照片旁邊紅紅綠綠的顏色,記錄着各種數字。
還有長條桌上,鋪開的各種筆記本,上面寫滿了時間、地點、人物和事件。
這一切都是我媽媽做的?
我爸幾乎把腦袋塞進了一個黑色的記錄本中。
我小心地湊過去,伸着脖子看。
那上面有我爸的名字、銀行賬號、日期和進出賬面的金額。
甚至還有每一筆消費的去向。
另外還有一本紅色的。
那上面的名字我不認識,但顯然是個女人的名字,我想應該就是這兩套房子的主人吧。
紅色本上記錄的金額進出時間,有一些和黑色本子能對應上。
黑色本子上其中一筆是這樣記錄的。
2025 年 5 月 31 日,李有德工資入賬 3000 元,獎金 12000 元,當天支出 12000 元。
而Ṱŭ̀ₗ紅色本子同樣日期上的收入是 12000 元。
2025 年 6 月 1 日,李有德給我 10 元,讓我去市場給孩子買兒童節禮物。
……
我在一旁,呵呵。
而另外一些記錄,則和一本棕色的記賬本相互對應。
這本棕色的本子我認識,正是我媽平時記賬的本子。
因爲我奶奶和我爸每天都要監督我媽買了什麼,所以這本棕色的記賬本最外面的封皮早就爛了。
我媽用膠帶修補過至少四、五次。
最後一筆賬單恰巧是我高考的最後一天。
2025 年 6 月 10 日,豬排 5 斤Ṭũₔ 2 兩 86 元 4 角。
……
這至少說明我媽 6 月 10 日晚還活着。
我剛要開口和我爸說報警吧。
我爸欻欻幾下,撕爛了筆記本後,又把牆上的照片三兩下扯掉了。
「麻的,這娘們敢跟蹤我,還敢記我的私賬。要反嗎?」
「爸,我媽……」
我爸照着我的臉,掄圓了,啪、啪就是兩巴掌。
「你這賤丫頭哪來的媽?要不是 18 年來我養着她,她能喫飽穿暖嗎!」
「一天班不上,一分錢不掙,住着老子的房子,還敢管老子的事。」
「她千萬別露面,千萬別露面,露面我就弄死她!」
我們家衚衕口就是崗亭,回家的路上,我本想着去報警。
都怪我心太急,表情全掛在臉上。
我剛跑兩步,就被我爸一腳絆倒。
我搓着地面摔出去好幾米。
一條清晰的血痕印在崗亭門口。
值班的小民警拽了我兩下,愣是沒把我拽起來。
膝蓋疼,我能感覺到骨頭裏面咯咯響。
「哎呀,姑娘的嘴脣都腫了,有什麼事急成這樣?」
我爸哈着腰緊跑兩步,從小民警手裏接過我。
「高考結束了,美了,得意忘形了,小丫頭片子毛躁,您別管她,沒多大事。」
剛拐過衚衕口,啪、啪又是兩巴掌。
「死丫頭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想着報警,我在你媽之前先弄死你。」
「你纔多大點呀,懂法嗎?你老子我頂多就是找個女人,我給出去的那點錢根本算不上財產轉移。」
「再說,沒找到你媽之前,這事都立不了案,分數沒出來之前,你乖乖在家給我待着。」
-8-
晚上,我躺在裏屋炕上聽我爸跟我奶商量。
「媽,你說這娘們兒能去哪兒呢?」
我爸和我奶前前後後想了一個晚上。
家裏錢沒少,說明我媽不會是離家出走。
我爸公司也沒見我媽去鬧,說明我媽沒想把事情鬧大,至少目前她沒有公開我爸的行動。
真死了?
怎麼死的?
一個人死的?
還是拉着小三兒一起死了?
都不太可能啊。
北京現在治安這麼好,有點什麼事人民羣衆一早就能察覺。
何況是人命這種大事。
這種悶熱的雨季,別說已經三天了,就是三小時估計屍體就得反味。
天都亮了,他們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隨着他們說話音量的減小,我也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我夢見了滿牆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我媽和我姥姥。
我媽梳着兩條麻花小辮,小辮上各系着兩根紅頭繩。
我媽一隻手挽着我姥姥,一隻手拎着竹籃子,籃子裏放着我媽最愛喫的香芹和牛肉。
我姥姥已經有了白頭髮,個頭也沒有我媽高。
姥姥摸着我媽的頭,她笑得很開心。
我一張張照片看過去,照片裏面還有我。
小小的身子在媽媽的懷裏折騰,張牙舞爪地要玩具。
媽媽右手抱着我,左手拿着撥浪鼓。
對面的老太太眼睛笑成了一條線:「過來給姥姥抱抱。」
……
一陣嘈雜聲響起,家裏來了幾個居委會大媽和民警。
我長嘆一口氣。
-9-
夢裏的情景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沒見過姥姥,小時候偶然撞見過媽媽拿着照片哭。
照片裏的老人一頭銀髮,四周開滿了忘憂草。
近幾年,媽媽偷偷看照片的次數越來越多。
媽媽想媽媽了。
我也想媽媽了。
我想立刻撲進媽媽的懷裏,還想見見我那位從未謀面的姥姥。
我身體疼,心也疼。
所有感官都在敲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經。
媽媽到底去哪了?
趁着我爸和奶奶應付客人的時候,我偷偷拿了我爸的鑰匙。
直奔小區 601。
開門前,我深吸了兩口氣。
進門後我直接去了次臥。
結果原本滿滿登登的房間裏,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一桌子的記賬本沒有了,滿牆的照片也沒有了。
雖然我很清楚那些照片裏沒有媽媽和姥姥,但我想從中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線索。
全沒了……
還有花!
我跑到另一個房間,花還在。
我抱着那盆花,哭了。
微風吹着忘憂草,花瓣輕撫在我臉上。
微風,哪來的風?
我轉身,陽光穿透我的背影,打在陰暗的客廳。
我看向暗處裏的人。
「閨女,那是你媽養的花?咱抱回家接着養。」
是我爸,這個比鬼更可怕的東西。
他走過來伸手要搶花盆,我掣肘緊緊將花盆摟在懷裏,沒有後退半步。
我爸哼哼了兩聲:「行,你拿着。」
我爸點上一根菸,一隻手撐在陽臺的欄杆上,一隻手拿煙衝我比劃。
「你說你剛纔跑啥,人家民警來咱家覈實人口情況,拆遷的事說不準今年就成了。」
我爸咂摸咂摸嘴,接着說:「就咱家這地段,戶口本上這人數,嘿!」
「等分了房,給了補償款,爸單獨給你弄一間朝陽的屋子,再給你買個大寫字檯,再配個大老闆椅,絕了!」
「還有你這也高考完了,『三亮兩轉』我都給你安排上,人家孩子有的,我的寶貝閨女必須也有!而且是馬上安排!怎麼樣?」
說着我爸忽然回頭,陽光照在他半張臉上。
「但是有一樣,你媽得回來,她不回來民警那兒戶口和人數對不上,真要是拆遷,人家不給咱辦啊。」
我爸又指着次臥說:「再瞞我就沒意思了,把那些東西收拾得那麼幹淨打算幹嘛?真想用那些當證據打官司離婚?」
「現在拆遷的事有眉目了,你問問她,這婚她還敢離嗎!多一個人多分多少錢呢!傻子才這時候離婚。」
我爸說我媽及時承認錯誤還來得及,只要不耽誤拆遷的事,他能原諒我媽。
但如果我媽非要跟他死扛到底,他就讓我媽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可說了半天我爸他沒弄明白一件事,那些東西不是我幫我媽收起來的。
-10-
我以爲東西是我爸怕別人發現,連夜收拾的。
我爸以爲是我和我媽串通,我媽連夜把東西藏起來的。
「小丫頭片子,還沒考上大學就敢跟老子耍心眼兒了,看我不打死你。」
他伸出胳膊,拿起手中的菸頭狠狠按在我肩膀上,疼得我下意識縮起脖子。
爲了護住懷裏的忘憂草,我躲了兩下,被陽臺的臺階絆了個跟頭。
啪啦,花盆碎了,泥土散了一地。
忘憂草倒在簡陋的木地板上,沒了生機。
「媽!」
我喊了出來:「媽媽的……絲巾?」
花盆裏掉出一小塊燒焦的絲巾。
我爸也愣了,他抖落抖落土,舉起來放在陽光下照。
「這是你媽用的?」
我爸也分不清楚絲巾是我媽媽的,還是小三兒的。
但我能肯定這不是我媽媽用過的,我媽從來沒用過絲質品。
到家我爸就把這事跟我奶奶說了。
「媽,這事咱不能再瞞了,人命關天。」
「放屁,你媽我活這麼大歲數了,什麼沒見過,一塊破手絹,你跟我說人命關天,跟警察說,警察也不一定信。」
我爸又給我奶奶捶背又給我奶奶按肩:「媽,那您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月月她媽記我的帳,跟我玩失蹤,還能有個說道,可那娘們這是爲了什麼呢?也跟着一起玩失蹤?」
我爸手下力度沒掌握好,疼得我奶奶一哆嗦。
「媽!她倆不會是一個把另一個殺了,毀屍滅跡潛逃了吧?」
我奶奶敲我爸一菸袋鍋子:「小兔崽子你想掐死你媽呀?月月她媽沒那個膽量。」
「平時讓幹什麼就幹什麼的主兒,哪有膽量殺人。」
我爸捋了一把頭髮:「那就是月月她媽找那娘們算賬,兩人打起來,月月她媽被殺了?」
「那這事調查起來可得費老鼻子勁了,不僅我們公司得知道,這眼看到了分房給錢的時候,少了一個人,得少分多少啊?我還指着拆遷款提早退休呢。」
關鍵時候我奶奶比我爸冷靜。
我奶奶問:「地上有血沒有?」
我爸恍惚:「沒……有吧,我沒仔細看,誰能往殺人那方面想啊。」
「不就是出個軌,分個房子嘛,有幾個敢殺人的呀,真當法制進行時天天上演呢。」
-11-
現在我腦子裏全都是恐怖的畫面。
我媽從某一天起,發現我爸外面有女人了。
於是她千方百計地查出了小三兒的身份,並租下了小三兒家對面的房子,以便觀察我爸和小三兒的一舉一動。
無巧不成書的是,這套房子也是小三兒的。
我媽便將計就計,主動和小三兒打好關係,能更加方便了解她和我爸約會的動向。
我高考最後一天,我媽在朱師傅的肉攤買豬排骨的時候,正巧看見我爸和小三兒在一起。
我媽急着跟蹤我爸,所以才付了錢之後,沒來得及拿排骨就走了。
可能是把人跟丟了,我媽又去了洗衣店,但這時接到了電話。
我記得洗衣店員說,電話那頭很吵,但大概意思是讓我媽抓緊時間過去看。
誰打的電話?看什麼?
很可能是認識我媽又認識我爸的人,看見我爸摟着小三兒,纔給我媽打了電話。
結果我媽在慌忙追趕的路上,撞到了居委會張奶奶,這纔有張奶奶把我媽的錢包送回來的事。
我媽又跟蹤我爸來到了小三兒住的小區。
她記錄下最後一筆賬之後,決定和小三兒攤牌。
我媽從 1 棟 601 來到 2 棟 603。
小三兒給我媽開門。
……
怪不得 601 沒有血跡,應該是我媽去找的小三兒,而不是小三兒來找我媽。
我一路飛奔到 603 門口。
我沉住氣學着我爸的樣子,先敲了兩下門,後又敲了三下門。
門嘎吱一聲,開了。
伴隨着開門,裏面傳來了我爸的咒罵聲:「你這小娘們跑哪兒去了?也不提前跟老子說一聲,我……」
「死丫頭你又過來幹嘛?」
我爸不想給我開門,架不住我扯着脖子喊。
我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其實我爸正頭痛。
他說家裏除了少了兩個大箱子,其它也沒什麼變化。
「我不是常來,她也不常住這兒,這屋子就是我們約會的時候纔來,所以傢俱簡單,一眼就能看出來少了什麼。」
「沒有摔打的痕跡,廚房、廁所我看得很仔細,整個屋子都沒有血跡。」
我媽 1 米 55,那天看過照片之後,我感覺三小兒跟我媽身高差不多。
而且兩人都是骨骼小且偏瘦的體型。
少了兩個大箱子。
……
-12-
可爲什麼是少了兩個呢?
碎屍?不太可能,那必定會有血跡。
兩個人都死了?
難道還有第三者?
越分析我爸心裏越慌:「好閨女,你跟爸說實話,真不是你和你媽串通好的?」
「要是再找不着你媽,民警來了我咋說?」
這幾天居委會和民警來得很勤快,好幾條衚衕的人歡天喜地,看來這次拆遷有望。
「爸,如果我媽是幾天前死的,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咱家要拆遷吧。」
事情也有可能是這樣的。
我媽三天前跟蹤我爸和小三兒,被他們發現後,我媽與他們糾纏。
我爸勁兒大,失手掐死了我媽,所以家裏沒有打破東西的痕跡。
然後他和小三兒把我媽裝進行李箱Ṭù³。
爲了躲避風頭,我爸勸小三兒先離開一陣。
小三兒簡單收拾了一下。
所以家裏才少了兩個行李箱。
「至於那屋子的照片和記賬本,也全是我爸拿來糊弄我的。」
我接着說:「我媽照顧那麼一大家子人,根本沒有時間長期跟蹤他們,更沒有錢租下一套房子。」
「還有那些記賬本,除了棕色的那本確實是我媽平時記的,這也是我Ŧų₉奶奶和我爸強迫她要記錄的,其它的兩本都是我爸僞造的。」
「不僅筆跡的顏色新鮮,下筆很重,更重要的是,我媽一個家庭婦女,怎麼可能查出他們的日常消費記錄。」
兩名警察聽完我的分析,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頭兒,都記下了。」
-13-
我爸找小三兒, 我媽失蹤的事, 瞞不住了。
雖然調查結果沒出來,但一大家子人都被牽連了。
不僅我爸公司知道了, 我六個叔叔嬸嬸,就連我小姑單位也知道了。
我小姑明年肯定是不能考公了。
她抱着我奶奶哇哇哭:「媽!你替我想想辦法吧,那可是鐵飯碗呀,我也不指着它能掙大錢,我就圖個安穩, 您幫我託託人吧媽。」
我第一次見我奶奶掉眼淚, 九十多歲的老人,一臉皺紋。
眼淚卡在皺紋裏ẗű₍,像一道道梯田。
半晌我奶奶才說出一句話:「老張頭、老李頭,還有老劉頭, 他們都不跟我玩了, 還有老趙太太她們幾個人,老遠看見我就躲。」
「我做錯啥了?」
我四嬸指着我爸的鼻子罵:「我還指望我兒子明年考某大學呢,這下連政審都別想過了。」
「老四!等明年兒子高考後,我就跟你離婚。」
我爸公司更是連門兒都沒讓他進,同事把他的東西直接扔在了保安亭。
我爸還想跟公司領導要賠償金。
老總一句話,有問題找仲裁, 像你這樣的人我們公司奉陪到底。
-14-
我的高考成績出來了,我報考了媽媽家鄉的重點大學。
被成功錄取。
姥姥來接我的時候, 滿面春風。
她的身後, 還有我媽!
三個女人抱在一起,沒有眼淚,只有笑容。
我媽確實很早就發現了我爸外面有女人。
她也計劃好要跟我爸離婚。
當媽媽的不希望這件事影響自己孩子高考。
所以我媽才忍氣吞聲這麼多年,就爲我能考上理想中的大學。
我看出了媽媽的心事,我們進行了一次母女間的長談。
計劃了之後的一系列事情。
我勸媽媽鼓起勇氣面對新的生活,這次換我站在她身後支持她。
我也鼓勵媽媽重新聯繫姥姥。
母女哪有隔夜仇?
這不, 我們祖孫三代終於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15-
那個小三兒。
人家早就提出要和我爸分手,是我爸對她死纏爛打。
這次旅行回來,她賣了房子,瀟灑生活去了。
根本不管我爸的死活。
至於奶奶一家子人, 說來你們都不信。
那片衚衕全拆了, 唯獨我爸一大家子人的幾間房沒拆。
那幾間房子位於那片衚衕的最後一排。
因爲房後有一條河,河旁有幾棵古樹, 還有幾塊石碑, 都是文物。
這些花花草草,還有文物都不能臨街。
所以上邊只派了一支隊伍粉刷了外牆,又重修了屋頂。
至於今後怎麼發展, 那是以後的事。
幾ƭû⁰個嬸嬸全等不了了, 都鬧着要離婚。
我爸打來電話, 求我媽回去。
「孩子她媽,回來吧。房子雖然沒拆,但是三個弟媳都走了, 地方大了, 人也少了。」
「媽說了,讓老三老四擠一個屋子住,你和月月回來, 能單獨有間屋子。」
「媽喫慣了你做的飯,我也離不開你,再說孩子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不是?」
我假裝嘔吐。
我媽笑着把我爸的一切方式拉黑。
姥姥在廚房喊:「餃子包好了沒有?我這鍋都開了。」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