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結拜兄弟逝世,臨死前將懷着遺腹子的娘子託付給他。
爲了照顧柳青青,陸野不顧閒言碎語將她接回。
每每爲了柳青青委屈我,他總是一臉歉意。
「阿魚,柳姑娘肚子裏的是阿君的遺腹子,等孩子生下,我便爲她找一份差事,此後便再無瓜葛。」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只等來陸野對柳青青的稱呼從「柳姑娘」變成了「青青」。
孕五月,我和陸野陪柳青青到鎮上取安胎藥。
路遇流匪,男人抱起柳青青毫不猶豫離開。
在我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陸野理所當然:「阿魚,青青是有了身子的人,我不能棄她不顧。」
我九死一生回到家,卻見男人抱着垂淚的柳青青輕哄,目光溫柔。
「青青,不是你的錯,相信阿魚也是願意的。等以後孩子出生,你便把我當作孩子的父親,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生活。」
原來從始至終,我纔是那個多餘的人。
-1-
「吱呀——」一聲推門聲打斷了屋內兩人的談話。
陸野和柳青青見我平安歸來,皆是一驚。
柳青青紅着臉,掙扎着從男人懷裏站起來。
「嫂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陸大哥什麼都沒有。」
話沒說完,她腳一扭,整個身子都倒在了陸野懷裏。
「疼,我的腳!」
柳青青的聲音打着顫。
我一聲未吭,陸野卻急忙把她抱起,抬腳就走。
「青青腳可能扭傷了,我先帶她處理一下,你等我解釋。」
這一等,又是一夜。
第二天,陸野主動向我解釋:「阿魚,你知道的。青青肚子裏是王進的遺腹子,以後又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當時情況危急,總不能留她一個弱女子被欺負,我也是迫不得已。」
柳青青的夫君王進是陸野的結拜兄弟。
幾月前,王進打獵時意外被毒蛇咬傷,拖得太久沒救回來。
柳青青懷着遺腹子,又無孃家,孤苦無依。
是陸野不顧流言蜚語,將她接了回來。
因着這緣故,平日裏陸野對她總是多幾分照顧。
這些我也是理解的,可怎麼也沒想到,危機關頭,我竟是被毫不猶豫放棄的那一個。
昨日從山匪手中出逃,我身上落下了很多傷,很疼,卻半分比不上心裏的酸楚。
他像是才注意到我身上的傷口,眼中有幾分駭然:「阿魚,快些找藥敷敷吧!」
打開藥箱,裏面卻空無一物,我默了一瞬。
陸野是個獵戶,平日的收穫難說,因而家中主要靠我侍候田地賺些銀錢,並不富裕。
藥箱內所有藥物皆是我憂心陸野打獵時會受傷,五年來一點點攢藥材,花費無數心力調配的。
「青青性子冒失,平日裏難免有小磕小碰,我怕她受傷,將藥全留她身邊了……」陸野眼含歉意。
剛和陸野成親那會兒,我學着下廚在手上劃了個大口子,心中委屈向陸野哭訴。
他卻滿眼不贊同:「阿魚,你既已嫁我爲妻,就該改改冒失的性子,以後你總歸還是要下廚的。」
見陸野沒有起身爲我取藥的意味,我按下心中酸澀道:「我知曉了。」
陸野嗯了一聲。
「也是,你多少會些醫術,身子康健又向來會照顧自己,比不得青青嬌弱。」
-2-
已是春耕末尾,地裏的秧苗還沒完全種上。
我不得不忍着身上的傷,淌着泥水下地幹活。
村裏別的人家至少有兩個勞動力,可從前陸野打獵辛苦,我便將家中一應大小事務全攬在自己身上。
烈日下,顧不上額頭的熱汗,我彎着腰一刻也不敢停。
好不容易忙活完,抬眼便瞧見遠處的地裏,陸野正埋頭苦幹。
旁邊的樹蔭下站着大肚子的柳青青,時不時還爲陸野送上水解渴。
遠遠瞧去,他們兩人倒更像一對和和美美的夫妻。
強行移開目光,我收好農具默默離開。
傍晚陸野歸家,我問他。
「你今天去哪兒了?」
陸野神色平常,淡定回答。
「今天到山上佈置了幾個陷阱,打算明天抓些獵物到鎮上換錢。」
不等我繼續追問,陸野瞥見桌上的飯菜,皺眉道:「今日怎麼就一個雞蛋羹,青青懷孕得多喫些葷食補身體。」
家中的銀子已盡數被用在柳青青的安胎藥上,能單獨給柳青青做碗雞蛋羹已實屬不易,何況是葷食。
不等我解釋,陸野裝了兩人份的飯菜,出門和柳青青一道喫了。
臨走還不忘命令我:「你別心疼銀子了,明天別忘了做些肉食,最好燉個雞湯,青青愛喝。還要記得別放蔥,她不愛喫。」
我的心口一怔,而後是疼痛。
我從不喫蟹,可上月陸野卻帶了兩個柳青青喫不下的蟹黃湯包在我面前獻寶,說是專門爲我買來的。
成婚七年,他不記得我的口味,卻清楚記得柳青青的。
-3-
半夜,我恍惚間聽見推門聲。
一陣悉悉索索,男人和衣躺在牀最外沿,半分也不肯靠近我。
腹中劇痛實在難忍,我不停揉着肚子,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
原先的傷還未好,加ţũₐ之這幾日一直爲田地忙碌,這次的葵水來勢洶洶,格外難熬。
陸野被我的動靜吵醒,語氣不耐:「禁聲,我明天還要早起打獵。」
我的動作頓住,手下揉肚子的力氣大了幾分,好似這般能緩解疼痛。
先前柳青青腳腫睡不着,陸野便給他耐心地揉了幾個時辰。
透過窗,我看見陸野溫柔輕哄:「乖乖,肚子裏的孩子要多心疼心疼娘啊。」
陸野心疼柳青青的手嬌嫩,不能接觸柴米油鹽,我便要每天做飯給她送去;心疼柳青青的綢衣不夠保暖,我便要將聘禮中的狐皮讓出給她做夾襖;心疼柳青青沒了丈夫神思不屬,我便要忍受自己的夫君與她親近。
那誰來心疼我呢?
夜已深,我也不想打擾陸野,可我實在太疼了,忍不住抽泣起來。
男人「嘖」了一聲,忍無可忍地坐起身:「你到底想做什麼?」
扭頭見我捂着肚子,頓時心下明瞭,語氣僵硬卻輕柔了幾分:「你等等,我去給你煮份紅糖水。」
肚子裏有了些溫暖,我果然好受Ṫū́⁰了些。
昏黃的光下,我看着男人英俊的側臉,多麼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4-
可日子還需繼續過。
我身上的傷雖好了些卻留下了疤痕,葵水一結束,我便計劃着上山採些草藥製成祛疤膏。
上山時路邊常見的草藥也被我收集起來,積少成多,也算家裏的進項。
半道上,忽然聽見柳青青的嬌笑聲。
深山裏,她一個孕婦怎會在此處?
沿着聲音尋過去,陸野和柳青青靠坐在一處,旁邊是正在火堆上烘烤的野兔。
陸野將兔腿扯下遞給柳青青。
柳青青撒嬌:「阿野,你好厲害啊!今天我終於能喫上肉了,肚子裏的孩子都饞了幾天了。」
聞言,陸野滿面春風。
「青青慢慢喫,有我在,孩子餓不着的。也怪李魚,這幾日餐食竟是一點葷腥都不見!」
說到後半句,陸野的臉色瞬間難看。
柳青青善解人意。
「哎呀,你就別說嫂子了,她未曾生養過,不知道有了身子的人胃口大也是正常的。」
「哼,別給她找藉口了,她就是看不慣我對你好,妒婦!」
明明頭頂是一片豔陽天,我的心卻如墜冰窖。
我其實懷過孩子的。
但那年我踩中柳青青玩鬧扔的石子,摔了一跤,孩子掉了。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把有了身子的消息告訴陸野。
柳青青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夫君和陸大哥是拜過把子的兄弟,要是夫君知曉這件事,他不會讓我好過的。嫂子,你還年輕,很快會再有孩子的。求求你別把事情說出去!可憐可憐我吧!」
她一邊求情一邊給我磕頭。
念着陸野的情分,我終究還是心軟,答應了下來。
可當額頭一片血紅的柳青青從我家離開後,所有人都以爲是我拿喬爲難了她。
連一月後打獵歸家的陸野也這麼以爲。
往後幾年,男人對我越來越冷淡,再要一個孩子便也無從談起。
不想再聽,我跌跌撞撞走下山。
思緒還沒回神,便聽見村口的閒話。
「聽說了嗎?陸家小子的媳婦之前是從山匪那逃出來的。和那些匪徒待了那麼久,誰知道她的身子還乾不乾淨?」
「那她怎麼還有臉回來啊,要我早一根繩子上吊算了,省得敗壞村子裏姑娘的名聲。」
「好死不如賴活着唄。你沒瞧見陸家小子對她多好,這麼久沒見下個蛋還不是好好當着陸家的媳婦。」
「如今可不一定,你沒看現在陸家小子對柳青青那殷勤勁!」
……
我逃跑似的回了家。
陸野打獵歸來,手上只提了一隻兔子。
「阿魚,今天收穫不好,怕是不能留下這兔子。明日趕集,我到集市上賣了兔子換些銅板回來吧!」
他面目從容,半點看不出說謊的痕跡。
我沉默地接過兔子,又艱難地問起:ƭü₁「你知曉這些天村子裏關於我……和那些山匪的流言嗎?」
陸野坦聲應知道。
「清者自清,時間久了謠言定會不攻自破,你不必在意。」
我偏過頭,不再看他。
當初柳青青大着肚子回村,惹了多少閒言碎語?
偏偏陸野較真,把傳謠言的人家裏的男丁打了個遍,如此柳青青才順利安家落戶,還破天荒分到幾畝地。
-5-
從集市回來,陸野沒帶回半個銅板,手上卻多了一盒玉體膏。
「青青一天天在我耳邊唸叨着怕孕後肚子上留疤,可憐極了。這番好不容易遇見了,我便買下好安安她的心。」
陸野這般跟我解釋。
一隻兔子最多隻能賣四十文,但一盒玉體膏卻需要六十文,還常常供不應求。
心下明白,這怕是陸野添了自己的私房錢。
先前家中那般困難,陸野也沒提拿出私房錢的事兒,反倒覺得是我故意私藏家中銀錢,現在卻願意爲了讓柳青ŧù¹青安心主動拿出。
我的心涼了個透。
男人冷不丁遞給我一條帕子,說是給我帶的禮物。
我認出帕子上繡的花樣,那是買玉體膏的贈品。
我沉默一會兒開口:「我不要柳青青不要的東西。」
陸野有些惱怒,冷冰冰道:「若不是青青嫌上頭的花樣俗氣,這帕子也輪不到給你!」
我抿脣不語,徑直前往村長家。
今日是村中抽籤分地的大日子。
小小的院落裏擠滿了人,但大多是家中男丁,只有我一個女娘。
正式抽籤時,人人皆想往前擠,我被推搡到角落,還差點摔了一跤。
陸野代柳青青的位置,無暇顧及我的境況。
好不容易抽完籤從人羣中擠出,卻見男人面色冷厲地站在一旁,看樣子結果不好。
陸野搶過我手中的籤,迫不及待地打開。
兩塊水田,難得的上上籤。
我還來不及露出笑容,陸野將手中的籤調換。
男人眼底染笑:「兩塊水田,也能讓青青往後的日子好過些。」
見我遲疑,陸野冷聲質問:「怎麼,你手腳俱全,還想跟青青一個有了身子的人爭搶?小肚雞腸也要有個限度。」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往柳青青家去了。
-6-
這天,柳青青提着一籃子東西上門。
掀開上頭的布,是陸野的裏衣。
柳青青一臉嬌羞:「這是先前陸大哥在我那落下的,我見有些小了,便改了改,嫂子不會介意吧。」
陸野自然地接過。
「阿魚不善針腳,此事有勞青青了。」
女人臉頰泛紅,加上今日倒春寒穿的狐皮披肩,襯得整個人嬌媚異常。
陸野不由得有些癡,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我的心微微刺痛,僵硬地將柳青青迎了進來。
一側身,卻瞧見柳青青腰上掛的平安佩。
那是我贈與陸野的定情信物。
柳青青嬌憨道:「我近來頻頻做夢,陸大哥憂心我和孩子,便送給我和孩子保平安了。」
陸野觀察我的神色,見我平靜,軟了軟語氣。
「待孩子生下,青青自會將玉佩歸還。」
聞言,柳青青眼中閃過一絲妒意,隨後又親熱地挽住我的手。
「昨天也多虧嫂子了,竟願意將水田給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寡婦。」
她嘴裏說着感謝我,眼神卻不住地看向陸野。
陸野聽見那番話,眼中的疼惜幾乎要溢出來。
還要侍候家中菜地,我不欲在此事上和柳青青計較,拿好鋤頭走出家門。
透過門縫,我瞧見柳青青放肆的笑臉:「阿野,孩子會動了欸,你快些摸摸我的肚子~」
說着便掀開外衣。
男人像是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耳朵紅了個透,卻還是應承了這無禮的請求。
「以後外人面前切不可這麼跳脫。」
柳青青天真道:「可是這裏又沒有外人,在阿野面前,我不能只做自己嗎?」
陸野垂着頭,輕嗯一聲,又鄭重承諾:「青青,只要我還在這世上一日,便會永遠陪在你和孩子身邊!」
像是察覺到不合規矩,又匆匆補上一句:「帶着我兄弟的份。」
我滿臉絕望地站在門外,聽着我的夫君對另一個女人許下爲期永遠的承諾。
柳青青眼尖瞥見我,得意地撞進陸野懷裏:「阿野,你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
兩人親密地擁在一起。
暗處,柳青青對我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7-
從那天起,陸野幾乎不着家。
白天打獵,夜晚則整宿整宿地守在柳青青身邊。
村中的閒話越來越多,可我無暇顧及,還得打起精神守在田裏,生怕野豬把莊稼的幼苗喫了去。
一連幾天,我沒等來野豬,卻等來了狼羣。
狼羣闖入村人家中找食,衆人紛紛逃竄。
幾匹狼死死追在我身後。
幾天未曾好好休息,我很快體力不支。
一旁的村道上,陸野緊緊抱着柳青青,腳步飛快。
「夫君!救救我!」
聽見我的呼救聲,男人腳步一頓,可很快又被懷中柳青青的痛呼聲催促,不再遲疑,頭也不回地離開。
眼睜睜看着男人決絕離開的身影,我終於不再對陸野抱有希望。
拼着一身狠勁,我靠着一把柴刀斬殺了頭狼逃生。
只是運氣差,我的腿被狼牙咬穿了。
沒有藥,我只能拖着頭狼的屍體,一瘸一拐地爬到鎮上的醫館看病。
大夫被我吵醒,本有些不快,可見我滿身是血,趕忙把我迎了進去。
他仔細查看了傷口,語氣憤憤:「大半夜受了如此重的傷,你的親人竟讓你獨身一人看病,真是狠心!」
親人?陸野算是我的親人嗎?
我心中麻木。
現在他應該守在柳青青牀前,哪裏有空注意到我呢?
用狼屍抵了診費又換了些錢,我就此在鎮上的客棧住下養病。
-8-
隔天。
「阿野,我好怕啊~」
柳青青被陸野緊緊摟在懷裏,輕聲細語地安慰。
「青青莫怕,睡一覺,醒來一切就都好了。」
男人不斷輕拍懷中人的背,語氣輕柔。
待柳青青睡下,陸野纔想起自己落了一個我。
託人回村打聽,卻只見滿地的狼屍。
直到意識到我可能真的會死,陸野面上才浮現惶恐。
又聽人說地上的血跡往鎮上去了,料想我會醫術,多半性命無虞,男人便不再管。
只小心翼翼地守在柳青青牀邊,待她醒來送服郎中開的安胎藥。
養傷的時日裏,掌櫃的女兒見我可憐,便常常講些時事與我聽。
「姐姐,你聽說了嗎?近日鎮下的村中竟出現了狼羣!」
「萬幸有人三下五除二將頭狼斬殺。縣衙派人問傷亡幾何,才發現竟無一人受傷!」
「聽說,救人的是村裏一個名叫陸野的獵戶呢!縣衙還發了二十兩銀子賞金!」
小姑娘講話時狀若西子捧心,我卻在心裏發笑。
那日我讓大夫將消息瞞了下來,此番倒是便宜了陸野。
不欲再想註定形同陌路的人,他們的一切都與我沒有任何干繫了。
稍稍能下地,我便打算給醫谷去信,何曾想竟能在街上碰見陸野和柳青青。
「青青,這撥浪鼓孩子肯定喜歡。」兩人站在一攤位前,靠得極近。
攤主附和:「是啊娘子,瞧瞧郎君多看重您肚子裏的孩子啊。待孩子出生,可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
陸野自然地接話:「那就借您吉言了。」
剛抬眼,我和陸野對視。
男人心焦,「阿魚,你如何在這?我找了你好久。」
望向陸野攬在柳青青腰間的手,我皮笑肉不笑țűₘ。
「是嗎?」
柳青青眼圈微微一紅,像受驚的兔子似的從陸野懷中離開。
「嫂子,是我怕他人輕視寡婦,才拜託阿野如此的。你別怪阿野,一切都是我的錯。」
陸野面露不忍。
確定男人還憐惜自己,柳青青不忘上眼藥:「嫂子,這些天你去哪了,怎麼不歸家呢?阿野可擔心壞了。」
要是以前的我,聽到這番話一定感動不已,立馬把錯歸在自己身上。
可這次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眼睛是個好東西,端看你會不會用,看不見我腿上的傷嗎?」
推開喧鬧的人羣,我一瘸一拐地離開。
陸野追在我身後:「阿魚,青青上次被狼羣嚇到了,此番我帶她上街只是散心,絕無他意!」
轉瞬卻被柳青青的呼聲吸引,「陸哥哥,我肚子好痛,是不是孩子要生了?」
男人轉頭飛奔向柳青青,迅速抱起人離開。
路過我時,柳青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無知無覺,三天後,我便能徹底離開了。
-9-
次日,陸野怒不可遏地找上我。
睡夢中,我被男人粗暴地拖拽下地。
「快去看看青青,她難產了,鎮上的其他大夫沒有辦法。」
腿上傷口被摩擦的痛楚太過強烈,我瞬間清醒,掙扎着從地上起身。
「裝什麼裝?昨天不是還能走路?馬上去給青青接產!如果不是你昨天那番話,青青如何會早產!都是你的錯!」
陸野作勢還想繼續拽我,卻被我冷冷避開。
許是驚訝於我的態度,他的語氣緩和了下來:「我知道你手裏有那種神奇的藥丸,快給青青喫一顆!」
陸野口中的藥丸是師父給我的保命藥,世間一共三顆。
幼時我爲治病用去一顆,當初救陸野又是一顆,此番只剩最後一顆。
「要藥丸可以,和離書給我。」
男人愣了愣,眼裏隨即浮現起一抹嘲弄。
「現在不是你賭氣的時候,青青現在很危險!」
我態度堅決,不給和離書就不拿藥。
陸野實在厭煩,「可以!只要孩子能順利生下來,你要什麼都行!」
篤定我只是氣話,他終究還是答應。
待我拖着腿傷站了整整一天,陸野親眼見孩子從柳青青肚子裏取出時,他才終於相信,我交給他的是真藥。
他隨手將和離書丟下,滿心歡喜地看着懷裏的孩子。
「阿野,孩子呢?」
柳青青虛弱的聲音立刻勾走了陸野的心神。
我握緊手中墨跡未乾的和離書,心滿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10-
半月後,陸野扶着虛弱的柳青青回到家,下意識喊:「阿魚,快些做飯!」
他篤定我在此處無親無故,最後一定會回到陸家村。
可見桌上厚厚的灰塵,男人臉上出現了錯愕。
此時,我已至醫谷。
我本是醫谷里天賦最好的弟子,可一次下山採藥時救下陸野,便不管不顧地和他成親,從此也被醫谷除名,再無聯繫。
行至谷口,我有些近鄉情怯。
「李魚,你竟還知道回來!怎麼不等死了再聯繫我們!」
來人是我的師姐李微,她嘴上說着狠話,看向我的眼中卻滿是心疼。
我被迎了進去。
入目是一大桌佳餚,在座的皆是我的同輩師姐妹,上首是將我撫養成人的恩師。
我將頭埋在碗裏大口扒飯,不敢讓她們看清我的神色。
「慢些喫,慢些喫,還有呢!」師姐們邊說邊給我夾菜。
從前喫飯時,陸野天天盯着我的碗,生怕我多喫一口柳青青就少喫一口。
喫着喫着,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師父摸着我的頭嘆息。
「真是傻孩子,受了委屈竟也不跟家裏告狀。別忘了,我和你的師姐妹都在你身後呢!」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眼神堅定:「師父,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們了。」
-11-
我的腿雖及時得到了救治,平常行走與常人無異,卻留下了後遺症,陰雨天疼痛難耐。
師父和衆多師姐妹尋遍醫書,也未找到根治之法。
歷盡千帆,我已持平常心態,只想着重拾醫術,治病救人。
醫谷在城內開設了藥堂,免費爲百姓義診。
我主動攬下了坐守藥堂的活兒。
義診時,我看盡衆生百態。
有名義上每月準時揹着老母翻山越嶺看病,實則把醫谷開的藥賣錢的「孝子」;也有爲了給孩子治病傾家蕩產,跪地哀求的父母。
更意想不到的是,我竟還遇見了陸野和柳青青。
-12-
兩人形容狼狽,像是匆匆逃難來的。
陸野懷裏抱着一個呼吸微弱的嬰兒,一旁是神色疲憊卻難掩姿容的柳青青。
見我正整理藥材,陸野Ŧũ̂₃皺眉:「李魚,你一個下堂棄婦,如何能夠拋頭露面?這藥堂竟收你做學徒,好不講究。」
我抬頭冷漠地看向他。
師姐爲我抱不平:「放肆,我醫谷上下皆爲女子,阿魚更是醫谷欽定的繼承人,如何是你能詆譭的?」
男人有些慌張,很快又鎮定下來。
柳青青緩緩走上前:「嫂嫂,陸大哥也是關心你。」
陸野露出感激的神色,張口就道:「就是啊,此番我二人前來也是爲了求醫。只要你將孩子治好,從前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師姐皺眉,想繼續說卻被我按捺住。
看着襁褓中臉色發青的孩子,我開口:「跟我來吧。」
我將兩人帶到了城內安置傷者的善堂,大多想治病卻沒什麼銀錢的百姓都能免費住在此處。
又想到生病的是個未足歲的嬰兒,便特意挑了間僻靜些的屋子。
柳青青掃視了一圈屋子內的陳設,有些不滿:「嫂子,這屋子未免有些陳舊。若是我和阿野兩人倒是不要緊,可如今我們還帶着孩子……」
說罷還扯了扯陸野的衣袖。
還沒等我糾正她的稱呼,陸野便迫不及待地附和,頤指氣使:「是啊,你如今是醫谷的人,何不將我和青青安置在客棧?別忘了孩子早產可是你的錯!」
他的語氣理所Ṭų₃當然,好似全然忘記我和他已經和離。
我將手一攤,「要住客棧可以,給銀子。」
陸野臉色羞紅,半天沒說話。
我冷笑一聲:「既然沒錢,就老老實實住在這。另外,陸野,你我二人之間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以後相見,記得喊我一聲李醫師。」
不等兩人反應,我徑直離開。
還有很多患者等着,我沒時間陪他們玩些家家酒的遊戲。
-13-
第二日,師姐找到我,說是陸野和柳青青怎麼也不信任她的醫術,吵着鬧着要見我。
我有些生氣,那孩子的狀況很是危急,既然關心這個孩子,又爲何不讓醫治!簡直胡鬧!
可思及那個虛弱的孩子,我終究還是走了一趟。
陸野對這個孩子十分緊張。
「阿……李醫師,你可還有那神奇的藥丸,救救這個可憐的孩子吧。」
反倒是作爲孩子親孃的柳青青,態度有些冷淡,用微微帶着敵意的眼神瞧着我。
我搖了搖頭,「那日柳青青喫的是最後一顆,如今這世上已再無同樣藥效的藥丸。」
男人一瞬間低落下來,隨即又將孩子往我面前送:「你是醫谷的人,一定有辦法救他的!」
我給孩子把了把脈,心中疑惑:「不像是早產體弱之症,倒像是被人下了毒?」
隨即又摸了摸骨齡,這孩子竟是足月生產的?
陸野在一旁急得跺腳:「如何?」
我睨了睨一旁柳青青的神色。
她緊緊地盯着我,臉上有些心虛,生怕我說出些什麼。
我沉默了片刻,還是沒將孩子生病的真相說出,只說自己會盡力保下這孩子的性命。
當晚,柳青青找到我。
我和她在月色下相對無言。
許久,柳青青纔不解地問:「當初你既是醫谷弟子,爲何會嫁給陸野這個尋常獵戶?」
我輕笑着反問她:「你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又如何看上他呢?」
此時的柳青青冷靜得像是變了個人:「他是我當時最好的選擇,如果不選他,你猜我會如何。」
我一時梗住,是啊,一個無依無靠還懷着身孕的女娘,如果不找個靠山,怕是會被村裏的人欺負死。
「所以這就是你向孩子下毒的原因?怕他在你生完孩子後拋棄你?」
秉持着治病救人的本心,我在離開時提醒:「我會將孩子醫治好,至於到時你和陸野今後如何,那是你二人的事。」
柳青青沒有回應。
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神情癲狂:「我這一生只爲自己而活,不管是孩子還是陸野,最後終究是我的負累,還不如及時擺脫!」
-14-
近日城中來了位貴客,大抵是京城侯府的少爺,如今便住在城主府。
師父爲這位名爲程及的貴公子治病,我便跟在她身旁打下手。
聽聞這位程公子行事荒淫無度,此番便是傷了那處才特地前來向醫谷求藥。
不過他實在荒唐,治病仍不忘夜宿青樓,尋花問柳。
還是師父實在看不下去,勸程公子治病不宜再行房事,他才勉強停下。
一日我陪程公子到藥鋪採買藥材。
說是陪同採買,實際上是這位金貴的公子生怕醫谷用藥不好,偏要親自到城中藥鋪採買。
掌櫃正討好地賠笑,將鋪中最好的藥材一一展示,不時還擦過額頭的冷汗。
程及盛氣凌人:「你確定這是你店裏最好的藥材?要是敢騙本公子,小心你的狗頭!」
這邊說着,身邊的侍衛還亮出了刀劍。
好不容易待到他買完藥材準備回城主府,我還未鬆口氣,遠處便傳來陸野的聲音。
「阿魚!」
一眼望去,首先瞧見的不是出聲的陸野,而是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柳青青。
美人一下吸引了程及的視線。
他語氣輕佻:「這位…姑娘是何人?」
柳青青緩緩行禮,端的是窈窕淑女:「回公子,我不過是一普通婦道人家罷了,此番在家中大哥陪同下前來爲孩子求藥。」
程及眼中的淫邪越發濃重:「是嗎?」
我站在程及身前隔開兩人,「程公子,師父還等着您的藥材。」
程及冷哼一聲,還是在僕從的護送下離開了。
陸野直勾勾地盯着我,未注意到柳青青的異狀。
柳青青已達到目的,也往藥鋪中走。
「陸大哥既有話和嫂子說,我也就不打擾了。」
陸野將我帶至一僻靜處,見四下無人,拉住我的手。
「阿魚,我知道錯了,不該爲了青青忽視你。我從始至終,只將她當作妹妹。待你將孩子醫治好,我自會爲兩人尋一歸處,到時我們回到陸家村,和從前一般,做一對平凡的塵世夫妻可好?」
男人的目光裏滿是希冀。
我扯出自己的手,堅定地搖頭:「請陸公子自重,當日你我和離,我便與你再無干系。如今你帶着孩子前來醫谷求藥,身爲醫者,我不見死不救,僅僅只是本分罷了。」
陸野卻覺得我還是介意柳青青的事,朝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阿魚,求你原諒我吧,我今後一定一心一意對你!」
我瞧着眼前滑稽的男人,心中只覺可笑,可笑自己從前竟爲了他離開醫谷。
-15-
經過幾次醫治後, 孩子的病情已然好轉。
我便想着讓兩人離開,將屋子騰給其他病患。
剛走到屋前, 便聽屋內激烈的爭吵聲。
男人聲音激動:「你從前嬌氣也就罷了,現在竟想爲了榮華富貴拋棄孩子?真是看錯你了!你就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是!我愛慕虛榮, 那你又在這裝什麼好人?爲了銀子冒領殺狼功勞的你又好到哪裏去?如今我有更好的去處了, 便又裝作大義凜然?」
柳青青大聲反駁。
我心下一沉, 她最後還是搭上了程及。
屋內兩人的爭吵一聲大過一聲, 後面竟還動起手來。
「啊!」一聲尖叫過後, 屋內忽然又靜了下來。
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迅速推開門。
定睛一看, 兩人皆是被嚇住,地上是一個不斷滲血的襁褓。
我衝上前立馬診脈,孩子卻已然沒了呼吸。
陸野狀似癲狂, 喃喃開口:「這是王進唯一的骨血了, 你必須救救他!」
深呼吸好幾口氣, 我艱難開口:「這一摔,怕是孩子的頭骨碎了, 救不回來了……」
陸野狀若癲狂, 死死抓住我的肩膀:「你不是醫谷的弟子嗎?爲什麼不能治?一定是你醫術不精,一定是!」
柳青青一把將陸野扯開:「你別發瘋了,不過是個野種!你還真當他是王進的遺腹子!」
陸野的注意力被吸引, 厲聲質問。
「你什麼意思?你背叛了王進?你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男人急了便想動手打人, 我手一扭, 反手將他制住。
柳青青站在一旁嬌笑,便是此番情景也無損她的容貌。
「我水性楊花, 那害死王進的你又好到哪裏?當初那毒蛇向的明明是你!王進是爲了救你才被毒蛇咬了去罷了。如果不是這一層, 你又怎會如此重視這個孩子,不過是贖罪罷了!」
說罷,柳青青便大步離去,轉頭坐上了程及派來接她的馬車。
陸野被說中心中所想, 眼神發狠,扭頭又跪在我腳邊:「阿魚,我是被柳青青騙了, 你回來,你回來好不好。」
柳青青走了, 孩子沒了, 此時他倒是想起我這個從前被他拋棄的糟糠之妻了。
他跪着哭的模樣着實難看,我也沒了繼續跟他耗的耐心。
摸着肚子淡淡開口:「其實, 我和你有過一個孩子的,只是沒Ťṻₐ保住罷了。從前我覺得是自己福薄所以留不住孩子,現在看來怕是孩子不願降生在我與你的家裏。」
直到此時,陸野眼中才真正出現名爲悔恨的情緒。
可我不在乎了,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裙角,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16-
最近城內出了兩個不大不小的談資。
一是京城來的程公子治病離開時竟納了一寡婦爲妾,兩人夜夜笙歌、顛鸞倒鳳,最後竟迷得程公子將其帶回京城去。
二是城內近期出現一個抱着襁褓的瘋子,在街上碰見孩童便想強搶,嘴裏還唸唸有詞:「我的孩子,孩子快跟爹回家」,百姓苦受其擾,最後被趕出城竟失足摔死了。
師姐手舞足蹈, 興奮地同我講,末了還不忘評價一句:「惡人有惡報, 真是大快人心。」
我淡然一笑, 心中已泛不起半分波瀾。
藥堂外有人喊:「李醫師,這邊有兩個傷者!」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來了!
我和師姐相視一笑,一同向傷者走去。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