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少洗了一根試管,實驗室新來的老師宣佈將我踢出國家級基金項目。
開組會時,他當着全實驗室同學的面,將我劈頭蓋臉一頓罵。
「李曉曉,別以爲你之前發過幾篇論文就了不起了!」
「實驗室明文規定,實驗器材必須當日清洗!你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這個國家級項目,以後你別想再沾半點邊!」
我沒說話,站起來轉身就走。
開除我?
正好,實驗室也可以直接解散了。
-1-
周振華對我的反應極其不滿,「李曉曉,你幹什麼去?回來!」
「你必須寫檢討,在組會上當着所有人的面做深刻檢討!」
我轉頭看着他那張因爲憤怒而有點扭曲的臉,平靜回覆道。
「沒問題啊。」
周圍一片寂靜,師兄師姐們都錯愕地看向我。
周振華冷哼一聲,甩手就出了實驗室。
沒多久,實驗室的大羣裏就彈出了通知。
「博士生李曉曉,實驗態度散漫,嚴重違反實驗室規程!」
「今日下午三點於 A301 會議室進行公開檢討,以肅正⻛氣!」
空氣彷彿凝固了。
旁邊的師姐悄悄在桌下戳我手機,發來消息。
「曉曉,別犯倔,跟周老師認個錯,那可是國家級項目!影響畢業啊!」
我搖搖頭,沒用的。
他是新官上任,要立威,要換人。
我這個博士生的課題,他早就想塞進他自己帶過來的學生了。
眼下這個國家級項目,前期攻堅最難的部分我已經做完,數據漂亮得無可指摘。
周振華估計是覺得我橫在中間礙事,也怕我功勞太大,現在正好借題發揮。
我給師姐回了個「放心」的表情,然後直接切屏,開始整理我電腦裏所有的實驗數據備份,以及過去幾年的原ťùₛ始記錄和分析流程。
全部加密壓縮上傳到私人云盤,本地拷貝徹底刪除。
做完這一切,我才新建了一個文檔,開始寫我的「檢討」。
中間周振華特意晃過來一趟,看見我真在寫檢討,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
下午三點,A301 會議室坐滿了人。
周振華站在最前面,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
「我再強調一遍,實驗室有實驗室的規矩!別把實驗室當寢室!」
「貼在牆上反覆強調的規章制度,有些人就是當耳旁風!」
「別以爲是李教授主動招進來的就可以搞特殊,操作好、出數據快有什麼用?基礎紀律都做不到!」
「李曉曉,上來做檢討!讓大家都聽聽,以儆效尤!」
我站起身,掏出我精心準備的檢討。
「我,李曉曉。今天犯了不可原諒的大錯。」
「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漏洗那一根試管。從今天起,我一定嚴格遵守實驗室每一項規定,絕不再犯。」
「其實我也就是個普通學生。周老師不讓碰的項目,我絕對不碰。」
「你明白就好!」
周振華打斷我,似乎很滿意我的「認罪」態度,緊接着宣佈。
「鑑於李曉曉同學屢教不改,態度消極,經項目組核心成員討論決定,即日起,將其從國家級基金項目中除名,其原有實驗任務及數據資料,全部移交由新加入項目的博後劉偉博士負責!」
臺下一片靜默。
周振華身邊那個一直沒怎麼說話、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博後點了點頭,朝衆人矜持地笑了笑。我看向師姐,她眼裏只剩下了無奈和震驚。
最後,周振華補了一句。
「李曉曉,散會後立刻把你手上所有項目相關的實驗記錄和數據原件整理好,交給劉博後!不得延誤!」
我答應得異常爽快,早就準備好的 PPT 拷貝到了會議室的公用電腦上。
「全在這兒了,周老師。」
這些數據,你們能看懂、能接着做下去,算我輸。
見我這麼配合,周振華眼底閃過一絲疑慮。
但他仔細檢查了文件列表,確認數量龐大、名目齊全後,臉色稍緩。
劉偉博後更是志得意滿,組會一結束,就趕過來敲了敲我的實驗臺。
「李曉曉同學,麻煩你把你檯面和個人櫃子清空,公共區域的器材和試劑覈對一下交接清單,別耽誤了我和周老師開展工作。」
-2-
劉偉博後那點心思,我清楚得很。
他看中的哪是我的實驗臺,分明是臺上那些最新儀器。
「曉曉同學,抓緊時間啊,實驗室空間緊張,劉博後那邊急着要開始新課題了。」
周振華在一旁揹着手指點江山。
我慢條斯理地合上一個儀器箱,頭也沒抬。
「周老師,劉博後,這麼多東西,一時半會兒我真收拾不完。」
「明天吧,明天之前肯定搞定,不影響劉博後大展宏圖。」
劉偉推了推他的金絲眼鏡。
看在我答應明天清空,他沒說什麼,最終只是矜持地點點頭,跟着周振華走了。
沒了那個壓死人的國家級項目,我肩上的重量陡然一輕。
畢業論文的核心數據和實驗其實早已完成,剩下的不過是修修補補和撰寫。
現在倒好,徹底閒下來了。
第二天下午,我乾脆利落地把最後一點個人物品打包封箱帶回了宿舍。
做完這一切,我拿出手機,訂了一張之前心心念念卻總沒時間去看的海豚表演門票。
坐在場館裏,看着馴養員和海豚默契配合。
周圍是孩子們驚喜的歡呼聲,我久違地感到了純粹的放鬆。
然而,實驗室的微信羣卻沒那麼平靜。
晚上,手機嗡嗡作響。
點開一看,新的項目羣裏,劉偉博後已經開始發號施令了。
「@全體成員:從明天起,每人每天需提交實驗進度日報,詳細記錄實驗步驟、所用試劑及初步結果,每晚十點前發我郵箱。」
「每週每人需至少完成三輪完整實驗流程,數據彙總後於週日晚提交給我審覈。」
「實Ṫũ̂₋驗器材使用需提前一天向我報備申請,未經允許不得擅自使用大型儀器。」
師姐的私信立刻追了過來,字裏行間都是壓不住的煩躁。
「[截圖]曉曉你看!他真把自己當土皇帝了!活兒全部分下來,自己就在實驗室裏晃盪,東指指西點點,說的全是片湯話,一點實質幫助都沒有!」ťů⁹
「今天還讓我把他那堆積了好幾天的燒杯給洗了!憑什麼啊!」
我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師姐氣鼓鼓的樣子。
「師姐,消消氣。不屬於你分內的活兒,直接拒了就好,沒必要理他。你的實驗任務也不輕。」
那邊正在輸入了好久,才發過來一條。
「唉,我就是替你憋屈!曉曉,周振華這麼明目張膽地針對你,搶你的項目成果,你就真不打算做點什麼?要不要告訴李教授?」
我看着這句話,慢慢敲下回復。
「不急。李教授還在國外開重要學術會議,這點小事,沒必要現在去打擾他。」
-3-
早上醒來,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我第一次沒有在七點準時衝向實驗室。
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牛奶,手機屏幕亮起,是師姐發來的微信。
「曉曉,周振華一早就在實驗室指桑罵槐,說有些人被踢出項目就原形畢露,懶模懶樣,沒有一點科研人的勤勉和自覺,就差報你身份證號了。」
我抿了口牛奶,回了一句:「讓他說,不用理。」
隨即關了手機,準備舒舒服服地睡個回籠覺。
然而沒睡多久,就被一陣急促尖銳的手機鈴聲吵醒。
我迷迷糊糊接起來,那邊立刻傳來周振華氣急敗壞的聲音。
「李曉曉!你臺子上那些儀器呢?!」
「離心機、PCR 儀、還有那套顯微操作設備!都哪去了?!我把實驗室翻了個遍都沒找到!」
我揉了揉眼睛,「周老師,儀器不見了,您怎麼第一個想到來問我?」
電話那頭一滯,隨即怒火更盛。
「不是你還能有誰?!昨天就你最後走的!不是你動了手腳,難道儀器自己長腿跑了?!」
「周老師,」
我慢悠悠地坐起身,「東西不見了,您應該先查查實驗室的使用記錄和採購清單,或者問問其他同學有沒有借用。」
「大清早打電話給一個『被踢出項目組』的學生興師問罪,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我這不緊不慢、甚至帶着點無辜的語氣,徹底點燃了他的怒火。
「少給我來這套!李曉曉!我現在嚴重懷疑你因爲被踢出項目心懷不滿,故意破壞實驗室財產!甚至偷竊!」
「我告訴你,你現在立刻給我過來說明情況!」
我輕輕笑了一下。
「周老師,您這指控可太嚴重了。無憑無據的,這麼說不太好吧?」
「無憑無據?你的嫌疑就是最大的憑據!」
「我給你十分鐘,再不出現,就別怪我採取強制措施!我這就報警!你等着!」
周振華幾乎是咆哮着說完,然後猛地掛斷了電話,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我放下手機,打了個哈欠,翻個身準備繼續睡。
沒想到,十幾分鍾後,師姐的電話火急火燎地打了進來。
她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焦急。
「曉曉!不好了!周振華他、他真的把警察叫到實驗室來了!你還是趕緊過來一趟吧!」
-4-
我沒着急,慢悠悠出門喫了早餐,這纔不緊不慢地往實驗室晃。
手機在口袋裏震個不停,不用看都知道是周振華。
等我磨蹭到學院樓下,師姐早已等得心急火燎。
一見到我就衝了過來,「曉曉你可算來了!周振華在樓上都快瘋了,警察也還在,你……你一會兒小心點,千萬別硬頂!」
我衝她比了個「OK」的手勢,神色輕鬆地走上樓梯。
一進實驗室,果然氣氛凝重。
周振華焦躁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一旁。
實驗室其他人都低着頭假Ṫũ̂⁰裝忙碌,大氣不敢出。
周振華一看見我,眼睛瞬間紅了,一個箭步衝上來。
「李曉曉!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實驗臺!空蕩蕩的!」
「儀器呢?!儀器被你弄到哪裏去了?!」
他猛地轉向警察,聲音尖利。
「警察同志,就是她!就是她昨天趁人不備,把實驗室的貴重儀器全都偷走了!我都查過監控了,清清楚楚拍到她搬着箱子離開!證據確鑿!」
警察看向我,語氣嚴肅。
「同學,這位老師說的是事實嗎?實驗室的儀器是你拿走的?」
我點點頭,「是啊,是我拿走的。」
周振華立刻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警察同志!你們聽到了吧!她承認了!」
「這就是偷竊!赤裸裸的偷竊!快把她抓起來!」
師姐在一旁急得不行,連忙插話。
「周老師,警察同志,這……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曉曉她不是那樣的人,大家都是同學一個實驗室的,怎麼能說是偷竊呢……」
周振華猛地打斷她,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洋洋得意。
「誤會?能有什麼誤會!監控拍得清清楚楚!那些儀器的價格發票我都找出來了,加起來超過十五萬!數額巨大!夠她坐牢了!」
他轉向我,眼神里充滿了惡意的快感。
「李曉曉,現在知道怕了?我告訴你,晚了!不過嘛……念在師生一場,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個機會。」
我冷笑了一聲。
「是嗎?周老師。照你這麼說,我要怎麼樣纔不用去坐牢呢?」
周振華以爲我服軟了,下巴抬得更高。
「你現在,當着大家和警察同志的面,給我跪下道個歉,保證以後老老實實聽話,再把儀器原封不動地送回來。」
「這事兒,我或許可以考慮不追究了。」
這番話連旁邊的警察都聽愣了。
我歪了歪頭,「憑什麼?」
「就憑你偷了實驗室的公共財產!」周振華咆哮道。
我向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誰告訴你,我拿走的是公共財產?」
-5-
周振華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
「不是你偷的?難不成這些儀器還是你自己買的?!李曉曉,你一個學生,哪來的十幾萬買這些?!」
我看着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挑了挑眉。
「周老師,您這不是都把採購記錄和發票翻出來了嗎?怎麼不順便看看清楚,付款人那一欄,寫得到底是誰的名字呢?」
周振華猛地一愣,他慌忙低頭,快速翻動着手裏那疊所謂的「證據」。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付款方那一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難看。
但他仍強撐着,色厲內荏地吼道。
「這……這也不能代表什麼!說不定是李教授私下打錢給你,讓你代爲支付的!對!一定是這樣!」
我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周老師,您來我們實驗室時間也不短了吧?實驗室的經費報銷和儀器採購流程,您真不清楚嗎?」
「哪一筆賬不是走的對公賬戶?什麼時候需要我一個小小的博士生自己先墊付十幾萬,再等教授私下轉賬了?」
「李教授要是真這麼幹,審計那邊第一個就過不去。」
周振華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卻還不死心。
「空口無憑!你說是你買的,拿出證據來!付款記錄呢?!」
「行啊,您要看,我就給您看個明白。」
我拿出手機,熟練地調出歷史賬單流水,將屏幕直接懟到他眼前,又轉向旁邊的警察。
「警察同志您也幫忙看看,近三年的流水都在這裏。您找找,有沒有一筆名叫『李建國』的轉賬,金額是八萬、五萬或者任何接近儀器價格的?」
屏幕上的記錄清晰無比。
大額進賬都與學校和老師無關。
而出賬記錄裏的幾筆大額支出,時間、金額恰好與那幾臺儀器的購買合同和發票對得上。
周振華的臉色徹底灰敗下去。
我收回手機,目光轉移到實驗臺上。
「哦對了,周老師,您剛纔用的那支八通道移液槍,好像也是我買的。」
「要是實在用不慣,要不……您還是還給我?」
周振華的臉瞬間漲成了難看的豬肝色。
一旁的警察看到這裏,情況已經再明朗不過。
「既然是一場誤會,儀器是同學你自己合法購買的財產,那就不構成偷竊。這件事就到這裏吧。」
我點點頭,臉上又浮出恰到好處的疑惑。
「誒,警察同志,請稍等。周老師在沒有核實清楚的情況下,就一口咬定我偷東西,還驚動了您二位,這算不算是……污衊和誹謗啊?」
周振華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向警察。
我頓了頓,看着他緊張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說:「這樣吧,您呢,現在就當着大家和警察同志的面,給我下跪道歉,說您錯怪我了,今天這事兒,我也就不追究了。」
周振華眼睛瞪得滾圓,哆哆嗦嗦地舉起手指着我:「你……你!」
我沒忍住又笑出聲來,擺了擺手。
「哎喲,周老師,看給您嚇的!跟您開個玩笑呢!」
「我們師生一場,我怎麼會真讓您給下跪道歉呢?那我不成畜生不如的人了?」
周振華被我這話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胸口劇烈起伏,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你……李曉曉!你給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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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警察走後,周振華算是徹底記恨上我了。
他開始變着法兒地給我穿小鞋,手段卻幼稚得可笑。
先是偷偷讓行政更換了實驗室大門的門禁密碼,偏偏「忘了」通知我。
我拎着早餐站在門口按了半天舊密碼無效,還是隔壁實驗室的同學看不下去,偷偷告訴我新密碼。
緊接着,他又在組會上不經意地提起,實驗室內部消息要「定向傳達」。
潛臺詞就是讓其他同門別什麼事都告訴我。
對於這些,我都懶得搭理。
反正我現在就是個實驗室裏的「閒散人員」。
每天準時來,準時走,來了也不幹活。
就坐在我的實驗臺前,看看文獻,曬曬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
偶爾幫同門們跑個腿混個臉熟,日子過得比周振華那個項目負責人還滋潤。
那天下午,我正戴着耳機,一邊聽歌一邊享受着難得的午後陽光。
就差沒把躺椅搬來了。
對面,劉偉博後正指揮着幾個碩士的學弟學妹,繼續攻堅那個國家級項目的實驗。
一陣手忙腳亂後,一個學妹突然怯生生地舉起手。
「劉、劉師兄……那個……『星海-III 型』特異性培養基,好像……用完了。」
劉偉皺緊了眉頭,還沒說話,周振華就先一步衝了過去。
「用完了就去買啊!這還要我教?實驗能停嗎?!」
另一個負責物料管理的博士生趕緊在電腦上查詢,然後臉色尷尬地把屏幕轉向周振華。
「周老師,這個……這個是定製培養基,需要向指定的生物公司採購,他們那邊的報價……您看……」
周振華不耐煩地湊過去看了一眼報價單,眼珠子瞬間瞪得溜圓,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變了調。
「多、多少?!這麼貴?!搶錢啊!之前是怎麼進行的?!」
他這一吼,整個實驗室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劉偉博後推了推眼鏡,臉上有點掛不住。
他壓低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周老師,這個項目之前……基本都是李曉曉一手負責的,採購渠道和……和那邊的折扣協議,可能只有她最清楚……」
周振華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他僵硬地轉過身,目光在實驗室裏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悠閒的我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極大的心理建設,才邁步走到我面前。
我感覺他有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一點,但那股命令式的腔調還是冒了出來。
「李曉曉,你之前負責項目的時候,這種培養基是不是都是你經手採辦的?」
我摘下一邊耳機,眨了眨眼。
「是啊,怎麼了?」
「那行,」
他語氣立刻又硬氣了幾分,「那你現在趕緊聯繫一下那邊,按照老規矩,加急訂購一批過來,實驗急着用。」
我看着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差點笑出聲。
「憑什麼呀,周老師?我一不是項目組成員,二沒經費使用權,我以什麼名義去訂購呢?」
周振華被我頂回來,臉又漲紅了。
「李曉曉!這是國家級自然基金的項目!耽誤了進度,搞砸了,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我冷笑一聲,根本不喫他這一套。
「周老師,您可別給我扣這麼大帽子。項目負責人白紙黑字寫的是您和劉博後的名字,天塌下來有您二位高個子頂着,關我這個閒人什麼事?」
「什麼責任?我可付不起。」
「你!」
周振華氣得手指頭都在抖。
「好!好!李曉曉,你消極怠工,拒不配合重大項目!我這就去告訴李教授!我看你到時候還怎麼畢業!」
我簡直要被他的幼稚逗樂了,乾脆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
「去啊去啊,周老師您快去。」
「嘖嘖,真是沒想到,您這麼大年紀了,遇到事第一反應還是『告老師』?還沒斷奶呢?」
實驗室裏響起幾聲極力壓抑卻又沒完全壓住的嗤笑聲。
周振華的臉徹底變成了醬紫色。
指着我「你……你……」了半天,最後狠狠一跺腳,撂下一句毫無新意的狠話。
「李曉曉!你……你給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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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華雖然一副狠相,但我知道,他對訂購那批天價培養基根本毫無辦法。
項目批下來的經費明明足夠覆蓋,可他摳摳搜搜的樣子,擺明了就是捨不得真把大筆錢花在實實在在的實驗材料上。
彷彿那錢是從他腰包裏拿的。
我掐指算了算日子,李教授差不多也該回國了。
果然沒多久,實驗室大羣裏就發出了通知。
周振華特意爲李教授安排了接風宴,還特意@了全體成員。
強調「所有人務必到場,不得請假」。
我知道,他這分明就是在點我,等着在宴會上給我來個「三堂會審」。
但他不知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
接風宴那天,包間裏熱鬧非凡。
周振華鞍前馬後,把李教授迎到主位,自己陪坐ƭų³在一旁,滿面紅光。
酒過三巡,周振華舉杯站起來,說了一堆歡迎李教授回國、實驗室成果豐碩的套話。
說着說着,他話鋒一轉。
「李教授,您不在的這段時間,實驗室總體是好的,但也有一些不和諧的音符。」
「就比如曉曉同學,唉,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屢次違反實驗室規定,我多次勸說無效,爲了項目的嚴謹性,不得已才暫時請她退出項目組休息一下。」
果然把矛頭指向我了。
他嘆了口氣,彷彿多麼痛心疾首。
「可沒想到,曉曉同學因此產生了很大的情緒,不僅不配合後續的工作,連她個人名下的一些儀器也不肯借給大家應急使用,這次連急需的關鍵材料訂購也……」
「唉,我是真沒想到,曉曉同學會這麼缺乏集體意識……」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着李教授的臉色。
李教授聽着,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黑。
周振華心中暗喜,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突然,「砰」的一聲,李教授猛地一拍桌子。
「胡鬧!」
周振華以爲李教授終於要對我發難了,臉上差點沒控制住得意的神色。
沒想到,李教授轉過頭,怒目圓睜,手指着的卻是他周振華。
「你真是胡鬧!」
周振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懵了,結結巴巴地說:「李、李教授……您……您不應該批評李曉曉嗎?她……」
「我說的就是你!周振華!」
李教授氣得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國家級基金的項目,主要負責人是說換就換的嗎?!誰給你的權力!實驗進展到最關鍵的時候,你把核心人員踢出去?!你是怎麼想的!」
周振華徹底傻了,張着嘴,半天說不出話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李教授餘怒未消。
「還有!趕緊給曉曉道歉!」
「道、道歉?憑什麼?!」
周振華又驚又怒,臉上寫滿了不服和屈辱。
我看着這場鬧劇,終於忍不住笑了笑。
我放下筷子,慢悠悠地看向周振華。
「周老師,『李雲海』這個名字,您還熟悉嗎?」
周振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在腦海裏搜索這個名字。
幾秒鐘後,他猛地想起來了。
「李雲海……不就是那家生產『星海-III 型』培養基以及其他幾種關鍵試劑,價格硬得不能再硬的生物科技公司的老闆嗎?!」
「嗯,周老師你記性還是蠻不錯的。」
我微笑着,給了他最後致命一擊。
「那是我爸。」
周振華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慘白。
李教授這時冷冷地接話。
「周振華,你以爲我當初爲什麼力排衆議,把這麼重要的國家級項目交給一個博二的學生?僅僅是因爲曉曉操作精準、腦子活絡?」
「更關鍵的是,她家的公司願意以成本價,不,甚至是低於成本價的科研支持價,爲我們這個項目長期、穩定、不限量地供應最核心也是最燒錢的幾種定製培養基和試劑!」
「沒有這個前提,我們這個項目連啓動都困難!你以爲你那點經費經得起市場價折騰?!」
周振華徹底垮了,身體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我看着他灰白的臉色,站起來環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師弟師妹們。
最後看向李教授,目光堅定。
「老師,有件事,師弟師妹們可能不敢開口,我替他們說。」
「經過我這麼多天的觀察,發現周老師借管理項目之名,讓師弟師妹們給他幹了大量私活。」
「包括但不限於幫他買早餐、取快遞、接送他上小學的孩子上下學,甚至……週末去他家幫他遛狗、打掃衛生。」
「還以『關心學業』爲名,要求師弟師妹週末去他家給他孩子義務補課,嚴重佔用了大家的科研和休息時間。」
李教授聞言,震怒無比,猛地看向周振華。
「周振華!曉曉說的是不是真的?!」
周振華還在垂死掙扎,嘴脣哆嗦着。
「沒、沒有的事!……她胡說……」
然而,早就受夠了的師弟師妹們相互對視一眼,終於鼓起勇氣,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
「李教授,曉曉師姐說的都是真的……」
「周老師確實讓我幫他接過十幾次孩子……」
「我幫他遛了三個月的狗……」
「週末都要去他家給孩子補數學和英語,他說不去就不給簽字……」
證據確鑿,人證俱在。
周振華面如死灰,徹底癱軟在了椅子上。
李教授怒氣衝衝地指着他,「我的實驗室容不下你這種欺壓學生的老師!」
「從明天起你就收拾東西滾蛋!」
-8-
李教授的話如同最終判決,爲周振華的學術生涯判下死刑。
周振華滿頭大汗。
眼看自己就要身敗名裂,情急之下,他像是想起了什麼。
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希冀。
「李教授!您不能光聽她一面之詞!就算……就算我管理方式有些欠妥,但項目成果是實打實的!」
「我和劉偉博後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數據都整理好了,論文雛形都有了!」
他一把拉過旁邊同樣面無人色的劉偉,急切地催促。
「劉偉!快!把你準備的 PPT 給李教授看看!讓李教授看看我們這段時間的成果!」
劉偉被推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包間的投影儀。
他的手抖得厲害,額頭上全是冷汗。
屏幕亮起,投影上顯示出論文的標題和摘Ťū⁾要。
赫然正是基於我之前完成的那大半數據工作。
師姐氣得臉都紅了,在桌下緊緊抓住我的胳膊,低聲道。
「曉曉!他們太無恥了!這明明都是你的心血!就這麼被他們偷了?怎麼辦啊?」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師姐,別急,沒事。」
劉偉站在投影儀旁結結巴巴地開始講解,吹噓着數據的質量和分析的新穎性。
周振華在一旁不時補充,極力想證明他們的「價值」。
李教授抱着胳膊,臉色依舊陰沉,但並沒有立刻打斷。
等到劉偉講到關鍵的數據分析部分,準備展示核心圖表時。ţű₁
他深吸一口氣,「李教授,圖表在投影儀上可能看不太清楚,我這就把論文 PDF 打印一份給您過目!」
說着,他點擊了文檔的「導出爲 PDF」按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投影屏幕上。
進度條飛快地跑完。
然而,下一秒,所有本該是圖表的位置,全都變成了一張張白底黑字,字體還加大加粗的圖片。
上面清晰地寫着:
「此數據分析工作原屬於:李曉曉」
「竊取研究成果者:劉偉、周振華——可恥!!!」
整個包間,剎那間寂靜無聲。
投影儀的光芒冰冷地映在劉偉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上。
他的手指還僵硬地停留在鼠標上,滑稽得像個木偶。
「噗——」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即像是點燃了引線。
壓抑已久的嗤笑聲、議論聲瞬間充滿了整個包間。
周振華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大字報,又猛地扭頭看向面如死灰的劉偉,最後難以置信地瞪向我。
嘴脣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社會性死亡。
莫過於此。
我這才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淡然開口。
「哦,忘了說了。實驗室的數據分析平臺,我前兩天登上去看了看。」
「不小心看到了劉博後的大作,又不小心發現他好像不太會處理數據權限和嵌入代碼的小問題。」
我看着幾乎要暈過去的劉偉和搖搖欲墜的周振華,微微一笑。
「看來,有些人不僅心術不正,連技術……也菜得摳腳啊。」
「就這水平,還想冒名頂替,貪天之功?」
李教授看着這戲劇性的一幕,再看向我時,眼神里充滿了複雜。
但更多的是欣慰和果決。
他徹底明白了前因後果。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門口,對周振華和劉偉厲聲道:
「滾出去!我的實驗室,乃至我們學校,都容不下你們這種學術敗類!周振華,你就等着學校的處理通知吧!劉偉,你的博後合約到此爲止!」
在滿堂充斥着鄙夷和暢快的目光中,周振華和劉偉面如死灰,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了包間。
這場接風宴,最終成了他們的「送行宴」。
-9-
那個幾經波折的國家級項目,最終還是回到了我的手上。
沒有了那些烏煙瘴氣的干擾,項目進展得異常順利。
最終我圓滿結題, 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畢業前夕,師姐神神祕祕地湊過來告訴我最新消息。
「曉曉, 你知道嗎?周老師的事兒還沒完!有好幾個被他壓榨過的學生,聯名把他告到校長信箱了!」
「聽說上面非常重視, 已經成立了調查組。不光查他欺壓學生, 還在查他經費使用的問題,好像說是虛報冒領,吞了不少學校的科研經費用於他個人開銷呢!」
「這要是坐實了, 開除都是輕的,說不定還得進去!」
我聽着, 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 只是淡淡回了句。
「天道好輪迴,這都是他自作自受, 怪不得別人。」
師姐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沒錯, 活該!」
畢業典禮那天, 陽光燦爛。
我穿着學位服,剛走出禮堂, 就被一大羣師弟師妹們圍住了。
他們手裏捧着各式各樣的鮮花,笑嘻嘻地往我懷裏塞。
「曉曉師姐!畢業快樂!」
「師姐謝謝你!要不是你之前願意把儀器借給我們用, 我們的實驗數據哪能那麼順利!」
「對啊對啊,還有那次你敢站出來替我們說話……要不是你, 我們現在估計還在給周老師當免費勞動力呢!」
「師姐你最棒了!」
看着他們一張張真摯又充滿活力的笑臉,我心裏暖暖的。
「光說謝謝可不行啊!咱們實驗室這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儀器共享互幫互助』的光榮傳統,你們可得給我好好傳承下去,聽見沒?」
「可別再讓什麼阿貓阿狗、歪風邪氣混進咱們實驗室了!」
師弟師妹們鬨笑起來,異口同聲地大聲回答:「知道啦師姐!保證完成任務!」
我抱着一大束沉甸甸的鮮花,看着眼前這些即將撐起實驗室未來的年輕面孔。
陽光灑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渾濁已被滌盪,前路已然清晰。
一個充滿了希望和純粹科研理想的美好未來, 正等待着我們。
口袋裏的手機此時震動起來。
我騰出一隻手接通, 父親爽朗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
「閨女!畢業典禮結束了吧?」
「怎麼樣, 這下總該心滿意足, 可以收收心,回來繼承你爸我這攤子事兒了吧?咱家那『培養基帝國』還等着長公主回來執掌呢!」
聽着老爸那半真半假的抱怨,我忍不住笑出ţṻ₀了聲。
「爸您想得美!剛提交了申請,麻省理工的全獎博士 offer 我都收到了!」
「您那『帝國』啊, 還得再自個兒撐幾年!」
「啊?又讀?!你這丫頭……」
老爸在電話那頭頓了一下,隨即傳來一聲誇張的嘆氣。
「行行行, 讀讀讀!我就知道……我這輩子就是給學術界培養人才的命!去吧去吧, 記得常回來看看你爸就行!」
掛斷電話,我看着遠處湛藍的天空,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腳下的路還很長,但每一步,都通向我自己選擇的、光芒萬丈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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