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港圈太子爺的金絲雀。
旁人眼裏,他寵我入骨。
豪車豪宅黑卡,只要我要的,他就盡數捧到我面前。
直到他的仇家上門,我成了替代他小青梅的靶子。
我求他救我。
他卻說:「騙你的,我有潔癖,你還不配站在我身邊。」
我含淚跳海。
港圈太子爺卻發了瘋。
據說他跳入海里,找了三天三夜,都沒有撈出他的心上人。
當然撈不出了。
畢竟這只是我的金蟬脫殼之計。
-1-
沈斯年終於接通了電話。
綁匪撕掉我臉上的黑膠布,拽着我的頭髮往後一扯。
「來,和沈大少說句話。」
我還沒有從剛纔生剝指甲的劇痛中緩過神。
「怎麼不說話?」
「沈大少爲了你把半個上流圈子都得罪了,八千萬是灑灑水啦。」
綁匪用腳用力攆我的手指。
我痛得眼前發黑,從喉嚨裏擠出了破碎的嗚咽聲。
「沈先生,求你救救我!」
「我本來給你——」
沈斯年卻打斷了我的話,含笑清朗的聲音傳來。
「魚兒要再不上鉤,我真要沒有耐心了。」
「不枉我演了這麼久的戲。」
我愣住:「什……什麼意思?」
綁匪突然粗暴地扯下我的項鍊,砸在地上。
彩寶碎裂一地,露出了嵌在裏面的定位器。
脖子火辣辣地疼。
擴音器裏還在迴盪着沈斯年溫柔懶散的聲音。
「被老鼠盯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咬不死人,但還是煩。」
「我乾脆養了只金絲雀當幌子,請君入甕,然後一網打盡。」
「沈先生!」
求生的慾望大過一切。
我顫抖着聲音央求他:
「求你,我不想死。」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給你做了長壽麪,你說過,你很想嚐嚐。」
沈斯年笑了一聲:「騙你的,我有潔癖。」
「一個不知道被玩過幾手的嫩模,你太髒了。」
「阿年,煙花要放了,你再不來要錯過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嗔怪聲。
聲音清脆。
是沈斯年的小青梅,孟琪。
我恍然大悟。
眼淚充盈了眼眶。
「你真正愛的人,是孟小姐。」
「我是拿來給她擋槍的靶子。」
沈斯年沉寂幾秒。
「嘟——」
伴隨着掛掉的電話聲,警笛遙遙響起。
幾個綁匪急得焦頭爛額。
其中一個綁匪,一腳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賤人!都是你!」
其他人攔住了他:「你打死她,我們就連人質都沒了。」
我被拉扯着站起來。
槍抵在我的太陽穴上。
「要是動歪心思,老子一槍結果了你,聽懂沒?」
我淚水決堤,用力點頭。
「只要你們能放過我,我做什麼都可以。」
「哪怕……哪怕……」
綁匪嗤笑:「軟骨頭。」
我被拽着出了倉房。
入夜的碼頭,寒冷刺骨。
遠遠地打來幾束強光。
我眯着眼睛適應。
綁匪想要利用我和警方談判,但他們顯然要失望了。
沈斯年居然和警方說,我和綁匪合作,想要仙人跳誆騙他。
這出綁架的戲碼也是我自導自演。
海風捲起了我的長髮。
我噙淚含笑:「當了沈先生的污點,真是抱歉。」
「但總算還清了沈先生的恩情。」
「祝他和孟小姐幸福長久。」
話音未落。
我就縱身一躍跳下了海。
冰冷的海水頃刻間灌滿了我的口鼻。
從漆黑的水幕中望去,驟然響起的煙花像漫天墜落的星子。
那麼好看。
我逐漸難以呼吸,但心卻平靜下來。
眼前又浮現出了一張臉。
酷似沈斯年的臉。
眼眸明亮,嘴角總含着肆意張揚的笑。
我的眼淚混入海水。
甚至,不敢去觸碰。
宋景,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2-
我從夢中驚醒,拭了拭眼角的淚。
離跳海那天已經過去了三年。
但不知道爲什麼,心裏卻越來越不安。
也許是因爲我離開港城了。
我早知道,我是用來拉仇恨的靶子。
這還是孟琪,沈斯年的那位小青梅告訴我的。
她趾高氣揚地將錄音摔到我臉上。
讓我別做飛上枝頭的美夢。
沈斯年只是在利用我。
我知道了沈斯年的目的,但無法脫身。
沈家勢力太大,他又得罪了太多人,我離開他的庇護,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那次綁架。
我是故意被抓到的。
項鍊上的定位器是我的。
海上早有接應的船。
我早將所有的存款轉移到了別的賬戶下。
萬無一失,金蟬脫殼。
我自由了。
起初的那半年裏,我走過很多地方,遇過很多人,看過很多地方的雲和山水。
我站在麥浪中,閉着眼,感覺到吹來的風。
就像青年時期的宋景揉亂我頭髮的手。
那時,他已經病得很嚴重了。
但嘴角還是掛着笑。
他希望小茉莉不會枯萎。
不自暴自棄,努力快樂地生活。
眼淚湧上眼眶。
我留在了當地的鄉村,當了一名小學老師。
條件十分簡陋,甚至小學所有人都混在一起上課。
我出錢修繕了校園,建了一棟宿舍樓。
那些家住偏遠的孩子就不必長途跋涉來上學了。
學生叫我小茉莉老師。
還在學校的空地裏都種上了茉莉花。
第二年的仲夏,滿校園的茉莉花都盛開了,花香馥郁。
宋景,你看到了嗎?
茉莉花開了。
-3-
那天莫名的心悸後,我的右眼連續跳了一週。
我心裏不安,一節課講得磕磕碰碰。
下課後,我剛出門,就被門後站立的男人嚇了一跳。
看到那張臉,我差點以爲是宋景。
但不是。
黑色衝鋒衣,金絲邊眼鏡,嘴角含笑,鳳眼溫和,看不出他平時乖戾瘋狂的行徑。
他是沈家太子爺,沈斯年。
沈斯年緊緊地盯着我,微微眯眼。
「陳茉莉,好久不見。」
三年沒見。
他的模樣沒有絲毫改變。
但眸色更深沉了。
我沒閒心敘舊,回身看了一眼探着身子往我這邊看的學生。
皺了皺眉。
「去外面說吧。」
沈斯年也沒有反對,從善如流ṱű̂₆地出了學校。
走到一棵樹下。
我頓住腳步,回身看他:「沈先生不是來敘舊的吧。」
沈斯年將手鬆松地插進口袋。
他微微側頭:「小茉莉老師?」
聲音又輕又柔。
尾音彷彿帶了鉤子。
我後退一步:「一個不知道被玩過了幾手的嫩模,也沒有利用價值了吧。」
沈斯年伸出手。
我下意識躲避。
他卻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從我的頭髮上取下了一片花瓣。
「陳茉莉,跟我回去,我會對你比以前好。」
我打開他的手。
「不可能。」
沈斯年勾起脣角笑了笑,手指撩起我的一縷頭髮:「聽話,好嗎?」
我厭惡地皺起眉:「我不是狗,不會聽話。」
「你在我身邊乖巧的模樣果然是裝的。」
「重要嗎?」
他低頭俯身看我:「重要。」
我渾身僵直。
沈斯年是個瘋子。
他用槍抵着我的頭,認真道:「跟我回去。」
「否則我就開槍。」
我和他對望。
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沈先生既然找到了這裏,大概也清楚我的背景。」
「你和我真正的愛人長得實在太像。」
「但長得再像,你也不是他。」
-4-
沈斯年微微地笑:「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這三年他鬱結在心頭的一口氣終於散了。
雖然手中持槍,但他的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輕快。
他不對勁。
自從三年前得知陳茉莉墜海身亡,死無全屍那刻起,他就不對勁。
煙花散盡,他將孟琪送回家。
孟琪勾起他的尾指,帶着羞怯希望他留下。
他終於將窺視的老鼠一網打盡。
連帶着那個污點。
陳茉莉。
一個名聲爛透了的嫩模,當着滿宴會的人,恬不知恥地抱着他不撒手,說什麼喜歡,說什麼愛。
可他的心臟卻有點疼。
沈斯年拒絕了孟琪。
一個人去了陳茉莉家裏。
開了燈。
乍亮的光晃得他睜不開眼。
桌子上放着一碗麪。
陳茉莉給他做的長壽麪。
他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生日送別墅的都有。
一碗坨了的面又算得了什麼。
他在心裏暗暗嘲諷。
可手卻不受控制地拉開椅子,拿起筷子,夾了面,往嘴裏送。
這碗麪做得很用心。
整碗只有一根長長的麪條,還臥了個荷包蛋。
但口味偏甜。
不符合他的口味。
但他還是喫完了,甚至連麪湯都喝得一點都不剩。
胃裏填滿了。
可心卻空落落地疼。
越來越疼。
面上微涼,他狼狽地用手摸了一把臉。
竟然摸到了一手淚。
他居然哭了。
記事以來,他從未哭過。
他捨不得陳茉莉。
捨不得那個污點。
沈斯年覺得好笑,但笑不出來。
但他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當天夜裏,他花了重金懸賞陳茉莉的下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但一無所獲。
但他不死心,於是轉而調查陳茉莉的過去。
宋景這個名字闖入了他的視線中。
他看着那場和他極爲相似的長相,想起了初遇的那場宴會中,陳茉莉攜帶着無限的深情和眷戀,向他告白。
我喜歡你。
我……愛你。
原來,他沈斯年竟然做了他人的替身。
說不清的羞惱、失望、憤恨,還有一絲絲他不願意承認的傷心在心底盤旋。
沈斯年笑了一聲。
將翻滾的情緒壓下。
他也幾乎確認了一個事實。
陳茉莉沒有死。
往後,他使盡了各種手段來追查陳茉莉的下落。
但始終都是缺了點運氣。
那以後,身邊的人都說他變了。
他雖然之前行事就狠辣,但那之後,他簡直喪心病狂。
他幫綁架陳茉莉的那幾個綁匪脫罪,在他們被釋放後,他又把人抓走折磨。
孟琪去找他,結果被嚇得步步踉蹌後退。
沈斯年擦了擦臉上的血。
「再說一遍,你們是怎麼折磨陳茉莉的。」
綁匪連慘叫都叫不出口。
連孟琪也覺得他瘋了。
但沈斯年覺得他很清醒。
心口堵塞了一口氣,時時刻刻都在痛。
終於啊。
他再一次見到了陳茉莉。
他不去想此時心裏湧動的是什麼情感。
是恨,是怨,還是……愛?
但他知道。
他想把陳茉莉鎖在自己身邊。
鎖不住心,那就鎖住人。
活的,死的。
都成。
但陳茉莉必須屬於他。
只屬於他。
-5-
「你的過去不一定不屬於我,但將來一定只有我。」
沈斯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冷笑:「沈先生不是愛上我了吧?」
本來是嘲諷的一句話。
但沈斯年卻認真想了想:「如果想把你留在身邊是愛,那我是愛上你了。」
「可我不愛你。」
沈斯年槍抵了抵我的頭:「沒關係,我愛你。」
「小茉莉,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你同意了,那我就帶你的人回去,你不同意,那我就帶你的屍體回去。」
他脣角含笑,鳳眼溫柔。
「順便把宋景的骨灰挖出來餵豬。」
我咬牙切齒:「瘋子!」
但最終還是無奈答應了。
-6-
重回港城,物是人非。
三年前,我是沈斯年養的金絲雀。
三年後,我還是。
沈斯年並沒有對我做什麼。
他只是成天含笑看着我。
金絲邊眼鏡反射着光,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我覺得煩。
絞盡腦汁挖苦他。
但他也不生氣。
我從酒窖裏拿出他珍藏的好酒,在他面前一瓶一瓶地砸。
紅酒淌了一地。
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甚至還劃過了沈斯年的側臉,泅出了淺淺的血痕。
但他卻拿出醫藥箱。
爲我不小心劃傷的手包紮。
「你砸什麼都可以,別傷了自己就行。」
頓了頓。
他又想到了什麼。
「你現在的模樣比三年前有趣得多。」
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你到底想怎麼樣?」
沈斯年溫柔地笑:「想你留在我身邊。」
「可我不想。」
他單膝跪在地上。
仰頭看着我。
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嗯,我知道。」
我和他對視。
良久。
他撩了我的長髮,真誠地問我:「當一隻在我掌心無憂無慮的金絲雀不好嗎?」
我「哈」的一聲笑了:「你覺得呢?」
他無奈得像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明天帶你出去玩,別鬧了,好嗎?」
在上位者的眼中。
從來沒有下位者拒絕的țŭ̀⁶選項。
我可以是好看無用的花瓶,用了就丟的消耗品,被圈養寵愛的金絲雀,但唯獨不能是個人。
我甩開了他的手。
血液順着指尖滴落。
「沈斯年,你的愛真噁心。」
他溫柔如舊:「嗯,我知道。」
-7-
沈斯年帶我來了宴會。
燈光迷離,衣香鬢影。
三年過去。
又換了一批人。
但看着我的目光,還是一樣的。
輕蔑、探究、鄙夷、好奇。
沈斯年手摟在我的腰上,輕輕吻了吻我的眼睛。
被我嫌惡地推開。
他也不生氣,好脾氣地牽起我的手,吻了吻。
「好好玩,等我回來。」
他俯身在我耳畔,壓低了聲音:「你要是跑了,宋景可就要餵豬了。」
我忍氣吞聲:「我不會跑。」
沈斯年滿意地笑了笑,離開了。
我端起一杯香檳酒,在人羣裏搜尋着目標。
突然,感覺到了一股火辣辣的視線。
我回頭一看。
果然是孟琪。
她瞪着我的眼睛裏快噴火了,姣好的面孔都有些扭曲。
我從人羣中向她走去。
宴會中其他人的目光都隱隱投向這邊。
新歡舊愛,齊聚一堂。
絕頂好看的樂子。
可我不是來扯頭花的。
「孟小姐,你能容忍沈斯年身邊有其他女人嗎?」
孟琪磨牙道:「你是來挑釁的嗎?」
我向她碰杯:「不是。」
杯壁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是來向你支招的。」
「我們不是敵人。」
我根本不想陷入和沈斯年糾纏的漩渦中。
我有我的人生。
那裏有我的家,有我的學生,還有我時常投餵的橘貓。
孟琪沒有回應我。
我也不糾纏。
坐在無人處喝了幾杯酒。
突然有些內急,想要去衛生間。
洗手的時候,卻被一隻肥厚的大手捂住了口鼻。
男人的粗喘聲在我耳畔響起。
「不就是個誰都能上的貨色嗎?」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名堂,能讓沈斯年爲你瘋。」
「你伺候得我舒心了,等他玩膩了你,我養你。」
-8-
我抬起十釐米的細跟狠狠踩向了他的手。
趁着他痛ŧŭ₅叫的機會,一個肘擊打在他的胃上。
掙脫出來後,抬腳踹向他的褲襠。
那人痛得面目猙獰,直接蝦米狀蜷縮在地上,直冒冷汗。
我施施然洗了手,又到暖風機下徹底吹乾。
這纔有閒心去看那個人。
我這三年的農活也不是白乾的。
剛剛那幾下足夠讓他雞飛蛋打。
陌生的面孔。
但有絲氣味很熟悉。
我皺着眉頭,正想着到底是誰。
就看到正主上門了。
孟琪拉着沈斯年匆匆趕過來。
「阿年,你對她那麼好,她卻給你戴綠帽子。」
「你快看——什麼情況?」
我側身讓開,露出了那個捂着褲襠,痛到失聲的男人。
孟琪身上花果調甜蜜的香氣絲絲縷縷地入了鼻。
我雙臂抱臂:「孟小姐,你指使這個男人來侵犯我,然後帶着沈斯年來捉姦。」
我嘖了一聲。
「你的手段真像在過家家啊。」
孟琪當然不會承認。
她一口咬定是我誣陷她。
拽了拽沈斯年的衣角,讓他做主。
我一把拽過孟琪。
然後一個巴掌打了上去。
「孟小姐,求人不如求己。」
孟琪姣好的臉被我打得微微紅腫。
她瞪圓了眼眶。
「陳茉莉,你敢打我?」
我點了點頭,扯了扯脣角:「對呀,打你就打你了。」
「啪——」
沈斯年反手一個耳光打了上來。
我耳朵嗡嗡地響。
嘴裏泛起了濃重的血腥味。
「聽話,好嗎?」
「向琪琪道歉。」
我氣笑了,扶住牆壁穩住身形:「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沈斯年依然含笑看着我。
看不出情緒波動的模樣。
他點頭,打電話:「把宋景的墳墓砸了,把他的骨灰挖出來,然後餵豬。」
-9-
「沈斯年,我道歉。」
我抓住他的衣袖。
「孟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一般計較。」
「你讓他停手。」
「你要我下跪嗎?也行。」
我膝蓋一彎,跪在地上。
低三下四地哀求。
「宋景是無辜的。」
孟琪躲開我拽裙襬的手:「他是無辜,可不巧遇見了你,就是活該了。」
她掩着脣輕輕一笑:「阿年,動一個死人的墳,也怪晦氣的,畢竟我們下週就要訂婚了。」
沈斯年卻只顧着將我的頭髮別到耳後。
「小茉莉,我說過,你的餘生只能有我。」
「你每天都想着另外一個男人的模樣太礙眼了。」
明明他的表情還是很溫和。
可莫名的寒意猛地竄上了我的背脊。
我下意識想要逃。
沈斯年卻抓住了我的手。
對匆匆趕來的保鏢拋下一句:「敢覬覦我東西的人,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孟琪被落在身後。
她追了幾步。
似乎想要說什麼。
但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他拽着我上了樓,任憑我又打又踢。
但也抵抗不了一個成年男性的力量。
他將我推搡進了貴賓室。
扯下我束髮的髮帶,一圈又一圈地束縛住了我的雙手。
然後用一隻手按在頭頂。
膝蓋擠進我的雙腿間。
「明明有更簡單的方法,我爲什麼要兜圈子?」
「真不像我的作風。」
他的手從我的襯衣下襬伸進去。
正要往上,卻頓住了。
我哭得悄無聲息。
我們重逢後,我第一次哭。
沈斯年似乎有點無措,他用指腹擦去我的眼淚。
可我的淚水卻越來越多。
「求你了,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但求你,不要動宋景。」
沈斯年揹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Ṱų₄
他的手掐着我的下巴微微抬起:「哪怕他已經是個死人?」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憤怒。
我不能激怒他。
我嘗試着平復情緒:「他是我的恩人,窮盡一生,我也無法償還他的恩情。」
「但沈斯年,我是愛你的。」
「別再做讓我恨你的事,好嗎?」
聞言,他卻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他輕輕地蹭了蹭我的鼻子。
「小茉莉,你騙人的時候,眼睛會往左上方看。」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你和他的過去我無法參與,那就盡數毀掉。」
我用力掙扎:「沈斯年,我恨你!」
他的脣遊離在我的鎖骨上,聞言,似乎輕笑了一聲:「好啊,那我們就來做恨。」
說着,就吻上來。
我緊緊咬着牙關。
沈斯年從胸腔裏發出悶悶的笑聲。
我看着起伏的水晶燈。
絕望如潮水般席捲而來,將我淹沒。
宋景,對不起,我太沒用了。
從前,我救不了你。
現在,我連你的屍骨都保護不了。
-10-
我不記得那場近乎酷刑的纏綿到底是什麼時候結束的。
但我又做夢了。
夢到了我和宋景的第一次見面。
那年,我十五歲。
彼時,我有個做皮肉生意的媽媽。
她總疑心我不安分,常常扯着我的頭髮,罵我是個不要臉。
鄰居投來冷漠麻木的眼神。
擁擠逼仄的筒子樓,黏膩潮溼的空氣。
彷彿連人都隨着水汽扭曲。
遇到宋景那天,我被我媽的男朋友逼進了狹小的巷子。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了我的脖Ŧûₖ子上,制服被撕裂的聲音。
突然——
那人被扯開。
「畜生!欺負一個小孩!」
接着,是拳頭打在皮肉上的悶響。
一拳又一拳。
遮住月亮的雲彩散開了。
月色鋪陳了大地。
我攏住破碎的裙子,愣愣地仰頭。
青年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狠戾地看着我媽男友落荒而逃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察覺到了我的視線。
狼狽地移開眼眸,掩飾性地咳了一聲。
脫下外套,扔到了我頭上。
「穿上!不許看我!」
他很兇。
但衣服的氣味卻很乾淨。
就像北國的雪。
他是個好人。
我抓下衣服,緊緊盯着整理袖口的青年。
猛地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腰。
將眼淚和鼻涕都蹭在了他的襯衣上。
「求求你,救救我!」
「我媽要知道今天的事情,會打死我的!」
-11-
宋景是個好人。
他將我帶到了他家,煮了碗麪,喊我來喫。
我將頭埋進碗裏,眼淚滴在麪湯裏泛起漣漪。
他也當沒看見。
只是翻箱倒櫃,給我找來了一盒糖果。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那晚,我睡得香甜,一夜無夢。
他送我回家。
我們繞過幾條巷子,卻看到了火燒後被燻得漆黑的牆,和滿目的狼藉。
我媽死在了這場火災裏。
雖然她總是打罵我,但喝醉後,她會給我唱童謠,也會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龐。
她是我唯一的家人。
但她死了。
我就像一隻風箏。
斷了線,只能下墜。
傍晚的海邊,絢麗的晚霞,洶湧撲來的海水。
我搖搖晃晃地往裏面走。
宋景抓住我的手臂,他用力地抱住了我。
用力到彷彿要把我揉入骨血。
「茉莉,以後我來當你的家人。」
海水浸沒膝蓋。
海鷗飛過海面。
我反手抱住了他。
咬着牙,無聲無息地哭泣。
宋景將我拽到了人間。
他是我無關血緣的親人,更是我無法宣之於口的愛人。
-12-
我上大學的時候,他檢查出了絕症。
但他硬撐着不說,直到暈倒在了工位上。
我匆匆趕來,宋景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
他揉亂了我的頭髮:「我還死不了,別怕。」
他要出院。
我不許。
爲此,我們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我睜大了眼,努力不讓淚眼破眶而出。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喜歡——」
宋景一Ťṻⁿ巴掌打斷了我的話。
他頭一次對我冷了臉。
「陳茉莉,我們相差八歲,你別讓我覺得噁心。」
多麼難過啊。
他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
我努力地笑。
他的臉在淚水中變形。
「那你不許出院,你還要當我一輩子的家人。」
「求你了。」
「宋景。」
宋景對我向來心軟。
這次卻鐵了心要回家。
-13-
三天後,他又進了醫院。
那次後,他鮮少有清醒的時候。
醫藥費累積到天價,我沒辦法,只能去借了高利貸。
可宋景還是死了。
他死的那天,彷彿迴光返照。
白色的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窗外是無垠的海。
他眉眼彎彎,笑出了一口白牙。
然後伸手抱住了我。
溫熱的氣息在我頭頂拂動。
他的胸腔微微震動。
「我養了盆小茉莉,我很想看到她開花的模樣。」
「答應我,我死後,小茉莉也不能枯萎,好嗎?」
他不讓我死。
那我就不死。
小茉莉要好好地活着。
紮根於泥土,枝繁葉茂,香飄十里。
-14-
宋景死後,我休了學。
爲了償還高利貸,卻誤打誤撞成了嫩模。
一次酒局上,某位老總將手伸進了我的衣服裏,我抄起酒瓶,打了上去。
老總爲了報復我,搞臭了我的名聲。
在一次酒宴上,他逼我喝了下藥的酒。
宋景。
好好活着好難啊。
如果我失約了,你會怪我嗎?
我打碎高腳杯,手執着玻璃碎片,要往脖子上劃。
卻被抓住了手腕。
水晶燈迷離的光影從頭頂灑下。
那張臉熟悉到了骨子裏。
從如墨的眉眼,到挺拔的鼻樑,再到薄薄的嘴脣。
全身的血液瞬間湧上頭,又褪去。
手裏的碎片落地。
我撲上去抱住他,就像抱住了找不到家的遊魂。
「我喜歡你。」
啜泣着。
終於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人的緣分有多深,又有多淺。
我和宋景的緣分止於那三個擁抱。
「我喜歡你。」
「我……愛你。」
原本擁抱中劇烈掙扎的人突然停下了動作。
一夜荒唐。
醒來後,我才發現那個被我當成宋景的人,是沈家太子爺。
沈斯年漫不經心地繫上浴袍的繫帶。
戴上金絲邊眼鏡,手指抬起我的下巴。
「陳茉莉,你惹的人,欠的高利貸,我幫你解決。」
「作爲交換。」
「你要當我的人。」
-15-
那天后,我被關在了房間裏。
連手機都被收繳了。
沈斯年也不允許傭人和我交流。
我唯一能溝通的活人,只有他。
月色透過落地窗,鋪陳在地上。
起伏的身影。
氤氳的氣氛。
沈斯年咬在我的鎖骨上,含糊了笑音:「怎麼不說話?」
我眼淚浸溼了鬢角:「我恨你。」
「那就恨吧,總比視而不見要好。」
雲銷雨歇。
我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等枕邊人的呼吸變得均勻,輕輕地起身。
去了衛生間。
然後拿出偷偷藏好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割在了手腕上。
血像小溪般冒出來。
我面無表情地流淚。
跨步進浴缸,看着血水一絲一縷地漾開。
宋景,我要來見你了。
-16-
天邊一聲驚雷,照徹了整個黑夜。
沈斯年從夢裏驚醒。
他下意識一探。
卻只摸到了滿手的冰涼。
雨水噼裏啪啦地打下來。
莫名的不安。
衛生間的燈亮着。
他叫了幾聲陳茉莉的名字,但無人回應。
當他打開門的那一瞬間。
無法形容他的心情。
就像被雷電劈中。
有剎那間的空白。
陳茉莉整個身子都浸沒在了血水裏。
沈斯年覺得心痛。
喘不過氣的痛。
「小茉莉,小茉莉……」
他怕驚動什麼一樣,輕輕地喊。
但無人回應他。
血水中烏黑的髮絲如海草般招搖。
他抱起陳茉莉,不敢看她手腕上猙獰的傷口。
雨夜中開車狂奔向醫院趕去。
幸好。
搶救及時。
陳茉莉沒有事。
病牀上的女人面色蒼白,彷彿吹一口氣就要化了似的。
劫後餘生的喜悅洶湧而至。
接着,又湧上了憤怒、悲傷、ṭü₊無力。
爲什麼?
他有哪點比不上那個死去的宋景?
她寧願和宋景去死,都不願意陪着自己活。
但沈斯年看着陳茉莉,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
三年前,他有意引起別人對陳茉莉的關注。
但過了火。
有一個紈絝二代當着他的面,就逼着陳茉莉喝酒。
陳茉莉不喝。
一個巴掌便打了上去。
那時的陳茉莉身上揹着的高利貸把脊樑都壓彎了。
被打了也權當若無其事。
可他卻生氣了。
無名之火在心中越燒越旺。
沈斯年從來都是個瘋子。
很多人會被他謙和的外表所矇蔽。
但他骨子裏就是一頭嗜血的猛獸。
惡意不受控制,傾瀉而出。
他像瘋了一樣踢打那個男人。
彷彿聽到了骨裂的聲音。
但不重要。
「沈先生,別打了!他快死了!」
滿目猩紅的世界裏,突然闖進了一株潔白如雪的茉莉花。
沈斯年從瘋狂中回了神。
那個男人被打得奄奄一息。
沈斯年的拳頭不斷滴着血。
不知道是他的,還是那個雜碎的。
孟琪早嚇得逃跑了。
周遭的人也只敢遠遠地看着。
他是個異類。
只有他的小茉莉敢靠近他。
那時,沈斯年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將陳茉莉用力摟進懷裏,嗅她發上的清香。
「小茉莉,你真好。」
從回憶中抽身,沈斯年在陳茉莉的病牀前枯坐一夜,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他要和他的小茉莉結婚。
-17-
我醒來後,沈斯年告訴我,他只是嚇我,沒有動宋景的墳。
見我不信。
他將手裏的一段視頻給我看。
我將那段視頻看了又看,喜極而泣。
沈斯年靜靜地看着我:「小茉莉,我們結婚吧。」
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
我這才發現,沈斯年的模樣似乎落魄了很多,下巴長出了很多青色的胡茬,他也沒有剃。
「你心裏沒有我,也沒關係。」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用來覆蓋宋景和你的回憶。」
沈斯年壓根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
他做出了這個決定。
彷彿放下了心口的大石。
沈斯年籌備我和他的婚禮,從婚禮場地到婚紗,他通通包辦。
我就像是個傀儡新娘。
「小茉莉,你不開心嗎?」
沈斯年抓起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指尖。
我不說話。
「你會愛上我的,對嗎?」
篤定的語氣。
但他的神色卻有不自信。
我依然沉默。
他又笑了,彷彿自言自語般:「沒關係,我們還有很長很好的一生。」
-18-
預定的婚期就到了。
這場婚禮。
沒有賓客,沒有牧師。
只有我和他。
在港城最大的教堂裏,我拖曳着長長的裙襬。
和沈斯年一同站在聖像面前。
「我沈斯年,請你,陳茉莉做我的妻子, 我生命中的伴侶和我唯一的愛人。」
「我將忠誠地愛着你, 無論未來是好是壞, 我都會陪你一起度過。」
「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教堂的七彩玻璃折射着陽光,留下讓人目眩的光影。
他在等着我宣誓。
可只有沉默。
我抿緊了脣看他。
沈斯年的表情支離破碎,他的眼神從哀求到絕望,再到平靜,最後釋然。
他低着頭,爲我戴上戒指。
我卻躲開手。
「你騙我, 那時候你給我看的視頻是提前拍的。」
「你還是沒有放過宋景。」
沈斯年看着我, 笑意漸漸隱去。
「你也在算計我,不是嗎?」
話音未落。
教堂的門被打開。
鋪天蓋地的陽光爭先恐後地灑了進來。
我和孟琪早在酒會那天就達成了交易。
孟琪喜歡的不是沈斯年。
而是沈家太子爺這個名頭。
這個人Ṭű₎是誰都好,但唯一的要求, 就是要愛她。
我要脫身。
她要沈斯年易位。
我們一拍即合。
那個男人也是蓄意安排的。
爲的是催化沈斯年對我的感情。
但反而搞砸了。
激化了沈斯年對宋景的嫉恨。
宋景的墳被砸了,幸好孟琪幫我留住了他的骨灰。
我之後被囚禁。
於是狠心藉着割腕的契機, 和孟琪取得聯繫。
將拓影下來的機密文件,交給了沈家旁系的子弟。
沈斯年連續搞砸了幾個大單,又不聽話, 非要取一個臭名昭著的嫩模。
沈家容不下他。
今天以後。
他會被送往北歐。
我們再也不會相見。
沈斯年被黑衣保鏢壓着出了門,突然費盡力氣掙脫, 向我奔來。
只是沒跑幾步。
又被壓倒。
他喫力地向我的方向探出手來。
卻止於陰影。
「我愛你。」
他說。
「你的愛太噁心了。」
我扯下了頭紗, 薰風挾裹着頭紗, 吹到了不知名的遠方。
沈斯年眼裏未燼的星火徹底熄滅。
孟琪感慨, 我真是個心腸冷硬的女人。
我勾了勾脣, 不置可否。
-19-
塵埃落定以後。
我去了宋景曾經的家。
他是個孤兒,憑藉自己的努力,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
這個房子。
他曾經和我說,他終有一天會買下的。
但是這一天始終沒有等到。
後來,我成爲沈斯年養的金絲雀。
反而毫不費力地將這間房子買下了。
還是原來的陳設。
陽光從窗戶裏透進來。
灰塵在光柱裏跳舞。
我來來回回地看。
狹小的一居室。
宋景爲了方便,就在睡覺的地方設置了隔擋的簾子。
曾經在我的少女時代,每當不能入眠的深夜,我只要看着這扇簾子, 想到宋景就在對面。
我就能睡得香甜。
還有我的衣櫃。
而宋景的衣服就在椅子上堆着, 他說他大男人不用衣櫃。
但我知道,他是怕我尷尬。
還有那張書桌。
我的手指輕輕拂過。
厚厚的一層灰塵。
這張書桌, 是我獨屬的。
我那時個子矮小, 營養不良,尋常的書桌總是不舒服。
於是他就專門找木匠爲我定製了一個書桌。
我坐在椅子上。
腿腳已經有些微微侷促了。
到底還是物是人非。
我正要起身, 卻不小心膝蓋頂翻了抽屜。
裏面的東西撒了一地。
我蹲下身去撿。
手突然頓住。
曾經, 宋景說要當我的家人。
可我還是怕欠他。
於是, 每筆花銷我都寫了一張欠條,摁上了手印。
我偷偷地藏在抽屜裏。
僞裝成我的日記本。
等有朝一日,我可以把這些錢還清。
然後堂堂正正地……
堂堂正正地和他告白。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
宋景發現了這沓欠條。
每張上都用紅筆打了一個大大的 x, 附帶一行小字。
「小茉莉沒把我當家人!」
我被逗樂, 幾乎能想象到他當時有多麼孩子氣。
但翻着翻着。
我脣角的笑意猛地僵住。
我看到了自己的素描畫像。
我從來不知道宋景的畫也畫得這樣好。
少女趴在窗子前, 望着遠方。
目光遼遠又寂靜。
底下寫着一行小字:
「愛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小茉莉,我更希望,你能自由。」
我怔怔地看着那行字。
不知不覺間, 淚水已經爬滿了全臉。
霎時間。
淤積在歲月中的悲傷和思念衝破理智的柵欄,如漲潮般一發不可收拾。
我張了張嘴。
空氣從口中流入,但也衝散不了窒息的感覺。
終於。
我捧着那張畫。
跪在地上。
號啕大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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