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見青青

我救贖不了反派,被他釘入三顆攝魂釘後,系統判定我任務失敗。
我笑得滿眼淚水,終於不用在薛雲檀面前小心翼翼百般討好:「活該沒有人愛你……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讓我覺得噁心。」
罵完我便悲涼又安心地死了。
誰料一百年後系統急忙把我復活,求我扶正劇情——
只需再被薛雲檀殺一次。
我:?
這還不簡單。

-1-
又一次被擊飛,渾身痠痛到要散架,我正努力爬起來,肩膀被人踩住。
女孩語氣鄙夷:「師兄,她毫無反擊之力,如何讓我進步?你把她丟回你撿她的地方吧。」
男人搖頭:「明日便是臨仙之季了,長老讓我挑個標緻的女弟子給……那位送去。到底沒人敢去,正好留着她。」
女孩抽出劍挑起我的下巴,細細打量我的眉眼:「這長得也就還好啊?」
男人輕蔑地俯視我:「左右不過是那位用完一次就死的玩意。」
雖然肩被踩着,我仍壓住心中的波瀾抬首:「你們說的可是……薛雲檀?」
頃刻間一道鞭子甩到了我的臉上,女孩大駭,攥着鞭子的手止不住發抖:「住嘴!他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男人緊緊蹙眉:「你把她的臉毀了……」
他嘆了口氣:「長老讓我找跟百年前那位女子容貌相像的人,可我又沒見過那女子!」
女孩不解:「可是那些說書先生口中的祝青絮?她不是被那位親手殺了?爲何要找……」
男人搖頭:「我也不知。」
我嘴角似有若無地勾着。
本來我的魂魄已經消散,卻被系統急忙召回,它需要我扶正劇情。
不像其他話本,要安撫薛雲檀,而是再被他殺一次。
這可容易太多了。
當初跟在薛雲檀身後心驚膽戰,生怕他把我殺了,如今主動求死,還不容易?

-2-
男人坐在高位,周身威壓極強。
我站在人羣最後面,端着要供上的水果,視線不着痕跡地瞥向他。
他比百年前的壓迫感強得多。
單單坐在那,也讓人不由得生出懼意。
我的思緒也漸漸飄回過去。
薛雲檀十七歲時,我便來到他身邊,關心他照顧他,只爲救贖他。
等來的卻是他掐住我的脖子,稍使一點靈力就將我的衣裳全部撕碎。涼意覆到我裸露的肌膚上,讓我忍不住戰慄。
我難堪地閉上眼睛。
他卻笑得桀驁又惡劣,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紅痕。
「不過是玩物罷了。」他道。
而爲了完成任務,儘管受盡折辱,第二日我仍舊跟在他身後,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那時候我天真。
還不知道十七歲的他已經見過無數的惡,也做過無數的惡,怎麼可能被我救贖?
回憶到這裏,我自嘲地垂下眼簾。
要被薛雲檀殺還不容易?
他作惡多端,可以說他就是惡的化身。他經常連一個人一眼都不看,便將他銼骨揚灰。
……
那些長老們卑躬屈膝地對薛雲檀獻媚,正說着話時,我手輕輕一歪。
玉盤落在地上成了碎片,發出刺耳的聲音。
長老們頓時冷汗津津。
我已經做好薛雲檀指尖一彈,我灰飛煙滅的準備。
卻遲遲沒有動靜,空氣彷彿停滯了一般。
一位長老擦了擦額角的汗,低聲下氣:「我這就讓她以死謝罪。」
「等等。」薛雲檀眯眸,原先周身縈繞的沉沉戾氣散了一半。
他居高臨下:「把面紗取下來。」
我依舊垂着眼簾,沒有吭聲。
先前擊飛我的女孩也略施法術,我的面紗飄落。
寂靜。
死氣沉沉的寂靜。
我抬眼。
薛雲檀一雙黑眸落在我的臉上。
他神色冷淡,宛若在看死人。周身縈繞的黑氣愈濃又淡,循環往復到詭譎蔭翳。
長長的鞭痕橫在我的臉上。
女孩見薛雲檀神情冷意十足,趕忙道:「我這就清理門戶。」
薛雲檀開口:「你抽的?」
女孩怔然,害怕地迅速跪下。
他笑容寡淡,隨意道:「前忌山裏的幾株雪壹花賞你了。」
女孩的驚恐立即煙消雲散,她喜上眉梢,連連謝恩。
而薛雲檀起身上前,在所有人驚異的注視下,緩步靠近我。
直至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掐住我的脖子,慢慢收緊。
他語氣輕飄飄地上揚,似是疑惑:「你還敢回來?」
我沒有躲閃,也沒有以前的討好與懦弱。而是直勾勾地盯上他,嘴角彎起挑釁的笑。
生氣了吧。
要殺了我吧。

-3-
可他沒有。
我不理解,並再次嘗試。
我輕聲道:「這些年身邊空無一人的滋味好受嗎?薛雲檀,你活該。你這個不配被愛的東西。」
如我所期待。
我的呼吸逐漸困難,這一次,我眼中沒有一絲淚水。
倏然,他的手鬆開。
我跌坐在地,摸着自己脖子。
沒死?
我不相信地抬頭看去。
薛雲檀居高臨下,嘴角勾起一抹涼涼的笑:「你說得對。你死後,我身邊沒了折磨的對象,無趣得很。」
他話音落下,冰涼的鎖鏈不知從何處而來,纏繞住我的腳腕。

-4-
薛雲檀把我囚在他的房中,房內奢侈豪華,宛若宮殿。
當年我小心翼翼,現在我什麼都不怕。
「薛雲檀。」我喊他。
他坐在另一邊,眉目冷淡,手裏煉製着烏漆麻黑的藥丸,看着就不是好東西。
我冷笑一聲,動了動身子,雙腳的鐵鏈立即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音。
薛雲檀抬簾,我無所顧忌地回視過去。
他起身走過來,冰涼的手握住我腳腕,我冷得一哆嗦。
薛雲檀似笑非笑:「腳不老實,就砍了吧。」
「好。」我答應得痛快。
「……」
倒是薛雲檀靜了。
他攥住我腳腕的力氣越來越大,我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神色沒變一分。
當初身上被攝魂釘釘住的時候,可比現在痛多了。
我出言諷刺:「薛雲檀,你當初殺我毫不留情,爲何現在要留着我?別說你愛上我了。」
他沒搭理我,不知從哪變出了一碗水,方纔煉出的藥丸落入水中,頃刻間溶解在水中。
我想也不想便拒絕:「不喝。」
在我震驚的目光下,他仰頭一飲而盡。
隨後掐住我的臉頰,將藥湯渡入我嘴中。
我被迫嚥下好幾口後,他鬆開對我的桎梏。
我抹掉嘴角殘留的藥,趁着不知道是什麼的藥效還沒發作,再嗆薛雲檀幾句。
「這一百年過得很孤獨吧?這纔看見我像狗見了骨頭。」
薛雲勾脣,他不如從前那樣易怒,哪怕被我這麼激,眸底情緒依舊寡淡。
只是。
寡淡到陰鷙。
「很好奇這百年我怎麼度過的?」他問。
薛雲檀不顧我身體僵硬,他坐在我身旁,將我攬入他懷中。
他貼近我的耳際,猶如情人間低語:
「無聊的時候,我就捏夢。夢裏你還在,天天可憐兮兮地跟在我身後。看你那個樣子,我就狠狠折磨你,讓你不停地哭。」
隨着他話音落下,我的意識漸漸昏沉,藥效發作了。

-5-
……
「祝青絮。」
我聽見我的名字。
我睜開眼。
薛雲檀穿着一襲青色雲錦衫,抱臂靠在一棵大樹上,嘴裏還叼着一根草。
少年好姿貌。
我卻覺得思緒混亂。
像是要記起什麼,又像是忘記了什麼。
薛雲檀掃過來的視線含笑,但我無端地感受到幾分惡意。
「你怎麼還跟着我?」他嗤笑。
我不受控制地回答:「阿檀,你照顧不好自己,我來照顧你吧?」
「好笑。」但他沒動,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也……別再殺人了。」我小聲說。
「哦。」薛雲檀把嘴裏的草呸掉,朝我走來。
待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我顫了下。
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不殺人我心裏就有一股勁兒發不出來,你知道的吧?」他漫不經心。
我:「嗯……」
「你說該怎麼辦呢?」薛雲檀垂眸,語氣危險。
我深吸一口氣,踮起腳尖,閉上眼睛,吻了他。
良久,我輕輕道:「阿檀,我喜歡你。可以爲了我,別再殺生嗎?」
沒有回應。
直到我睜眼,我才發現,薛雲檀一直沒有閉眼,他肆無忌憚地打量我。
「喜歡我?」
我點點頭。
「喜歡我什麼?」他追問。
我愣住。
薛雲檀沒有緊追不捨,他的指尖落在了我的腰處。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吧。」
「……」
從此一發不可收。
我的哭泣求饒得不到他一點憐惜。

-6-
等我醒來,躺在榻上,這才發現原來是我進了薛雲檀捏的夢裏。
可這也是真真切切的過去。
我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我側過頭。
薛雲檀躺在我身旁,密長的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眼。
他方纔也入夢了。
他剛睡醒時看上去戾氣都不重,配上幾分倦怠,壓迫感倒沒那麼強。
薛雲檀瞥見我在瞧他,毫不客氣地湊過來,咬住我脖子。
我推他不動,尤其是那顆虎牙磨得我生疼。
「你是狗嗎?能不能滾遠點。」我蹙眉,語氣不好道。
他翻身垂眸,虎口卡住我下頜:「祝青絮,跟我好好說話。」
我彎脣,學着像很久以前那樣喚他:「阿檀。」
薛雲檀怔住,一雙黑眸牢牢鎖住我。
在他一眨不眨地注視下,我緩緩吐出一句:「你要是不殺我,我看不起你。」
氣氛僵持之際,薛Ṭü₆雲檀腰間掛着的紅玉亮起。有些眼熟。
他起身,臨走前指腹劃過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紅痕,聲音沉沉落下:
「別亂跑。」

-7-
我當然是跑了——
不讓薛雲檀爽,我就爽了。
我已經聽薛雲檀的話聽得夠久了,一點用都沒。
現在還想讓我聽他話?
做夢。
我從薛雲檀的房內出來,跟着記憶走着,恰好碰上這裏的弟子。
他們見我安然無恙地出來,神情一個比一個震驚。
我頗爲感慨。
我當初就是這一宗門派的,只是後來,我忙着找薛雲檀救贖他,便遠離了這師門。
和我一同進來的那些人,都熬成他們這羣人的師傅了。
……
他們看到我脖子上曖昧的痕跡,紛紛竊竊私語。
「這……能近他身的除了百年前的祝姑娘,也再沒其他人了。」
「難不成她是第二個祝青絮?」
「可那祝青絮,最後不也死在薛雲檀手底下了?」
「噓……」
「他竟然沒把你殺了?」先前受了雪壹花賞的那女孩不可置信地走到我面前打量我:「你還活着?這怎麼可能?」
我覺得好笑。
倏然,也心生一計。
我上前一步:「你叫什麼?」
那女孩對我很不屑,只是礙於薛雲檀,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沈鈴。」
我沒錯過方纔她眸中複雜的情緒,我再靠近她一步,輕聲道:「薛雲檀很欣賞你。」
「真的?!」她猛地抬頭。
「騙你幹嘛。」我輕哼一聲,「你樣貌比我好,法力也比我強。看上你不也正常?」
沈鈴將信將疑,但她又看了我的臉半晌,確信不少。
她也放低了聲音:「那他怎麼沒親自找我?」
「他可是薛雲檀。你覺得可能嗎?」我嗤笑地挑眉:「我這不來與你說了?我敢捏造是非?」
沈鈴鬆了一口氣,臉上掛上顯而易見的喜意:「這倒也是,諒你也不敢。」
我還真敢。
「那我……」
「你去他房內等他便好。」

-8-
看着沈鈴纖細的背影朝着薛雲檀獨殿方向愈來愈小時,一陣機械電流出現在我腦海中。
熟悉的系統聲。
【薛雲檀知道我的存在了。】
「什麼?」我忍不住失聲。
【爲什麼?這怎麼可能?】我在心裏追問。
【我也不知道。】
說完,系統消失。
我臉色漸白。
怪不得……
……
不過這也與我方纔想的辦法不謀而合。
薛雲檀不想如我的願殺我,但我可以借他的力死。
我靜靜待在原地。
其他人好奇,卻又不敢上前。不知過了多久,我仍舊保持着一個姿勢。
直到烏雲密佈,黑雷劈下,我們都知道。
他回來了。
「祝青絮。」薛雲檀陰冷的聲音重重砸下,迴盪不絕,激得在場所有人驚愕。
沈鈴飄在半空,身上似乎是被無形的枷鎖勒着,痛苦地掙扎。
門派中所有長老都慌亂地趕來。
「你怎麼敢把她送入我房中?」
一陣威壓襲來,我猛然跪地,吐出一口血。
渾身像是被毒蛇纏繞束縛住,不得呼吸,只剩冷汗津津。
我艱難地抬頭。
薛雲檀審視我片刻,他嘴角挑起涼意十足的笑。
如我所料,一股黑氣衝向沈鈴。
薛雲檀要沈鈴死!
抓準時刻,我費出最後一絲力氣,從地上爬起,擋在沈鈴面前!
那一道黑氣精準地打向我的心臟。
我摔倒在地,疼痛迅速在四肢蔓延到麻木,我眼角沁出一滴淚。
終於如我所願。
……
薛雲檀身上的檀香湧入我的鼻中。
「祝青絮……?」
他的聲音在發顫。
我氣若游絲地動了動脣,鮮血順着嘴角流到側脖。
該說些什麼呢?說些什麼可以攪得他不得安寧。
我費力地扯住他的衣袖,張了張嘴。
第一次,薛雲檀順從了我,他垂首把耳朵附過來。
我感受到他的指尖在抖。
我緩慢道:「阿檀。我們之間的謊言與欺騙無法抹去,可我……真的愛過你。」
話音落下,我ẗũ₉滿意地勾起脣角,意識逐漸消去。
與此同時,【任務完成】的系統提示音響起。
——下一秒。
「可是……我不讓你死。」
系統混亂的雜音崩潰地在我腦海中亂竄。
【警報!
【警報!
【混亂!
【混亂!】
「你就死不了。」
意識瞬間恢復清明,我側頭睜眼。
薛雲檀雙眸血紅,他掌心覆在我側臉不動不移,明目張膽地控制。
他冰涼的脣瓣貼了上來,語氣近乎殘忍。
「你天真地以爲,我會放走你第二次?」
țŭ₁我花了眨眼的時間,冷靜地接受了現在的情況。
我握住薛雲檀的指尖,語氣平靜:「你的手怎麼還在抖?」
「不重要。」他語氣沙啞,與我脣齒糾纏間血腥味蔓延。
與此同時,天空響起空洞巨大的雷聲。
天罰下。
亂世者死。
我皺起眉頭,怔愕地看着薛雲檀如死水的眸子。
其他人則是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慌張喊道:「天罰!快跑,是天罰!」
可是天罰落,怎麼可能躲過。
我和薛雲檀對視着。
他從容地將我攬入懷中。
和以前一樣,我每每待在他懷中,從來感受不到那些話本中描述的……溫暖、安心之感。
薛雲檀整個人一直是滿是戾氣的,不安的來源就是他。
現在也是如此。
可是……
天雷一道道降下,周圍的許多弟子,甚至長老都受到了牽連。鮮血遍地。
我安安穩穩地縮在薛雲檀懷中。
他痛苦地悶哼,呼吸聲也在加重。
很難受吧。
他以爲我會心疼他?一點都沒有。
他活該。
違背天道,纔會降天罰。
他寧願受這個天罰,也要強行把我留在他身邊。
不是活該是什麼?
「薛雲檀。」我四平八穩地喚他。
他在我腰間的臂彎緊了緊。
我感同身受不了他此刻的痛楚與煎熬,只能把玩着他修長的手指。
「我這個玩物也值得你這樣做嗎?」
「那你來陪我一起受天罰?」他全身冰涼,這句話緩慢ţŭ₎地從他口中吐出,每個字出口都帶着細微的停頓。
語氣還是像往常一樣,頑劣的惡意。
我說:「好啊。」
薛雲檀卻沒有將我推開,他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
一個能將我完全包裹住的姿勢。
好稀罕的薛雲檀。
他還會怕我受傷?
我做出一個掙扎要出去的動作,他立刻加重力氣,我徹徹底底被桎梏在他懷中。
「你做什麼?」他呼吸沉重。
「出去啊,你勒得我好難受。」我答。
天雷還在一道接一道不停歇地落下。
原先要跑的那些人都被震控在原地,傷勢越來越重,這種情況下根本無法脫身。我和薛雲檀都知道,這個時候我要執意掙脫出去,直面天罰,只有死路一條。
薛雲檀的掌心覆在我眼皮上,他輕吐一口氣:「你瘋了?」
「我沒瘋。」我在賭。
我扯起脣角,繼續道:「阿檀。」
他身軀一僵,似是沒料到這個時候我會這麼喊他。
「你求求我,我就不去送死,怎麼樣?」我窩在他懷中,認真地提議。
這個句式我聽過無數次。
「你求求我,我就輕點,嗯?
「你求求我啊,我就留他們一命。
「祝青絮,你求求我,我就讓你活着。」
……
沒有用。
我一遍遍地求他,根本沒用,這不過是他戲謔逗弄我的一句玩笑話。
只有我當了真。
而如今的薛雲檀似乎真的聽進了我的話,他喉嚨滾動,在我腰肢上的手收得愈來愈緊。
原來薛雲檀也會怕失去我,好奇怪。
任何人都可以怕失去我,連那個不靠譜的系統都可以。
唯獨放在他薛雲檀身上,讓我不能適應。
到最後,薛雲檀還是沒有說出這句話。天罰接近尾聲,我隨意一瞥。薛雲檀肩處的衣裳已經破裂開來,露出內裏模糊的血肉,甚至隱約可見白骨。
後背的慘況只怕更甚。
我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最後一道天罰降下,氣勢之宏大,要是真正落下,只怕這片山域都要爲之陪葬!
薛雲檀平靜地闔上眸,一條似龍若蛇的幻影在他身後騰空而出,直直迎上那道泛着金光的天雷。
伴隨着驚呼,幻影纏繞住天雷,將後者鎖頓在半空中,連金光也被迫慢慢斂去。
直到這道天雷完全湮沒於幻影中。
一切歸爲平靜。
薛雲檀嘴角流下殷紅的鮮血,滴落到地面,隨着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沖刷殆盡。
薛雲檀令人驚歎的力量我一向清楚,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清晰直觀地感受到。
沈鈴跌跌撞撞,連滾帶爬了過來。
她不敢從薛雲檀懷中扒拉出我,只能滿眼淚水地幹看着我:「爲什麼、爲什麼要救我?我那樣對你,你竟然還以德報怨?你幹嘛這麼傻……」
我:?
啊?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按照我原先的計劃,薛雲檀發現沈鈴在他房中一定暴怒。以他的性格會當面質問我,並要當我的面殺了沈鈴。
這時候我去碰瓷,順利完成任務。
而後薛雲檀無法對着我這一具屍體撒氣,只怕更會讓沈鈴生不如死。
一石二鳥。
只是我沒想到薛雲檀能以一己之力對抗系統,對抗天道,硬生生把我留了下來。
沈鈴那副淚眼汪汪的樣子,像是要以身相許了一樣。我看得煩躁,冷淡地撇過頭。
誰料落到沈鈴眼中,便是我傷了心不想搭理她。
「你……」
沈鈴還想說些什麼,薛雲檀嗓音沙啞:「滾。」
已經有大批人倒在了四周,長老們趔趔趄趄地起身:「喊、喊其他宗門來救人啊!」
薛雲檀面無表情地抱着我起身,明明看上去已經那樣孱弱,身形卻是晃都沒晃一下,筆直挺拔。
「你受傷了。」我道。
「嗯。」薛雲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往他殿中走。
「那我現在要殺你,能殺得掉嗎?」
「你可以試試。」薛雲檀沒分給我一個眼神。

-9-
系統沒了蹤跡,我的呼喚得不到回應,莫名有些不安。
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薛雲檀彷彿聽到了我的心聲,他食指勾弄着我的頭髮繞圈,散漫道:「你只需要待在我身邊。」
不過幾日,薛雲檀的傷就好了大差不差,真是讓人嫉妒的自愈能力。
我從白瓷碗中捏出一顆葡萄塞入嘴中。
半晌後又捏出一顆摁在薛雲檀嘴邊,他低垂眼簾。
我和他僵持片刻,他微微張開嘴。
我輕呵一聲,手腕一翻,轉而又塞進我嘴裏。
薛雲檀托住我的後頸,毫不客氣地撬開我的脣,從我嘴裏把還未來得及喫的葡萄給叼走。
就在這時,我聽見久違的系統的聲音。
【劇情已經崩壞到我們無法控制了。】
「……」
【你得返回一百年前。】
「……什麼?」
【回到那個時間節點,回到那個時間節點,那個……時間節點……】
系統只是重複着。

-10-
再次睜眼。
我撞進一雙恣意陰狠的眸中。
當年的薛雲檀。
有了這個認知後,我控制不住地發抖。百年後的薛雲檀雖依舊不算善茬,但到底沒怎麼樣我。
但當年給我打下鎮魂釘的薛雲檀,確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淚水無知覺地流下。
我慢慢閉上眼睛。
記憶中的劇痛沒有傳來,我卻像記憶裏說出了那句話。
「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讓我覺得噁心……」
接下來就如同走馬燈一般。
我成了旁觀者,親眼見證着一百年前發生的事。
說完話,我沒看薛雲檀神情,直直地倒了下去。
身上被鎮魂釘釘上的三個孔裏,鮮血不住地往外流,我臉色煞白,嘴脣顫動着卻無法再說出任何字。
「祝青絮?」薛雲檀眉間緊緊蹙起,他兩指按上我頸上的動脈,臉色變了。
他身上無數的法氣靈力湧入我的體內。
沒等他鬆口氣,靈氣又從我體內往外散去,消失於空氣中。
薛雲檀第一次沉沉的黑眸中閃過一絲不解與亂色。
「祝青絮。」他不死心地又喚了一遍。
沒有回應,我早就沒了生息。
我身上的鎮魂釘融進體內,猙獰的表情也平和起來。
薛雲檀視線牢牢固在我身上,四周的人想勸他放下我,卻怵於他周身縈繞的戾氣,終究是不敢。
他跟瘋子一樣,自顧自地封住我毫無血色的脣。
不要命地把自己身上的法力全部輸送到我體內,再任由它們消散。
ƭũ̂⁺無濟於事。
薛雲檀側頭,看着那些畏懼他的人。他嘆道:「祝青絮,你再不起來,我就把他們全殺了。好不好?」
最後三個字他咬得極輕,輕飄飄的,像是真的在認真詢問我。
那些人聽此話,急忙恐慌地作鳥獸散。荒涼的空地上除了他和我的屍體,只剩下快要乾涸的血。

-11-
後來。
薛雲檀這個瘋子把我的屍體放在冰棺裏,但不過七日,我的屍體便徹底消失,不留任何的痕跡。
我的髮飾、衣物……也不再存在,彷彿我沒有來過這世間。
薛雲檀長久而安靜地坐在空空如也的冰棺旁,沒有了從前的惡劣與桀驁不馴。
但他想起了一件事。
我剛接近薛雲檀時,他抽取了我的一魄,鎖在金玉瓶中。
那時候的他微笑着捏住那瓶子:「祝青絮,你要是敢背叛我,就是下了地獄,我也把你揪上來。」
我爲了任務,只好忍氣吞聲地應着好。
那日過後,我身子虛了不少。但薛雲檀從不會心軟地節制,哪怕我受不住了嗚咽哭泣,他也繼續索取。
只是事後成堆的補品被他扔了過來。
……
薛雲檀找到那金玉瓶。
裏面的一魄淡到快要消失,可薛雲檀像當時一樣,捏緊瓶身。嘴角勾起一抹久違的笑,陰森森道:「抓到你了。」
魂魄回人有違天道。
薛雲檀也沒有像原劇情裏一樣被我救贖從而變得心善。
一切都亂了。
於是系統迫不得已,把我召回。
因爲系統檢測到,因爲我的死,薛雲檀對於殺人的慾望有所減輕。
所以希望我回來再ṭũ̂⁶死一次,徹底抹滅薛雲檀作惡的念想。
這也算是從另一個角度完成任務了。

-12-
我回到一百年前,當個旁觀者看完了我死後的全程。
什麼都沒改變。
又回來了。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閉着眼睛思索着。
我沒如系統所願,再被薛雲檀殺死一次。
看薛雲檀的樣子,也不像是改邪歸正了。
怎麼感覺嘴脣上一直有什麼東西……
Ṭū́ₚ
我睜開眼,薛雲檀正百無聊賴地摩挲着我的脣瓣。
我別開臉,伸手摸,都腫了……
我無語。
我摁住他作亂的手,盯住他的眸子,一字一頓道:「爲什麼要親我的屍體?」
薛雲檀嗤笑一聲:「樂意親。」
「爲什麼讓我回來?」我窮追不捨。
薛雲檀停住。
他扯了扯脣:「樂意。」
「我不樂意。」我說,「是你殺了我,又讓我回來。我回來後又裝作不知道,給欺辱我的人賞賜。」
沒等他開口,我翻身掐住他的脖子。
他只是注視着我。
我手在顫抖,塵封已久的情緒有了可以發泄的出口,如同大水奔湧而出:「薛雲檀,你知道鎮魂釘釘在身上有多疼嗎?!」
「我……」
「你不知道。」我自嘲一笑,覺得荒誕地搖搖頭,「你是萬惡的魔頭,可我只是個普通人。」
半晌,薛雲檀垂下密長的睫毛:「普通人?普通人敢帶着目的接近我這個魔頭?」
他聲音低啞:「我沒想過讓你死。」
「可我還是死了。」我平靜地接道。

-13-
我做了個夢。
夢裏鎮魂釘離我只有三分的距離時,薛雲檀受到一股莫名的黑氣襲擊。
他往後退了幾步,陰鷙的眸子看向一個方向。我也順着那個方向看去,瞳孔瞬間緊縮。
還是薛雲檀!怎麼有兩個薛雲檀?
救下我的薛雲檀環住我的腰,對着百年前的薛雲檀道:「滾。」
後者幽幽眯起眼:「哪裏來的冒牌貨。把她鬆開。」
甚至沒等前者做出反應,狠辣地甩出一道蛇鞭,重重地劈了過來。
我身邊的薛雲檀食指微抬,抵擋住這個襲擊。
他穩穩地抱住我,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鎮魂釘全部散落在地,上面的黑霧也消散去,變成了普通的釘子。
「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這是抱着我的薛雲檀對一百年前的薛雲檀說的話。
隨着這句話落下,彷彿所有的傷痛都被隔絕在了身後。
如果……如果當初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14-
「你後悔嗎?」我問薛雲檀。
「不,」我自顧自回答,「你不會。」
薛雲檀驕傲到自負,他始終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對的,哪怕不對他也能變成對的。他又怎麼會後悔?
這世上能讓薛雲檀後悔的人和事還沒出生呢。
「後悔。」
這兩個字劃破了無數的陳年舊事和數不清的痛苦回憶,直直地砸進我腦中。
「每時每刻,直到現在,也是。」薛雲檀黑眸晃了晃,看着我的眼睛。

-15-
我真是煩透了沈鈴了。
自從被她誤解爲我以身救她的那日起,她隔三岔五便要來騷擾我。
我冷漠地看她:「再來找我,我把你殺了。」
「是你救了我,你要是想把這條命拿回去,那也罷。」她倔強地咬着下脣,又從懷裏摸出幾株雪壹花,獻寶似的捧到我面前。
我:「……」
「你覺得我做不出來這事?」我說完,從她腰間抽出她先前抽向我的鞭子。
如今我臉上的鞭痕已經被薛雲檀拿藥敷治好,但不代表我能忘了。
說完,我狠狠地往她身上抽了兩鞭。
她咬緊嘴受着。
我輕聲:「沈鈴,抬頭。」
她怔住,還是抬了頭。
鞭子從她臉蛋上掠過,留下烙印。
我重新把鞭子掛回她腰側。
沈鈴抱住我的大腿:「我已經把我師兄打成重傷,他不會再給薛……那位找其他女孩了!」
我難得地默了默:「要不還是讓你師兄繼續找吧。」
我有點受不住了。
沈鈴搖頭。
我繼續開口:「要不你再去薛雲檀房中一次呢?萬一這次就成了呢?」
沈鈴頭搖得比撥浪鼓還誇張。
「祝、祝姑娘,」她磕磕絆絆地喊出我的名字,「你不知道,前幾十年許多人給他送去過美人,送人的都死了,被送的美人也死的死殘的殘,無一例外。
「他說,最討厭別人算計他。」
薛雲檀確實說過這話。
當初他總道,最厭惡帶着目的接近他的人。
我只能裝傻充愣,裝聽不懂。
「那你當時還敢去?」我覺着好笑。
「我膽子比較大。」沈鈴撇撇嘴。
我把腿從沈鈴胳膊中抽出來,語焉不詳:「行,我知道了,你走吧。」
沈鈴再一次抱住我的腿。
我:「……」
我忍無可忍:「你要是閒着……」
話沒說完,沈鈴趕緊道:「你別生氣,我偷偷跟你說個祕密。」
我頓了頓:「你說。」
「那位腰上佩了塊紅玉。」她小聲道。
我點點頭。
「據說裏面有大祕密!」
我:「……」
沈鈴嘟囔:「這還是我師傅跟我說的呢。」
「你師傅是誰?」我突然起了興致,問道。
「柳節。」
我曾經的大師姐。
我知道那紅玉是什麼東西了。
沈鈴鬆開抱着我腿的手:「我師傅出關了,我也要出去歷練了。我師傅說,看命相,我不一定能活着回來。」
我皺眉:「你……」
「師傅還說了,那位都能逆天改命,萬一我也可以呢。反正我覺得我是行的。」
我也不願過多插手這些事,只問她:「你師傅呢?」
沈鈴目光看向我身後。
我餘光瞄到一抹硃砂紅。
沈鈴起身,彆扭道:「那我走了,你看在我後面有可能死的分上,就別再記恨我了。若我還能活着回來,我到時再來給你賠罪。」
我嗤笑一聲,轉身看向另一個來人。
柳節一襲紅衣,笑意盈盈:「青青,好久不見。」
我對柳節也沒什麼好臉色,當年在師門,她爲了得到師傅的喜愛和信任,沒少給我使絆子。
我脫口而出:「真是有其師傅,有其弟子啊。我說沈鈴怎麼那麼讓人討厭,原來是你徒弟。」
柳節聳聳肩:「你嘴還是這麼毒。」
我不想跟她貧,開門見山:「薛雲檀腰間的紅玉是不是當初我送你的那個?」
「是。」柳節乾脆利落。
魂魄回人,需要此人身前的一個物品。系統抹滅我的時候,連同我身前所有東西一起抹去。但當時因爲救命之恩我贈送柳節的一塊玉,因爲跟着柳節許久,故沒有被系統檢測出來。
柳節把這塊紅玉給了薛雲檀。
「我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問。
柳節也很直白:「不給他,他要殺了我啊。」
我轉身就走。
柳節上前一步,握住我手腕。她嘆息:「青青,世道無趣。百年裏,我常常念起你。
「當初你常說想喫月齋記的糖醋排骨,我還未帶你喫,你便去跟着薛雲檀了。你如今回來了,等有空……」
「不必,」我打斷:「我喫過了。」
當年薛雲檀雖然對我不好,但也不至於短缺我喫的。
我捕捉到關鍵詞,震驚道:「世道無趣,讓我回來跟你們一起無趣?」
Ṭű⁸「你當初爲什麼要去救贖薛雲檀?」柳節問。
我愣了下。
因爲想活着。
我在一次歷練中走火入魔,是系統出現救了我, 並告訴我,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死。
不若來幫它完成任務, 以後便能不死。
「如今你已經不用死, 也不會死了。」柳節白皙的手指順了順我的髮絲。
「祝青絮, 你受系統的威脅, 小心翼翼太久。我閉關了很多年, 總能夢到當年, 你與我針鋒相對的模樣。
「更何況, 你也應該看看,系統是怎麼滅亡的。」
柳節看着我,目光堅定, 一如當年把我從走火入魔的同門手下救出來時一樣。
聽柳節的語氣,她似乎也很熟悉這個系統。
柳節主動道:「它當初找到我, 說什麼我是大女主,它可以給我無限法力。我沒同意。」她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這些年閉關就是在對抗它。」
我跟柳節來到了一片空地。
薛雲檀着黑金雲錦裳, 神情淡漠, 源源不斷的黑霧從他身上蔓到另一地方,特別扎眼。
【你們這是違抗天道!】系統幻化成實物, 只是一個金光球。
它憤怒地掙扎着:「祝青絮!你難道要任由他們把我除去嗎?!」
隨着它周圍纏繞的黑霧越來越重,我感受到一陣靈力的流動。
我倏然低首,我的掌心有着屬於我自己的靈力流淌。
隨着系統能量的削弱,我身上的靈力越發強烈。
原來……系統當初設法將我身上的靈力收了去!
我氣紅了眼。
系統還在用那難聽的聲音喊叫:【祝青絮!我跟了你那麼久, 你……】
薛雲檀眼神落了過來,他語氣冷靜地解釋:「你受它的影響最深, 如果你不給它最後一擊, 它無法徹底消失。」
風吹亂了我的頭髮。
我太久太久沒有這種能凝聚靈力、讓靈力爲我所用的感覺了。
我意念一動,靈力便向系統那個方向移去。
在系統尖厲的叫聲中,金光球徹底消失湮滅於空中。
我腦海中再也不會出現不屬於我的聲音了。

-16-
我恢復靈力的第一件事, 就是找柳節打了一把。
良久後,她笑眯眯地將劍架在我側頸:「我要是閉關幾十年, 還被你打敗, 就太丟人了。不過……你確實有天賦。」她嘆道。
柳節怕不過多時,被我趕超,又回去閉關了。
還有一件事。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薛雲檀。
柳節走前,我慎重地詢問:「你覺得, 我現在把薛雲檀殺了的可行性爲多少?」
柳節沉默。
一沉默,就沉默了很久。
我擺擺手:「我知道了,你走吧。」
「他受了天罰,內裏不會很快痊癒。你可以試試。」
於是我去找了薛雲檀。
他靠在樹幹上, 嘴裏叼着根草,眉目驚絕,一如我們初見那日。
薛雲檀彎了彎脣:「如果回到第一面,或許我們……」
他止住話頭, 沒說下去。
我也沒說話。
「你愛過我嗎?」他問。
「沒有。」我答。
薛雲檀笑笑。
「我要走了。」我說。
系統還沒出現時, 我的夢想是擁有超多的法力靈氣。
一邊修煉,一邊喫月齋記的糖醋排骨,一邊行俠仗義。
我要去完成那時的夢想。
沒等薛雲檀開口, 我先道:「別跟着我。你已經強留我在你身邊很久了。」
薛雲檀沒什麼神情:「還回來嗎?」
我停頓了很長時間,最後勾脣:「回來。等着我來殺你。」
薛雲檀低低笑了一聲:「好。等着你來殺我。」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向與他相反的路上邁步。
腰間佩着我剛入師門時用的那把劍。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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