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池野的第二年,我轉學走了。
那一年我連名字都來不及告訴他。
多年後,他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歌星,和校園時的校花女友依舊甜蜜。
再相逢的那刻,我失落地低下頭,他卻喊住我。
「宋聲聲。」
「好久不見。」
-1-
池野入學的那一年,整個表白牆開啓了池野元年。
作爲表白牆的幕後運營者之一,我每天的工作量比以往增加了三分之二。
這些表白貼有溫柔的、癡狂的、簡潔的、長篇大論的……
無一例外,主角只有一個人,池野。
有的甚至帶上了高糊的偷拍配圖。
圖片中的唯一人像,五官俊逸,脊背挺直。
和這個時期的高中生,格格不入。
我把玩着手機屏幕,嗤之以鼻。
喜歡這種人有什麼用,一個九宮格都不夠情敵站的。
男人,尤其是帥的,就跟風一樣。
我要做的,不是抓住風。
而是像鳥一樣,逆着風,衝向自由。
我在告白九宮格的夾縫裏給自己的 mp3 單發了條帖子。
「找白色 MP3,墨水屏,右下角掉漆了,上完體育課就找不到了。」
「有找到的同學可以聯繫 1xxxxxx,不勝感激!」
一分鐘後,手機傳來了好友申請。
池野,申請加你爲好友。
「同學,我在操場撿到一個 MP3,和你描述的有點像。」
-2-
誰家好人用真名做網名啊。
我以爲這人網名叫池野,還特地拿了盒麥片酸奶當謝禮。
下午的乒乓球檯鮮有人來。
今天陽光好,倒是很多人在這邊拉了繩子曬被子。
我在一牀又一牀的皁角味裏穿梭。
一個穿着軍訓服裝的身影在一堆白色裏筆直地站着。
身高腿長,乾淨冷冽。
陽光灑在側臉上,高挺的鼻,瀲灩的眼。
就那一眼,我呼吸都慢了下來。
「你好,同學,是你丟的 mp3 嗎?」
聲音也悅耳。
他爹的,那些投稿的偷拍照沒拍出他美貌的十分之一!
此刻,我不是什麼嚮往自由的鳥。
我就是一隻純純的顏狗。
三觀跟着五官走的庸俗傢伙。
「同學?」
「同學?」
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在女媧得意之作的漩渦中回神,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
「啊?哦哦哦,對,我看看。」
池野遞過來一個小絨布包。
我接過來,打開,熟悉的 mp3 安穩地躺在裏面。
「是你的,對嗎?」
我撇過臉點點頭,忽然不敢直視他了。
心跳聲震耳欲聾,我甚至怕抬頭就會露餡。
越有什麼,就越怕什麼。
越怕什麼,就越在掩蓋什麼。
我裝得冷酷,聲音也冷冷的:「包,還你,這個給你,謝謝。」
那雙修長的手接過了酸奶,但把小絨包推了回來。
隔着布料,他手指碰到我的手指。
我瞬間看了過去。
「不客氣,這個送你了。」
「還有同學,撿到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你頁面上的歌。」
「品味很好。」
「我要集訓了,祝你學習順利。」
我拿着絨包站在原地,手指剛纔的觸感滾燙。
青松一樣的背影,名字卻叫野。
幾天後,他站在新生匯演的舞臺上。
拿着貝斯,野得像顆光芒萬丈的星。
第一首歌,來自我 mp3 的首頁。
「爲何夏夜晚風吹,如夢逝去不可追。」
-3-
池野一直在我的好友列表裏。
頭像是他擁着一隻小柯基。
軍訓匯演後,他迴歸了正常的學習生活。
不張揚,不熱烈。
從冰凍氣泡水,變成了溫潤涼白開。
有人調侃他表白牆上的盛況。
他也只是笑一笑,又投入到題海中。
好像那天舞臺上的他,只是一場夢而已。
新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我站在公告欄上看全校排名。
並列第一排的兩張 A4 紙,一張高一,一張高二。
高一,全校第一名,池野。
高二,全校第一名,宋聲聲。
當天下午跑操,散場後我特意跟着他。
裝作超強不經意偶遇。
「學弟,恭喜,年級第一。」
我不認爲他還能記得我。
但我找不到和他說話的機會。
池野愣了一下,看清了我的樣子後,笑了。
「是你呀同學,謝謝。」
「上次的酸奶很好喝。」
初秋的風吹得葉子沙沙作響。
一下一下,撩撥在我心絃上。
他記得我。
當天過於開心,我連刷了十套數學卷子。
「老師!還有沒有新的試卷!」
我舉手,目光如炬。
周圍一片哀嚎聲響起。
「學霸!饒了我們吧,一張還沒做完呢。」
「老師,老師別佈置了,真的要鼠了!」
老師帶着歉意看着我:「不好意思,聲聲,數學組還沒出完新試卷。」
我又衝去了物理組。
月考後,池野元年更瘋狂了。
我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連着整理了二十八份帖子。
都是我的情敵。
第二十九份,來自校花,高三一班沈溫嫺。
實名告白。
明媚又勇敢。
嫉妒從心裏往外吐毒液,妄圖控制我的大腦和雙手。
那是我第一次想以公謀私,刪掉帖子。
但我做不到。
我學了這麼多年知識,內心的道德狠狠碾壓過不甘。
那天后,有人偶遇她和池野一起放學。
俊男靚女,屬實養眼。
-3-
越來越多的人偶遇池野和沈溫嫺。
包括我。
女孩明眸皓齒,笑起來,酒窩裏有一顆痣。
幾天後,我收到一個新投稿。ťû³
關於沈溫嫺的。
女孩只露了下半張臉,一模一樣的酒窩痣。
她雙肩裸露,整個人深陷在酒店的牀品裏。
只憑照片展現出的一角,就讓人遐想萬千。
我心裏一驚。
投稿人是個初始小號。
文案只有一句。
「對女孩做出這樣的事,你能是什麼好東西?」
這句話有引導性,根據池野和沈溫嫺現在的親密程度。
很容易讓人歸咎到池野身上。
帖子如果發出去,一箭雙鵰。
我立馬刪了投稿信息,又把投稿人拉黑刪除。
第二天,這個帖子還是掛在了表白牆上。
枯燥的氛圍瞬間被點燃。
我從書海里把頭抬起來的時候,蓋樓貼已經上百條了。
表白牆的皮下有三個人。
一個高一的學弟,一個高二的我,一個高三已經淡出的學姐。
我迅速刪了帖,給學弟發消息。
「未經證實的消息不能發。」
學弟回了個擺手的表情:「不是我。」
我隱隱覺得事情不對勁,查看賬號登錄記錄。
只有我的設備。
如果不是心裏有鬼,誰會刪除自己的登錄記錄。
我打開聊天界面,和爆料人的聊天記錄也沒有。
調查一時陷入死路。
如果沒有喜歡池野的話,走到這一步,就可以了。
誰和誰談戀愛,誰和誰搞曖昧。
都不該是我這個好學生該考慮的。
可是,讀過的書越多,我就越偏愛世間美好的事物。
比如月光,比如繁星。
比如,池野。
我這樣循規蹈矩的青春,就是會爲他譁然。
帖子雖然刪了,輿論的颶風卻越卷越大。
有人感慨,幸好只是喜歡,沒有追到手過。
有人怒罵,男生果然沒有好東西。
有人嘲諷,早就說了他就是個裝貨。
那些猩紅的字眼讓我生出一種不真實的割裂感。
彷彿我在帖子上見過的那些磅礴愛意都是假的。
第一次,我在課堂上撒了謊。
捂着胃,虛弱地開口:「老師,我……不太舒服。」
我這個人,認自己的死理。
我不輕易相信別人想讓我看到的。
池野是不是個好人,我會自己去求證。
路過辦公室的時候,我看見了池野的母親。
池野的眉ƭúₘ眼大部分都隨了母親。
此刻那雙溫柔的眸裏滿是熱淚,她跪在了沈溫嫺面前。
這一跪,幾乎讓池野窒息。
我腳步更快了,教室、水房、操場……
風聲在耳邊呼嘯,腥甜味在喉嚨裏瘙癢。
原本十多分鐘的回家路,我只跑出五分鐘。
顧不上喘一口氣,筆記本電腦插上電。
屏幕亮起,右下角消息 99+。
表白牆的賬號,我還登在了電腦上。
就算刪了手機端的記錄,電腦也會保存在 C 盤裏。
-4-
我整理好證據,回到學校。
學姐從教室出來的時候,驚喜地開口。
「聲聲,剛纔他們說有人找我,我真沒想到是你。」țû⁸
「學姐,我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今天一直陰天,走在操場上的時候,已經有點下小雨的跡象。
我開門見山,直接把錄屏給她看。
「學姐是覺得可以刪記錄,所以連僞裝一下都不屑了嗎?」
第二次跟表白牆爆料的,就是學姐本人的賬號。
哪怕她發消息的時候很謹慎地換了初始頭像。
截完圖之後又迅速刪了聊天記錄。
退出之前又刪掉自己登錄記錄。
可還是被我查到了。
學姐臉色瞬間慘白:「你……你怎麼會?」
我收起手機:「我怎麼會有聊天記錄是嗎?」
「因爲你以前告訴過我,要盡職。」
往日的迴旋鏢,如今正中眉心。
學姐張了張口,想反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步步緊逼:「小號被我刪掉後,直接用大號,不會太冒險了嗎?」
「還是你覺得,把記錄刪掉就萬事大吉,所以直接放鬆警惕了呢?」
心裏的惡就這麼被人活生生剖開,學姐捂住臉蹲下,淚水從指縫間滑落。
我想起記憶裏的她,陽光、知性、熱心腸。
雖然於心不忍,但還是明白,種什麼因,就該承擔什麼果。
做錯了,就該承認和道歉。
幼兒園的孩子都明白這個道理。
「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個,主動發帖道歉,你還可以頂着網名。」
「第二個,我把聊天記錄交上去,你就得實名了。」
十分鐘後,表白牆置頂了新帖子。
是學姐的道歉貼。
圖片是 AI 的,一鍵脫衣。
她做這一切的根源,是嫉妒。
嫉妒沈溫嫺有錢有顏,還得到了池野。
帖子發出後,討論的熱度更盛。
學姐面如死灰,走的時候,她喊住我。
「你做這一切,也是因爲喜歡池野吧。」
「我這樣做,你難道不理解嗎?」
我坦然地對上她的視線:「理解,我也嫉妒沈溫嫺。」
「我也會有很齷齪的想法,但是想法僅限於想法。」
「不付諸行動,不是因爲膽小。」
「而是因爲,嫉妒的本質是仰望,其實我只是想成爲一個更好的自己罷了。」
「所以,我不會做錯事來折磨自己。」
-5-
回教學樓的路上,我打開 MP3。
上次新生晚會,我錄了好多首池野唱的歌。
雨開始變大了。
上課時的樓梯格外安靜。
沈溫嫺的啜泣聲在這片安靜裏格外清晰。
論誰十八歲碰上這種糟心事也會哭泣。
畢竟是情敵,我還沒大度到能去哄她。
路過樓梯間的時候,我從兜裏放下一顆糖,離開了。
耳機裏池野還在唱着。
「解救我,解救我,賦予我一生磊落。」
我笑笑,抬頭上樓了。
第二年,還沒立春,媽媽提出了離婚。
常年迴歸家庭的生活消磨了她的美麗。
走的時候,我拍了拍爸爸的肩膀。
「別哭了,我會照顧好媽媽的。」
時光在高二那年像是按下了加速器。
轉眼間,喜歡池野第七年就要來了。
他依舊是光芒萬丈的星,憑着一首原創歌曲在高三那年爆火。
隨後考上音樂學院、參加音綜、創辦自己的工作室、舉辦自己的演唱會。
喜歡他的人越來越多了。
而我依舊循規蹈矩,高考,考研,享受自己平凡的校園生活。
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當初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
不祈求能和他成爲朋友。
最起碼。
在每一次遇到的時候,我能坦然又堅定地說出一句。
「你好,池野同學,我叫宋聲聲。」
可惜沒有如果。
天上地下,我們註定是兩種人了。
他的聊天界面我點開又關閉。
頭像那張池野抱柯基的照片也快被我盤包漿了。
毫不誇張地講,即使現在給我一百隻柯基,我也能一眼看出哪隻是池野的。
讀研的那年,我努力考去了池野在的城市。
從末流 985 直升頂級學府。
我媽開心地抱着我親了好幾口:「寶寶,你也太厲害了。」
我笑笑,沒說什麼。
池野,你看,在你不知道的這些年。
爲了追逐你,我不停地往前跑,一步一步,也變成了更好的自己。
-6-
研一的生活還是比較忙碌的。
從實驗室回到宿舍的時候,我筋疲力盡。
室友甜甜和我是同擔,一見我回來激動地湊上來。
「啊啊啊啊啊聲聲!你看學校穩音號了沒!」
我摸不着頭腦:「沒有啊,怎麼了?」
其他兩個室友小曼和小婷也笑得神神祕祕。
我跟着笑,笑得不明所以:「你們怎麼了?」
下一秒,甜甜掏出一根應援棒,我認得,那是池野上一場演唱會的。
「想不到吧!學校今年新生晚會要開池野專場!」
校園網一向慢。
點開穩音的時候一直加載不出來。
只是幾秒鐘,我退出重進十幾次。
甜甜看不下去了:「別急聲聲,公衆號也有,你先去看公衆號。」
「哦,好。」
我只是裝得淡定。
其實手都在發抖。
公衆號能打開,除了晚會節目單,最下面還有一條招募信息。
【招募:京大 2025 級新生晚會兼職追光師】
追光師是個高強度消耗體力和精神力的職業。
既要控制沉重的機器,又要時刻把握舞臺效果。
所以社會默認,女性不適合。
我出現在面試現場的時候,學校的老師直接拒收了我的申請書。
我的據理力爭,在有色眼鏡下,只會被認爲是無理取鬧。
「同學,如果因爲你妄自菲薄,搞砸了我們的舞臺效果,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可是,我連參加面試的機會都沒有就要被否定能力嗎?
我不甘心。
「您不讓我去試試怎麼知道我能力不夠呢?」
「你這ţü⁰孩子怎麼這麼擰的,說你不行就是不行啊!」
老師不耐煩地用手推搡我,企圖把我趕出辦公室。
我被推得直踉蹌,往後倒退着撞到一個人身上。
來人順勢把我推進辦公室。
熟悉的聲音讓我心裏一顫。
「老師,我倒是覺得,這位同學可以試試呢?」
-7-
老師立馬變了一副笑臉。
池野摘掉墨鏡口罩,一件白襯衫配黑褲,乾淨如風。
「貴校作爲全國排名第一的學府,我想,在人才的培養上一定獨樹一幟、不落窠臼的。」
「那肯定是啊,來,快坐,池野。」
老師指了指沙發,又蹙眉看了我一眼,示意我離開。
剛纔激烈的談話還在耳邊。
我實在不想讓池野看到那副不體面的樣子。
我低下頭,緊緊攥着手裏的申請書,轉身就要走。
池野還站在我身後。
經過他的時候,他輕輕抓住了我的手臂。
「既然已經不落窠臼了……」
他停頓一下,繼續說:「那出現一個女追光師,肯定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吧。」
我瞬間抬頭。
池野依舊笑得溫柔,語氣卻是不容人拒絕的堅定。
老師嘆了口氣,最後還是收下了我的申請表。
我立馬鞠躬道謝,壓抑不住內心的雀躍:「謝謝老師!」
「別謝謝我,你謝謝池野吧。」
我飛快朝着池野的方向點頭致謝。
不敢和他對視。
這份心動太昭然。
我怕多看一眼都會暴露。
「老師再見。」
我腳下生風,小跑着離開了辦公室。
-8-
我纏着學校器材室的老師惡補操作流程。
又各種蒐羅追光師的專業知識。
甜甜困得要命,依舊在圖書館陪着我。
幾次頭控制不住地低下去,又立馬清醒過來。
直到又一次垂頭,我眼疾手快給她墊了書本,纔不至於剛立秋就給一桌子的人拜個早年。
「宋聲聲,我真是不懂了,你是個純小白怎麼敢去申請的。」
我拿過剛纔給她當墊頭的書,翻到做標記的那頁。
「因爲等我準備好,機會早就跑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會不會成功呢?」
甜甜放棄了,直接把頭埋進臂彎裏,只露出一個大拇指對着我。
「雌鷹般的女人,你牛!」
追光師的工作臺都在高架上。
二十米,我係好防護設備就往上躥。
風在耳邊呼嘯。
我坐在站臺上等待開場。
旁邊同事是隔壁表演系的尚臣,爬上來後忍不住衝我鼓掌。
「你這身手也太敏捷了,跟猴兒似的。」
雖然比喻得不太美麗,但也算誇獎。
我咧嘴一笑:「謝謝。」
遠處太陽半落,藍色在地平線升起。
第一盞光追上。
池野上場。
這是時隔多年以後,我再次在舞臺現場看到他。
和高二那年沒什麼不同。
我們依舊隔着風,隔着人羣。
只是這一次,我要親手賦予他光芒。
-9-
連續三小時的精神和視線高度集中,沉重的機器只靠手臂擺動。
煙花升起,喧囂達到鼎沸。
池野站在臺上,一把貝斯,燃盡光芒。
黑夜歸於平靜。
從高架下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池野。
他站在離我不遠處,還穿着演出的服裝。
我愣了一下。
那雙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一潭幽泉。
就愣了這一秒,尚臣就先我一步落在地上。
「小馬嘍,來,我扶你一把。」
他朝我伸出手。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直接落在地上。
再看向池野剛纔在的位置,空無一人。
好像對視的那一秒,是我妄想的產物。
晚會結束後,我沒有回到宿舍。
池野的經紀人娜姐是個做事特別幹練的姐姐。
她辦了個慶功宴,把這次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喊去了。
我走進包廂的時候,沈溫嫺正坐在池野身邊。
多年不變,她出落得更漂亮了。
郎才女貌,從以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強忍下心裏的酸意,從包廂退出去。
九月底的秋風已經有了一絲涼意。
我站在走廊的盡頭,一陣陣穿堂風吹過,吹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心裏的酸澀被風吹得更甚了,叫囂着要吞噬我。
我低下頭,忍不住苦笑。
我到底在難過什麼?
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被他驚豔過青春,就足夠知足了。
我深呼吸了幾口,平穩了情緒。
一抬頭,看見了池野。
這次的他不是幻覺。
他看着我,輕聲開口。
「宋聲聲。」
「好久不見。」
-10-
任何高中時期池野和我同框的記憶都在腦中不停回閃。
也只有寥寥幾個畫面而已。
一幀接一幀,我翻來覆去。
可實在記不起,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他我的名字。
此刻他站在我身邊,眼眸裏閃過一絲失落:「這樣啊,原來是不記得我了嗎?」
「我們以前在同一個高中,我小你一屆。」
看我不發一言,他繼續說。
「MP3 你記得嗎,白色墨水屏,我……」
心跳聲瞬間轟鳴。
那是我們的初見。
池野還沒說完,就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阿野,你原來在這裏啊。」
沈溫嫺踩着一雙細跟的高跟鞋從包廂那邊走過來。
她熟稔地走到池野身邊,這個距離過於近了,稍微一動一下,一個人的肩膀就能蹭到另一個人的手臂。
兩張漂亮到同樣鋒利的面龐,絕佳的登對。
我都忍不住在心裏嘲笑自己了。
看吧,宋聲聲。
她輕而易舉地就走進了他的舒適範圍。
什麼都不需要說,也什麼都不需要做。
沈溫嫺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疑惑:「同學,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我強迫自己開朗起來,扯開一個笑:「可能是高中校友吧,我也不太記得了。」
我又轉頭看向池野。
四目相對,這是我的第二次撒謊。
「對不起,你說的 mp3 我真的沒有印象了。」
我說得輕快,只是一字一句,是我快要碎掉的自尊。
-11-
那場慶功宴最後不知道怎麼結束的。
兩杯紅酒下肚,我走路都有些虛晃。
真是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尚臣沒喝酒,他開車停在我右邊喊我。
「聲聲,我送你回學校啊。」
我剛想拒絕,一輛賓利從左邊駛了過來。
車窗打開,是池野。
後座的沈溫嫺直接拉開車門走了出來。
我腳下是個臺階,她眼疾手快扶住我,纔沒讓我摔了個狗喫屎。
「謝……謝謝啊……」
好聞的柑橘香氣縈繞在鼻尖。
我的精神被酒精催發得昏昏欲睡。
池野看着尚臣。
「還是我們送吧,有女生,也方便一些。」
尚臣欲言又止,沈溫嫺沒等他說話,直接拉開副駕駛的門,把我塞了進去。
一夜好眠。
再睜開眼的時候,我在一個陌生的臥室裏。
「醒了?」
臥室門大敞着。
池野端着一個白瓷碗輕輕叩了叩房門。
-11-
心跳聲快要撞破耳膜。
宿醉的頭痛又翻湧上來。
「嘶——」
痛得我忍不住小聲呻吟。
池野把碗遞了過來,蘋果絲絲縷縷的香氣緩和了些許疼痛。
「剛煮的醒酒湯,喝點,舒服些。」
「你昨天晚上一直在吐,額頭也有些發熱,就沒送你回宿舍,也沒敢關上這個臥室門。」
他幾句話,輕描淡寫。
媽媽應酬回家的時候,也總是喝醉。
照顧一個生病的醉鬼,需要耗費一晚上的精力。
我心裏生出異樣,卻不敢妄想。
低頭接過白瓷碗,適口的溫度,清澈的湯水。
池野伸手撫上我的額頭。
我瞬間就紅了臉。
他另一隻手去摸自己的額頭,輕輕蹙眉:「怎麼又有點熱?」
我一把打下他的手,撇過臉去不敢看他。
這個動作過於親密了,他那雙漂亮的眼眸看着我,我的腦海裏在瘋狂地炸煙花。
噼裏啪啦Ŧṻ₆的。
外面傳來「噠噠噠」的拖鞋聲。
沈溫嫺穿了件睡衣笑眯眯地出現了。
「哎,同學,你醒啦。」
這一看就是個小公寓。
格局最多兩室一廳。
如果我住在客房,那主臥……
我還在妄想什麼,早就該知道的。
他們在一起了這麼多年,就算住一塊也是理所應當。
早八的鬧鐘響起,我立馬劃開,假裝是電話。
「甜甜啊,上課是吧,我馬上回去。」
沈溫嫺咬了口手裏的蘋果核:「那不是……鬧……」
沒等沈溫嫺說完,池野拿過我手裏的碗。
「我送你回去。」
-12-
我很自覺地去了副駕。
下車的時候,池野喊住我。
「宋聲聲。」
他遞給我一個帆布袋。
我認得,這是他的官方周邊。
開售那天特別火爆,我連搶都沒搶上。
「包裏有早餐和要喫的藥。」
「藥是一天三頓,劑量我寫在藥盒上了。」
我低着頭道謝,聲音怯懦:「謝謝。」
「好,所以要怎麼謝我?」
什麼?
我瞬間抬頭。
池野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他真的在認真地跟我討要謝禮。
我愣在原地,謝謝的官方回答,不該是不客氣嗎?
「先加個微信吧,別賴賬。」
他修長的手指把手機遞出來。
上面還有二維碼。
我呆愣愣地去掃,掃出來是熟悉的小柯基頭像。
場面一時之間有點尷尬。
好像我昨天剛說過,不記得某人。
池野看了一眼,笑了:「原來你沒有換微信,那就好辦了。」
他關上手機的那刻,我瞥到了一眼鎖屏。
一個女孩的背影。
我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想都不用想,那隻會是沈溫嫺。
「過幾天我會來收禮的,宋聲聲。」
-13-
給男生挑禮物,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太用心的,會逾矩。
太隨意的,又體現不出真心。
我選來選去,幾乎快要崩潰。
可池野再也沒聯繫過我。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一週了。
他工作這麼忙,也許轉頭就忘了這句玩笑話。
一直糾結的人只有我。
我坐在宿舍裏,看着滿桌大大小小的禮物。
難過地把臉埋進膝蓋裏。
今天是個週末,我們宿舍決定出門聚餐。
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心也慢慢放鬆。
我又喝起了酒。
一杯接一杯。
「我跟你們說,我再也不要喜歡池野了……」
「我太被他牽着走了,我要抽離、抽離……」
我用手肘撐着桌子,手指深深插進頭髮裏,嘴裏不停地絮絮叨叨。
甜甜不理解:「偶像就是當月亮看着的,你在糾結什麼啊,宋聲聲。」
我含糊不清地搖頭:「不一樣,不一樣的,我對他的心思不單純……」
「可是,我不會容許自己去破壞別人感情的……哈哈哈哈……」
說完我自己又笑了,笑得大聲,笑得肆意。
「沈溫嫺還在呢,我怎麼可能,太高看自己了……」
池野那天對我好,只是因爲他本來就是個很好的人而已。
我到底在妄想什麼!
「不說他了!」
「跟你們聊點好玩的,我又沒有說過我高中的時候,是學校裏的表白牆。」
室友們敏銳地察覺到了八卦的味道,一個個都精神起來。
-14-
過去能聊的事情太多了。
什麼故意丟學生證想邂逅個甜甜的戀愛結果學生證真弄丟了的。
班級競選班長,開玩笑把鏈接掛上表白牆的。
我記得那個同學叫李強,最後得了四千多票。
給班主任都看傻眼了。
我一件接着一件說,手裏的酒也一杯接着一杯。
說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藏在心底的那點羈絆,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吐了個乾淨。
他和另一個女孩是如何被誣陷。
我又如何幫他平反。
那是我的青春裏唯一一次勇敢的時刻。
情緒上頭,淚早落了滿臉。
室友們聽得認真,也壓根沒注意到有一個視線,看了我們很久、很久了。
甜甜也有些醉了。
她抱着我,比我哭得還難過。
「暗戀真的是太痛苦了,聲聲,雖然我們是同擔,但我支持你不再喜歡了……」
我苦笑一聲。
這麼多年了。
明知沒意義,卻無法不執着。
暗戀,可不就是件痛苦的事情。
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
每個跑操我總習慣性先看向他在的班級。
怕他出現,也怕他不出現。
怕他看我,更怕他不看我。
偶爾對上視線,我能開心一整天。
室友小曼還算清醒:「所以,池野到最後都不知道是你救了他?」
我虛弱地擺擺手,酒喝太多了,頭痛欲裂。
下一秒,我的頭就要磕在桌子上。
一雙修長的手墊在我的額頭下。
來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可我知道。」
-15-
「我親愛的弟弟,我就知道你喊我沒什麼好事。」
沈溫嫺看着一桌子東倒西歪的人。
無奈地擺了擺手。
池野打橫抱起我。
「她們三個就拜託你送回去了。」
我第二次坐上他的副駕,人不爭氣,依舊是醉鬼狀態。
「宋聲聲,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池野握着方向盤,內心忐忑。
太莽撞了,人直接就抱過來了。
問沒問過別人的意願啊。
我此刻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翻了個身,沒有回應他。
車輛緩緩啓動,我一路睡得平穩。
再醒來的時候,頭依舊疼得厲害。
腦袋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連記憶都變得模糊。
一個炙熱的視線帶着急促的呼吸聲在不遠處。
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我循着視線看過去。
一隻有尾巴的柯基在興奮地搖着它的大尾巴。
「汪!汪!」
對上我的視線,它興奮地叫了兩聲,小短腿噠噠噠就衝了過來。
我一眼就認出來,它是池野頭像上那隻小狗!
我愣住了,人喝斷片了,記憶也斷片了。
只零星地記起我最後喝得爛醉。
「大福!」
「不要和姐姐鬧!」
眼前的臥室不是上次那間公寓,落地的窗,寬大的牀。
池野穿着一身居家服,手裏端着一個很可愛的草莓碗。
蘋果的香氣撲鼻。
「我……我現在這是在哪兒?」
「我家。」
-16-
池野目光如炬。
「你不記得了?」
我揉着大福的毛,疑惑地歪頭:「什麼?」
他的視線一下變得幽怨。
「宋聲聲,你真是個渣女。」
老天奶,我一個男朋友還沒談過,就這麼大一個鍋扣我頭上了。
「你昨天跟我表白了,你忘了?」
我眼都瞪大了。
「醉……醉鬼說的話沒有可信度。」
池野更像個怨鬼了:「可你昨天還親我了,那是我初吻。」
我靠!
我人直接宕機了。
池野坐在牀邊,火上澆油:「我家裏只有一個臥室……」
「你看,」他像妲己一樣撩開肩膀處的衣物。
結實的肌肉,白皙的皮膚,幾道紅色的抓痕格外顯眼。
「你還是強吻我的……不該負責嗎?」
他低下頭,一副被我欺負了的樣子。
我人還沒徹底被美色沖垮, 下意識問了一句:「沈溫嫺呢?」
池野有些疑惑:「沈溫嫺?」
「對啊, 他不是你女朋友嗎?」
池野笑了,他跪着上牀,一步一步逼近我。
「你一直這麼認爲?」
我耳根都紅透了。
「他……他們也都這麼認爲……」
「他們是誰?」
「就是高中那些人啊……唔……」
話說一半, 池野直接吻了上來。
柔軟地觸碰轉瞬即逝。
他看着我, 眼眸裏全是溫柔。
「小騙子……你不是說, 根本不記得我嗎?」
我低頭咬脣, 不敢ẗṻ⁹說話。
「沈溫嫺,是我同母異父的親姐姐。」
我愣住了。
「可……可她不是還跟你表白過?」
「表白?」
「對啊, 表白牆上。」
「那是我媽怕高中的一些事打擾我學習,讓姐姐故意這麼做的。」
我在原地消化這龐大的信息量。
久久不能回神。
「宋聲聲。」
池野輕聲喚我。
「我的禮物準備好了嗎?」
「什麼?」
池野輕輕一笑,又吻了上來。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啦。」
-17-
我和池野在一起了。
當時第一次去過的公寓是沈溫嫺的。
再次見到我,她興奮地挽住我的胳膊。
「我早就知道你啦, 在小野的手機。」
我想起那張鎖屏壁紙。
我一開始還以爲是沈溫嫺。
「弟弟,手機,給我看看。」
我嬉皮笑臉地衝池野挑眉。
ƭṻ²池野無奈,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我。
高馬尾,藍色校服,一個瘦但身體挺直的背影。
是我。
池野揉揉我的頭髮, 把我圈在懷裏。
「其實你早就見過她了。」
沈溫嫺笑了:「怎麼說?」
「表白牆那次, 是她救了我們。」
「還包括你撿到的那顆糖,都是她放的。」
沈溫嫺瞬間紅Ṫŭ₇了眼。
時隔這麼多年, 那樣惡劣的事件還是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
我走上前去抱了抱她, 又喫驚地問池野:「你怎麼知道的!」
「我,我明明誰也沒說……」
「我以前那麼透明,雖然現在也透明……」
池野搖搖頭:「聲聲,你知道嗎, 喜歡的本質, 是被看見,我清楚地在人羣中看見你。」
「我從第一眼,就很喜歡你。」
「而且, 你哪裏透明瞭。」
「次次年級第一,你知道爲了和你並列, 我需要多努力多少倍嗎?」
「聲聲, 我在身後看了你很久了。」
「哪怕你轉學走了,我也一直託人打聽你的消息。」
「知道你考上了京大,娜姐第一時間幫我去談了專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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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姐說, 娛樂圈談戀愛一般都是保密的。
一個是賣單身人設騙粉, 二是就算分了也能體面。
可池野的才華不需要人設。
「我們也不會分手。」
娜姐看他堅持, 也沒阻攔。
「好吧老闆,幸好我早就準備好危機公關了,快來吧, 我要大顯身手了!」
消息發出去一分鐘,直接登上熱搜榜第一。
兩張照片, 一張是他手機屏保,一張是現在的牽手照。
配文只有短短一句話:「七年零二十八天,聲聲入野。」
甜甜在宿舍裏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宋聲聲!你跟我說這是不是你!」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啊啊啊啊啊, 嫉妒死我了!你不給我最新的簽名專輯和演唱會 VIP 坐席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下一次演唱會,我實驗出了些問題, 沒顧上去看。
一首還沒發出的新歌在演唱會上首唱。
視頻一發出來,直接爆了。
我點開視頻的時候。
還是那把閃着光的貝斯。
他整個人耀眼得要命。
修⻓的手搭在心臟上。
「下一首歌,《聲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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