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流浪,我撿到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小男孩兒。
我認他當小弟,教他哪個地方的垃圾桶喫的東西最多。
我們一起住橋洞,一起被狗追,他生病燒得人事不省我去偷錢買藥給他治病,被人抓到打得鼻青臉腫。
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時候,我突然覺醒了。
原來我是這個世界的惡毒女配,我撿到的小弟是男主。
他以後會出人頭地,而我會因爲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出賣他的公司機密,最後被他送進監獄。
我看着躺在牀上昏睡的周盡。
思考片刻,把藥放在他的牀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1-
我離開的時候,周盡已經快到十七歲的年紀。
他可以做苦力,可以給人打工。
能夠養活自己,問題就不大。
所以我頭也不回地離開,把身上爲數不多的食物全都給了他。
不叫醒他,也不和他告別,只是想幹脆利落地斬斷我們之間的關係。
再次見到周盡,是在醫院裏。
我撿到的小傻子生了病總是說肚子疼,帶他來醫院檢查。
好死不死,遇到了同樣來醫院體檢的周盡。
五年不見,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
他長大了,不再瘦瘦小小的一個。
英俊成熟,西裝革履,和我想象中一樣氣派威風。
中間隔着幾米的距離,人流穿梭,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叫出我的名字。
「陶燃。」
這個名字從他嘴裏叫出來,像是石頭從身上碾過去。
想離開或者裝不認識已經晚了。
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女孩子。
漂亮高挑,皮膚白得反光,保養得當的頭髮散發着柔順的光澤。
我在電視上見過她。
那是周盡的親姐姐。
她輕聲問:「阿盡,她是誰啊?」
-2-
我是周盡的老大。
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當年我撿到他,認了這個小我兩歲的男孩兒當小弟,教他生存之道。
現在他不再是面黃肌瘦的小老鼠。
而是周家遺失在外的少爺。
有了體面的人生,物質充足的生活。
看到他過得這麼好,我就放心了。
剛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周盡的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後。
落在那個我撿來的小傻子的身上。
小傻子是我在離開周盡的第二年撿到的。
非要跟着我,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周盡,所以才留下了他。
現在小傻子陶幼,問出了和那個女孩子一模一樣的問題。
「姐姐,他是誰啊?」
周盡的眼皮子抽了抽,渾身氣場都變了。
尖銳的打量讓敏感的陶幼有些害怕,加上剛纔抽血檢查,整個人都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
陶幼攥着我的袖子,怯怯地躲在我身後。
「那個人好可怕Ţṻₓ。」
我尷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弟弟有點怕生。」
「弟弟?」
周盡氣壓極低地重複這兩個字。
像是在嘴裏用牙齒嚼碎了再吐出來的。
終於忍無可忍,額頭青筋直跳:「陶燃,我們相依爲命整整九年,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除了我以外的弟弟?」
-3-
氣氛凝固。
醫院裏獨有的消毒水味讓呼吸都變得渾濁。
周盡的姐姐拉着他的手臂:「你怎麼了?什麼弟弟?」
她愣了一下,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眼神震驚地看着我。
「陶燃?原來是那個陶燃嗎?」
我有些茫然:「什麼?」
她扯開一個略微譏諷涼薄的笑意:「周盡,你找了四年的姐姐,現在貌似有新的弟弟了。」
周盡的眼尾泛着紅,微微紊亂的呼吸急促地吞吐。
聽到她說周盡找了我四年的時候,我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議。
又聽周盡隱忍地問我:「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解釋的嗎?」
我看到他緊握到發抖的拳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平靜一點。
「解釋什麼?」
他的語氣激動:「解釋你離開的原因,解釋他是怎麼回事。」
離開時,我想過無數次再次相遇的場景。
到時候愛哭黏人的周盡哭着問我拋棄他的原因,我該怎麼解釋。
構思了無數種的說辭,都比不上刀子似的薄情來得乾脆。
我長嘆了口氣,一副釋懷的樣子。
「當年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你生着病只會拖累我,不丟下你,我也會被你拖死的。」
周盡的眼底很快溼潤。
「那你爲什麼把喫的都留給我?」
我苦笑:「因爲良心不安。」
看到他現在過得這麼好,認祖歸宗,當他的富二代大少爺,我更加堅信劇情的真實性。
離開的四年,我時常會關注他的動向。
從他被親生父親認領回去。
到如今聲名遠揚。
和我所看到的劇情都逐一對應實現了。
而劇情中,我只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一個惡毒女配。
未來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周盡,最後耗盡情誼,把我送進了監獄。
我怎麼會是那種不要臉的人?
好吧我就是。
我能爲了活下去坑蒙偷騙,無法拔除的劣根讓我成了一個自私至極的人。
或許真的會發生什麼讓我背叛周盡。
未來不一定會發展成什麼樣。
但至少當時和現在,我是不想在未來有可能以那樣難看的場面和周盡結束的。
-4-
周盡的表情變得僵硬,比我想象中還要執着。
「如果你覺得我一個手腳健全的人是累贅,那你爲什麼還要撿一個傻子?」
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陶幼的與衆不同。
目光呆滯,行爲反常,像個六七歲的小孩子。
我下意識擋住陶幼,只是他太高,還是能露出那雙清澈懵懂的眼睛,好奇又膽怯地看着周盡,在周盡眼裏成了挑釁。
小小的一個動作,卻讓周盡碎裂。
他白了臉,抿着脣。
忽然拉住旁邊江晴的手,像是在和我比較一樣。
「也是,你總是改不了撿垃圾的習慣。現在我有親姐了,你撿的破爛還是拿去好好治治你弟弟的腦子吧。」
弟弟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拉着江晴頭也不回地離開。
就好像今天的相遇只是系統的一個錯誤。
以後我們兩個人,真的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我忍住眼裏湧出來的酸意,拉着陶幼:「我們回家,姐給你做排骨喫。」
現在的我雖然沒有文憑,但是成年人可以工作養活自己,也能養活陶幼。
我白天在小學門口擺攤賣雞排被城管追。
晚上去天橋上貼膜還被城管追。
好在現在社會好起來了。
只要肯喫苦,就有喫不完的苦。
賺的馬拉松錢讓我可以租一個體面的房子,兩室一廳,還有單獨的廁所和廚房。
小房子夾在老舊的居民樓裏,樓道時不時飄過的肉香,都是我在燉肉給陶幼補身子。
今天出門倒垃圾,剛開門就看到對門在搬家。
搬家公司的員工正小心翼翼地將真皮沙發搬進那間重新粉刷一遍的房子。
陸陸續續運來的還有各種昂貴的電器,把空蕩的房子填滿。
203。
已經很久沒有住人。
哪個買得起真皮沙發的貴人屈尊降貴住這裏?
門裏走出來個人。
我定睛一看,心跳漏了一拍。
原來那個貴人是周盡。
我想也沒想,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陶幼問我:「姐姐你怎麼了?」
我深呼吸:「出現幻覺了。」
如果不是出現幻覺,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看到周盡?
這個驚悚的幻覺,在我晚上做好飯後,準時敲響了我家的門。
起初以爲是樓下經常給我們送菜的王大娘。
陶幼去開門,看到門口的人時愣住。
許久沒聽見聲音,我從廚房裏出來。
「幼幼,是誰啊?」
陶幼畏畏縮縮地站在門口。
周盡臉色陰沉。
他自顧自地走進這間狹窄的房子,犀利的視線到處打量。
看到了放在桌子上我和陶幼的合照。
陶幼長得好看,影樓的人提出讓他去當一日模特,可以給我們照合影,還給了我們五百塊錢。
攝影師送我一張底片,我就一直放在那裏。
周盡看着照片不說話。
我沒由來的心虛。
他的眼神很冷,像深不見底的漩渦,正吞噬着什麼。
也像一把刀子,要把我和陶幼的合照劃得稀巴爛。
他的拳頭握得很緊。
我有些緊張。
可他什麼也沒做,聲音也很輕。
「陶燃,我們都沒有合照。」
-5-
有些委屈。
有些蒼白。
我哽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好像也不需要解釋,就讓他難過好了。
我知道那天在醫院他說的是氣話。
也知道他是故意搬來這裏。
沉默的氣氛在廚房計時器的鳴響中結束。
高壓鍋裏燉着牛肉,我關了火放氣。
猶豫着對他說:「我們要喫飯了,你……」
周盡打斷我:「不留我下來喫頓飯嗎?」
牛肉是特價買的,三十一斤。
當然,雖然現在生活依舊拮据,但我已經不需要靠撿垃圾或者偷東西養活兩個人。
我買得起正價商品。
偶爾奢侈的時候,我還可以帶陶幼去喫人均兩百的自助餐。
周盡跟着我的時候,沒喫過鮮嫩多汁的牛排和大蝦。
九年的時間,喫得最多的是苦還ƭū́ₖ有我畫的餅。
周盡叫我一聲姐,我沒讓他喫飽過幾次飯。
因爲對他的愧疚,所以在撿到陶幼後,我把對周盡的愧疚全都彌補在了陶幼的身上。
那個因爲小時候發高燒燒傻了腦子被遺棄的少年,心思單純,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跟着我就能喫上飯。
就像當初的周盡。
只要跟着我,就什麼也不怕。
巨大的愧疚變成穿過了這四年的風,撲面而來。
我啞然。
又拿出一副碗筷。
「那就留下來喫點吧。」
-6-
飯桌上,周盡和陶幼分別坐在我的兩邊。
我習慣性給陶幼夾了菜,感受到周盡在看着我,我又生疏地給他夾了一塊。
「你多喫點,別客氣。」
周盡看着碗裏的牛肉,沒喫,陷入了沉思。
我以爲他現在喫慣了山珍海味,這種東西入不了他的口。
他卻說:「以前我們一個麪包分着兩半喫,你說你不餓全都給我,半夜餓得睡不着只能喝水。」
「你說以後你賺錢了,要讓我住在舒服的房子裏,睡大牀,天天喫肉,不用再被人喊打喊罵。」
「現在你對我客氣得像一個陌生人。」
周盡看起來快哭了。
溼紅的眼睛看着我時,我的手一抖,筷子掉了。
在啪嗒一聲後,聽見他絕望的聲音:「所以你對我的承諾,現在都兌現給了另一個人是嗎?」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們都說你一定死了。」
「我以爲你有什麼苦衷,從來沒想過,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咽不下的食物卡在喉嚨裏讓我窒息。
酸楚的感覺像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陶幼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自顧自地往嘴裏塞肉。
見周盡不喫,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哥哥,你不喫可不可以給我?這是姐姐給我買的。」
我想捂住陶幼的嘴時已經晚了。
周盡面無表情地看了陶幼很久,嘴脣顫抖。
猛地拍桌:「是你搶走了我姐!是你!」
-7-
陶幼被嚇壞了,眼睛一溼就要哭。
「你搶走我的東西,你有什麼臉哭?」
周盡說得很難聽,我趕緊攔住他。
「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了!」
我嘆了口氣:「周盡,你有自己的姐姐。」
他忽然僵硬。
像是想起來在醫院的時候他說了什麼話。
周盡走了。
門摔得很響。
我以爲他應該回他的大別墅了,沒想到他還住在我的對門。
老舊的房子不隔音,左鄰右舍做點什麼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每天早上守着我出門的時間。
我一開門他就緊隨其後。
也不說話,就這麼冷着臉跟在我身後。
我去賣雞排,他就站在旁邊守着。
周盡長得又高又帥,穿着講究,往那兒一站就是個活招牌。
旁邊相熟的阿姨笑眯眯地問:「小燃,這是你男朋友嗎?長得真帥。」Ṫũ̂ₓ
周盡不說話,低着頭,耳尖有點紅。
我趕緊解釋:「不是不是,他是……我親戚家的孩子。」
感受到他充滿怨念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敢抬頭。
周盡冷笑一聲:「我纔沒有你這種窮親戚。」
他的話像一根刺扎進我的心裏。
雖然對他有些愧疚,但我這人喫過苦以後極其要țų¹面子。
腦子一抽,下意識地給他刺了回去。
「那你還跟着我幹什麼?回去找你親姐去,等會兒我該給你丟臉了。」
周盡呼吸一滯,握緊了拳頭,也不說話,也不走。
詭異的沉默後,只剩油鍋裏的雞排被炸得滋滋響的聲音。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們劍拔弩張,針鋒相對,誰也不肯低頭。
-8-
放學的時間生意慢慢火熱起來。
小學生站在我的攤位前等着買雞排,一塊五塊的紙幣裝滿了脫漆的鐵盒子。
周盡看着盒子被錢裝滿,問我:「這些年,你就靠這個養活那個傻子?」
我一邊裝雞排一邊糾正他:「別一口一個傻子,他叫陶幼。」
周盡語氣不好:「還和你姓。」
我沒有回答他,他也不再問。
過了很久,他才說:「跟我回去吧,我現在有錢,可以讓你過上好日子,你不用再這麼辛苦了。」
我頭也不抬,行雲流水地炸雞排。
「你不懂,我這叫自力更生,自己的錢花着才安心。」
「那我對你來說是外人嗎?」
他的聲音高昂了一些。
質問我時,我竟然回答不出來。
不是外人,但只能是外人。
唉。
這個傻孩子。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連我都不信任自己。
又怎麼敢保證以後不會害他?
周盡從小就長得好看,像電視裏的明星。
流浪的時候,也有好心人想收養他。
我很嫉妒。
在父母去世,我被爺爺奶奶因爲是女孩子趕出家門後,流浪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想過收養我。
裝作不在意,我讓他想走就走吧。
實際上我一點也不想他走。
他走了,我又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周盡問那對夫妻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走,他們露出尷尬的表情,說家裏只剩一個房間。
他沒有任何猶豫,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我不去了,我要跟着我姐。」
我震驚於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傻的人。
那對夫妻一看穿着就知道條件不差。
放着好日子不過,竟然要跟着我喫苦。
那種說不上來的難受的感覺又來了。
我心心念唸的東西,他竟然毫不在意地捨棄。
怎麼會有這麼單純的人?
我嫉妒他的好運,也嫉妒他的純真。
他在流浪第一年就遇到了我這個幫助他的冤大頭。
可是我流浪這麼多年,一個好人也沒遇到過。
潛意識裏,我的嫉妒生出了怨恨,又因爲這股怨恨產生愧疚。
所以在覺醒後,我纔會離開。
我對他說:「你就當我死了吧。」
-9-
周盡不回家,還天天來我家喫飯。
陶幼一開始很怕他,後面習慣了他的存在,會把自己的零食分給他。
周盡討厭他,總是趁我在忙着做飯的時候欺負他。
搶走陶幼的零食,還故意嚇唬他。
陶幼躲在角落裏哭,他還理直氣壯地說:「說他兩句就哭了,真沒用。」
我有些生氣:「你明知道他和正常人不一樣。」
周盡也生氣了:「所以你在向着他說話是嗎?」
我感到頭疼。
他不聽我解釋,頭也不回地走了,連飯也沒喫。
第二天他也沒來,一連兩天。
飯桌上突然多了個人我不習慣。
突然少了個人,心裏又空落落的。
傍晚的時候他忽然給我發來消息。
【我發燒了】
想起來,這是前段時間他讓我存下來的號碼。
過了一會兒,見我不理他,他又發來一條:【門沒鎖】
他想讓我去看看他。
猶豫了一分鐘,我去樓下買了藥。
看着店員遞給我的藥。
我恍惚了一瞬。
原來現在周盡生病,我已經不需要偷錢給他買藥了。
推開他家的門。
重新裝修過的房子和小區腐朽的外表有種強烈的割裂感。
我找到他的房間,看到了躺在牀上燒得渾身發紅的周盡。
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周盡,你現在需要去醫院。」
他皺着眉躲開,咳嗽兩聲。
喃喃道:「不去醫院,姐姐沒錢。」
我僵硬在原地。
安靜的房間讓我的耳朵出現了嗡鳴。
周盡燒糊塗了。
以爲現在還是小時候。
因爲沒錢,所以生病了都是忍着。
忍到快死了,我沒辦法了纔去偷錢。
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淹沒了我的視線。
那種愧疚感又一次襲來,讓我無法呼吸。
-10-
他不肯去醫院,我給他敷溼毛巾,用酒精擦拭手腳。
又給他降溫又給他喂藥。
折騰了幾個小時,他才勉強好一點。
我想聯繫他家裏人,卻打不開他的手機。
周盡睡得不踏實,抱着我不撒手,我只能躺在他旁邊,讓他睡得舒服一點。
兩人捱得太近。
滾燙的脣瓣蹭着我的脖頸,讓我不自在地躲開。
他手腳並用纏在我身上。
稍微清醒一點的時候,他迷濛的眼睛看着我。
聲音沙啞:「以前我總說,長大後要和姐姐結婚。」
腦子裏嗡的一聲。
我想起來。
以前條件有限,我們每天晚上抱在一起取暖。
早上週盡發現褲子髒了,羞得紅了臉,就再也不肯和我一起睡。
沒人教我,我也不懂,只以爲他是害羞了。
直到某天他偷偷親我。
其實我根本就沒睡着。
我都知道。
在他家裏折騰到了晚上,我纔想起來,陶幼一個人在家。
陶幼不見了。
看着空蕩蕩的房子,手腳瞬間冰冷。
他一個傻子,不記路,還怕黑,他能去哪兒?
小區裏沒有監控,附近的超市監控也只能看到陶幼往哪邊去了。
我火速報了警。
跟着警察一起找人。
中間周盡醒來,給我打了通電話。
聲音虛弱:「你去哪裏了,我好難受。」
我沒辦法兩頭兼顧,只能對他說:「陶幼不見了,要不你先打電話給你姐,讓她來接你?」
周盡沒說話。
我以爲他掛斷的時候,疲憊的聲音絕望地問我:「陶燃,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我一生病你就走,我是你的累贅,那陶幼呢?」
電話突然掛斷,我的心情複雜到難以平息。
找到陶幼已經是後半夜。
他在公園的長椅上哭得睡着了。
我氣得打了他一拳:「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亂跑!」
陶幼哭得厲害:「對不起姐姐,我找不到你,害怕……」
冷靜下來後,我又懊惱自己的不理智:「對不起,姐姐不該吼ẗű⁵你,我們回家。」
話音剛落,我意識到什麼。
給周盡回了通電話,對方已關機。
回Ṭú₆到家,周盡家的門已經打不開。
在他家門口站了一會兒。
我想,他姐應該把他接走了吧。
回了家,當了周家的少爺,就再也不用生病硬抗了。
那天之後,203 的門再也沒有打開過。
周盡也再也沒有回來。
-11-
平時擺攤我都讓陶幼在家裏待着看電視。
怕他又亂跑,這次我帶着他一起去。
小孩心性的陶幼貪喫,看到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雞排,捨不得浪費,一口塞進嘴裏。
我打了下他的手:「掉地上的東西不能喫,會肚子疼的。」
現在生活好起來了,忘了以前我還翻垃圾桶,喫發黴的餿飯,自己喫過苦,就捨不得陶幼喫苦了。
沒過一會兒,陶幼捂着肚子叫痛。
我教訓他:「都說了掉地上的東西不能喫,看吧,肚子痛了。」
一開始我沒在意。
這孩子不聽話,總是撿地上的東西喫。
和周盡見面那次,他就是肚子痛進的醫院。
開了點腸胃炎的藥,喫了就沒事了。
我想去附近藥店給他買點藥,沒想到陶幼疼得倒在了地上,臉色蒼白。
「姐姐,痛,我好痛······」
「幼幼?幼幼你怎麼了?」
我嚇得慌了神,連攤子都不要了,攔下出租車帶他去了醫院。
胃癌。
需要立馬住院手術。
拿到單子的時候,我天都塌了。
兩眼一黑,我險些倒下去,需要靠着牆壁才能站穩。
不是腸胃炎嗎?怎麼會是癌症?能治嗎?會死嗎?
我的手抖得厲害。
醫生說,這可能和長期喫變質食品有關。
周盡跟着我的時候,三天兩頭就發燒感冒。
陶幼跟着我,剛開始也只能喫過期或是臨期的食物。
我好像誰都照顧不好。
-12-
我掏空身上所有的錢也沒辦法湊齊手術ţųₘ費。
賣了擺攤的車子,距離手術費還是差一大截。
眼看着生活好起來了。
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我。
我湊不齊手術費,我沒那麼多錢。
遇到困難我就想逃避,就像當初知道自己是惡毒女配的時候,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是陶幼躺在病牀上,拉着我的手叫我姐姐,我又不忍心了。
做了很久的決定,我才找到周家門口。
身上洗到褪色的衣服和這裏格格不入。
一千平的室外花園,大到我難以想象。
我侷促地搓着手指,想着一會兒該怎麼和周盡求情借錢。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難堪的感覺。
曾經相依爲命的家人,成了現在尷尬的身份。
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見我的人卻是他的姐姐。
周晴保持禮貌的微笑,眼神里卻是藏不住的輕蔑疏離。
她說:「如果那天不是我打電話勸他回家,恐怕還不知道他差點高燒死在家裏。」
「他說你不要他了,說你偏心,爲了一個傻子,把他留在家裏等死。」
我想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周晴犀利的眼神讓我無從辯解。
「陶小姐,我弟弟因爲你做了很多蠢事,我父親很生氣,希望你離他遠一點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灰溜溜地離開了那裏。
只當是周盡不想見到我。
走投無路,我打算去賣血。
賣血的人條件困難,捉襟見肘,不止是賣血,還可以去當藥人試藥,一次三千。
我大喜過望,打算等抽了血就去試藥。
排到我時,剛消了毒,身後有人大聲叫我的名字。
「陶燃!」
我回頭,是雙眼猩紅的周盡。
他大步走向我,把我拽起來。
「你就算賣血也不肯找我是嗎?那個傻子就這麼重要嗎?」
我錯愕地看着他。
又羞愧地低下頭。
「我去找過你,你不見我。」
「我他媽什麼時候不肯見你了?你什麼時候來找過我?!」
他停頓了一下,問:「是不是周晴?她對你說了什麼?」
談及他的家人,他很煩躁。
「別信她的話,她是怕我把你接回家。」
「她是老頭子當年和外面的女人生的,知道以後繼承遺產的人是我,所以裝出一副好姐姐的樣子。」
「當初故意把我弄丟的人就是她媽,要不是老頭子強迫我原諒她和她重歸於好,我早就對她動手了。」
原來豪門的水這麼深。
周盡還要被迫面對仇人,一定很煎熬吧。
他拉着我離開,背對着我,我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
「我給你錢,讓你救那個傻子……但是你得跟我走。」
「周盡,我……」
他打斷我:「我纔不信你把我當成累贅,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我就是很難過,你把屬於我的東西,全都給了另一個人。」
「憑什麼?你明明是我一個人的。」
他哭了。
眼淚滑過的地方,割破了他故作堅強的面具,露出原本脆弱的底色。
一瞬間,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小小的可憐的小男孩兒。
委屈、害怕、難過,又格外的倔強。
眼淚燙化的不止是他的面具。
還有我心裏的一把鎖。
今天的天氣,像極了四年前我離開那天。
我告訴他:「周盡,我做了個很真實的夢。或許你覺得荒謬,但是夢裏的一切都應驗了,你出人頭地,我卻一次次的背叛你,最後你對我失望至極,把我送進監獄。」
「我不是一個好人,我害怕真的有什麼變故會讓我對你做不好的事。」
「所以,你別理我了。」
說完這些話,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我想說完這些,他應該就明白了。
如果他再聰明一點,就知道該遠離我,防止一切意外發生,讓他失去現在擁有的榮華富貴。
周盡的眼淚流得很厲害。
渾身發抖。
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很久才說話:「你不相信的人是我纔對吧?」
「你覺得我會怪你,會把你送進監獄。」
「陶燃,你覺得我會對你做這些事對嗎?」
他的話讓我爲之一震。
是啊。
周盡會這樣對我嗎?
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起來。
當初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想要收養他的夫妻。
他不在乎生活的好壞。
從始至終。
他只是想和我在一起。
-13-
陶幼的手術很順利。
周盡幫我搬的家,從老舊的居民樓搬到他單獨居住的三百平大平層。
奢靡華麗,我只在電視裏看過。
陶幼還在住院觀察,房子裏只住了我們兩個人。
太久沒有單獨相處,同住一個屋檐下多少有些尷尬。
不好意思白喫白住他的,我主動承擔起了打掃衛生和做飯的責任。
他也不是什麼都不做。
我洗衣服他就主動晾衣服。
我做飯他就主動幫我備菜。
周盡粘人得很,我出門買菜他也要跟着。
喜歡拉着我的手,讓別人誤會我們的關係。
聽到別人說我們很般配的話,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故意不去解釋,偷偷竊喜。
晚上睡覺,他悄悄打開我的房門。
躺在我的身邊。
我沒有推開他,任由他抱着我,聽他滿足地喘息。
「姐姐,我好想你。」
年幼的孩子長大了還是個孩子。
大概是愧疚,也可能是私心。
我縱容了他一次又一次。
陶幼不在,他心情好多了,每次喫飯都會很給面子地喫兩大碗。
他說:「這樣的場景,我幻想了很多年。」
「陶燃,你能不能把他送走,只有我們兩個不好嗎?」
咀嚼的動作一頓。
我艱難地嚥下食物:「抱歉,陶幼只有我了。」
陶幼不是周盡。
他沒有主角光環,沒有首富爸爸。
他真的只是一個因爲燒壞了腦子而被遺棄的傻子。
我很虧欠周盡。
但是我沒辦法因爲虧欠而拋棄陶幼。
「如果我非要讓你在我們之間選一個呢?」
這時候的周盡變得咄咄逼人。
他紅了眼眶,倔強到不肯退讓半步。
僵持時,醫院打來電話。
陶幼醒了,哭着要見我。
周盡不肯待在家裏,他要和我一起去。
「誰知道你看到那個傻子後會不會偏心,我要看着你才放心。」
麻藥勁過後,陶幼疼得一直哭。
看到我來了,哭得更厲害了。
「別怕,姐姐來了。」
他疼得不敢動,只有眼淚在流。
「我是不是要死了?」
「瞎說,你還小,會長命百歲的。」
「姐姐。」他虛弱地叫我。
「你別不要我,我不治了,治病要花好多錢。」
當初我親眼看到陶幼父母把他扔在車站外。
因爲他的病,家裏花了很多錢。
他們責怪年幼的孩子是討債鬼,讓陶幼記了一年又一年。
我忍住不哭,安慰他:「姐有錢。」
想了想,我看向周盡:「你周盡哥哥有錢,多的用不完。」
周盡抿着脣,表情複雜,卻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動。
我出去接水, 麻煩周盡幫我看着陶幼。
回來的時候,我在門口聽到陶幼對周盡說:「哥哥, 要是我死了, 你要好好照顧姐姐。」
周盡沒說話,疲憊地彎着腰, 交疊的手煩躁地摩挲着。
許久後, 他才說話:「我討厭你, 但我沒想過讓你死。」
-14-
周盡在外面待了太久。
他父親強制要求他回去。
離開前,周盡說他解決完很快就回來。
出門時,他看了我很久,不安地問:「我回來的時候, 你還在對吧?」
這樣的周儘讓我很不舒服。
像是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片刻的分開都會讓他不安。
「嗯, 我在的。」
周盡走了。
一走就是一個月。
偌大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
一個人喫飯,一個人睡覺, 一個人在醫院和家之間來回奔波。
陶幼問我:「姐姐, 周盡哥哥去哪兒了?」
回家了吧。
還回來嗎?
我也不知道。
天黑後的大房子,變得更空蕩了。
我蜷縮在沙發上, 覺得冷。
我花了很長時間習慣沒有周盡的生活。
他一出現, 我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我突然……
也可能不是突然。
就是覺得。
我有點想他了。
-15-
半個月後, 我在電視上看到了關於周家的重磅新聞。
周盡爆出了周晴私生女的身份,以及當年她母親故意將他弄丟的事。
周父不僅不作爲, 還逼迫周盡原諒她們母女, 和她們和諧相處。
事發突然, 讓周父沒有任何準備。
股價驚人的暴跌讓公關部日夜不休地處理, 依舊抵不過周儘早有預謀的計劃。
周晴母親被警察局帶走調查,周父氣急攻心腦出血進了醫院。
周盡掌權後。
失去倚仗的周晴裝不下去了,連夜逃到了國外。
看到他縝密的所作所爲, 我才知道。
原來那個和陶幼爭寵喫醋的周盡, 早已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
這纔是他該有的人生。
太過耀眼, 耀眼到照出了我自卑的影子。
我又產生了逃避的念頭。
和這個念頭一起出現在腦子裏的, 是周盡離開時的聲音。
【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對吧?】
我的心又一次平靜。
不能再逃了, 我要等着周盡。
-16-
陶幼的恢復很穩定,癌細胞並沒有擴散,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
我去接他那天,意外地在病房裏看到了周盡。
他坐在牀邊, 煩躁地看着畏畏縮縮的陶幼。
「雖然我很討厭你,但是陶燃捨不得你。」
「陶幼, 你命真好啊。」
他撒氣似的摸了摸陶幼的頭,把頭髮揉得亂七八糟,陶幼大氣不敢出, 怯怯地看着他。
周盡一抬頭,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的我。
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開口之前, 我撲上去抱住了他。
「我以爲你不會回來了。」
周盡哼了哼:「我可不像你。」
「我一定會回來的。」
「陶燃,這次,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 我也一定會纏着你不放。」
「只要你別不要我,哪怕是殺了我, 我也Ṫŭ̀⁻不會生你的氣。」
不會了。
我不會再逃避了。
劇情是既定的。
但我們是真實的。
感情也是真實的。
操控我的永遠不是劇情,是我自己。
只要我還是我,只要我還是陶燃。
我會一直守着周盡。
———大結局。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