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陸西昭移民倫敦七年。
他聲稱自己是不婚主義,始終不願同我結婚。
直到我在他電腦郵件上。
看到他和沈晚棠的婚姻關係證明。
他才終於跟我攤牌。
「棠棠性子灑脫,我跟她結婚只是爲了幫她拿身份,你不要多想。」
沈晚棠獨立、聰慧。
原本只想要靠自己拿到身份留在倫敦。
我這種靠着生兒子才獲得居留證的小漁女怎麼能比。
哪怕我買了機票要回國,陸西昭都不以爲意。
「你拿到身份是靠生兒子,這些年衣食住行是靠我。」
「你就算回國,靠什麼過活呢?」
他不知道。
我收到一份遺產轉讓書。
這次回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1-
在等兒子放學時,我刷到一篇同城帖子。
【愛上了自己的婚綠對象,可是他有老婆孩子,該及時止損嗎?】
底下評論如潮。
【互聯網就是好啊,人人都能上網發表自己的見解,哪怕是小三。】
【我不是小三。他沒有跟他老婆領過證。從法律上來說,那個女人才是小三。只是我們顧及孩子的心理健康,不好鬧得太難看。】
【姐妹你說得對,你跟你男朋友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一定要鎖死。】
偏偏這貼主聽不清好賴話。
還點讚了讓他們鎖死的這一條。
【我男朋友說了,等我半年後拿到身份,他就跟那個女人攤牌。】
【此貼不刪,持續更新我的永居進度和戀愛日常。】
校內傳來了孩子們下課的聲音。
我正要退出這條帖子時。
陸西昭的消息彈了出來。
是回應昨晚我的第十七次求婚。
罕見地,這次他鬆了口風。
「如果你堅持認爲,只有婚姻才能讓你有安全感的話,半年後我們可以考慮。」
-2-
要是從前的我聽到這番話。
定然會欣喜雀躍。
可如今我反倒愣了一下。
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條帖子。
爲什麼這麼巧,時間正好也是半年後?
可很快我又覺得是自己多想。
陸西昭是不婚主義者。
身邊也從未出現過什麼曖昧的女性友人。
日常除了工作出差,基本上都是同我和安安在一起。
怎麼想都不可能。
大概就像陸西昭所說,我是太缺乏安全感了。
畢竟除了他和安安,我一無所有。
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
收養過我的鄧阿嬤因病去世。
遺囑上提到了我。
我訂了一週後的機票回國。
怕他們父子倆擔心。
只說是回國呆幾天就回來。
我再次確認了一遍航班時間。
剛纔看過的那條帖子又推送了新的內容。
這次是一張咖啡館照片。
巧的是定位就在我這條街。
更巧的是女士手指上那枚鑽戒。
跟我前些天收到的手鍊是同一個品牌。
只是我的是碎鑽,她的是整顆方鑽。
而她身旁的那隻男士的手。
襯衫袖口上的兩顆釦子材質不一。
陸西昭有件襯衫就是這樣。
掉了的扣子我找不着了。
於是用顏色相近的補了上去。
天底下,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3-
我心跳加速。
試探着給陸西昭發去了消息。
「我接到安安了,你在哪兒?」
陸西昭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
「有事,你先回家。」
我的心緩緩沉入谷底。
沉默良久後。
我接過兒子的小書包。
「安安想不想喫栗子蛋糕?」
走去咖啡廳那幾十米的距離。
我和陸西昭的過往在我腦海中走馬觀花。
十五歲的我被陸家收養。
十九歲的我藏在腥臭的船艙裏。
跨越一整個太平洋,去投奔一個陸西昭。
他冷着臉跟遠在大洋彼岸的母親吵了好幾通電話。
吵完他見我沒跟上來,又折回來找我。
積雪被他踩得吱呀吱呀響。
巴寶莉的圍巾埋住我半個腦袋。
鼻腔裏都是他身上的雪松味。
二十歲時我面臨遣返。
他向我致歉,說他是不婚主義者。
「阿眠,除了婚姻,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閩南語尾音黏膩。
一聲聲阿眠落在耳中,像是在哄小孩。
於是我藉着醉意親吻了他。
「那你給我一個孩子吧。」
我靠着這個孩子拿到身份,留了下來。
之後我們同居,過一個個平安夜、聖誕節。
他會給安安講睡前故事。
陪我坐在壁爐邊。
一起做安安的手工課作業。
我們只是沒有結婚,只是沒有去神父面前宣誓。
我從未想過,陸西昭不同我結婚。
是因爲他妻子的位置早就另有她人。
站在落地玻璃窗前。
我第一次與沈晚棠視線相對。
帖子裏的那些話。
竟然是出自這樣倔強漂亮的一張臉。
門口懸着的黃銅鈴鈴舌一響。
我牽着安安走了進去。
-4-
出乎意料的是。
陸西昭跟沈晚棠並不是單獨約會。
他們雖然坐在一起。
可是身邊圍坐了一圈青年男女。
衆人看到我牽着安安走進來,原本火熱的聊天戛然而止。
陸西昭起身,眉眼一沉,開口質問:
「你怎麼過來了?」
他並不覺得我出現在這裏是巧遇。
好在安安及時解圍,撲進他懷裏撒嬌。
「爸比,是我想要喫栗子蛋糕。」
他這纔想起。
安安的學校就在這附近。
我出現在這裏理所當然。
栗子蛋糕很快送上來。
坐在陸西昭身側的沈晚棠笑了笑,卻沒有絲毫讓座的意思。
「不好意思啊秋眠姐,我們今天是校友聚會,你帶着孩子也聽不懂,不然還是坐那邊桌吧。」
我高中時功課其實很好。
但還是沒念完就被送到了陸家訂婚。
學歷一直是我自卑的點。
以往這種聚會就算是陸西昭讓我出席。
我也只會藉着照看孩子推脫。
更別提沈晚棠這樣一番話。
足夠讓我無地自容,趕緊帶着孩子喫完離開。
可今日我卻只是不緊不慢地發問:
「西昭的意思呢?」
-4-
人總是在越痛苦的時候越忍不住試探。
鮮血淋漓也想問一個結果。
我已經是極力壓抑,纔沒有歇斯底里地問他。
這幾年一直不願意同我結婚,就是爲了沈晚棠是嗎?
爲什麼不同我直說呢?
爲什麼要騙我是不婚主義。
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沈晚棠的存在呢?
可此時的陸西昭並不知道這一切。
只以爲我是在胡攪蠻纏搶一個座位。
他皺眉看向我,語帶不快。
「你今天是怎麼了?」
「阿眠,不要讓我爲難。」
原來讓他在沈晚棠面前維護我。
對於他來說,是在爲難他。
我笑了笑,沒再爭辯。
抱着安安坐去了隔壁桌。
他的態度明瞭。
他那些同學的竊竊私語,也就並沒有多避諱我。
「本來棠棠說的就是實話啊,我們跟她這種只知道纏着男人、向男人伸手要錢的家庭主婦,有什麼話好聊的啊,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最煩這些家庭主婦了,真是丟我們女人的臉。」
「兩腿一張就獲得留下來的資格,就是會被人看不起啊,哪像我們棠棠靠自己的雙手拿到的身份,秒了她好嗎?」
「說真的,要是棠棠你當時在學校接受了陸西昭的表白,哪還有她什麼事啊。」
原來陸西昭和沈晚棠。
早在他們還在倫敦唸書的時候就認識了。
畢業後陸西昭靠着陸家的投資,直接獲得了永居。
沒有背景、沒有家庭拖底的沈晚棠。
就只能靠着工籤做滿五年。
估計是之後給工籤的工作出了什麼意外。
所以她兜兜轉轉,還是要找回陸西昭。
通過結婚拿一張綠卡。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
沈晚棠應該是沒有告訴她的這些同學,她跟陸西昭的關係。
這些人踩着我這種不勞而獲的身份捧沈晚棠時。
沈晚棠的臉色也算不上多好看。
我正思考要不要以此來報復。
安安拿着看動畫片的陸西昭的電腦,忽然彈出了郵件提醒。
「親愛的西昭陸,你和晚棠沈女士的面試時間是 2025 年 11 月 1 日,請在規定時間前往簽證中心面試。」
11 月 1 日,就在一週後的今天。
也是我回國飛機的前一天。
一旁的沈晚棠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好玩的事。
笑意盈盈地倒在陸西昭懷中。
而他沒有推開。
他們都對這邊發生的一切渾然未覺。
提示框彈出最後提醒。
「確認要徹底刪除此封郵件嗎?」
我按了下去。
-4-
夜裏我坐在牀頭,給安安講睡前故事。
他忽然仰着小腦袋問我:
「媽咪,你很討厭沈阿姨嗎?」
小孩子其實很聰明。
大人自以爲掩飾得很好的情緒。
其實他們都能感受到。
何況我今天刪除那封郵件時。
雖然故意支開安安去幫我拿紙巾。
但我刪除郵件時慌亂的神色。
他跑回來時正好看見。
我不後悔報復陸西昭和沈晚棠。
可這一刻看着安安試探的神色。
我有些許懊悔。
我是不是給孩子做了壞榜樣?
在安安心裏,我這個媽媽。
是不是一個被嫉妒扭曲的壞女人呢?
「安安會因此討厭媽咪嗎?」
他毫不猶豫地搖頭,撲進我的懷裏。
「媽咪討厭的人都是壞人,安安也討厭。」
心裏的空隙被一下子填滿。
或許我這七年,也並不是一無所獲。
很快到了面試日。
前一晚我忙着收拾回國的行李。
醒來後頭昏腦脹,居然感冒了。
陸西昭給我衝了維 C 泡騰片和退燒藥。
原本還發愁想什麼藉口。
讓他今天不要出門。
他卻已經自覺將穿戴整齊的西服換下。
身着家居服在廚房爲我煮薑湯。
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沈晚棠的那條帖子。
這幾天也都沒有再更新。
連好幾條評論她是不是分手跑路了的。
她都沒有再回應。
-5-
直到那通電話響起。
刪掉那封郵件時。
我其實就有預想到這一刻。
郵件刪掉又能怎樣呢。
只要沈晚棠一個電話。
陸西昭就會放下手中的一切趕過去。
但我還是問出口了那個問題。
「可以不走嗎?」
這七年來,我沒有要求過他什麼。
從小的教育讓我恥於表達自己的情感。
我從不說挽留的話。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但他沒有多放在心上,只是承諾說:
「我很快回來。」
安安看出了我的難過,一口親在我的側臉。
「媽咪放心,我去看着爸比。一定不讓壞女人把爸比搶走!」
他追在陸西昭身後跟了出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半夜了。
我是被渴醒的。
安安和陸西昭都找不着人。
倒是手機彈出了消息。
是許久沒有更新的沈晚棠的那篇帖子。
【慶祝我婚綠面試圓滿通過!】
【沒有跑路,只是中途出現了醜人作怪,還好有驚無險。】
【大陸和小陸還給我佈置了慶祝 party,幸福幸福真的降臨在我手心。】
她 po 出的照片。
陳設佈置,赫然就是我家的客廳。
我的丈夫正端着蛋糕爲她慶祝。
我的兒子正坐在那架三角鋼琴前爲她彈巴赫。
他們一句一句的對話,聽得我渾身發冷。
「這次多虧了安安,發現她刪了郵件。我們纔可以及時做出反應,沒有耽誤面試。」
「棠棠姐姐,我替媽咪向你道歉。她就是太在意爸比了,不是故意傷害你的。」
「要是棠棠姐姐是我媽咪就好了,就可以靠我拿到身份,不用那麼辛苦了。」
吱呀一聲。
臥室房門被我從裏面推開。
安安彈奏的鋼琴曲戛然而止。
-6-
陸西昭倒是面色如常。
彷彿沈晚棠大半夜出現在我家。
穿着性感睡裙。
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醒了?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
我笑了。
「怕耽誤了給沈小姐讓位。」
他臉色一沉。
「你在胡說什麼?我只是爲了幫晚棠拿到居留證而已。」
「是,不婚主義的事我是騙了你。」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郵件也讓你刪了,棠棠和我都沒跟你計較,何秋眠,適可而止的道理我以爲你明白。」
兒子安安也自然地走過來想牽我的手。
一點不認爲他的行爲對我來說是背叛。
「媽咪,你已經靠我拿到了身份。」
「可棠棠姐姐什麼都沒有。你不是教我,要幫助他人嗎?」
我自嘲一笑。
七年時間,我就這樣被他們倆父子倆耍得團團轉。
陸安安的手指被我一點點掰開。
「你做得很好,所以作爲獎勵,我不再是你媽咪了。」
「你這麼喜歡沈小姐,就讓沈小姐做你的媽咪吧。」
-7-
次日我去機場時。
陸西昭站在落地玻璃窗前。
執意不讓陸安安送我。
目送我一個人拎着行李離去的背影。
沈晚棠笑着打趣。
「阿昭,你就不怕她這次回國就真的不回來了嗎?」
陸西昭眉眼沉沉,語氣篤定。
「她拿到身份是靠兒子,這些年喫穿住行是靠我,她拿什麼走?」
沈晚棠神色一僵。
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她以爲陸西昭會樂得我離開,永遠不要再回來。
我提早到了機場,辦理完值機託運後。
走進貴賓休息室。
開始處理手機裏的視頻。
那是昨晚客廳監控拍到的畫面。
我一幀未剪。
傳到了陸家家族羣。
沈晚棠的帖子底下。
以及陸西昭和沈晚棠的學校論壇。
做完這一切後。
我將手機關機,靠在飛機舷窗上,閉上了眼。
我已經很久沒回國了。
自從十五歲那年,鄧阿嬤的兒子來信要接她出國。
她嫌我是個累贅,不顧我的哀求,將我送去陸家之後。
我們就失去了聯繫。
哪怕後來我拿到了永居身份,每年可以離境回國。
我也始終待在倫敦。
一是爲了照顧安安,二是因爲我也不知道回國之後。
我還能去見誰。
我是鄧阿嬤撿回來的女嬰,她拋棄我之後。
我就已經沒有親人了。
我沒有想到,所有人也都沒有想到。
死前她從沒說過要見我,死後留下的遺囑上,卻寫有我的名字。
機翼掠過晨昏線。
等我轉車到小漁村的時候。
已經是兩日後的傍晚時分了。
在那棟熟悉的老宅下車,我恍惚了很久。
我在這裏生活了十五年。
門口花磚地板上有我學走路時爬過的裂痕。
牆上有記錄我竄個兒的粉筆塗鴉。
二樓陽臺垂落的炮仗花枝。
是十二歲的我撿回來種下的。
裝着它的陶土花盆。
明明在十五歲那年吵架時被我狠狠砸碎。
現在卻被修補起來。
上面的家和萬事興幾個字歪歪扭扭對不大上。
恍惚間看見十五歲哭得聲嘶力竭的自己。
哀求阿嬤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我不是你的阿眠嗎,爲什麼不能帶我一起走呢?」
花窗外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我湊近想去看時,律師拿了遺囑過來。
「鄧桂英女士雖然在遺囑上將這棟房子留給您,但是有一個條件。」
我點點頭。
我有心理準備,手裏也有一些存款。
只要這棟房子的價格沒有很離譜。
我願意出錢買下。
就當是留住十五歲前的回憶。
也給二十五歲的我找一個容身之所。
可是律師卻搖了搖頭。
遺囑上繼承這棟房子的要求不是錢。
「是需要您收養一個小女孩,她叫林靜瑜。」
-9-
我拽着行李箱毫不猶豫往外走。
律師跟在後頭慌忙挽留。
「何小姐,何小姐!」
「這個小女孩很乖的,之前鄧阿嬤躺在牀上都是她照顧的。」
「你要是實在嫌這個小孩麻煩,大不了等拿到房子之後再把她送回去……」
我腳步猛地一停。
律師跟在後面差點撞上來。
抬頭看見我的眼眶紅了。
「小孩是可以被當作談判的條件的嗎?是可以想留就留想扔就扔嗎?」
律師手足無措,囁嚅了半天。
才發現我根本沒有在問他。
只是死死地盯着堂屋裏擺放的鄧阿嬤的遺照。
「陪在身邊的、你看着長大的小孩Ŧū́₉,難道是隨時可以被你捨棄的嗎?」
「鄧桂英,你回答我啊。」
當年爲了一個幾十年都沒有回來過的兒子的要求。
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將我這個累贅拋下。
現在又將這麼一個小孩強行捆綁給我。
在她眼裏我們是什麼。
可以被隨意送人的貓兒狗兒嗎?
四處寂靜無聲。
我永遠等不到一個答案了。
只有海風拂過我面頰的溼潤。
入夜,我看着桌上那份留下來的遺囑出神時。
手機視頻電話響了起來。
是陸安安。
-10-
自從我回國後。
陸安安陸陸續續給我發過許多條消息。
一開始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像從前一樣給我分享他的生活日常。
烤好的餅乾,撿到的栗子,新交到的狗狗好朋友。
甚至這些照片裏,還時不時會出現一隻戴着整顆方鑽戒指的手。
他以爲我不知道,那是沈晚棠的手。
我沒有回覆。
之後他不再發圖片,改成語音撒嬌。
「媽咪我想聽你講睡前故事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識別文字,已讀不回。
直至今日他情緒崩潰,對我視頻電話轟炸。
我按下接通鍵後。
他甚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呆愣片刻後。
失而復得的驚喜讓他忍不住帶了哭腔。
「我還以爲媽咪真的不要我了。」
「你的媽咪不會不要你。」
可我下一句話,就讓他笑容僵在了臉上。
「但我已經不是你的媽咪了,陸安安,你的媽咪現在是沈晚棠。」
掛斷不到片刻,陸西昭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輕笑一聲。
「何秋眠,你跟自己的兒子置什麼氣?」
這些天陸安安給我發的消息,他都看在眼裏。
他以爲我怎麼着也氣消了。
回國那天我自作主張將視頻發出去。
他拜託了不少人,纔將學校論壇上的視頻刪掉。
爲此沈晚棠還鬧了一場,他費了好大力氣纔將人哄住。
沒有讓沈晚棠起訴我侵犯隱私權。
現在那些校友聚會。
幾乎將他和沈晚棠二人除名了。
家族羣裏那些叔伯阿公也沒少批評他。
只是家和萬事興。
到頭來所有人不還是要幫着他勸我嗎?
「西昭也是熱心,他但凡有別的心思,叔公幫你打斷他的腿。」
「話又說回來了,男人嘛哪能沒有個紅顏知己的呢,那些在外頭養細姨的,把細姨帶到家裏來的比比皆是,西昭媳婦,你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陸家我的那位婆母,更是不動聲色。
只是笑眯眯地問我何時玩夠了回家來。
是安撫也是提醒。
所有人都知道,陸西昭也知道。
「何秋眠,你難道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嗎?」
陸西昭話音剛落。
小女孩稚嫩的聲音響起。
「阿嬤說了,眠眠阿姨可以留在這裏,這裏就是眠眠阿姨的家。」
-11-
「什麼意思?何秋眠,你身邊是誰在說話?」
一直豎着耳朵旁聽的陸安安。
更是慌得大哭了起來。
「爸比,媽咪真的不回來了嗎?」
我腦袋被吵得嗡嗡響,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看向面前低垂着眼的小女孩,嘆了口氣。
「偷聽人打電話是不對的。」
她就是我白天在花窗外看到的。
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
也是阿嬤遺囑上。
讓我收養照顧的那個女孩,林靜瑜。
她頭埋得更低了些,手指攪着洗得發白的衣襬。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你要是不喜歡我,我也可以不住在這裏。只要你能讓我來看一下阿嬤的照片,一週兩次就好,可以嗎?」
她一早就聽說,阿嬤將這棟房子留給了我。
聽到我回國的消息後,就過來等着。
自然也聽到了白天我和律師的對話。
知道我並不那麼情願留下她。
她家其實就在隔壁村,甚至她的爸媽也都還健在。
只是家裏爲了拼兒子,生了四五個女兒,揭不開鍋了。
鄧阿嬤跟她投緣,就把人接了回來收養。
一晃就是五六年。
就像那位律師所說,靜瑜真的很能幹。
明明和安安差不多的年紀,天不亮就起牀燒水掃地煮粥,
換做安安,哪怕只是在我煮粥的時候幫忙淘了米。
都會亮晶晶眼睛看着我,要我誇誇他。
可靜瑜做完了家務。
也只是安安靜靜坐在一邊寫作業。
白粥溫熱,心也變得熨帖柔軟下來。
「我可以叫你小瑜嗎?」
她愣愣地點點頭,有些不知所措。
低頭拿着橡皮裝作很忙的樣子擦來擦去。
我被她逗笑了。
將她桌上放反了的練習冊翻過來。
「你的粥煮得很好喝,我很喜歡。」
她抓着橡皮的手一頓。
耳尖的紅飛速蔓延到臉頰。
哪有小孩子不想要得到誇讚呢。
只是不被看見的次數太多了。
才安慰自己不要在意。
-12-
我揉了揉她的頭。
聯繫上次那個律師。
今天下午上門來辦理老宅的過戶手續。
以及靜瑜的收養程序。
卻沒想到,先找上門來的會是陸西昭和陸安安。
他們上次接完那通電話之後。
就連夜定了回國的飛機。
陸安安跑過來時太着急。
還被門檻絆得摔了一跤。
他褲子穿得厚。
這一跤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麼。
可能皮都沒有擦破一點。
但還是習慣性坐在地上。
淚眼汪汪地看着我張開雙臂。
「媽咪,好疼,抱抱。」
從前的我看到這一幕,定會心疼得不行。
恨不得替他受過。
可是此時此刻我的內心卻很平靜。
疼嗎?
那晚我聽到他給沈晚棠彈鋼琴。
聽他說更想沈晚棠當媽媽的時候。
我心裏也很疼。
跟過來的陸西昭看到這一幕,也是愣了一下。
他一隻手將陸安安從地上拽起來。
拍了拍他屁股上的灰。
笑着開玩笑。
「陸安安,你媽媽氣性真大。」
「給,禮物拿去哄她。」
那是個方形的錦盒。
其實打開前我就有預感。
但看到那枚訂婚戒指時。
我還是覺得諷刺。
偏偏落在陸西昭眼中。
以爲我是多年夙願得償,喜不自勝。
「阿眠,如今你可滿意了?」
「棠棠那邊的程序快走完了,你急的話我們可以先訂婚。」
原來我心灰意冷地離開。
在他眼中。
只是爲了結婚的事情在賭氣。
原來他以爲。
我會站在原地等。
等他跟沈晚棠結婚再離婚。
最後賞賜給我一段婚姻。
-13-
敲門聲打破了沉默。
小律師抬頭看到這麼多人,也驚訝了。
「何小姐,你有空嗎?不然我們手續改天辦?」
我ƭú₇搖了搖頭,將人請了進來。
陸西昭看到那些過戶收養的文件資料。
才終於意識到。
我那些不願意回去的話並不是在同他賭氣。
我真的擁有了一套房子的繼承權。
不再是從前那個,只能緊緊依附他們父子倆,無處可去的何秋眠。
慌亂之下,他攔住了我正要簽字的鋼筆。
哪怕被筆鋒劃破了手背皮膚,也來不及在意。
「阿眠,你不覺得這份遺囑來得太突然了麼?你和鄧阿嬤這麼多年沒有聯繫,她怎麼可能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就將這麼一套房子送給你呢?」
小律師耐心地解釋。
「當然是有條件的,需要何小姐收養林靜Ṱŭₙ瑜爲女兒……」
「我不同意!」
陸安安聽到這裏,一下子就急了。
他眼巴巴地看向我。
「媽咪不要籤這個文件好不好?我纔不要家裏突然多一個人,媽咪只要我一個小孩就可以了。」
律師也不好多摻和我們的家務事。
只是將文件資料遞給我。
在倆父子的注視下,我毫不猶豫在文件上提筆落款。
我在過戶文件上簽字時,陸西昭的笑意凝滯。
我在收養文件上簽字時,陸安安幾乎氣紅了眼。
他狠狠推了靜瑜一把。
「是不是你逼着我媽咪籤這個文件的,我討厭你!」
我連忙跑過去。
心疼地將摔倒在地上的靜瑜扶起來。
吹了吹她手心的傷口。
同樣是摔倒受傷。
我對待他和靜瑜的態度天差地別。
陸安安怎麼也想不明白。
只是一次吵架,一次回國。
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此刻我看向他的眼神滿是失望。
「陸安安,向靜瑜道歉。」
「我不要道歉!她搶走了我的媽咪,我爲什麼要道歉!」
陸西昭沉着臉訓斥。
「夠了。」
「陸安安,過來。我們回家。」
在陸西昭的原則裏。
他從不會爲要走的人停留。
可到了門口。
陸安安卻用力甩脫了他的手跑回來,泣不成聲。
「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跟媽咪在一起。」
「爸比,你向媽咪道歉好不好?你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可無論他怎麼費盡力氣。
也無法將兩個早已離心的人雙手扣在一起。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舉起了手機。
「是那個壞女人!爸比你看,都是那個壞女人挑釁媽咪纔會離開的!」
上面赫然就是沈晚棠的那條帖子。
-14-
陸安安發現沈晚棠的這條帖子。
還是因爲我發的那份監控視頻。
當時我視頻放上去沒多久就被沈晚棠察覺。
刪評拉黑捂嘴,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但還是有不少圍觀羣衆看到並保存了下來。
源源不斷的評論湧入。
沈晚棠只能一刻不停地刪評。
她心不在焉撿栗子的狀態。
被安安發現了。
但由於安安年紀小,她沒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安安會保存了她這條帖子的鏈接。
並在此時,將這些全部呈現在陸西昭面前。
陸西昭當晚就飛回了倫敦。
與沈晚棠對峙。
而陸安安就在老宅撒潑打滾住了下來。
學着靜瑜做早餐。
結果差點把房子燒着。
被我勸他回倫敦時,他哭得滿臉淚痕不知所措。
看到沈晚棠發道歉帖的第一時間。
就跑過來討好地拿給我看。
【我是貼主沈晚棠,我在此向何秋眠女士致歉。先前我發佈的帖子,純屬我個人意淫造謠,我無意破壞你的家庭。我與陸先生只是校友加合作關係,對你造成的困擾我很抱歉。】
底下評論全是幸災樂禍的。
【果然惡人自有天收,嘴硬姐再嘴硬一個自己不是小三試試看呢。】
【跟人婚綠還這麼囂張,賭一個貼主的綠卡泡湯。】
沈晚棠給我發了一長串私信。
一開始是被陸西昭逼着道歉的不滿。
「何小姐,我已經道歉了,你滿意了嗎?」
沒想到陸西昭會如此絕情之後的哀求。
「求求你,不要讓西昭,不,不要讓陸先生現在就跟我離婚好嗎?我只有兩個月永居就下來了,真的不能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到最後魚死網破之後的咒罵。
「何秋眠,你和陸西昭聯合起來耍我好玩嗎?浪費我這幾年時間,還讓我被移民局拉黑,你們會遭報應的。」
我正打算發消息詢問陸西昭是怎麼回事時。
他一臉倦容提着行李出現在門外。
-14-
「是來接安安的嗎?我去叫他。」
我轉身想走。
陸西昭拽住了我的手腕。
翡翠玉鐲滑到腕骨。
那是我生下安安第二年,他送我的禮物。
我跟陸西昭。
源於父母之命不假。
但也是有過兩情繾綣的時刻。
投入過感情。
在發現從頭到尾是場欺騙之後。
纔會那樣難以接受。
如今他軟下語氣,字字懇切。
「是我對不住你,你要打要罰我都接受。」
「阿眠,但求你不要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他連夜往返,就是爲了找到這份他與沈晚棠的合同。
上面合約條款的確清清楚楚寫了。
他幫沈晚棠是出於同學之誼。
直至沈晚棠拿到居留證之後,關係就中止。
期間不會有任何關係越界的行爲。
合約中尤其標註了。
不允許沈晚棠將此事鬧到我跟前。
「她來找我婚綠時,你已經懷有安安。我這才擬定這份合同, 只是出於同學之誼, 但歸根到底是我糊塗。」
「如若沒有這件事ṱū¹,我本應早在安安降生那年,就向你求婚。」
海水的鹹腥味拂過髮梢。
颱風快要來了,天際是極盡絢爛的玫瑰粉。
我過去幻想過許多次,陸西昭向我求婚的場景。
良辰美景奈何天, 如果不是晚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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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過境的時候,陸西昭病了。
燒得昏昏沉沉。
畢竟他還是安安的爸爸。
於是我默許了陸安安。
將陸西昭接到客房來照顧。
但我不願再給他們父子倆任何和好的錯覺。
於是送飯倒水都是安安在學着做。
我始終沒有在陸西昭跟前露面。
颱風天, 律所學校也放假。
小律師撿了一袋子海鮮登門。
邀我們一起煮火鍋。
靜瑜不知道從哪借來的卡拉 OK 話筒。
用比我們歲數還大的老電視機放金曲碟片。
小律師喝多了酒,竟然也用筷子敲着桌面起鬨。
「下面有請!何秋眠女士爲我們帶來!《純情青春夢》」
話筒被硬塞到了我手中。
我嘴裏嚷着不行不行。
卻在進旋律的第一時間就跟唱起來。
這首歌是阿嬤從前掛在嘴邊的。
一邊給炮仗花枝鬆土一邊哼。
「阮也有每天等, 只等來的是絕望, 想來想去不能, 辜負青春夢青春夢……」
我咬着冰棍,夢到哪句說哪句。
「阿嬤țũ̂⁵, 我以後也要當歌手。」
「不錯哎。」
「可是我也想當園藝師, 種好多好多的花, 還可以泡花瓣浴勒。」
「也很好啊。」
「阿嬤啊!這也不錯那也很好, 你根本沒有在認真聽吧!」
她笑呵呵地。
將炮仗花枝條整理向太陽的方向。
「阿眠做什麼都很好, 做任何決定阿嬤都支持。」
她也的確做到了。
在我失去了過往努力想要拽住的一切。
以爲走到絕境之時。
給我提供了一處庇護之所。
透過一道珠簾隔斷。
我與陸西昭視線相對,釋然一笑。
「ťųₘ不是阮不肯等, 時代已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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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西昭沒有見過那樣的我。
自然明媚, 像牆角肆意生長的炮仗花。
他以爲我是依附他而生的菟絲子。
離開就會枯萎敗落。
到最後才恍然, 難以抽身的是他自己。
我和陸西昭沒有結婚。
自然也不需要走離婚程序。
我不會爭安安的撫養權。
安安跟他去倫敦, 也會有更好的教育和前途。
一切塵埃落定的那天。
我的婆婆千里迢迢過來了一趟。
她握緊我餐桌下的手。
「我今日來,不是爲我這個混賬兒子說話。」
「阿眠, 我也做過你兩年的母親, 我只是想以我過來人的身份給你一些建議。」
「你可以不和西昭過日子,但你不能不認安安。」
女兒終究會嫁人。
更何況靜瑜還只是我收養的女兒。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 只有兒子纔是你的依靠。」
「就像當年你的阿嬤, 無論她的兒子多久沒有跟她聯繫,她還是想要回到她兒子身邊,哪怕是拋下你。」
「古往今來, 你見過哪戶人家沒有男人, 只有女人過日子的嗎?」
她自然也有她的私心。
只ţṻ²要我不和安安斷絕關係。
就會有藕斷絲連。
與陸西昭再重修舊好的可能。
爲此,
她甚至私下聯繫了靜瑜的父母。
出錢讓他們把靜瑜接了回去。
靜瑜不是當年的我。
她沒有哭得聲嘶力竭。
質問我爲什麼將她拋下的底氣。
她連離開都悄無聲息。
我想要追出去時, 陸西昭攔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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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眠,你喜歡那個孩子,可她畢竟有自己的家人。」
「鄧阿嬤留下的這棟房子, 我可以找人定期養護。如果你喜歡國內,我和安安都可以時常陪你過來小住。」
「你可以不原諒我,但你花了七年纔拿到ṭū₌的身份,真的要爲了一個沒有血緣的女孩就棄置不顧嗎?」
七年前的阿嬤。
是不是也聽過這樣一番話?
所以她拋下了我。
又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後悔。
「陸西昭, 我從前一直以爲, 這七年我狠狠拽着你是出於愛。」
「直至今日纔想明白。我只是好害怕再被拋下。」
我其實從未走出阿嬤離開的那個雨夜。
於是我獻上我所擁有的一切。
避免離別再次發生。
我害怕了這麼多年,忘記了原來我已經⻓大。
我不會再被任何人拋下。
我可以決定是要抽身離開。
還是擁抱另一個害怕被拋下的靈魂。
靜瑜的家不遠。
我拿了手電筒, 順着海岸線走過去。
最先看到的是一排燈籠。
這邊的舊習俗。
有兒子的家庭會給生不出兒子的家庭送燈籠。
一年一盞,直到將生兒子的福分傳過去爲止。
遠處漁火明滅。
靜瑜就站在那一排紅燈籠底下。
朝我回頭。
海⻛吹動她單薄的衣襬,露出一截脊背。
我輕輕將她攏入懷中。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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