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圈大佬最乖巧的金絲雀。
總是對他情真意切,滿懷愛意。
聽說他出事那天,我連夜收拾東西,麻利跑路。
誰知道這竟然只是他設的一個局。
被抓回來那天,太子爺坐在上首,語氣陰森:
「我本來是想設局詐出內鬼,沒想到你比內鬼跑得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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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畫的是清純乖巧的妝,一身素色長裙更顯得我溫柔乖順。
也就愈發與會所的燈紅酒綠格格不入。
包廂門被推開,我拿出演技,粉墨登場。
一進去就直奔沙發正中的男人,握起他的手上下端詳,語氣着急:
「阿應,聽說你不小心割破了手?」
我滿眼都是急切和心疼,一副恨不得代他受過的樣子。
演技過於浮誇,時應的兄弟都看不下去了,癟嘴道:
「小姑娘,你再看一會兒,傷口就癒合了。」
哦,演過頭了。
我露出幾分嬌嗔:「阿應的手可是要給我彈鋼琴的,留一點疤我都捨不得。」
時應對我的撒嬌十分受用,抬手把我摟在懷裏。
時應是隻手遮天的京圈大佬,而我則是他豢養的金絲雀。
也是在他身邊留得最久、最乖巧的金絲雀。
我依靠在他懷裏偷眼看他,不得不感慨時應確實有迷倒一衆女人的資本。
包廂光怪陸離的燈光沒有削減他的半分帥氣,反而顯得他鼻骨更加高挺,眉眼深邃,棱角分明。
他慵懶地倚靠着,隨意打開的衣釦後面半露出引人遐想的鎖骨。
說起來,時應身邊的女人如過江之鯽,只要他願意,就能招來一大批各有千秋的美女。
但是他依然選擇只把我留在身邊,還目光灼灼地告訴我:「別的環肥燕瘦我都不在意,我只喜歡你。」
你看啊,時應這種人,有錢有顏,還能演出十分的深情,哪個女人不會敗在他的迷魂陣下?
我雖然素有自知之明,卻也曾不可避免地幻想過,時應萬一是真的喜歡我呢?
直到那天我聽到他在天台與朋友說話:
「純粹的金錢關係當然簡單,但是卻不好控制,她可以爲了金錢選擇我,也可以爲了金錢出賣我。
「不如我給她演一場深情的戲碼,愛情纔是控制女人最好的武器。」
我忘了,時應從不是京城的紈絝子,而是貨真價實的掌權人。
他不會容許任何超出他控制的東西存在,包括女人。
於是我在清醒之餘,還知道了能長久留在時應身邊的方法——假裝深情。
我越乖巧越愛他,時應就覺得我越好控制。
於是我每天對他噓寒問暖、體貼備至,他受一點小傷我都會痛心疾首,儼然一副情深不能自已的樣子。
奧斯卡都欠我一個小金人。
靠着對他「癡心一片」,我成了留在他身邊時間最長的金絲雀。
包廂有點悶,我藉口去洗手間出門透氣。
洗手間旁邊的補妝室門半掩着,傳來幾個女人的說話聲。
我本來只是路過,卻捕捉到了他們話裏的關鍵詞:
「聽說時家最近不怎麼太平?」
另一個女人壓低聲音:「你也聽說了啊,我陪趙公子他們打牌時聽了一耳朵,好像是出了什麼事,這幾天被查得緊呢。」
「那時應還有心思出來玩?」
「這時候肯定裝成沒有事啊,要不然怎麼求人給他們補窟窿。」
時家要出事?
我怎麼不知道?
雖然這幾天時應回來得少些,花錢也不如原來大方……
等等,這麼看,好像有可能?
仔細想了想我又覺得不靠譜,從時應找女人的方法來看,這人分明比老狐狸還精,怎麼能讓時家出事。
「那我倒是該慶幸沒往他身上撲,就現在跟時應身邊那個,對時應一往情深,恨不得把時應放手心裏捧着,這下哭都沒地方哭去吧。」
「哎你別這麼說,人家說不定是真愛,這個時候患難見真情呢。」
他們口中的「真愛」本人正站在門口,喫瓜喫到自己的感受只能說是荒謬極了。
她們聽的也是隻言片語,我不能全信,只是在心中注意了下,然後又重拾演技回到包廂,繼續扮演一往情深的真愛。
時應輕輕摩挲着我的手腕:「怎麼了?去了這麼久,哪裏不舒服嗎?」
狗男人,比我演的還真情流露。
就算我得不了最佳女主角,時應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最佳男主演。
幸好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又柔若無骨地靠過去:「看你喝了這麼多酒,我擔心你的身子。回去給你熬解酒湯好不好?」
我在心裏盤算拼夕夕購買的十九塊八一百包的解酒湯沖劑還有沒有,心想照他這種應酬的頻度,估計我還得再買二十塊錢的。
時應攬過我:「怎麼這麼乖?想要什麼獎勵?」
我乖順地靠着他:「我們實驗室最近壞了一臺進口的離心機……」
時應毫不猶豫:「買。」
我放心了,果然都是謠言。
-2-
我這個人吧,不愛衣服鞋子也不愛包包,但作爲一個被分到小實驗室的博士後,還是要爲研究經費折一下腰。
我這種不叫學術妲己,只能算是學術義士。
劫富濟貧的那種。
本來我以爲時應能麻利掏錢說明傳言是假的,結果這幾天我越來越發現不對。
時應回來得越來越少、越來越晚,眼下也總是淡淡青黑,儼然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我跟他這麼久,幾時看他這副樣子?
更重要的是,他答應我的那臺離心機遲遲沒有到賬!
綜合以上要素,我合理推斷。
時家,真的是出事了。
直到有一日,時應連着三天都沒有回來。
我知道,傳言終於成真了。
我悲傷了一秒,然後火速拿出我一週前就收拾好的大包小包準備跑路。
患難見真情?
不存在的。
男主角都不演了,我這個女主還要演下去嗎?
走到門口,我看着還在忙碌的保姆阿姨、廚師、園丁心生不忍。
時家要是倒了,他們豈不是連工資都要不回來?
我忍痛自掏腰包三萬ţŭ₊塊,把他們也打發了。
站在別墅門口,我揮一揮衣袖,帶走了三大箱的東西。
終於折騰回短租的地方,我給時應的忠心手下發了消息:
【時應要是進哪個監獄了,你跟我說一聲,逢年過節我去看看他。】
【對了,我在別墅門口的花壇下埋了一萬塊錢,時家財產要是都被沒收了,我也不忍心看他餓死是不是?】
過了很久,潘信給我發了三個問號。
又過了幾分鐘,他回了個:
【好的。】
真的是,還想瞞我。
機智如我,早就猜到了。
這個時候,要研究經費不要包包的優勢就展現出來了。
沒了時應,我不需要痛哭着賣掉包包然後尋找下一個金主,而是可以用着嶄新的實驗儀器爲我的一篇論文做準備。
風平浪靜的過了半個月,我照常在去實驗室的路上ťú³,被一輛黑色的悍馬截住了。
下車的是幾個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儼然一副追捕逃犯的架勢。
我正要掙扎,副駕駛車窗降下,露出潘信目光復雜的眼。
我被帶上了車,還被蒙上了眼。
我掙扎着手腕上的繩索,試ṱŭ⁽探開口:
「那個……時應出了事,我這個做金絲雀的,總不用殉葬吧。」
潘信沉默良久,終於開了口。
原來時家根本就沒有出事!
只是最近時家信息頻頻外泄,時應故意散佈消息,攪亂渾水,想借機抓魚。
總之就是一個抓內鬼的局。
結果,先抓住了我這條泥鰍。
潘信的語氣帶着幾分沉痛:「先生很生氣,你完了。」
-3-
我完了。
潘信是什麼人?
忠心不二的好下屬,時應走到哪裏跟到哪裏的影子,兩個人過分親密乃至於一開始我以爲我只是他們倆姦情的幌子。
當然,我把這個猜測跟時應說了之後,受到了慘烈的「教訓」。
時應身體力行地驗證了他到底是不是直的這件事。
但是,就算他們倆的感情很純潔,潘信對時應那叫一個瞭如指掌。
時應一個眼神,他就能解讀出一系列動作。
我一度懷疑,潘信是時應大腦操控的機器人。
現在他告訴我,我完了,那基本上就等同於,時應磨刀霍霍站在我的牀頭。
在我的抗議下,臨下車之前,潘信終於扯下了我的眼罩。
看着四周茂密的樹林和荒草,我的心哇涼哇涼的。
我現在恨不得回頭抽當初的自己兩個嘴巴,渣誰不好渣時應,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我扒着廠房破舊的鐵門不想進去,想要做最後的掙扎。
時應陰森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那手指就別要了。」
我麻利鬆開。
空曠的廠房裏,已經吊了兩個狼狽不堪的人,滴答滴答的水聲,顯得氛圍更加可怖。
時應坐在上首,西裝革履彷彿走錯片場的商業精英。
他倒是不嫌環境簡陋,百無聊賴地正翻動着桌子的信封——我在門外花壇埋的那一萬塊錢。
作爲時家的掌權人,時應永遠不疾不徐,帶着幾分盡在掌控的勢在必得。
可今天他的臉浸在明暗的光影裏,再開口竟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你把廚師、保姆和園丁都解僱了?」
我萬萬沒想到,時應竟然先計較的是這個?
我當然不知道,布了這麼久的局終於抓住內奸的時應,意氣風發地回到別墅時,迎接他的是空蕩蕩的房子。
不僅平日對自己愛到不能自拔的金絲雀飛了,還把照顧雀的人也都帶走了。
就差把雀巢也給掀了。
越發襯得他像是這場荒誕劇目裏的小丑。
說完之後,時應也意識到自己的重點有點偏差,立刻補充道:
「你給他們一人一萬,竟然也給我一萬?
「在你心裏,我跟他們是一個地位?」
潘信在旁邊低聲補刀:「九千七百五。」
正好缺個二百五。
時應都氣樂了。
「不是不是,」我灰溜溜地趕緊解釋,「本來是一萬的,但是搬家公司收二百塊,我沒有其他現金了,就順手從你那裏抽了二百。」
「那五十呢?」
我頭更低了,越發感覺今天要有來無回:
「搬家公司說,我的奢侈品過於昂貴,要另收五十塊作額外防護。」
時應的聲音已經陰沉的可以殺人了:
「我本來只是想設局揪出內鬼。沒想到啊,你比內鬼跑得還快。」
他冷笑一聲:「我這一場局,一共抓住三個人。兩個內鬼,一個你。」
別說了,我都聽不下去了。
在這又窒息又好笑的沉默裏,兩個被吊起的內鬼發出了一聲聲慘叫。
很好,這個背景音嚇人的很到位。
我覺得我有必要進行自救。
我又露出討好且狗腿的笑容:
「是這樣的,聽說你出事,我心急如焚肝腸寸斷,又怕給你添了麻煩,只好黯然神傷孤獨退場。順便帶走了一些東西用來睹物思人。」
時應這雙眼已經看透了太多:
「你帶高定珠寶回去睹物思人?」
「是的,」我的語氣嚴肅而鄭重,「那渾圓的黑曜石,如同您深邃的眼睛;那一大串珍珠,承載着我們美好的過往;還有那一整塊紅寶石,正象徵着我們之間熱烈真摯的愛啊。」
「啪啪啪。」
時應在空曠之中鼓起了掌:
「我的小芷兒,你真不應該學什麼生物學,應該去學文學,憑着這胡編到天花亂墜的能力,絕對能成爲一代文豪。」
他邁着修長的雙腿走了下來,每一步都走在我顫抖的小心肝上。
我瞬間抱住他的腿痛哭流涕:
「嗚嗚嗚嗚嗚嗚,我錯了我不該騙你,你放過我吧。」
變臉之快,連旁邊的潘信都看呆了。
時應微笑:「我說錯了,你更適合進演藝圈。」
-4-
時應慢條斯理:
「想讓我放過你也可以,把我送給你們實驗室的儀器都還回來。」
???
不是大哥,你要錢要珠寶要包包我都可以理解,畢竟你可以轉手,問題是你要這麼多高精儀器有什麼用啊??
這些儀器放在他手裏,估計跟廢鐵差不多。
但是卻切切實實地掐住了我的命門。
我據理力爭:「不,這是我的勞動所得!」
時應彎下腰,壓低聲音在我耳邊道:
「勞動的不是我嗎?」
溫熱的暖風掃過我的耳垂,使我又回到了過往耳鬢廝磨的日日夜夜。
嗚,媽媽,他蠱惑我。
「儀器和放過你,二選一。」
報復,這絕對是報復。
電光石火間,我聰明的小腦瓜靈機一動:
「時先生,你應該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被我騙了這件事吧。」
笑死,大權在握的京圈大佬,被一個學生仔渣了,傳出去他還混不混?
時應眯了眯眼:「你知道世界上每天會有多少人失蹤嗎?」
我賭時應應該不是法制咖,乖巧道:「你給我儀器,我乖乖閉嘴。」
還配了一個嘴上拉拉鍊的動作。
時應盯了我半晌,最終直起身,似乎改變了主意:
「好,我不動你的儀器,也放過你這一次。
「條件是,你要繼續跟着我。」
看見沒,這就是京圈大佬的狠辣啊。
不給你一刀痛快,就要一直吊着你的心折磨你。
我又成了時應的金絲雀。
免費版的。
委屈。
時應似笑非笑:「芷兒要是覺得委屈,也可以……」
「不不不,不委屈,一點也不委屈。」我連忙找補。
時應輕笑一聲:
「對了,明晚白放晨要給他們家狗辦三歲的生日宴會,你跟我一起去。」
???
「給狗辦生日宴?」
白放晨我知道,是時應一衆京圈朋友中最不着調的一個,每天醉生夢死,現實版樂子人。
但是邀請這麼多朋友給狗辦生日宴,是不是還是有點離譜?
時應笑了聲:「你聽他胡謅,他就是拿狗做幌子,跟我們炫耀他的新遊艇。」
我撓了撓頭:「那他既然說是生日宴,總不好什麼都不帶啊。要不我買個蛋糕意思一下?」
時應倒是無所謂,隨口道:
「說起來,我記得你是會做蛋糕的。」
「我哪兒會做?」說完,我意識自己說漏了嘴。
時應坐直了身體,輕輕轉了轉手上的扳指:
「以前你經常給我送的『愛心小蛋糕』,不是說你自己辛辛苦苦烤的嗎?」
我一臉乖巧:「其實,那都是我們實驗室門口那家便利店買的,我只負責裝盤。」
時應咬牙切齒:
「奚芷!你從外面買蛋糕誆我就算了,連動物奶油的都捨不得買!」
我小聲:「反正你也不喫,這不是避免浪Ṱŭ̀ₙ費嗎?」
他眯起眼睛,往後一靠:
「那你說說,你所謂親手熬的解酒湯是不是也是買的?」
我心虛:「拼夕夕十九塊八。」
時應瞪大眼睛:「你就給我喝十九塊八一包的東西!」
我修正:「十九塊八一百包。」
時應已經放棄掙扎:
「奚芷,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5-
我果斷溜走。
生怕時應反悔把我滅口。
到了實驗室,小師妹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師姐,郵箱還是沒有回信,但是我打聽到了一個內幕消息。
「S 大的溫教授,一個月前也在牽頭做咱們這個實驗,雖然不知道具體操作,但是估計結論應該跟我們驗證的差不多。」
我心中咯噔一聲。
從發現問題到實驗驗證,我帶着師弟師妹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上個月終於完成了論文,可投出去一個多月,論文還是沒有回信。
傻憨憨小師弟還在一旁樂呵:「那我們比他們還快啊,這個實驗起碼三個月能出來結果,再加上寫論文,我們甩他們一大截。」
小師妹給他後腦勺一巴掌:「要是這麼簡單,我們的論文就不會一個多月都沒有回信了。」
爲更有聲望和資歷的教授壓論文,是我們圈子的黑色潛規則。
很多有影響力的刊物發表論文,不僅要看內容,也要看學術派系和資歷。
像我們這種偏遠小實驗室,顯然跟學術派系和資歷都沒有關係。
就算最後能發出來,刊物也必然要降級。
我大概已經猜到了這篇論文的結局,去參加宴會的時候也蔫了不少。
爲了炫耀遊艇,他又費了好大氣力用私人飛機把我們帶去海邊。
白放晨的新遊艇果然富麗豪華,難怪他不惜給狗辦個生日宴來跟我們炫耀。
白放晨癱在豪華沙發上左擁右抱,而作爲生日宴主人公的哈雷則委委屈屈地只獲得了一個加餐的罐頭。
時應的另一個兄弟程軒精準吐槽:
「連狗你都利用,狗都沒你狗。」
白放晨見了我眼睛一亮:「奚姐姐!快來跟我玩大富翁。」
行吧,我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身家比大富翁裏面虛擬貨幣加一起都多得多,還對大富翁這種小孩遊戲情有獨鍾。
時應他們當然是不肯陪他玩的,也就我被他磨得沒辦法,每次都跟他玩上幾局。
他見了我,就是行走的桌遊搭子,每次都樂不可支。
他叫了一圈,終於湊齊了四個人,咋咋呼呼地在那裏分錢。
時應和程軒坐在一旁喝酒聊天。
時應看着嬉笑吵鬧的白放晨,搖了搖頭:「智障兒童歡樂多。」
程軒也笑,不久目光聚集到我身上:
「其實你對她,還是挺上心的。
「這麼多年你身邊沒女人,雖然你說這個只是養着搪塞家裏的,但對於我們來說,她也算你第一個領到我們圈子裏的女人了。」
時應目光沉沉,思緒莫名飄到很多年前第一次見我的時候。
那時他剛剛以投資人的身份參加完一場盛大的開幕宴,出來的時候,旁邊的小廳正在開一場小規模的學術研討會。
比起那場隆重的開幕宴,這個會議堪稱冷清。
我就站在臺上,高盤着頭髮,素着一張臉,和臺下頭髮花白的教授據理力爭。
時應當時想的是,呵,這女孩倒是蠻厲害的。
而當家裏再次試探他到底是不是不喜歡女人時,沒來由地,他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只是沒想到,再次見到我時,我並沒有如他所料地成爲一個厲害的研究員,反而被排擠發配到了什麼儀器都沒有的偏遠實驗室。
他端起酒杯,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忙着應付白放晨的我當然不知道時應都想了什麼,此刻我自己正心如亂麻。
努力了這麼久的成果眼見着被判了死刑,我保持不哭已經算是奇蹟了。
但白放晨怎麼說也是東道主,我不好掃他的興,只好強顏歡笑,和他們玩得熱鬧。
又建了一個房子之後,時應摸上了我的肩。
他牽着我的手把我帶起來:
「我的女人先帶走了。」
說完就攬着我往外走,不顧後面炸毛的白放晨。
他把我帶到遊艇上層:「好不容易出來玩,別一直哄着那個巨嬰。」
我笑了,他怎麼總是吐槽得這麼精準。
順着他的手,我看到了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
更絕的是,燈火璀璨中,一輪明月在海上籠起淡淡銀紗,燈火點綴其間,使月華更如錦緞。
他回身走到吧檯,鼓搗了半天,遞給我一杯幽藍色的酒。
細碎冰塊在燈光中閃爍,如同月華海水,盛入杯間。
我被驚豔到,不由自主道:「這杯酒叫什麼?」
我思索良久,又說:「叫海上月辰怎麼樣?」
時應不置可否,牽着我的手坐到了海釣椅上:
「教你釣魚好不好?」
時應語氣輕柔,給我一種正在哄我的錯覺。
我笑道:「那釣上來的魚怎麼辦?」
時應促狹地眨眨眼:「當場烤了,把白放晨的遊艇燻黑。」
我哈哈大笑:「那他非把咱倆也烤了不可。」
「美人一笑。」
我沒反應過來:「啊?什麼?」
時應重複了一遍:「我說,那杯酒叫美人一笑。」
他從海釣椅上坐直,抬手點了一根菸,又恢復了往日殺伐決斷、氣場全開的樣子:
「說說吧,爲什麼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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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了一路上自己的言談舉止。
我明明已經把情緒掩蓋得很好了啊,時應怎麼看出來的?
我低着頭走過去。
我試着說了幾句,看時應依然一副耐心十足的樣子,便大着膽子說了下去。
說到最後,眼眶微紅。
時應捏了捏我的臉:
「騙我的時候怎麼一套一套地,到現在反而被他們拿捏住了,嗯?」
我忿忿不平:
「他們個個有聲望有權勢,我抗爭一次就淪落到這樣的實驗室,再鬥下去連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時應笑:「我沒有聲望和權勢嗎?倒也不見你怕我。」
他的語氣還有幾分不滿:
「十九塊八一百包的東西,你不是照樣天天拿來騙我?」
我抬頭剛想抗議,忽然意識到。
雖然理智上我明白時應的地位和權勢,但在實際相處中,我把他放在了溫和縱容的天平,潛意識裏知道他不會真正傷害我,所以做起很多事來纔會更加有恃無恐。
其實他對我,很縱容了。
比起圈內那些訓練有素的金絲雀,我過去幾年的討好也只能說堪稱拙劣。
可他任我予取予求,實驗室的儀器不眨眼地砸。
而且就在前一陣子,我從潘信口中得知了一個新消息。
我是時應的第一個女人,也是融入他生活圈和朋友圈的第一個。
時應討厭一切超出掌控的東西,也就包括女人和感情。
所以這麼多年,他身邊一直沒有女人。
結果家裏人懷疑他性取向不正常,合作方也變着法地塞人,沒辦法,他的朋友建議他養一個女人來應對這一切。
很奇怪的是,他找到了還在廢墟一般的實驗室刷試管的我。
讓我在他身邊待了這麼久。
而我騙了他之後還能在這裏,繼續跟他討價還價。
時應歪頭朝我笑:「再哭下去就真成小花貓了。」
我欲蓋彌彰地吐槽眼影太不防水,簡直影響了我的花容月貌。
時應拿卸妝棉幫我一點點卸眼妝,一邊嗯嗯啊啊地應付我:
「你不化妝也花容月貌。」
手法不太嫺熟,但勝在輕柔。
雖然時應不說,我也能感受到,今晚他是在哄我開心的。
再回到遊艇裏,白放晨狐疑地看着我:「怎麼出去一趟,連妝都卸了?」
然後又笑得一臉瞭然:「我知道了,哦~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果不其然捱了時應一記眼刀。
過了幾日,時應說帶我參加一個應酬。
我跟在他後面上了樓梯,遊廊曲徑通幽。
時應站在包廂門口,抬手攬住了我。
我本來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推開了門。
環境清幽的寬敞包廂裏,此時桌邊已經坐滿了人。
雖然這些人我並不都認識,但零零散散地,我也認出了幾個經常在演講臺做報告的業內大牛。
時應攬住我的腰,在我耳邊低聲道:
「影響因子高的關係我都給你請來了,要發哪個?」
如果此時沒有這麼多人,我高低跪下來給時應磕一個。
誰懂啊,這話的分量,跟再造爹孃也差不多了。
我原來覺得時應對我的專業一竅不通,沒想到推杯換盞間,他對各種專業名詞信手拈來。
酒過三巡,時應端起了杯:
「科學的魅力在於永無止境地創新和探索,在座的諸位一定比我都懂,而任何埋沒和拖延創新的行爲,都是對科學的不敬。
「我不應對學界妄加干預,但也希望各位能夠秉公審稿,尊重每個研究者的研究心血。」
我扭頭看向時應。
他仰起頭一飲而盡,長長的脖頸在陽光下呈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心頭一窒,幾乎落下淚來。
時應沒有拿出京圈大佬的款說什麼必須把論文發出來,也沒有說你們都要給我面子,而是說:
「要尊重每個研究者的研究心血。」
不是因爲他的面子或者威壓纔要發論文——而是因爲我的研究本身。
他肯定和尊重了我的研究價值,把我和我的努力作爲這場宴會的前提。
他通過他的話告訴我,這不是一場強權威壓下的學術作弊,而是在以他的力量,爲我的努力剔除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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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警鈴作響。
因爲我漸漸意識到,我對時應的感情已經向不可控發展了。
當我以一種諂媚的姿態假裝深情時,我便如同看着臺上的演員一般,對那個虛假的我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可當謊言被戳穿,我真正地以自己最真實的面貌與他相接觸時,這個時候他戳中的就是我的心了。
論文成功發表,實驗也在穩步推進。
靠着這個創新首發成果,我還獲得了一個小小的新人獎。
領獎當天,時應親自開車送我過去,一身一絲不苟的高定西裝,手腕上的百達翡麗折射出閃耀的光。
他的溫柔和寵溺都是這樣遊刃有餘,以至於讓我步步淪陷時,又覺得他離我如此之遠。
白放晨是個最愛熱鬧的人,聽說我得了獎,又以這個名目讓大家聚會。
時應像個爲自家孩子驕傲的老父親:
「好啊,我請客。」
白放晨還沒歡呼完,就被時應的下一句話噎了回去:
「不許玩大富翁。」
晚上的 KTV 熱鬧到不行,白放晨抱着麥克風,唱得難聽至極。
沒有一句在調上的。
時應揉着太陽穴,深深地感覺懷疑人生。
連撲克臉的潘信都忍不下去,以「出去透透風」爲由逃之夭夭。
時應終於忍受不了,拉着我先行告辭。
一出門卻撞見潘信被一個美豔的美人纏着,身上僵硬得如同一根柱子。
「老闆,我就要他!可以加錢!」
女人不知喝了不少酒,神志不清,還扯着潘信不放。
搞了半天,這是把時應當鴨了?
KTV 老闆不停地跟時應賠不是,又不好直接上手拉女人。
我瞟了一眼看熱鬧的時應,終究看不下去,走過去幫忙拉開兩人。
潘信的襯衫釦子都被抓開了,看上去像是被輕薄的良家婦男。
女人被我拉住,回身又抱住了我:
「小姐姐,你也好漂亮啊。」
時應果斷伸手把我抱了回來,還不忘對女人說一句:
「我的。」
幼稚。
潘信哀怨地看向時應,簡直是重色輕友現場版。
時應今晚似乎是喝得多了些,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揉着太陽穴。
我歪着頭看向他,試探道:「要不回去我給你熬個解酒湯?」
時應警覺地睜開了眼:
「不要。」
我哭笑不得。
最終解酒湯沒熬成,我到廚房給他下了一碗素面。
時應已經洗了澡換了衣服,寬鬆的休閒裝顯得他格外乖巧。
也許是喝多了酒,時應今晚話格外多些。
他挑起面,開口道:「我不止一次地覺得,我們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
「我習慣你在我身邊,你愛我,我也可以對你好。」
他咬了一口面,語氣有些幽怨:
「誰知道你都是騙我的。」
其實這個時候我很想說,時應,我已經開始愛上你了。
可是我沒有開口。
因爲他說,他可以對我好。
而不是,他也愛我。
-8-
「Hallo,everyone!」
活力十足的一聲招呼,我抬起了頭。
沒想到,錢老師說的馬上加入我們的海外高材生,竟然是那天在 KTV 扯住潘信的女人。
周漫大大方方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啊小姐姐,那天喝多了,冒犯了。」
我搖搖頭:「沒事。」
沒想到她熱情地湊過來:
「但是我沒看錯,那個小帥哥是我的菜,能給個聯繫方式嗎?」
咱就是說,這個實驗室,牛鬼蛇神五毒俱全啊。
周漫實驗能力和效率是一流的,幾天下來,一頓操作把師弟師妹都看蒙了。
閒下來她就過來騷擾我,要不到潘信的聯繫方式不罷休。
「我看了你的論文和簡歷,很厲害。」
周漫托腮看着我:「你這麼厲害,爲什麼會到這麼破的實驗室呢?」
嗯……
姐姐,你口中的破實驗室還是我出賣自己讓時應改造的,要不然更破。
我無奈道:「因爲我公開揭露了某位大佬學術造假,然後被他們師門聯合收拾了。」
「你呢?海歸高材生。」
周漫燦爛一笑:「我比你情節嚴重一些,我當衆毆打了歧視亞裔的教授。」
你牛。
周漫又神神祕祕湊過來:
「這幾天來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吧?」
簡簡單單一個問題,卻把我噎住了。
周漫露出一個我都懂的表情:
「我明白了~雖然呢,我很感謝這位大佬對我們實驗室的捐助,但是秉持着保護小姐姐的原則,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下。
「那個男人一看掌控欲就很強,他干預你的事業太多,如果有一天你們掰了,他隨時可以釜底抽薪。
「換句話說,他到底是真心,還是換種方式掌控一切呢?」
周漫的加入使我們的團隊如虎添翼,而在時應的保駕護航下,我們申請項目和發論文受到的歧視與阻礙也大大減少。
沒想到在幾個月後的一場學術會議上,我竟然遇到了老仇人。
被我揭穿學術造假的老教授和他的學生。
因爲只是一篇論文圖片嚴重 PS 造假,老教授的地位並沒有被撼動,而他的這個學生本來是想靠這篇論文申獎和教職的,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當然對我恨得咬牙切齒。
我做完學術報告,剛到討論環節,那男生就在下面大聲說道:
「還用討論什麼啊?人家背後有金主,我們可挑不得。
「要我說,實驗做得好不如牀上功夫好。」
我氣衝腦門,依然握住麥克風,一字一句道:
「在座的都是學界翹楚,我這篇論文數據如何、論證如何、創新性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不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抹黑的。
「倒是這位同學,好久不見,不知道你 PS 的技術如何了?」
男生瞬間彈起來:「你裝什麼乾淨?你……」
話說到一半,周漫走了過來。
她一身奇裝異服,朝我微微一笑:
「你情緒好穩定啊。」
然後突然回身揪住那個男人的頭髮就往桌子上撞。
「可惜我不穩定!」
她狠狠地揪着他,抬手就是幾個巴掌:
「自己學術不端就來造女生的黃謠,垃圾!下作!」
偌大的會場亂作一團。
我生怕周漫受欺負,也跑了下去參與進混戰中。
-9-
時應是跑着來的。
他手裏還拎着一根高爾夫球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他滿臉擔憂,一把護住我。
然後狠狠地抽了那男生一球杆,當場把他打倒在地。
周漫掛了點彩,一甩頭髮,還不忘調戲一起趕來的潘信:
「呦,小帥哥,又見面了。」
冤種潘信被時應派去送周漫到醫院。
然後他護着我,微微偏頭看了一Ṱû⁹眼臉色很差的老教授,眼中狠意畢現:
「奚芷是我的女朋友。
「論成果,她堂堂正正,日夜努力。
「論人品,她有理有據,不潑髒水。」
「論地位,」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語氣終於帶了上位者的輕蔑,「你們真的要跟我拼這個嗎?」
上了車,我發現程軒也來了,想必事發時兩人一起在打高爾夫。
程軒絮絮叨叨地批評他:
「時應,你今天不理智了啊。
「我們想收拾他,有多少種方法,你非當衆打他,訛上你怎麼辦?」
另一個人打圓場:「時哥這是關心則亂。」
程軒不滿,繼續叨叨:「時應你以前多拎得清一人……」
「程軒。」
時應打斷了他:
「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失控的感覺。
「還不錯。」
回到家,我像個小學生一樣被罰站了。
主打一個認錯態度良好。
時應把菸頭用力摁進菸灰缸,菸蒂粉身碎骨。
「下次還敢不敢冒險了?」
我搖搖頭。
又補充:「總不能讓周漫一個人。」
時應「呵」了一聲Ťűₒ:「她那身手一看就是練過的,你不參與,她打得更順手。」
我微微抬起頭:
「時應,你是在擔心我嗎?」
時應點點頭。
「那是因爲你愛我嗎?」
我鼓起勇氣,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時應沉默良久,在我的心漸漸發涼後,他終於開了口:
「我想, 我是愛你的。」
-10-
周漫給我們實驗室介紹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沈教授有資歷有人脈, 但是因爲與行政層意見相左,憤而辭職退休。
如果他願意加入我們實驗室,無疑解決了終極難題。
可是在周漫說明來意之後, 沈教授拒țü₇絕了我們。
一籌莫展之時,沈教授忽然改了口。
我心有所感,向潘信要了時應現在所在的地方。
站在門口, 我聽到了程軒的話:
「你真的要幫他們把沈教授勸過去?
「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
外面的燈光在時應臉上投下一片光影,他晃了晃酒杯, 笑道:「我什麼風格?」
「她想做學術可以, 在那個小實驗室正合適, 資金資源全都依仗你, 有一天你們鬧掰了, 你拿捏她是分分鐘的事。掌控了她的事業, 就是掌控了她的經濟,她還能翻出什麼花來?」
程軒說的, 之前周漫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時應對我事業的過度照拂, 是否只是他想要掌控我的手段?
我屏息凝神, 繼續聽下去。
程軒見時應沒有說話,接着說道:
「可你一旦把沈教授介紹給她,沈教授的資歷和人脈可是頂頂的, 到時候你的小金絲雀,怕是要展翅高飛了。」
「我尊重她的選擇。」
時應突然開口。
他目光遙遙, 望向遠方:
「我一直希望任何事都盡在掌控,可感情本身就是失控的東西。
「當我覺得我要掌控身邊的女人時, 這其實早就與愛背道而馳。
「最初他們勸我養一個女人搪塞家裏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站在報告臺上的她。
「我很確定,那一刻,我是想傾盡全力幫她實現夢想的。」
我鼻尖微酸, 還沒感動完,就聽見時應又陰陽了一句:
「你倒是掌控得緊, 老婆不也跑了嗎?」
程軒被他氣得差點吐血。
程軒氣沖沖離開後, 我進了門。
「時應, 一直以來, 我並不是不愛你,而是不敢愛Ṭũ̂ₒ你。
「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掌控和摧毀我的一切, 如果我再丟掉一顆心,就會變成患得患失的可憐蟲。
「我不想這樣, 就反反覆覆地剋制自己。
「直到今天, 我終於可以放開我的感情了, 因爲除了愛情,我還有了獨立可期的事業。
「你對我的指引和幫助,並不是失控,而是賦予我愛的底氣。」
尾聲
很多年後,時應都會想起那一天。
什麼是真正的愛呢?
兩個獨立和理性的個體彼此試探又雙雙不肯交付真心。
因爲理性, 所以害怕傷害。
因爲害怕傷害, 所以控制感情。
彼此演戲的結果帶來的就是互相欺騙。
然而,當有一個人因爲愛而先行卸下僞裝,以愛之心全心全意地爲對方着想時。
不知不覺間, 他也賦予了她愛的勇氣。
上位者低頭,下位者奔赴。
愛不是掌控,而是成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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