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是個嬌嬌

爲了追求刺激,我跟林牧時搞主僕戀。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該乾的事都幹完了,轉頭就把他給踹了。
沒想到他進京之後當了大官。
寫給我的信上只有五個字:
「你!給!我!等!着!」
狗男人,想嚇死我是吧?!
誰怕誰啊——
我這就死給你看!

-1-
我老老實實躺在棺材裏,我弟像模像樣地給我燒紙錢。
丫鬟小喜在旁邊即時通報最新進展。
「小姐,林牧時走到大門了。」
「到前廳了。」
「來了來了……」
「小姐——」小喜大嚎一嗓子,「你怎麼走得這麼突然啊——」
妥了。
我知道林牧時已經進到靈堂裏了。
這是我與小喜定下的暗號。
我閉上眼睛,當好一個死人。
荒唐之舉,實屬無奈啊。
前段時間,京中有消息傳來。
說曾在我身邊當過小廝的林牧時要回來探親。
他現在可是聖上身邊的紅人。
年僅二十三歲,已經是刑部尚書了。
整個郢州城的百姓都要高興瘋了,尤其是縣太爺。
他叮囑我好好拉攏林牧時,幫他平步青雲。
可他並不知道我與林牧時之間的恩恩怨怨。
我曾用燒紅的鐵鉗燙他。
用小皮鞭抽他。
用粗鹽粒在他傷口處揉搓……
我還掰斷了他的十根手指頭。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像扔垃圾一樣把他趕出了府……
造孽啊——
刑部,主刑罰典獄。
若非心志堅定強硬者,不能勝其職。
林牧時只用了短短一年時間,從被趕出府門的喪家之犬變成刑部尚書。
心,該有多硬呢。
我覺得他這次不是回來探親的,是回來要我狗命的。
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給自己辦了場葬禮。
他就算再鐵石心腸,總不會把我拖出來鞭屍吧。
慌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冰涼的指尖顫抖着摸上我的臉頰。
我感受到這雙手的主人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抖得像篩糠似的。
偶吼吼~
好~
顫抖吧林牧時~
沒想到我會對你用這招吧!
等七天一到,就是我逃出生天的時刻。
突然,身子一Ţûₑ輕。
好聞的清冽味道撞入鼻尖。
我被林牧時緊緊抱在懷裏,聽着他擂鼓一樣的心跳。
還有他近乎啞掉的嗓音。
「太醫,過來給她治病!」
「救不回她,你也別活了!」

-2-
什麼情況,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呢!
看也看完了,摸也摸完了,你倒是給我上ṭú₈香啊!
把我抱出來幹什麼!
這混蛋竟然還帶了太醫回來,真是出乎我意料了。
按理說,從京城到郢州,要走半月路程。
林牧時得了我死翹翹的消息,僅用三天就進了家門。
不知道要跑死多少匹馬呦。
太醫顫巍巍地不敢靠前,「林大人……這姑娘……身子都僵了。」
「您就是殺了我,我也救不回來了。」
當然救不回我了。
我家世代經商,祖上搜羅過不少奇珍異寶。
我能瞞天過海,都是喫了假死藥。
喫完之後,血液流速逐漸變慢,身體變涼。
呼吸趨於平緩,近乎於無。
在別人眼裏可不就是一個死人嘛。
小喜哭唧唧地湊過來,「林牧時,你快把小姐放回去,讓她早登極樂吧。」
「小姐一直記掛着你。」
「其實她給你寫了好多信,可是都不敢寄給你。」
「寫一份燒一封。」
她拿出一頁皺巴巴的紙,遞到林牧時面前。
「這是小姐的絕筆。」
「信沒寫完,人就走了。」
「死的時候,還緊緊握着筆。」
來了來了。
我的絕殺技來了。
我嘔心瀝血、遣詞造句寫了這半封感人肺腑的信。
料定他讀完之後,不會再爲難其他人。
甚至會扼腕嘆息,悲慼着離去。
將我與他的恩怨相忘於江湖。
爲了增加真摯的情感,我還往上面點了幾滴水珠子當淚痕。
悲情絕筆的渲染,全靠沒寫完的那個「愛」字。
最後一筆,被我拖得老長。
營造出一種寫完這個字就嗝屁的情形。
病入膏肓的少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倚在桌邊爲愛人留下信箋。
那吐露一半的真心和尚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戀都變成了絕唱……
這麼一想,我自己都有點感動了。
我可真是個大聰明。

-3-
靈堂裏靜極了。
只有林牧時手中的信箋發出細碎抖動ẗů⁺聲。
我靠在他懷裏,盡情感受着他的震顫。
估計已經讀到「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了。
林牧時悲痛的哽咽了聲,緊接着滴滴清淚大顆砸到我臉上。
滾燙。
都當大官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他早就應該想到,甚至應該想明白。
在我把他趕出府的那一刻,我們此生就已是生離死別了。
這都一年了,竟還這麼多愁善感。
趕緊把我放回棺材裏去。
然後騎上你的高頭大馬,回到京城的繁華地。
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
生幾個可愛乖巧的娃娃,多好。
抱着我這個死人幹什麼。
儘管我自己想得挺好,林牧時卻偏偏要跟我對着幹。
他驀的起身,抱着我往外跑。
他囁嚅着,「一定還有其他辦法!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我身子都硬了,被他抱在懷裏就像一根直上直下的圓木。
他哭得精神渙散。
哭得四肢無力。
哭得頭暈眼花。
以至於到門口時,都不知道側着身子把我抱出去。
非得傻乎乎地往前跑。
我家小門小戶,門的寬度有限。
他步子又急。
我整個人就像一根巨大的門閂,咣噹一聲,頭和腳被卡在門框邊。
悶響久久迴盪在靈堂裏,疼得我差點叫出聲。
林牧時孤零零地抱着我站了很久。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如有實質地細細打量着我。
像是與我做最後的訣別。
我知道,他終於接受我已經死亡的事實。
仲夏夜送來晚風。
庭院響起蟬鳴。
我在裝死的第三天,聽到林牧時陰惻惻的承諾。
「我曾發過誓,此生只娶你一人。」
「雖然你個小沒良心的,先我一步走了。」
「但我的誓言依舊作數。」
「我娶你,哪怕你死了,我也要娶你。」
啊?

-4-
好消息是,我不用躺在狹窄的棺材裏了。
壞消息是,我躺在林牧時的牀上了。
不知道是我得意的飄了,還是命運知道跟我開玩笑了。
事情開始朝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小喜一臉愁容地看着我,「小姐,林牧時說要跟你結冥婚,這會已經着人置辦東西去了。」
我滴個天老爺啊,他是不是瘋了!
「苟住。別慌!」
我硬梆梆地躺在那裏,「你和我弟,跟林牧時在一起時,說話要萬分小心,別露餡了。」
小喜聲調都變了,「你還有時間關心我們,趕緊想想你自己怎麼辦吧。」
「林牧時有膽跟你結冥婚,他就有膽跟你睡在一起。」
「他晚上要是對你……對你那個怎麼辦?」
呵,臭丫頭懂得還挺多!
「林牧時可沒有那麼變態!」
我言歸正傳,「家裏的產業賣得怎麼樣了?」
「這幾天小公子沒少奔走,賣了幾間小鋪子。」
「但因爲咱們賣得急又要大額銀票,所以那幾間大店,目前還沒人有能力盤下來。」
「不過剛剛有一位賈公子託人問了價,暫時還沒回信呢。」
我假死這事能瞞一時,瞞不了一世。
我必須得賣掉所有,換個地方換個名字重新開始。
「告訴我弟,再降一成也可以。必須儘快出手。」
我冷靜地分析局勢,「林牧時帶着太醫匆忙回來,想必此事京中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不想重蹈當年覆轍,剩下的四天是咱們最後的機會。」
「四天之後林牧時再怎麼捨不得,也得按規矩給我下葬。」
「到時候咱們拿着銀票遊山玩水,那纔是逍遙日子。」
房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腳步聲沉穩有力,不用看都知道是林牧時。
他坐在牀邊,俯身看着我。
鼻息間呼出的熱氣盡數灑在我臉上。
突然,眼睫被他用指尖掃了掃。
他有些懊惱地說:「你生前最愛乾淨了。」
「在靈堂裏煙熏火燎了三天,臉上都是灰。」
「你是不是也覺得髒?」
「我幫你洗澡。」
嗯?
林牧時!
你要不要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麼虎狼之詞!

-5-
我悲催地躺在那裏,任由林牧時解開了我衣襟上的扣子。
修長好看的手指像是在描摹一件珍寶。
不緊不慢地下移。
不急不徐地拉扯。
手上的力道隔着布料傳來,惹得我幾欲開口求饒。
若不是我喫了假死藥,裝得太像個死人,我都懷疑他是故意的。
最外層的衣裙被他脫了下去。
牀幃間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見我只剩下里衣在那裏挺屍,他終是停手了。
跪坐在牀榻上看我。
很久都沒有出聲。
久到我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他側身躺在我身邊。
「你記不記得,我與你第一次見面。」
「我抓壞了你浮光錦做的裙子。」
我怎麼會忘呢。
四年前的上元節,我跟小喜出門賞燈。
栩栩如生的彩燈沿河岸懸掛,宛如長龍一般。
行人摩肩接踵,相伴而行。
郢州城內喜氣洋洋,是一副盛世光景。
我走累了,就在層霄樓點了幾盤點心歇腳看熱鬧。
正好看見對面牆角處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頭髮亂糟糟的披散着擋在前面,看不清容貌。
不知是受傷了還是餓壞了,一隻手無力的垂着,半躺在地上。
這個慘淡模樣與人潮如織的熱鬧形成了鮮明對比。
惹我生出幾分善心。
我帶着小喜,給他端過去兩碟點心。
瓷碟剛放下,他一直耷拉的腦袋便抬起來了。
好傢伙,一臉的泥。
只有兩個瞳仁還存一絲光亮。
「你可以帶我走嗎?」他用沙啞的嗓子哀求着,「去哪裏都行。」
我家傭人婆子丫鬟都不缺。
再說了,買下人這種事,壓根也不歸我管。
我只把點心朝他推了推,起身要走。
突然裙角被人扯住。
是那個乞丐。
他倔強地看着我,眼底溢滿悲傷。
不是飢寒交迫、無家可歸的悲傷,而是那種快要對人世間不再有任何眷戀的悲傷。
賞燈的人流絡繹不絕,每個人都歡天喜地。
只有他,孤苦無依地躺在地上,哀求最後一點憐憫。
空中炸開煙花,耀眼奪目的光亮引得衆人紛紛抬頭。
我想,如果連我也拒絕他,他的生命便會如這煙花一樣稍縱即逝吧。
真是讓人煩躁啊。
我朝他倦怠地伸出手。
給他我的回答。

-6-
牆腳下的乞丐,洗完澡換身衣服之後,連我都不敢認了。
身型似松柏、雙目如明星。
膚若冬日霜雪,脣比夏日驕陽。
雖在我身邊當小廝,卻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氣度。
每每望着他時,又覺得是個落了難的翩翩公子。
他說他叫林牧時。
他這輩子都要留在我身邊,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我義不容辭,可勁使喚他。
我喊:「林牧時,去樹上給我摘個果子。」
林牧時就去。
我喊:「林牧時,去門口給我守夜。」
林牧時還去。
他不厭其煩地滿足我每一個要求,幷包容我每一個任性的心思。
我給他一個棲身之所,他讓我每天開心。
我們曾度過很多愉快的日子。
我自認爲對他沒有半分虧欠。
哪裏想到我死了之後,林牧時會恩將仇報啊。
回想他這次回來之後的種種行爲。
這是……有點要變成病嬌的前兆哇。
「是真的死透了啊——」
他用指尖幫我撩開鬢角散落的髮絲,「若你還活着,知道我這樣對你,一定會生氣吧?」
「可你現在,就這麼安靜乖巧地躺在我Ṫû⁷身邊。」
呵呵。
我現在都要氣炸了。
可我不能說,也不能有任何反應。
我只能耐心等待。
四天。
只需要四天,我就能跟這個變態說再見了。
結果他變態得超乎我想象。
「我從西南尋到一名江湖術士,擅長旁門左道。」
「他能將死人做成乾屍。」
「容貌不變,屍身不腐。」
「僵硬的身體會變得柔軟,如常人一般。」
他把我擁入懷中,「三天之後,他就來了。」
「我馬上就能與你做真正的夫妻了。」
「而不是,將你埋到地下。」
「以後我去哪,你就跟我去哪。」
「咱倆永遠不分開。」
林牧時,你大爺的。
我的計劃全泡湯了!
我棺材板底下的銀票,全都白藏了!
我在心裏罵他八輩祖宗。
他不知何故,低低笑出聲,「好啦好啦!不要生氣了。」
「現在,我要帶你去洗澡嘍。」

-7-
「林牧時!」傻掉的小喜終於找回點意識,「別洗……」
林牧時嗯了一聲,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問道,「你管我叫什麼?」
「姑爺。」
小喜在求生欲的驅使之下,又重複了一遍,「姑爺。」
「已逝之人沾不了水。否則……否則……」
小喜!加油啊!趕緊阻止他!
假死藥會讓我血液流速極緩,從而達到身體僵硬的假死狀態。
可解藥就是高於正常體溫的熱源!
只要熱源穩定,血液就會在溫度的作用下,逐漸恢復到活人的狀態。
溫度越高,恢復越快。
那麼大一盆洗澡水,泡進去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得露餡。
呼吸的頻率會正常,會飢餓會口渴……
那我還怎麼裝死人!
林牧時冷哼,「否則會怎樣?」
「會加速腐壞的呀」小喜腦子漸漸活絡起來,「你也不希望小姐變臭吧?」
林牧時頓了頓,應當是把小喜的話放在心上了。
他又將我重新放到牀上,還把小喜趕了出去。
身旁再也沒有熱烘烘的水汽,我懸着ṱŭₓ的心放下了。
結果兜頭罩過來一個被子,把我蓋得嚴嚴實實。
林牧時鑽進被子,將我緊緊摟在懷裏。
「四天之後就是你我大婚的日子了。」
「我離開這段時間,總是夢見自己娶了你。」
「夢裏的你笑魘如花,並不是趕我走時那副冷冰冰的面孔。」
「所以,我總在醒來以後,安慰自己也許你也在思念着我。」
「我派人打聽你的消息,知道你過得很好,幾次都要忍不住回來找你。」
「可我又怕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怕夢都是反的。」
「我怕你會再次掰斷我的手指,大罵着讓我滾。」
他似乎很悲傷,連聲音都暗啞,「不過沒關係了,這一次,誰都不能再阻止你嫁給我。」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
我躺在那裏感受着他的體溫。
那絲絲縷縷的暖意順着輕薄的布料傳遍全身。
每一個毛孔都微微張開,迎接着令人愉悅的觸碰。
這麼舒服的事情,我卻要用盡所有意志去抵抗。
但我悲哀的發現,根本沒用。
因爲我的腳趾開始有知覺了!
我命危矣!

-8-
我膽顫心驚一夜,愣是沒敢睡。
生怕自己恢復身體後,條件反射踹林牧時一腳。
那人卻貌似睡得不錯,臨走時還在我臉頰留下一個吻。
我弟來跟我訴苦,「姐,那個賈公子說我是個小屁孩,不肯直接與我談。」
「他說讓我回來找當家的去跟他議價。」
「如果沒問題,他願意當場成交。」
也不怪人家起疑心。
我弟陸採軒不過十二歲,還是個孩子。
這麼個半大小孩拿出一堆房契來,的確挺讓人生疑的。
就是眼下的情形不太好辦。
郢州城裏的人都知道陸家大小姐陸採音死了。
我不能明目張膽地出現在街上。
林牧時又天天在我身邊晃。
我整個身體除了腳趾頭能動,其他的地方還是硬梆梆。
如何出去跟賈公子見面都成了問題。
「賈公子的底細查了嗎?」我思索一下,又問我弟,「他來郢州多久了?」
「賈公子是慶州人,剛來郢州沒幾天。」
「家裏是做布料生意的,他這次來,是爲了盤幾個店鋪做分店。」
唯今之計,只能鋌而走險了。
我對小喜吩咐道:「你去跟林牧時說,想要娶我,應該去我爹墳前給他老人家告知一聲,纔是應有的孝道。」
「阿弟,你跟賈公子在對面茶樓等着。」
「一旦看見林牧時出門,你就帶他來見我。」
他倆走後,我還在腦中盤算着逃跑的計劃。
林牧時找的那個江湖術士三天之後到。
屆時一切都會穿幫。
我明天務必要跟賈公子交易成功,拿到銀票。
後天再尋個理由讓林牧時出門。
然後我美美泡一個熱水澡。
又能重新變回活蹦亂跳的美少女。
等林牧時回來,就會看到一個空了的牀,涼掉的洗澡水還有那個被掀翻在地的棺材板。
咿呀!
想想就痛快。

-9-
林牧時第二天準備了好大一堆供品去給我爹上墳。
倒真不是有意訛他的錢。
是他原本就應當給我爹磕三個響頭。
當年他在我家做小廝,我爹不曾苛待他半分。
知道我倆情投意合之後,還教林牧時做生意。
想把這偌大家業的一半交由他打理。
只不過後來我爹去世了,林牧時走了。
原本的美好願景支離破碎。
變成我一個弱女子帶着幼弟苦撐家業。
好在我美好的前途就在眼前。
我躺在牀榻上,看着桌邊的賈公子,「我便是陸家的當家人陸採音。」
賈公子神色一凜,「靈堂還擺着你的……」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迫不得已。」我朝他莞爾一笑,「賈公子也是做生意的。」
「那麼,您也會理解,什麼叫做暗渡陳倉,金蟬脫殼。」
「店鋪房契就在這裏,我願再降兩成,只求今日脫手。」
賈公子仍然猶豫,「能否問一下,你這樣,到底是爲了躲誰?」
「你與那人又是何關係?」
「若是那人尋來,我又該如何說?」
我倒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與林牧時算是什麼關係呢?
多少能稱得上未婚夫妻吧,我覺得。
有一次,林牧時陪我去逛廟會。
郢州城有名的紈絝陳昇攔住我的路。
他說我長得好看,讓我陪他去喝杯酒。
林牧時單薄的身子將我護在身後,「請你離開。」
陳府侍從的拳頭重重打在他身上。
林牧時不管不顧,身上挨着痛,一隻手緊緊抓着我,一隻手掄成拳,專打陳昇。
手上不停,嘴裏也不停。
他說:「我的小姐,只會在我身邊,哪裏也不會去。」

-10-
花燈無心去看、廟會無心去逛,林牧時虛弱地靠坐在樹旁。
他不看我,也不看其他人。
目光渙散,茫然地望着腳邊的雜草。
我用帕子小心給他擦傷口,越擦越火大。
「你當時拉着我幹嗎!放開手打啊!」
我很生氣,覺得他的做法不可理喻。
他仍舊低着頭,「我若放手,有人趁機將你擄走怎麼辦?」
「郢州城這樣大,屋子這麼多,我去哪裏找你?」
「就算我找到了你,又能來得及嗎?」
我一時語塞。
「那……那你可以拉着我跑啊。」
林牧時還是不看我,「你被人調戲,我卻帶着你逃跑?恕我不能從命。」
「我恨不得打死他。」
我更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心裏有點甜蜜,又恨他自討苦喫。
「傻子。」我歪頭看着他:「林牧時,你真是個傻子。」
他還是沉着頭,指尖似有若無地摸着身畔的雜草,就是不看我。
我使壞似的,驚叫道:「哎呀,我手出血了!」
話音未落,一雙手就被他捉了去。
「哪裏?」他仔細看着,用手指蹭掉血跡,「疼不疼?我給你吹吹。」
指肚抹掉猩紅,露出完好無損的皮Ṭūⁿ膚。
林牧時着惱,終於將頭抬起來,直勾勾地盯着我:「你騙我。」
我笑嘻嘻的回他:「對啊,越漂亮的姑娘越會騙人,你才知道啊!」
林牧時丟開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難養不難養,也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我編謊話逗他,「聽說爹爹正在幫我尋夫婿。」
「他說我十八了,該嫁人了……」
林牧時垂在身側的手掌驟然收緊。
銀月的薄光灑在他身上,兩片濃黑的眼睫顫抖着投下半圓剪影。
他將貼身戴着的玉佩塞到我手裏。
「雖然我現在一無所有。」
「但我向你發誓,我一定能靠自己的努力讓你過上更好的日子。」
「我要讓別人再也不敢欺負你。」
他近乎卑微地祈求:「採音,你不嫁別人,嫁我可好?」
一年前,他曾在月色下向我求婚。
我記得他好看的眉眼和那晚的月亮。
可是後來啊,他遠在京城的小青梅找上門。

-11-
宋妍雍容華貴地站在我面前,我將她當作林牧時的摯友。
奉她爲座上賓。
她亦像對待老友一樣對我袒露林牧時的身世。
京城侯府中最得父親喜愛的庶子。
母親出身歌姬,受盡寵愛。
原本無憂的日子隨着老侯爺驟然離世而坍塌。
嫡子承襲爵位,對他們母子二人下了狠手。
一杯毒酒要了他孃的命。
又派人追殺手無寸鐵的林牧時。
上元節那晚,他已然走投無路,快要被餓死了。
如今侯府的嫡子觸怒聖上,被關進大牢中。
整個林府亂成一團。
她就是來接林牧時回去的。
她說:「林牧時只不過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困在窮鄉僻壤之地,不得已才每天數着銅臭過日子。」
「可他早晚有一天會走,這裏也根本不是他的家。」
我「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繼續低頭繡嫁衣,等待十天之後我與林牧時的婚期。
因爲不管他是乞丐也好,侯府的公子也罷。
我們二人早就在月下訂立了誓約。
此生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
不管他是什麼身份,都改變不了。
見我毫無反應,宋小姐嗤笑一聲。
剛剛還天真無邪的眼睛,眸光閃了閃,倒比我家櫃檯邊上的掌櫃還精明。
「你猜爲什麼是我來找他?」
「我與他自幼青梅竹馬,多年相處,情誼自不再話下。」
「千里尋他,情比金堅。」
「你說,林牧時看着像土包子的你,和對他一往情深的我,他會選哪個?」
「再或者,你說他會選擇寄人籬下?還是回去繼承家業?」
「這兩個問題,不難回答吧?」
真煩,鴛鴦的翅膀繡錯顏色。
針尖還紮了我的手。
我不耐煩的看着她,「那又怎麼樣呢?」
那時的我啊,天真又愚蠢。
並不曉得世間的險惡。
也不明白,我這個商人的女兒,在世家小姐眼裏,是多麼不堪一擊。

-12-
「陸小姐?」
見我發呆,賈公子叫我,「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啞笑。
這個姓賈的真不是個好東西。
一共問了三個問題,每個都像往我心口上捅刀子。
「若是他真找上了你,你便對他說。」
「我曾救過他一命,他還我一份情,我們兩清了。」
賈公子蹙眉,「就這些?」
說完,又追問了一句,「當真只有這些?」
這人什麼毛病?這麼喜歡當傳話的?
見他一副忐忑的樣子,我決定賜他一場造化。
「若是他死皮賴臉不肯走,你就說我真心實意地祝福他。」
賈公子一臉喜色,「您說,我一定記着。」
「我祝他娶個貌醜的媳婦。」
「生幾個癡呆孩子。」
「癡呆孩子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管他叫爹。」
「到時候他一邊哄孩子,一邊審案子,累死他!」
賈公子眼睛都瞪圓了。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我好像看到他嘴角掛着一抹笑。
未待我細看,他遞給我厚厚一疊銀票,樂顛顛地走了。
無所謂了。
最重要的事情解決了。
事情進展的異常順利。
如果不是我身子硬,動不了,我都得激動地蹦高高!
可我沒高興太久,門外就傳來吵嚷聲。
下人高聲阻攔,「沒有我們少爺允許,你不能進來。」
「這是我們小姐的故居,你趕緊離開!」
竟有膽子這麼大的,還敢來看死人?
阿弟出去阻攔,一見那人,便嚇得瑟瑟發抖,聲音打顫,「你走,你趕快離開我家!」
那人卻不緊不慢地回道:「這不是陸家小弟嗎?」
「多年未見,你竟然長這麼高了。」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林牧時的朋友。」
「三年前曾來過你家的宋妍呀。」

-13-
竟是她,她又來了。
我還記得當年她跟林牧時回京時,嘴角那抹輕蔑的微笑。
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隻螻蟻。
或是一個不堪入目的垃圾。
世家大族的小姐,是不屑與商人之Ṫũ²女爭搶東西的。
因爲根本不需要。
她只要動動嘴皮子,就有一大羣人幫她效力。
比如毒殺我年近半百的阿爹和幼弟。
我原以爲自己已經放下了。
經歷過苦難和生離死別之後,更加珍惜當下,珍惜身邊的人。
我鬥不過權勢,只能開解自己。
冤冤相報何時了。
所以我不吵不鬧地生活在郢州城,帶着阿弟過日子。
可當宋妍再次出現,對着阿弟像拉家常那樣說話時,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傻。
我們遭受的苦難,在她眼裏什麼都不是。
所以她纔能有恃無恐地出現在這裏。
像來朋友家裏做客,抑或是遊玩散心罷了。
她站在牀邊,居高臨下看着我。
突然笑出了聲。
「陸採音,真的就這麼暴斃而亡啦?」
「我記得三年前,她還活蹦亂跳地,叫囂着說要嫁給林牧時呢!」
「真是慘啊,辛苦縫製的嫁衣,到死都沒穿上。」
「就這麼急吼吼地跟她的死鬼老爹去地下團聚了。」
很好啊。
我原打算帶着銀子去過逍遙日子。
過往之事不想再提。
是她自己找死,非要湊過來。
那我也不介意,在臨走之前,跟她算一算賬。
我那個老爹啊,是個很講信用的商人。
他說做買賣就是做人。
別人敬你一尺,需回別人一丈。
有來有往,生意方能長久。
他這輩子唯一看走眼的就是宋妍。
所以纔會痛苦地死在一個淒冷的雨夜。
而我那時還幻想着嫁給林牧時。
是他替我做了犧牲。
我選擇秉承他的遺志。
拿回宋妍欠他的一條命來。

-14-
仲夏多雨。
自午後便傳來滾滾雷聲,不一會就下起來了。
整個郢州城像潑了墨一般,漆黑陰沉。
我爹的臥房黑漆漆的,但我知道,宋妍在裏面休息。
她說,我爹的房間是整個陸府最寬敞、最大、佈置的最豪華的。
勉強配得上她世家小姐的身份。
她強行住了進去,並在牀上呼呼大睡。
對逝者毫不尊重。
對生命毫不敬畏。
想必是林牧時剛離京,她得了消息便連夜追來。
千里追心上人的戲碼又被她重演了一次。
可惜啊,一年了,她還是無名無份。
就像林牧時身邊的一條狗。
天天聞着他的味道跑。
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牀榻上的人含糊地說,不要打擾她睡覺。
回應她的是越走越近的腳步聲。
和身穿血紅紗衣的我。
在熱水中浸泡一個時辰後,僵硬的關節恢復如初。
我單手掐住了她的脖頸,看她驟然睜大的雙眼。
見到已死之人出現,她自然而然地認爲我是鬼。
一個前來向她索命的鬼。
她嚇得抖個不停,連句話都說不出。
「陸、陸……」
我桀桀發笑,「怎麼,你不記得我了?」
「我就是被你用計逼迫,與林牧時分手的陸採音啊。」
因爲我的不識時務,讓她覺得礙事,所以她決定用些手段。
她一邊憑藉青梅竹馬的身份跟在林牧時身邊。
一邊裝得乖巧可愛討我爹歡心。
她幫我們陸家牽線搭橋,讓我們能與京城的達官顯貴做生意。
那時,說是日進斗金都不爲過。
闔府上下每個人都說她是陸家的福星。
我爹卻悄無聲息的死掉了。
我雖對她有懷疑,但是並沒有任何證據。
更何況,我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呢?
她跪在棺材前哭得昏天黑地。
她的眼淚流的那樣真摯。
蹙眉垂淚的模樣是那麼楚楚可憐。
她甚至像姐姐那樣抱着我,安慰我。
又像陰溝裏的蛆一樣惡毒,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道:「早就說過,你鬥不過我的。」
「陸採音,我勸你別聲張,要不然你弟弟也是這個下場。」

-15-
九歲的阿弟病重。
大夫說是痛失至親所致。
我知道她也對阿弟下毒了。
我只能像提線木偶一樣按照她的話去做。
我跟林牧時說分手,讓他隨宋妍回到京城去。
林牧時不肯。
他那樣倔強,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肯放開。
我用馬鞭抽他。
指頭粗的辮子打在他身上,立時滲出血珠。
可他的手分毫不移,說要與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誓言。
呵。
就是這些誓言,要了阿爹的命啊。
我又怎麼會再讓阿弟也付出這樣的代價?
絕了林牧時對我的感情,才能換來阿弟的一線生機。
我對林牧時用了家法,說了狠話,還把他給趕出府去。
大雨滂沱的夜,他拼死抱住我的腿,執拗地問我爲什麼。
爲什麼違背誓言。
爲什麼他選擇放棄所有留在這裏與我相守,我卻如此傷害他。
雨水不斷沖刷着我的臉頰,將我的淚水隱藏的天衣無縫。
我便能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告訴他,我不再愛他。
他最終急怒攻心昏迷不醒,被抬上了馬車。
車下,宋妍露出得意的微笑。
青蔥般的指尖捏着一粒小藥丸。
人命在她手裏也不過如此。
她不甚在意地鬆手,任憑那粒救命的藥掉到泥坑裏。
我撲過去撿,又被她踩住手,「你剛剛的樣子,好像一條狗啊!」
她肆意地笑着,乘坐馬車離開。
而我屈辱地跪在泥水裏翻找那粒解藥。
不過,風水輪流轉了。
當年我有多屈辱,現在就有多暢快。
因爲我翻了宋妍的包袱,找到了那瓶毒藥。
她隨身帶着,不知道又想用它來害誰。
我把毒藥一粒粒塞到她嘴裏,看她表情變得猙獰。
她即害怕我這個鬼朝她索命,又怕被毒藥毒死。
整個人蜷在牀上,嚇得大呼小叫,像得了失心瘋一樣。
可我不害怕啊。
我巴不得她叫得大點聲。
這樣,整個郢州城的人都會知道,陸採音回魂了。
堂堂世家小姐被鬼魂嚇死了。
天下的律法千千萬,可沒有一條能治鬼魂的罪。
我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頓道:「剛剛,你還了我阿爹的賬。」
「現在,我來跟你算算你欠我阿弟的那筆賬。」

-16-
街道上回蕩着宋妍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我回魂的消息不脛而走。
郢州城的百姓嚇得閉門不出。
也就沒人看見從陸府後門緩緩而出的馬車。
我跟阿弟還有小喜開開心心地坐在裏面數銀票。
「姐,我想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大手一揮,「行!」
「小姐,我想買好多漂亮衣服,金銀首飾!」
我連連點頭,「買!」
大仇已報,金蟬脫殼,再也沒有比這個更爽的事情了。
我興奮地推開車門,問馬伕,「你有沒有想要的?不太離譜的,我都能滿足你。」
「本小姐現在高興地很!哈哈哈……」
「是嗎?」馬伕頭上戴的斗笠壓得很低,在暴雨中影影綽綽的,看不清容貌。
但我莫名覺得他有點熟悉。
「我想向小姐求一人。」他說,「求她做我的妻子。」
一股莫名的寒意升起,直直衝向我的天靈蓋。
我Ťũ⁵掀開馬伕的斗笠,果真看見林牧時的臉。
他勒住馬,回身看我,「這個願望,小姐應允嗎?」
該來的總會來。
被林牧時親自抓包,是我技不如人。
「什麼時候知道我裝死的。」
「靈堂裏,我抱着你要出門去。」他一五一十道,「你磕到了頭, 雖然沒出聲,但我看見你皺眉了。」
枉我辛苦裝了那麼久死屍, 敢情一開始就暴露了。
「爲什麼當時沒拆穿我?」我平靜的問他, 「你有很多次機會。」
「我怕你會離開。」
「你那樣活潑的一個人, 寧肯裝死都不願意見我。我知道你一定是恨極了我。」
「恨我的出現給你帶來災禍, 恨我讓你失去了父親。」
「我想盡辦法激怒你, 想讓你忍不住坐起身來罵我。」
「可你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 不肯看我一眼。」

-17-
暴雨漸停, 林牧時對我說着他離開之後的日子。
他被我趕出府, 被宋妍帶回京城休養。
他想不明白,我爲什麼會那樣狠毒的對他。
他的身體日漸康復, 一顆心卻分崩離析。
如行屍走肉一樣處理侯府的事務。
爲母親報了仇。
升了官。
還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
皇帝只不過隨口提了一句想將陳家姑娘指給他,陳家姑娘便離奇地患病而亡了。
那時, 也是宋妍陪在他身旁的。
去弔唁時,哭得情真意切。
照顧他時, 微笑得恰到好處。
他記得那抹笑。
在宋妍聽到他父親身亡,爵位由他哥哥繼承時, 在她臉上見過的。
在我父親的葬禮上, 他也見過。
禮貌中帶着嫌棄。
得意中帶着算計。
他終於明白, 宋妍從始至終想要的就是侯爵夫人的位置, 而不是某個人。
他甚至想明白了我父親的死,以及我那樣狠辣對他的原因。
「宋妍殺人, 用律法雖能治她的罪, 但解不了你的心頭之恨。」
「所以我設了一個局。」他看着漸漸放晴的天空,「我要把她引過來, 讓你親自報殺父之仇。」
「結果我剛放出要回來的消息,就接到了你的死訊。」
「京城和郢州, 隔了那麼遠。」
「趕過來的三天裏,我無時無刻不再後悔,後悔自己怎麼知道真相那麼晚。」
「我看見你躺在棺材裏, 心都要碎了。」
然後,心都要碎掉的林牧時發現我是裝死的。
那一刻,他抱着梆硬的我, 在心底無數遍地感謝上蒼。
他選擇將所有情緒掩藏, 繼續實施原定的計劃。
等着宋妍千里迢迢追過來送命。
可他看着我,抱着我, 又不甘心了。
他想, 讓我「起死回生」地罵他一頓也好。
將受過的那些委屈都發泄出來。
所以他用結冥婚嚇唬我、洗澡嚇唬我、用能做乾屍的江湖術士嚇唬我, 都沒成功。
他便用了最後的撒手鐧。
讓賈公子約我見面,來我這裏討一頓罵。
「我告訴自己,如果你當真什麼都沒說, 那我就放你走。」
「如果你咒我罵我,說明你心裏還有我。」
「那我就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我再賭,賭你心裏還有我。」
他墨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表情陰鷙得可怕。
我的天啊——這個男人太恐怖了。
我欲起身逃跑, 又被他困在懷裏。
「還記得你怎麼回覆那個姓賈的嗎?」
幾個時辰前的話, 我怎麼可能忘記。
我祝林牧時娶個貌醜的媳婦。
生幾個癡呆孩子。
癡呆孩子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管他叫爹。
到時候他一邊哄孩子,一邊審案子,累死他!
「跟我回去吧。」
他緊緊抱住我, 「我對你發過的誓,從來不曾更改。」
天邊紅霞浸染,明天定是個晴朗好天氣。
我朝林牧時伸出手。
給他我的回答。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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