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從校醫務室回來的張夏夏彷彿變了個人似的。
安靜沉默,無視所有人的問候。
我看着她,她正環視着整個班級,目光裏有一股悲憫又決絕的意味。
然後她向班主任請了假,再也沒來學校上過課。
後來聽家裏開超市的同學說,張夏夏從他家買了好多食物和生活用品。
-1-
張夏夏搬家了,她沒告訴任何人。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爲剛剛在陽臺澆花時看到了對面空了許久的房子搬進了新的租客。
樓間距很近,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熟悉的面孔。
張夏夏正指揮着幾個工人往外抬傢俱,她的手臂上下揮舞着,比劃着大小,我不明所以。
高三的上半學期馬上就要結束了,學校通知三天之後放寒假。
我不知道張夏夏怎麼會有這些閒心裝修,於是回了臥室繼續寫卷子。
我跟她不算熟悉,高中三年,說過的話應該不超過十句。
她平時不太愛說話,總是冷冰冰的,讓人感覺無法靠近。
我只是一個小透明,成績不高不低,跟她不是一路人。
叮……收到一條微信未讀消息。
我打開手機,是班級羣的提示,最下方的兩條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楊老師:@張夏夏,速度接我的電話!」
「楊老師:@全部人,有誰聯繫得到張夏夏同學?張夏夏失蹤了,同學們最近有誰見過她嗎?」
失蹤了?我走到陽臺觀察樓對面的情況。
她好像完全沒注意到羣裏正在因爲她亂得熱火朝天。
張夏夏跟着工人們一起壘着磚塊,看樣子是想把窗子封上。
我不知道該不該管這個閒事,但是封窗戶很容易讓我聯想到種大麻、放骨灰之類的缺德事。
總該弄清楚,她是在違法,還是在做膈應人的事。
於是我給張夏夏發了一條好友申請。
「-· · · -·· ··· --- ··· ?」
摩斯密碼,翻譯過來就是「NEED SOS」。
張夏夏拿起手機看了看,沒有搭理我。
我繼續又發了一條好友申請:
「環洋國際,3 號樓,1801。」
我準確地報出了她家的地址。
好友申請通過。
「你怎麼知道?」
「看窗外。」
我和張夏夏隔空對視着。
隨後她又給我發了條消息:「不該管的事不要管,你替我保密,我救你一命。」
「?」
「多囤些物資,一週後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出門。」
張夏夏沒再理會我之後的追問,繼續砌窗子去了。
等我第二天醒來,發現對面張夏夏家已經被封得嚴嚴實實了,只在和我陽臺正對的牆上留了一個西瓜大小的缺口。
看樣子張夏夏做的事不是在開玩笑。
我仍舊照常上學,也爲張夏夏保守着她的行蹤。
放學後我想起張夏夏告訴我的話,鬼使神差地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大型超市。
以置辦年貨的理由訂了一些常用的米麪油茶,還有桶裝飲用水、紙巾、洗漱用具之類的生活消耗品。
路過小區旁邊的藥店時,順便買了一些常用藥物。
我積蓄不多,父母走得早,舅舅每個月只給我打 1000 的生活費。
萬幸房子是爸媽留給我的遺產,150 平的大平層,如果單獨清出來一間臥室作爲倉儲間還是夠用的。
我看着手機上顯示的一筆筆扣款消息,餘額從 6098 元揮霍到 120 元。
差不多了吧,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應該夠用了吧。
張夏夏這幾天還是沒有一點消息,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第六天的晚上。
我想着明天之後無論如何都不要出去的告誡。
看着倉儲間裏滿滿登登的物資,心情複雜地睡下了。
-2-
迷迷糊糊間我被一陣尖叫聲吵醒,拿起手Ṭŭ̀₀機看了看時間。
凌晨 4 點 20 分。
天剛矇矇亮,明與暗交加的天際線彷彿預示着嶄新的世界即將開篇。
尖叫聲漸漸消失,我走到陽臺,循着聲音向下望去。
18 樓,從這個高度往下看灰濛濛一片看不清。
我一時沒了睡意,打算去衛生間洗漱一下,順便看看網上的消息。
前一秒蹲在馬桶上一邊刷牙一邊刷手機,後一秒打開微博發現熱搜爆了。
從凌晨 1 點左右開始,陸陸續續地有人發出求救信息。
「小區有人被咬傷,120 來救治結果也被咬傷……」
「酒吧內出現撕咬生吞人肉的變態……」
「警察深夜擊斃多名喪失理智胡亂傷人的瘋狂公民……」
「一燒烤店店主肚子都被啃空竟然能站起來攻擊別人……」
信息屬地廣泛,一時間分散到天南海北,無論是一線大都市還是五線小縣城都淪陷了。
熱搜關鍵詞:喪屍!
我的冷汗順着後背涔涔地往下流。
狹窄的衛生間裏迴盪着手機播放着第一視角的視頻傳來的尖叫聲混着我的心跳聲。
震擊我的耳膜,也刷新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極限。
怎麼辦,該怎麼辦?
匆忙結束洗漱後我再次確認了下門窗有沒有關嚴,甚至跑到次臥去看前幾天準備的物資。
這些根本不夠!
我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好好聽張夏夏的話,當初應該想盡辦法借些錢來也該多囤些物資的。
對!張夏夏!
她一定是知道這些事的,我慌亂中拿出手機想要給張夏夏彈語音請求。
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錯,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不小心將手機掉在地上。
屏幕碎了,索性手機沒摔壞。
「嘟嘟嘟……」
張夏夏沒接,也沒拒絕,可能是還在睡覺,沒開聲音。
我抱着手機,倚靠着牆面癱坐在門邊。
腦子裏一片空白。
手機彈出一條短信。
「市政府通知:本市出現大範圍惡性傷人事件,提醒居民儘量居家隔離,不要外出。如遇到危險請撥打求助電話 xxx-xxxxxx。」
過了一會,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我收到張夏夏的消息:
「不要開燈,假裝家裏沒人,不要再和任何人聯繫,敲門也不要開。」
完了,電影裏的末世成真了。
-3-
接下來的幾天裏,小區居民羣裏被各種恐慌信息刷屏,學校里老師通知學生們不要外出,電視信號被中斷。
網上流傳着國家軍隊、武裝部的清繳行動視頻和鼓舞人心的言論。
大家一開始還在互相打氣憧憬着災難很快就會過去。
可是隨着物資的消耗,許多人爲了生存不得已冒險出去尋找食物和水資源。
往往是大多數人都沒能安全回來。
居民羣裏一開始還呼籲物資富裕的家庭拿出一些食物在樓道交換幫助其他沒有存糧的家庭。
逐漸地,羣內消息越來越少。
後Ṫű̂ₘ來開始有人求救說自己的物資被鄰居搶掠,抵抗不從後,被打傷無法救治求醫。
我每天都給張夏夏報着平安,災難之下,我只能依託和張夏夏聯繫來獲取最後的安全感。
她有時候不回我消息,有時候只回我一個「嗯」。
我知道我們之間並不熟,當初出於憐憫也好,作爲交換條件也好,即便她不想跟我扯上瓜葛,可我只知道我現在身邊能信任的人只有她了。
隨着喪屍爆發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
這段時間我一直省喫儉用,每天只喫一頓飯。
萬幸自來Ṭűₜ水沒有被停掉,電路和網絡系統都還沒坍塌。
我看着次臥角落裏放着的四桶 5L 純淨水。
萬一哪天斷了水,這些就是我最後保命的資源了。
想到這裏,我忙不迭地把家裏能用來裝水的器皿都灌滿了自來水,包括浴缸也被我堵死,放滿了水。
「咚咚咚……」
門外有人敲門,我神經緊繃着不敢出聲,躡手躡腳地挪到門口,透過貓眼看到外面是兩個絡腮鬍子的中年大漢。
聯想到前陣子看到居民羣裏有人搶掠的消息。
心裏祈禱神明趕緊讓他們走吧。
求求了,就當這家沒人趕緊走吧。
門外的那兩人敲門敲了許久,見沒人回應就想嘗試暴力撬門。
咔噠,哐!咔噠,哐!……
我的心跳聲和咽口水聲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
冷汗順着額頭流到了睫毛上,嘴脣發抖着,胸腔上下起伏,呼吸急促,一陣耳鳴中有些眩暈。
我有些站不住了,搖搖欲墜間想到如果此刻我暈倒,外面的人肯定會發現這屋子有人。
我咬牙強撐着抵着門,想要借力保持清醒。
「他媽的……¥%……#&**&試試……¥%……走吧……」
隱約間我好像聽見外面的人在辱罵着,混雜着一些收拾工具的聲音。
那兩人的談話聲漸漸遠了。
我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無聲地嚎啕,眼淚奪眶而出。
好險,我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
當初繼承這套房子時,因爲自己一個人住,所以早早換了高級的防爆防盜門。
此時確實救了自己一命。
我無法想象萬一那兩個彪形大漢真的闖進來,見到獨自居住還沒成年的我,他們會下什麼樣的殺手。
我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的顏色從暖白變成暗灰。
就這樣癱了一個下午。
手機屏幕亮了。
「市公安局通知:本市居民以家庭爲單位,每戶統計倖存人數、健康狀況、物資餘量、詳細居住地址。短信發送至 xxx-xxxxxxx,將會有專人聯繫,屆時救援直升機會把倖存居民統一帶往安全保護區。」
終於不必再擔驚受怕了,國家終於來救我了。
我拿起手機正在編輯着短信。
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上面顯示的內容讓我停下了編輯信息的雙手。
「不要回復,不要相信。」
張夏夏的話讓我陷入了疑惑和抉擇兩難的境地中。
一邊是提前「救」了我的張夏夏。
另一邊是安全的生存基地。
剛剛經歷過生死危機的我此刻無比地渴望活下去。
「我家剛剛有兩個男人來闖門,差點就破門進來了,我差點就死了!在這裏太危險了,我想去安全的地方,有人保護的地方!」
「況且我的物資不多了,我沒有存那麼多物資,撐不了多久的,我不能放棄這條生路。」
……
過了兩分鐘張夏夏的消息回覆了過來,看着她的話我的內心做了短暫的掙扎,然後放棄了去安全保護區的想法。
「相信我,留下才能活着,我不會騙你。」
-4-
政府出面果然動作很快,沒過兩天我所住的小區就有無數來來往往的直升機停到頂樓來接人了。
沉寂了好久的居民羣有了些許活絡,大家語氣輕鬆活躍,期待着新生活。
我看着天空中盤旋的直升機,羨慕那些自由的鳥兒。
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出過門了。
不知道留下的決定是否正確。
渾渾噩噩地過了不知道多少天。
我躺在牀上懶得洗頭,懶得運動。
有時候想想還不如一開始就隨大流被喪屍咬死算了。
好過現在被困在這裏,活着也沒有意思。
真的沒有意思。
「新年快樂。」
是張夏夏的信息,原來已經到新年了。
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迎來自己的 18 歲。
我的臉頰感到有些燙,用手擦了一下才恍然我哭了。
「你也新年快樂。」
「水電網絡系統都癱瘓了。」
「那我以後怎麼辦?」
張夏夏的話無疑讓我感到雪上加霜,晴天霹靂。
停了水電,意味着我要開始動用我僅存的爲數不多的桶裝水資源了。以後除了喝的水以外都需要循環用水了。浴缸的水該用來喝還是用來衝馬桶?
我以後怎麼和張夏夏聯繫,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我開始無比後悔自己沒有去安全區的決定,心底甚至有點怪張夏夏阻礙我。
「你把陽臺的花盆都收回屋子裏,拿出一個藍色的擺到陽臺的小桌上。明天換成紅色的。每天交換一次,我就知道你還安全了。如果物資不夠生存了,就同時擺上去。我會來救你。」
「你要不現在來救我?咱倆好做個伴?」
「我還沒想好怎麼越過喪屍羣去找你,況且我們兩個人也沒法把你剩下的物資搬過來,你先消耗自己的物資,儘量節約。撐到我想出辦法接你的那天。」
「好。」
不愧張夏夏能想到這個法子,當初她在封鎖窗戶的時候,留下的那一個小洞我還以爲單純是爲了換氣用的。
現在想想她應該是把後面的計劃都想到了。
那樣一個小洞,正好能透過去看到我的陽臺,而顏色鮮明的花盆能讓她遠距離也能分得清。
萬幸是南方的冬天,只是乾冷,不會下雪。
不然大雪蓋住了花盆就難以分辨了。
-5-
我現在每天只敢喝一杯水。
勉強能活。
但也感覺自己乾癟得要死。
畢竟喫的東西都是餅乾、幹嚼方便麪之類的沒水分的食物。
沒辦法,我是真的水資源匱乏,如果時間能重來,我一定把另一個臥室都存滿水。
天天喝他個水飽。
距離最後一次聯繫張夏夏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了。
手機早在停電第三天的時候就自動關機了。
沒電之前我發現了一件事兒,讓我在接下來的這小一個月的時間裏一直在思索着。
自從市政救援直升機陸續把倖存者接走之後,羣裏和網上就漸漸失去了消息更新。
人們彷彿消失了一般。
微博上的消息都是很久前發的準備登機之類的字眼。
居民羣裏自從那天之後直升機來過就沒有人說話了。
難道安全區也停了電嗎?
他們在那邊過得好嗎?
……
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物資儲備情況,食物已經不多了。
水只剩下一個桶底那麼多。
這些水最多能喝三天,我只能支撐最多三天。
不知道張夏夏有沒有找到能來接我的辦法。
說實話,我心裏也有些嘀咕,關於是否她真的會冒着生命危險來救我。
天漸漸暖了起來,四月的陽光明豔刺眼。
身體暖和了,可鼻子受了大罪了。
回升的溫度讓外面那些屍體和喪屍身上的腐肉發酵腐爛。
饒是住在 18 樓也能聞到惡臭,窗子緊閉都擋不住。
我將藍色紅色花盆一同放在了陽臺小桌上。
等待張夏夏的營救。
如果在水耗盡的三天後她還沒來,那我可真就要去見閻王了。
第一天,沒來。
第二天,沒來。
第三天,沒來。
沒水了。
第四天,沒來。
第五天。咣咣咣……
有敲門聲!
我驚喜地拖着疲憊無力的身體,虛弱着跑向門口。
透過貓眼我看到一個穿着防護服又滿身髒泥的人形。
髒兮兮的面罩下模糊間能看到張夏夏白皙的臉頰和靈動的雙眼。
救世主啊!
我迫切地解開了反鎖,打開門後撲向了張夏夏想擁抱她。
張夏夏跳了起來,身子一退躲開了我。
這時我才聞到一股惡臭從那身防護服上傳來。
張夏夏呵斥我叫我冷靜,然後把一個包裹丟在我面前:
「穿上它,跟我走。」
-6-
天空是灰白色。
淅淅小雨彷彿ƭů₊想要洗刷掉所有末世的痕跡。
卻只將街道顯得更加淒涼。
張夏夏給我帶了一件塗滿喪屍腐肉的雨衣。
按照她的話來說,這幾天爲了接我想了無數個辦法,最後只能用衣服混合腐肉去蓋掉本身的人味。
她贏了,小區裏的喪屍確實沒有注意到我們。ṭųₕ
我和張夏夏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喪屍的動作,踱步移到她家小區單元門口。
她和我同住 18 樓,從我家下來還比較輕鬆,但是再爬 18 樓上去成了不小的考驗。
一方面我已經兩天沒有進水了,因爲沒有水,所以連食物都不敢喫。
虛弱的我和求生欲抗爭,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慢慢地,我的步伐越來越沉,張夏夏不得不緩下腳步等我。
哐哐!砰!
腳下傳來幾聲劇烈的門框碰撞的聲音。
我的耳朵霎時立了起來,驚慌地看向張夏夏。
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樓道里我們安靜地不敢再有行動,仔細辨別着聲音的由來。
有撞擊聲,有喪屍喉嚨裏發出的嘶吼,混着肉體撞在牆面的頓聲……
幾種聲音交匯在一起,我看到張夏夏的雨衣在深呼吸下大幅度地擺動着。
幾乎就在對上眼的同一時刻,她向我伸出了手,我遞了上去。
然後我們飛速向上跑去!
張夏夏的手溫暖而有力,她的力氣帶動着我不敢停歇。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喪屍的壓迫。
爲什麼喪屍會突然反應過來追我們。
我不清楚也不明白。
也許是雨水沖淡了那些腐肉?
像是跑了一個世紀,我的嗓子彷彿被火烤了一樣痛苦。
肺部撕裂的感覺讓我劇烈地咳嗽,我越是想止住越是乾嘔。
眼珠像要被擠出來一樣暴脹着。
不能停,好痛苦!
樓下的聲音越來越雜亂,越來越逼近。我隱約能從扶梯縫隙看到下面無數扭曲的身形。
我已經沒有了意識,下半身機械地抬起,放下,張夏夏怎麼牽,我就怎麼走。
直到她在一層臺階頓了一下,我還慣性地往左邊走準備接着爬。
她一把拽過我,把我拉出了樓梯間。
緊接着反鎖樓道門。
直到這一刻我的大腦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到了,到 18 樓了!
張夏夏迅速打開了 1801 的房門,把我推了進去,接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我被她推得跪倒在地,順勢就趴了下去。
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似笑非笑,要哭不哭。
張夏夏不明所以,幫我脫了那件沾滿污穢的雨衣,然後拿了一個打溼的毛巾幫我擦臉。
她小心謹慎地把兩件雨衣收好,套上袋子,放在了一個鐵製的工具箱裏。
污穢被隔離,味道瞬間淡了許多。
張夏夏在我面前脫掉了襯衣,然後看着我遲疑了一下,又對我說:
「你得把身上這些衣服脫掉,很危險。」
她說得沒錯,喪屍的腐爛血肉確實沾到了我身上一些,即便是沒沾到也不敢冒這個險。
如果不小心傷口或者眼睛嘴巴接觸到了這些病菌,搞不好我們也會異變。
小心爲上。
我躺在地上胡亂地扒拉着自己的衣服。
張夏夏怕我不小心傷到自己,或者崩到一些在身上。
她輕輕跪在我面前幫我解開釦子,起初我有點不好意思,後來想了想都啥時候了還扭捏。
便任由她幫忙。我自顧自地緩着氣。
衣服脫掉了,我和張夏夏光溜溜得像兩隻小雞崽一樣。
來到衛生間,張夏夏叮囑我先洗雙手,等下拿溼巾擦臉。
不要讓污水接觸到私密的位置,洗乾淨些,不要搓破身體。
張夏夏家裏的衛生間跟我家格局差不多,比較大,但是她在衛生間放了好多塑料桶,裏面接滿了水。
這些水就是張夏夏用來洗漱用的。
「我好渴,我能喝一點水嗎?」
「忍一忍,先洗完,別把病菌帶到別的屋子。」
-7-
我像一隻在沙漠裏迷路的駱駝,駝峯已經乾癟,奄奄一息之際看到水源一般貪婪興奮。
張夏夏把所有的臥室都存放了物資,整個主臥堆滿了成箱的桶裝水。
我接過張夏夏遞來的水杯,一口氣喝了精光。
又喝了一杯,一杯接着一杯。
物資滿溢的安全感讓我感到無比疲憊,心裏繃着的那根弦也放鬆了下來。
我將水杯還給張夏夏時,突然感覺眼皮好沉,接着周圍變得一片漆黑。
再次醒來時我發覺自己躺在Ṫűₘ一張不算柔軟的小牀上。
我回想起來自己已經到了張夏夏家,起身環顧的時候看到她正在我斜對面不遠的地方睡着。
幾個箱子現場堆出牀的造型,蓋了一件羽絨服,她就那麼湊合地睡了。
我的這張牀在客廳的南面,背後就是陽臺。
當初封陽臺時留下的那個西瓜大小的洞口,此刻因爲月光的穿透成了屋子裏唯一的光源。
昏暗的光線打在地板上,映着張夏夏的臉恬靜又清冷。
「夏夏……夏夏……」
我想讓她過來睡牀,張夏夏當初買這張牀的時候應該沒考慮過還會有人住進來。
這張單人牀應該也就 1.3 米寬,我和張夏夏都比較瘦,擠一擠應該沒問題。
或許以後把箱子並一併,能拼成一個雙人牀也不一定。
張夏夏張開了矇矓的眼,道了一聲「醒了?」,然後自顧自地往臥室走去。
過了一會她拿了一杯水和 3 個蛋黃派出來:
「先喫點吧。」
……
「你當初怎麼會想着搬到我家對面呢?」
我一邊囫圇喫着糕點一邊跟張夏夏閒聊。
張夏夏頓了頓之後,坐在牀邊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其實我早就死過一次了,你知道嗎,這不是我第一次經歷喪屍了。
「我是死過之後,又重生了的。就在那次我昏倒在操場。
「其實我不知道這是你家小區,但是我家太小了,又是二樓,不夠安全,所以我就租了這個房子。
「我爸媽離婚了,各自再婚之後他們都不管我,也不怎麼給我錢。我就去借高利貸了。
「那些放貸的人看我還是個學生,不肯貸給我。我就拿房子抵押,跟他們說半個月就還,他們才肯貸給我兩萬塊錢。
「喪屍爆發,到時候末世來臨,誰還管借債啊,我也沒什麼顧慮,這房子也是高價只租了一個月。」
「就是巧合,租到了你家對面。」
重生……
這事兒比喪屍爆發還離譜,但喪屍爆發真的發生了,張夏夏也的確做出了措施。
我只能暫時相信。
「你知道喪屍會爆發,有嘗試過跟政府說嗎?也許政府會提前做點什麼,避免這次悲劇呢?」
張夏夏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我:
「我說了他們會信嗎?他們估計會把我抓起來扔精神病院吧。」
「也是。」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猛然想起之前政府的救援,張夏夏阻止了我的求助,肯定是她知道了點什麼才這麼做的。
「你似乎很討厭政府。」
「沒有討厭,相反,市長是個好人。」
-8-
喪屍爆發初始,政府聯合駐紮本市的武裝部門一起進行清繳行動。
市長已經準備內退了,出現這種情況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出來,奮鬥在最前線。
所有公職人員秉持着保護公民的決心,一波又一波地跟毫無人性的喪屍進行對抗。
可是還是沒能抵過源源不斷的喪屍大潮。
隨着武裝部的淪陷,清繳行動失敗。
張夏夏平淡地向我敘述着這些事,彷彿不是親身經歷一般冷靜。
「市長嗎,就是高二時來咱們學校做演講的那個張市長嗎?」
「嗯,你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了嗎?」
「發生了什麼?」
「那時我跟你一開始的想法一樣,在我那個小房子裏躲避到絕望時選擇了相信救援。等我到了救援基地才發現,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美好。在高臺講話的那個領導人根本不是我曾經見過的市長,那些武裝人員都是恐怖分子,他們劫持了政府大樓,控制了整個市區的行政指揮權。那些直升機所謂的接人救援,實際上都是搜刮剩餘物資,並且抓人去做苦力。男人都被押去蓋圍牆和地下防空洞,不聽話就狠狠地打,打到吐血骨折。女人……他們把女人和孩子關起來,強迫她們、侮辱她們,老人都被活埋了……」
張夏夏講到這裏時語氣變得顫抖,停頓了幾分鐘後又繼續說道:
「我在地牢裏聽着那些女人的慘叫和惡人的淫笑,像地獄敲響的喪鐘一般迴盪着。每天都有女人被拉出去,她們哭着求饒,跪在地上給那些惡人磕頭,血染了一地,可還是被拖走了……被拖出去的女人幾乎沒有回來的,應該是都嚥了氣被處理了。
「後來有一天……他們看上了我,我知道哀求是沒有用的,就乖乖地跟着他們出去了。就在走到一個持槍站崗的男人身旁時,我衝向了他,推搡間槍支走火了,等我再醒來,就是在操場上。」
說完這些,張夏夏已經淚流滿面。
漸漸地,抽泣聲越來越大,她的嘴脣顫抖着,之後大哭了起來。
張夏夏尖叫着,抓着自己的頭髮,彷彿想要把那段噩夢般的記憶從腦子裏抽出去。
我緊緊地抱住她,無法用語言安慰她。
我知道那樣的經歷對她來說就像深淵裏的夢魘一樣可怕。
……
這一夜,一張單人牀。
兩個瘦小的女孩緊緊依偎在一起。
她們沒有再說話。
心底的祈禱只有神明聽得見。
-9-
張夏夏不擅長做飯,所以買的物資基本都是和速食相關的。
次臥的窗子都被封上了,我看不清裏面具體都有些什麼。
當初張夏夏封陽臺的時候留的那個洞,我還以爲是爲了我呢,現在一看原來是僅剩的光源。
張夏夏跟我說當初擺放的時候是按照保質期的時長來安排的。
最外面的都是一到三年過期的食物,最裏面的大多是一些戰備糧、壓縮餅乾之類的,能存放十幾年都沒問題。
我看着滿滿三個臥室的物資,再次感嘆張夏夏真能買啊,兩個臥室都放了桶裝水,一個臥室全是碳水這種頂餓的硬貨。
「這些東西,不出意外咱們能活個三五年。」張夏夏驕傲地跟我展示她的遠見。
「你說喪屍多久纔會死呢?」
「喪屍會腐爛的,之前接你的時候雨衣上的那些腐肉,就是喪屍身上掉落的屍塊。我當初蒐集這些屍塊的時候差點被發現,好險。」
「多謝你呢,多謝你救了我,我認真的,謝謝你。」
「等以後喪屍結束了,咱倆躲得遠遠的,離開這個城市吧。」
張夏夏怕再遇見那些恐怖分子,就算是未來喪屍結束了,不再有喫人的危險了。可沒有政府的控制,這個城市的安全也是無法被保障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相對安全的時候,儘快逃離這個地方。
我和張夏夏在這一方小天地裏互相照顧着、生存着。
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一個人的時候很孤單,每天躺在牀上發呆,數日子。
兩個人生活後屋子裏變得有了人氣。
張夏夏會跟我講她是怎麼跟班級裏的其他學霸暗暗較勁爭奪第一名。
我跟她說我整個高中時期暗戀的校草學長。
她跟我爭辯那個校草學習一點都不好,怎麼會被我瞧上了眼。
我笑話她是個書呆子,少女的悸動在她身上還抵不過一張卷子的分數。
張夏夏辯不過我,丟給我一個眼刀後喃喃着說要暗戀也找個學習好的。
……
打打鬧鬧間過去了一個春天。
夏天剛剛過半。張夏夏生病了。
起初症狀並不明顯,張夏夏一開始只是食慾減弱,餓得狠了還是會墊幾口。
之後變得虛弱、疲憊,甚至便血。
隨着時間的推移,她的身體變得蒼白孱弱,體重急速下降。
我和張夏夏都警覺了起來,開始每天都做些健身運動增加抵抗力。
張夏夏自道以前身體並沒有什麼問題,光是憑目前的症狀我們都無法判斷到底是身體的哪裏出了問題。
直到有一天張夏夏喫餅乾時,脫落了一顆牙齒。
一股無名的壓抑感籠罩着整個房間,張夏夏呆呆地看着那顆牙齒。久久沒有說話,她去衛生間漱了漱口,然後癱在了牀上。
這一夜張夏夏縮在我懷裏,她的體溫很低,跟炎熱的夏天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月光沒有再照進來,烏雲蓋滿了城市,抬頭看不到星空。
她說她畢業以後想去留學,想去韓劇裏男女主角愛情宣誓的那個楓葉林。
她說她想做一名公檢法人員,爲人民爭取更多的權益。
她說高三備考的學習時期太苦了,以後閒了,她想學一門樂器。
她說滑板很酷。
她說當初應該養一隻貓的。
然後她睡着了。
-10-
張夏夏變得越發沉默。
她總是躺在牀上,透過洞口看着天空。
她嚮往自由,可現在連去一趟衛生間都要消耗好大的體力。
我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跟張夏夏簡單商量了一下後,決定由我冒險出去,去藥店看看有沒有適合張夏夏的藥。
即便我們不知道張夏夏生了什麼病,但是藥店裏的藥架上,那些藥盒肯定會寫治療什麼症狀。
到時候對症拿些藥回來,應該可以碰碰運氣吧。
應該……能恰好治了她的病吧。
事不宜遲,我換上雨衣,剛打開那個鐵箱時,裏面的惡臭燻得我差點厥過去。
迅速換好後,我將剩下的那件封好,放回鐵箱。
在門前我看了張夏夏一眼,她也在看着我。
我們倆心裏都明白,這一次出去,如果有了意外。
死的不只是我一個人。
張夏夏沒人照看,堅持不了多久也會死在這個滿是物資的房子裏。
她道了一聲小心。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打開了門。
一路上沒有我想象的那般危險,喪屍們少了許多,他們的步伐也較之前更加緩慢。
地上有大片倒地的喪屍,應該是身軀腐爛之後,體內的微生物和細菌蠶食過無法再行動。
我鑽進一個殘破的藥店裏,店裏的櫃檯大部分都被推倒了,散落的藥盒混着污血讓我辨不清上面的文字。
依稀看清之後,找了幾盒治療貧血和食慾減退骨質疏鬆之類的藥物。
沒有具體的目標,我只能看到對症的都拿了。
花了小半天的時間,我拿着一整袋藥品,返回了張夏夏家。
張夏夏看到我安全回來之後,舒了一口氣。
我們坐在牀上,一個一個對比後挑了幾種藥。
看着張夏夏就水吞下那些膠囊後,我跟她講了樓下的情形。
喪屍的行動能力已經大不如前了,或許這是我們求救的機會。
與其靠着不知道有沒有療效的藥物,不如主動尋找就醫的機會。
張夏夏思考了良久,然後看着我說:「聽你的。」
我們換上了雨衣,提着兩桶水和一點藥、一揹包壓縮餅乾下了樓。
在樓下找到了一輛自行車,將水放在後座上,緩緩地推着往外走。
張夏夏喫過了藥,有了一點精神。
我們不知道是哪個藥起的作用,不過既然能有點效果就是好的。
對生的渴望讓我們的踏出的每一步都無比夯實。
沿路有些喪屍聽到了聲響側目看着我們。
有些還湊上來跟着我們走。
我和張夏夏不敢喘氣,緩緩地挪步。
可能是雨衣發酵過的味道太濃烈,沒跟兩步那些喪屍就散了。
心下鬆了口氣,我跟張夏夏加快了腳步。
推車走畢竟不是辦法。
我跟張夏夏盤算着找找有沒有能開的車,開車出去速度就會加快許多,儘快到最近的臨市碰碰運氣,也好過累死在路上。
天無絕人之路,剛出小區就看到一輛開着門的越野橫在馬路邊。
車裏什麼都沒有,鑰匙還掛在上面。
應該是車主被喪屍抓走了,我爲那位車主默哀,又感謝老天能讓我們碰上這輛車。
我和張夏夏坐在越野車裏,關上了門。
說實話我不會開車,喪屍爆發時我還沒成年,根本沒機會碰到車。
我所有關於操控車輛的知識都只存在於坐車的時候無聊看司機的操作。
也就是說,如果發動了,又沒開起來,面對這樣的噪音很有可能引來大量的喪屍。
張夏夏的身體狀況也沒法支撐她逃跑,真要失敗了,我們就是待宰的羔羊。
成敗在此一舉了,我擰了擰鑰匙,汽車抖了起來,但沒有噪音。
哪裏的問題呢?
我緊張得不知所措,眼前的情況已經超出了我的知識範疇。
「你要擰到頭,腳先踩在最左邊那個踏板上。」
「你會開車?你不早說!」
-11-
行使在高速上,我覺得自己越發神氣。
可真是天生的賽車手,我開起汽車來遊刃有餘,沿途的風景唰唰唰地從車前掠過。
原來開車的感覺這麼美妙。
「你能換到四擋嗎?」
張夏夏看了看 40 邁的錶盤,無奈地問我。
「哦哦哦。」
張夏夏說,前世的時候,她對救援基地的位置有些許印象,大概是城市南邊的郊區。
所以這次我們要往城市的北邊走。
開了四個多小時之後,終於到達了下目的地的高速路口,這個高速口每個通道都有欄杆擋着,ETC 又因爲沒電通過不了。
「闖過去!」
「得嘞!」
我一腳油門轟過去,Ṭú₊欄杆應聲折斷。
彷彿衝破了地獄的大門,踏上了新生的階梯。
我歡呼着拍着方向盤,張夏夏也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突然張夏夏叫住了我,我還以爲有救援,四下望了望,發現什麼都沒有。
我看向張夏夏,張夏夏現出了一個尷尬的表情。
「這車能啓動就是有電,有電就是能給手機充電,咱倆忘了拿手機了。」
「草!」
……
我在這座城市漫無目的地開着,想着如果看不到救援就繼續往北走找下一個城市。
張夏夏擺弄着車裏的電子屏,點開了車內廣播。
一個挨着一個地切換頻道,無不意外地傳來冗長的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我們都有點泄氣,本期望着通過無線電能獲得一點有用信息,現在看來是做無用功了。
傍晚的時候,錶盤上的油箱警報亮了。
尋了半天找了一處加油站,加滿了油之後又找了兩個鐵桶,灌上了油之後我們踏上了去下一個城市的旅程。
-12-
張夏夏的狀況越來越差,藥物已經控制不住她的病情了。
從張夏夏家出來差不多有小半個月,這期間不只沒有看到救援,連個活人的影子都沒有。
我們之間的交流也越來越少,彷彿已經知道了死期,苟延殘喘着多活一天算一天。
她躺在座椅上,蒼白的臉頰深深地凹了進去,整個人虛弱得睜不開眼皮。
我將車停在一處超市前,獨自尋找可用的物資。
和其他超市一樣,櫃檯上的食物早就被掃蕩一空。
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呢,我有好多次都想幹脆撞到牆上算了。
痛快地來個了結,總好過看着張夏夏這樣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是我不能,張夏夏還沒放棄,我不能先放棄。
整理好了情緒,我回到車上,繼續穿梭在城市間的高速路上。
沿途開了幾天,葉子漸漸泛黃。
這段路,景色挺美的。
挺……悽美的。
……
「夏夏!夏夏!你快看!」
開車沒多久,我就發現了左邊林子裏有些不對勁。
我停下車,興奮地喊着張夏夏,想讓她看到我所看到的景象。
道旁樹林裏,隱隱藏着高高的圍牆,我看到圍牆上方有個燈塔,塔上好像有人。
「夏夏!醒醒!咱們有救了!」
哪怕這一波人也是恐怖分子,我也得搏一搏,萬一真的有危險,我就帶着夏夏自殺好了。
張夏夏沒有回應我,我有點慌,我搖了搖她,發現她已經不怎麼進氣了。
我呆愣在那,手懸在空中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遍遍安慰自己張夏夏只是病了,她不會死,她只是病了。
人命關天,我重新啓動汽車,開向那來之不易的光明。
塔上的人注意到了我們的汽車,揮了揮手,然後指了個方向。
我大概明白,他可能是在告訴我大門的方位,便聽他的指示開到了圍牆另一頭。
停下車,迎面走過來十來個持槍的大漢。
他們示意我雙手抱頭下車,我照做之後急切地表示車上有病人。
卻招來他們的警戒,大聲問着我是不是被喪屍咬了。
我再三保證只是生病,沒有接觸到喪屍,他們才湊過來看向車裏。
帶頭的男人告訴我這是民間的救助組織,負責搜尋和照顧附近的居民。
我稍稍放了心,看着張夏夏,請求他們幫忙救人。
帶頭的男人示意讓其他人抱張夏夏進圍牆,我跟在他們身旁,一遍遍呼喚張夏夏的名字。
張夏夏沒有反應,我焦急地重複着我們有救了,堅持啊夏夏。
依舊沒有反應。
進了圍牆發現裏面別有洞天,這裏的人們沒有被約束,他們彼此攀談着,看向我們也是帶着笑意。
我無暇回應,眼裏只有張夏夏。
來到一間簡易的小鐵皮房裏,一個男人走了出來,看樣子應該是這裏的醫生。
他捻開了張夏夏的眼皮,然後又查看了張夏夏的口腔,最後用聽診器聽了她的心跳。
嘆了一口氣,跟我說人已經走了。
張夏夏死了。
死在了醫生面前。
猶如五雷轟頂,我的眼淚豆大似的往下掉。
不敢相信,那樣堅強的她,拿着重生的劇本卻還是沒能躲過這次災難。
我ƭū́⁶跪在地上求着醫生再救救她,哭喊着聲音變得嘶啞,任憑旁人拉扯也不肯起身。
神明聽不到我的呼喚,我的信念此刻全部坍塌。
-13-
這裏沒有葬禮。
總有人會死去。
人們見怪不怪。
那些人草草埋葬了張夏夏,我還是執意用木牌爲她立了個碑。
後來有人問我從哪裏來,我忘記我回答了什麼。
那段時間我渾渾噩噩,像是被剝離了靈魂。
我瞪着猩紅的雙眼一遍遍問那個醫生。
關於張夏夏死去的原因,關於爲什麼喫了藥還治不好她的病。
只得了一個可笑的答案。
藥物沒用,橘子纔有用。
過於可笑。
我笑得淚水矇住了雙眼。
他說張夏夏缺少維生素 C,害了壞血病。
他說我也缺少維生素 C,只是我偏愛蔬菜類的速食,才勉強比張夏夏的體質好些。
我不信,我怎麼可能相信!
什麼他媽的維生素,竟然能讓一個健康的、活生生的人脆弱成這樣,她才 18 歲!
鮮花一樣的年紀,經歷了兩次死亡。
我怎麼能相信。
一個橘子就能治好張夏夏。
我上哪裏去找橘子。
我……找不到。
-14-
昏睡了幾日,其間有人找我問話,我沉默着不想回答。
直到有人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睜開眼:
「我叫張夏夏。」
我要以張夏夏的身份活下去,替她完成她想要做的那些事。
她想去看楓葉林,我替她去。
她想從政,學樂器,學滑板,養寵物。
我都可以,這個世界對我來講,已經沒有了活着的希望。
但我的命是張夏夏救下來的,我不能輕賤。
我開始嘗試重新生活。
……
兩年之後,喪屍被各地的民間組織和武裝部門清繳一空。
人們開始搭建新的生存秩序。
城市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機。
聽基地裏的人說,我原來所在的那座城市基地,因爲恐怖分子的內鬥,又加上其他市政的聯合打擊,被瓦解了。
他們問我要不要回去生活。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
回到那個充滿和張夏夏共同回憶的地方。
我怕我走不出來。
我還記得張夏夏和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
「你看那些雲朵,有的像山,有的像魚,它們好快樂。」
不知道她能不能再次從操場上醒來。
我希望她能。
【番外】
-1-
頭痛。
一陣耳鳴之後我聽見了微風吹動紗簾的聲音。
模糊間看到一個走來走去的白色身影。
是得救了嗎?
她可真棒。
「你醒啦同學,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再休息一節課吧。」
與我講話的這個人我認得,校醫老師。
等等,校醫老師?
一瞬間回憶翻湧充斥着我的腦海,頭更加痛了,我沒答話,只想仔細縷一縷現在發生的情況。
短暫的沉默後,下課鈴響了,我確定這是我二次重生了。
「老師,什麼情況下,人會沒有外傷卻無緣無故地牙齒脫落呢?」
「這種情況很複雜呀,考慮是牙周病,或者是細菌侵入,你如果不好好補充維 C 也有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的喔。」
「老師您說的是壞血病吧?生物課上學過的。」
「現在的食物營養那麼均衡,你喫的東西都或多或少會補充到維 C 的,一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要是牙齒脫落了,得好好去查一下。」
說罷校醫老師拿來一個用毛巾裹着的冰袋放在了我頭頂:
「同學你的身體較其他人虛弱了一些,不然請個假去醫院做個檢查吧。」
「謝謝老師。」
回到班級,我環顧了一週,她在哪呢。
鎖定了那個充滿疑惑看向我的女孩時,我的心稍微踏實了一些。
若一切都能重來,這一次我會讓我們安然無恙。
我不知道上一世你最後得到救援沒有,越來越少的食物資源,漫無目的的尋醫之路,是我耽誤了你。
現在的你什麼都還不知道,時間還有一週時間,等我。
-2-
我匆匆找班主任告了假,馬不停蹄地按照上一世重新置辦了房子和物資,這次我不能再將她置身於危險當中了,喪屍爆發前,我一定會讓她住進我家裏來。
有了上一世的經驗,這一次的準備更加充分了,老師說可能是細菌或者維 C 的問題,那我就補充多多的抗生素和維生素。至於牙周病,還有接近一週的時間,去檢查一下吧。
我約了個最全的體檢,渾身上下無一處放過。
加急,超級加急,勢必要在兩天之內得到結果。
如果我的死亡是個循環,那我希望在無限次的拯救中,能讓你有一個美好結局。
檢查報告出來了,醫生遞給我報告冊子卻不肯撒手。
我詫異地看着他,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綿長的憐憫。
我想拽過那冊子,用力間只看得到他的手指緊緊箍着那一角已經用力到發白。
我好像懂了。
「大夫,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你家人陪你來了嗎?」
「您只管直說吧。」
……
我也不知道怎麼離開的醫院,我現在或許明白了什麼叫無能爲力。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肝癌中晚期,已經開始全身擴散。
醫生說要是積極干預治療的話,還是能活好久的。
如果放棄治療,最多一年半,還會伴隨更多併發症。
有什麼意義呢。
這都有什麼意義呢?
無限重生也只是面臨已知的死亡罷了。
真要是壞血病多好,真要是牙周病多好。
原來這是我的死因,原來一切的嘗試都是徒勞的。
坐在路邊的長椅上。
我不停地在想如果我做好了萬全準備,只留她一人在家可不可行。
一切的一切根源只是在我。
-3-
最後一天,我約了她來到家裏。
仔仔細細地講了許多,包括救援是假的,不要出門,囤水,按時補充營養藥劑,喪屍會在一年左右開始行動力減緩。
在之後的事兒我也不能保證發生什麼,但是這些物資能足夠她撐個幾年。
說完這些我就準備離開這個家。
她問我去哪,我說我有自己的安全屋,讓她放心。
最後再看她一眼,看看這個與她一起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地方。
天矇矇亮,我敲開了她家樓下 1401 的房門。
開門的是個男人,他一臉猥瑣探尋的神情上下掃視着我,之後在我胸前盯了兩秒,歪了歪嘴,笑得更甚,滿是胡碴兒的香腸嘴吧咂了兩下,開口道:
「小妹妹有什麼事兒嗎?家裏大人不在?要不進屋裏待會?」
聲音尖銳又嘶啞。
我記得她曾經跟我求助過,她的單元有一些搶鄰居物資和撬她房門的壞人。
根據她的描述,單元羣裏被搶物資的那戶業主是 1402,而搶了他們家的就是 1401。
我不知道後來撬門的是不是 1401 的這一家,但只要是隱性威脅,那就要剷除。
我向門中間挪了一步,露出了隱藏在門後的尖銳剔骨刀,光線晦暗,折射不出他驚恐顫抖的雙眼。
喪鐘降臨。
血液濺了我一臉,隨意抹去後我看了下時間,離樓下的第一聲尖叫還有不到五分鐘。
我慢慢地走下樓,坐在小區噴泉旁邊靜靜等待,直到看到一個身形怪異的人向我靠近。
我苦笑。
原來是我啊。
……
靈魂飄浮在天空中,這次沒有再重生。
我才明白變成喪屍就不會再重生了。
結束了,這一場人生遊戲中我終究是個 loser。
隨後的幾年裏我每天都飄在她的牀邊,看着她無所事事地混日子,自娛自樂着還算健康的小臉。
好幾次我想要上前撫開她鎖緊的眉,透明的手臂抬起又放下。
也許有遺憾吧。
只要你好就夠了。
– 完 –
□ 甜甜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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