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對付死對頭裴珩,我派人在他茶湯裏下了癲蠱。
翌日一早,裴珩深夜發癲的事便在坊間傳遍了。
人人皆在說:
那位驕矜冷傲的攝政王殿下,居然不顧禮數深夜入宮請旨,只爲求娶一門親事。
我捧着茶盞笑得花枝亂顫,問前來通報的小廝:
「不知是哪家女子有福分嫁給那個癲公?」
小廝顫聲答:
「那個女子,就是主子您啊……」
-1-
我心尖一抖,手裏的茶盞碎落一地。
「你說誰?裴珩求娶的倒黴丫頭是誰?!」
小廝真誠地看着我:
「回主子話,昨個下大雪,攝政王殿下亂了禮數夜扣宮門,在雪地裏跪了足足三個時辰,求娶的女子正是蘇將軍您。」
我走上前猛地揪住他襟領:
「誰人會求娶自己的宿敵!你該不會在誆騙本將軍!」
「小人句句屬實,絕不敢有半句虛言。」
我手上力道緊了緊,急切追問:
「夜扣宮門違逆律法,他大半夜發那麼大個癲,陛下居然沒罰?」
小廝哆哆嗦嗦地答:
「原是要罰,但攝政王說他心悅主子您,癡心入骨,勢必要娶回去做王妃,一刻都等不得了。」
癡心入骨?
呵,癲蟲入骨吧他!
「陛下如何說?」
「陛下念其情深,非但免於責罰,還允了這門親事,估摸這會子賜婚聖旨已快到咱們將軍府了。」
這話不亞於五雷轟頂,立時將我劈得頭頂冒煙。
原想着幸災樂禍瞧個熱鬧。
不承想熱鬧竟是我自己,還是八抬大轎級別的那種。
我鬆開小廝,深吸一口Ṫų₋氣強作鎮定,對貼身丫鬟吩咐道:
「小翠,立刻把那個民間巫醫給本將軍喚來!」
-2-
巫醫薛夫子急匆匆趕到時,迎面正對上我鐵青的臉色。
他誠惶誠恐地作揖道:
「蘇將軍,可是那癲蠱未起效果?」
我沒好氣地答:
「效果可太好了,好到裴珩都要娶我進門了!」
薛夫子還在瞪着眼珠子消化噩耗。
聖旨到了。
跟聖旨一起到的,還有那位丰神俊朗的混蛋玩意裴珩。
「蘇將軍聽旨。」
我低着頭跪下,暗自將身側的拳頭捏得咔咔作響。
「皇叔裴珩心儀蘇將軍,用情至深,非她不娶。朕今日知曉此事,深受感動,現做主爲二人賜婚,令下月十五完婚。
「欽此。」
我咬牙接旨。
起身時,瞄到裴珩正冷眼睨着我,劍眉輕蹙,眼神較平日更多了幾分嫌惡。
是的,他嫌惡我,我亦厭極了他。
連帶着看他那張久負盛名的俊俏臉蛋都不順眼。
當朝皇帝年幼即位,裴珩是先帝親封的攝政王,手握重權。
實實在在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區區一個三品將軍,本不該招惹於他。
可這人人口中的清貴矜傲之人,偏就喜歡找我麻煩。
日日盯着我的錯處,雞蛋裏挑骨頭。
動輒便捏着點細枝末節之事,於朝堂上公然斥責我言行粗鄙,難堪大用。
害我生生被削走大半兵權,連帶着我爹一個堂堂司馬大將軍都備受牽連寒了心,索性找了個身子不好的由頭告老還鄉了。
爹走時,本勸我與他一同解甲歸田。
憑啥?!
我以女子之身在邊關廝殺,立了赫赫戰功纔有如今將軍之位。
於戰場上都不曾丟盔棄甲,於朝堂上更不會輕易認輸。
裴珩,你想迫我走。
本將軍就偏不讓你如願。
於是爲了對付這位攝政王大人,我可是沒少花心思。
奈何這傢伙是位油鹽不進的主,錢財美色皆入不了他的眼。
冷心冷面,清矜克己,尋不到半分軟肋。
無計可施之下,我偷摸尋了個民間巫醫養在府裏。
而那藥力極強的「癲蠱」,便是這巫醫耗了數年養出來的大殺器。
可真棒,這大殺器一上場先衝我來了。
-3-
眼前的宣旨太監笑滿臉堆笑道:
「恭喜蘇將軍,陛下已將大婚的日子定在下月十五。下次再見,奴才就該改口喚王妃了。」
「那奴才便不叨擾王爺話情意了。」
言畢便喜滋滋搖着拂塵走了,留我和裴珩大眼瞪小眼。
小翠輕輕扯我衣袖,小聲提醒:
「小姐,見攝政王的禮數。」
這丫頭是我上次從邊關得勝歸來時,皇上親自賜的,說女子身邊都該有個體己的貼身丫鬟伺候着。
她跟在我身邊半載有餘,純良乖巧,極討人喜歡。
就是規矩着實多了些。
我馬馬虎虎行了個禮,便梗着脖子從鼻尖哼出鄙夷:
「王爺自己個深夜發瘋,卻生生把我往坑裏推,此等作爲,屬實算不上厚道。」
裴珩不做聲,墨色的眸盯着我,直盯得我心裏發毛。
半晌,才冷聲開口道:
「蘇若卿,本王竟小瞧了你。」
語氣似意有所指。
我心口一凜。
這廝該不會是對深夜發癲之事起了疑心吧?
以蠱毒謀害當朝攝政王,那可是妥妥的死罪。
我假意紅了紅眼圈,姿態做作地轉移話題:
「聖旨已下,嫁便嫁了。只可惜末將心裏已經有了人,既與他再無緣分,此生便只得揣在心裏惦念着。」
裴珩挑眉:
「哦?有人了?
「不知是哪家公子有如此晦氣,可得蘇將軍傾慕。」
我抑制住當場撒潑的衝動,緩聲道:
「王爺,現下去求陛下收回聖旨還來得及。」
裴珩幽深的眸盯着我,突然一步步逼近,俯身將臉貼近。
一陣清冽的壓迫感令我不自覺渾身僵住。
「確實來得及,不過本王突然迫不及待想聽聽,從你這慣會扯謊的脣裏喚出的夫君二字……」
他偏了偏頭,緋薄的脣移至我耳側:
「會有多好聽。」
咬牙切齒間,裴珩低笑:
「對了,夫人可千萬別妄想給爲夫下毒,世人皆知你我不對付,若是你一嫁過來,本王便死於非命。」
他頓了頓,直起身看着我,聲若寒刃:
「後果如何,你懂的。」
我不做聲盯着他。
眼前的攝政王分明淡淡勾着脣,漆眸卻寫了明晃晃的「誅九族警告」幾個大字。
轉身時,玉色氅袍隨風湧動,矜貴無比。
落在我眼裏,卻是嘚瑟得刺眼。
-4-
裴珩的背影如羊駝般在我心頭撒丫子馳騁時,耳邊傳來小翠怯怯的聲音:
「小姐,你……你當真要嫁給攝政王殿下?」
薛夫子亦嘆着氣問:
「蘇將軍,此事可還有轉圜餘地?」
我揉揉眉心,沉默着搖搖頭。
君無戲言,聖旨既已直接下到將軍府,這門親事便再無迴旋餘地了。
看裴珩方纔的反應,指望他悔婚更是沒戲。
要知道夜扣宮門往重了說可是謀逆之罪。
若非用了情深難抑的由頭,這事他很難圓過去。
事已至此,他裴珩即便再不甘願,也得裝成個百年難遇的癡情種子出來。
恐怕現下唯一對我有利的就是:癲蠱還在裴珩身上。
「薛夫子,攝政王體內的癲蠱多久發作一次?」
「稟蘇將軍,每逢十五月圓之夜便會發作。」
我一拍大腿,高聲道:
「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本將軍還就不信了,那位完美得嚴絲合縫的攝政王殿下,連發癲的時候都露不出紕漏來。
待捏到他裴珩的軟肋,我便贏了!
想到能贏裴珩,我嘴角不自覺上翹,立時覺得攝政王妃這位子也不是那麼扎人。
小翠見我眉頭舒展,也跟着歡欣起來:
「焉得虎子?懂了!小姐是想嫁進去生個小王爺,如此便可拿捏攝政王。」
我的笑僵在臉上:
「不,你不懂。」
-5-
大婚之日如期而至。
小翠看起來比我還慌張,紅着眼圈止不住地念叨:
「小姐,若是那攝政王殿下執意與您圓房,該如何是好?」
我佯作鎮定:
「放心,裴珩素來不喜女色,依我看,八成是有什麼隱疾。不對,十成十有隱疾。
「況且,他對我厭煩得緊,怎會碰我。」
話雖如此,我還是偷摸在繁縟的婚袍裏藏了柄短刀。
畢竟今夜月圓,是裴珩發癲的大日子,保不準他又會發什麼瘋。
行大禮時,我透過薄透的大紅蓋頭,看到裴珩寒着張俊臉,眉宇間冷得似要結出冰碴子。
心頭不由得舒爽了幾分。
雖然我所託非人,可他也沒娶到心儀女子啊。
禮畢,幾個嬤嬤將我扶進洞房,笑言ẗṻₓ:
「王妃稍待片刻,王爺很快便來掀蓋頭。」
話音剛落,我一把掀了蓋頭,驚得嬤嬤們花容失色。
「王妃,這……這不合禮數。」
「你們都下去歇着吧,我不需要伺候。」
見她們面色爲難,我又補了一句:
「下去。若有任何人拿禮數說事,本將軍自會擔待。」
衆人聞言,只得魚貫退了出去。
房門將將闔上,我便從懷裏掏出一個燒餅,盤着腿大快朵頤。
這八抬大轎的儀式持續了幾個時辰之久,繁縟得令人髮指。
真的是,本將軍行軍打仗都不帶這麼餓的。
燒餅涼了,入口竟有些鹹澀。
我憶起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彼時我也是餓得要死,躺在一個少年懷裏氣若游絲地苦笑:
「還未嫁過人,便要死了。」
少年將我的手揣在懷裏:
「若你不死,我便八抬大轎娶你進門。」
他懷裏極暖,暖得我腕間脈搏一點點復甦,如同他擂鼓般的心跳。
後來我沒死,他卻食了言,搶先死在戰場上。
如今我終是坐上八抬大轎。
可轎子那頭的人是誰,又有何分別。
反正終歸不是他。
「吱呀——」
伴着突兀響起的推門聲,裴珩攜着一襲酒氣踏了進來。
四目相對,我的餅僵在嘴邊。
「娘子這紅蓋頭掀得可夠急的。」
裴珩斜倚在門框上,面色陰沉地開口。
我點點頭,正色道:
「不用謝,這等小事何勞王爺親自動手。」
他一步步踱至榻邊,俯下身,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蘇若卿,你就這麼迫不及待?」
「咳咳……喫獨食確實不該。喏,這些是你的。」
我捻下一小塊遞給裴珩。
他臉色又沉了幾分,伸出手。
修長的指尖卻繞過燒餅,猝不及防衝着我的臉就來了。
我身子瞬間繃緊,隨時準備還手。
原以爲等着我的會是力道十足的一巴掌。
骨節分明的大手卻在我臉跟前停住,指尖在脣邊摩挲,輕輕拭了拭餅屑。
我登時驚得杏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盯着裴珩。
發癲的時辰……這就到了?
癲成這樣,簡直比扇了我還難受。
裴珩睨我一眼,薄脣輕啓,冷嗤道:
「喫個喫食如此狼狽,果然粗鄙。」
我輕笑,盯着眼前這張極惹人厭,卻又俊美得不像話的臉,語氣真誠:
「王爺若是個啞巴,定會討喜許多。」
裴珩自喉間發出一聲冷哼,打開門吩咐:
「來人,備一桶冷水。」
此時我正囫圇幹掉最後一口餅子,聞言身子一僵,險些噎住。
一陣猛咳後大聲道:
「王爺!一言不合對新婦用刑可不是君子做派。」
裴珩用看傻子的目光瞥我一眼:
「本王要沐浴,你來伺候。」
-6-
我暗自吁了口氣。
諒他裴珩再癲也不好此時傷我,否則傳到皇帝耳中,豈不是自打嘴巴,坐實了所謂情深難抑皆是些謬言。
真的是,不知有何可慌的。
嘻嘻。
「給本王更衣。」
不嘻嘻。
我一秒變臉。
眼睜睜看着裴珩走到我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視我的眸子。
神色清冷如常,眉宇間的挑釁卻顯而易見:
「怎麼,夫人怕了?」
我瞥一眼他身後盛滿水的浴桶,心裏暗罵王府這些小廝手腳可真利落。
沉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若是怕了,便開口求本王。」
此話一出,我那坨刻在骨子裏的好勝心立刻壓不住了,抬頭回懟:
「王爺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在戰場上浴過血之人,會怕區區一個浴桶?」
裴珩輕輕挑眉,目光咄咄:
「那便勞煩夫人動手。」
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偏過頭,冷臉解衣衫。
隨着衣物一層層褪落,縱是刻意不看,面前結實的溝壑仍是惹得指尖一陣酥麻。
我莫名有些氣惱,動作愈發粗魯,嘴上亦不客氣:
「我這人每日裏舞槍弄棒,做不好這細緻活,若是不小心傷了王爺,可怨不得末將。」
「哦?舞槍弄棒?」
他說這話時,我指尖正停在他褻褲的腰帶上。
不由得動作頓住,指尖不爭氣地顫了一下。
抬眼看,裴珩似笑非笑,眼眸幽深。
我滯着不動的功夫,他已徑直走向浴桶將自己整個人浸在水裏。
眼前的男人青絲盡散,長睫半眯,慵懶地靠在浴桶邊沿,竟是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許是見我半天沒動靜,他嗓音裏攜了絲危險的強硬:
「蘇若卿,過來伺候。」
我倒吸一口冷氣。
誰能想到眼前這位攝政王,平日裏可是個被誰不小心沾了衣袖都要蹙眉不悅的主。
如今竟恬不知恥地坦誠着身子要人伺候。
那個清高克己的混蛋被癲蠱喫了嗎!
「癲公,誰癲得過你啊!」
我低聲暗罵,心口卻莫名灼得厲害,不由自主便聽話走了過去。
指尖觸到水的那刻,我當即打了個冷顫。
這水,冰得刺骨,還隱隱有股子清淡的藥味。
早聽聞裴珩身子骨虛寒,似有隱疾。
現下居然還在寒冬臘月以冷水沐浴。
呵,果然癲得沒譜。
我一面琢磨着,一面抓起搭在浴桶邊沿的帕子,胡亂在他肩上揉了幾把。
敏感的指尖觸在他身上,即使隔着帕子,仍能清晰感受到結實分明的肌肉線條。
平日穿着衣衫,竟未察覺他如此寬肩窄腰、精壯無比。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這身子骨虛寒之人,此刻浸在冷水裏的肌膚卻熱得燙手。
「你的手莫不是粘在本王肩上了。」
裴珩沉冷的聲音突如其來懟進耳膜。
我一個激靈回過神,這才注意到裴珩肩上已被揉得泛紅。
我將帕子向下移了幾分,目光亦不由自主下移。
水質清冽,一波波漾在他胸口上,恰到好處的薄肌令人移不開眼。
我鼻息促了促,竟覺得嗓子發乾,身上一陣燥熱。
【蘇若卿啊蘇若Ṱūₕ卿,你何時墮落得如此好男色了!給老孃清醒些!】
腹誹間,我強行定了定神,開口轉移注意力:
「王爺爲何以冷水沐浴?」
裴珩隨手捻起我垂落在他胸前的一縷髮絲,以指尖把玩,不答反問:
「你心裏那位郎君,也同本王一樣,與你如此親近過嗎?」
我沒料到他會問起這個,一時無言。
裴珩轉過身子,定定地看着我。
眼神里似帶着蠱,攜着細小的酥麻一點點鑽進心口,無端端令人心思煩亂。
我深吸一口氣,挑釁般答:
「碰過又怎樣,我還在戰場上與人貼身肉搏過,你奈我何?
「裴珩你記着,饒是你再權傾朝野,我堂堂一個將軍……」
話說到一半,卻咬脣頓了頓,心口一陣難耐的燥動令我不受控地變了腔調,嬌滴滴地發着顫音:
「……不會爲任何男子將自己困於內院。」
本是句有骨氣的敞亮話,可用這種口氣說出來,非但氣勢全無,反倒有股小娘子撒嬌般的甜嗔勁。
不對勁!
從這浴桶進了房我便渾身不對勁。
中蠱的分明是裴珩,可我怎麼好像比他還癲?
莫非……
那水裏下了什麼不可名說的東西?
難怪一股子藥味!
意識到自己可能遭了算計的時候,眼前男人的臉卻在一點點貼近,呼吸漸重,眸子裏泛着隱忍的紅。
下一刻,裴珩右手猛然掌住我後腦,嗓音暗啞:
「那他可有如本王這般……」
-7-
我心口一滯,整個身子竟全然僵住。
脣瓣幾乎貼上的一刻。
「咕咚……」
是什麼物件落水的聲音。
我回過神,眼睜睜看着自袖間滑落的匕首沉入桶底。
裴珩放開掌在我腦後的手,循聲看過去,臉色驟變。
他拾起水底的匕首握在手裏,細細摩挲。
「如此鋒利,蘇若卿,你當真想要本王的命。」
凌厲的眸子抬眼看向我的那一刻,我率先動了手。
自信且果斷。
不消片刻,冰涼的刀刃便貼在我頸間。
我欲哭無淚。
誰能想到呢,堂堂一個將軍,久經沙場,居然沒能打過一個養尊處優的病弱王爺。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八塊腹肌在打鬥中更顯眼了呢。
不過話又又說回來,我他孃的關注八塊腹肌做什麼,難道不是更應該關注如何將他大卸八塊嗎!
不過話又又又說回來,有沒有人能管管那雙勾人的大長腿,雖然褻褲未褪,但溼漉漉裹着更是叫人浮想聯翩。
此時此刻,我腦子裏異常煩亂,全然無法控制思緒言行。
似乎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個好男色的瘋婆子。
裴珩陰鬱地勾着脣角,語氣嘲諷:
「藏匿匕首意圖行刺當朝攝政王,蘇將軍的膽量還真是深不可測。」
我不語,只是一味盯着他泛着冷光的薄脣。
「你猜若本王現下失手殺了你,滿朝上下何人敢置疑半個字。」
我:嘰裏呱啦說什麼呢,想親……
散着寒氣的利刃自頸間貼着身子緩緩移動,直至抵在我後腰上。
裴珩頂着張俊臉一點點欺近:
「你說現下本王這手若是抖上一抖……」
他手還沒抖,我聲音先抖了,尾音抖出嬌滴滴的小顫音:
「夫君——」
我和裴珩都愣住了。
我在心裏抽了自己一萬個嘴巴子,羞恥得想死,口中說出的話卻是嬌嗔無比:
「奴家還有其他深不可測之處,求夫君疼疼奴家。」
話音剛落,我踮起腳尖,含住眼前涼薄如冰Ṭüₖ的脣。
裴珩鼻息好似驀地滯住,任由我笨拙地輾轉。
很快,他的反應便由驚訝轉爲激烈的回應,甚至逐漸以壓倒式的攻伐佔據主動。
更糟糕的是,我的身子似乎極爲受用,越親越難捨。
氣息交纏間,我竭力尋回一絲理智,移開脣擠出幾ẗüₙ句話:
「裴珩,你瘋了!居然在浴桶裏下藥!」
裴珩額頭抵在我額上,亂着氣息啞聲低語:
「別動,刀劍無眼。」
緊接着再次封住我的脣,掠奪得肆無忌憚。
後腰處冰冷的刀刃令我不由自主向前貼,嚴絲合縫。
恍惚間,我感覺不止一處硬物蓄勢待發地抵在我身上。
「裴珩……你……你也藏了匕首?」
他眼裏泛紅,似乎在極力忍着什麼,咬着牙關吐出兩個字:
「沒有。」
冰涼的脣逐漸發燙,灼得我忍不住想出聲。
木桶裏奇異的藥香此刻愈發上頭,如蟲蠱般一路從鼻尖鑽到心口,惹得人低喘難耐。
「夫君……幫幫我……」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見我不語,裴珩抬手捏住我下巴:
「蘇若卿,求本王。」
我竭力咬住脣,不讓自己再發出一絲聲音。
血腥味蔓延至口中。
裴珩將我脣上的腥澀一點點吻去,在我耳側低笑:
「蘇若卿,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樣倔。」
說話間,他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溫柔地放在冷水裏。
周身愈加濃郁的藥氣令我一陣眩暈。
昏昏沉沉間,我被從水裏撈起,褪了溼漉漉的衣衫抱到榻上。
「裴珩你個下流小人,居然給本將軍下藥!」
「卑鄙無恥王八蛋!」
「你等着!等老孃清醒了看老孃怎麼收拾你!」
我迷迷糊糊地咒罵着,只感覺被人隔着錦被,裹緊了抱在懷裏。
有人在我耳邊輕輕吹氣:
「好,本王等着。」
語氣溫柔得叫人酥了骨頭。
我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熟的,只知裴珩炙熱的氣息打在臉側,生生灼了整夜。
第二日醒來,我並未失了身子。
呵,果然有隱疾。
我喚來小翠,大聲吩咐:
「傳下去,攝政王不行。」
-8-
小翠紅着眼圈追問:
「小姐,王爺昨夜真沒把你怎樣嗎?」
我沒好氣地答:
「放心,他都不行還能把我怎樣。」
「……小姐您先別急,王爺這病……保不準能治。」
我扶了扶額:
「我是急嗎?我那是氣!堂堂攝政王居然用下藥這等齷齪招數。」
小翠聞言一臉的憤憤不平:
「就是,何等卑鄙之人才會用種蠱下藥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小姐你臉色怎麼更差了,要不要喚大夫來瞧瞧?」
我無奈地嘆口氣:
「幫我把薛夫子喚來吧,我有事問他。」
薛夫子依吩咐給我把脈,仔仔細細把了半個時辰,仍是蹙着眉搖頭道:
「蘇將軍,老夫在您身上探不出任何藥氣。」
「不可能,你再仔細探探。」
「確實沒有,若當真如將軍所言到了迷糊失神的地步,即便過了一夜,也該能探出些殘餘的藥氣來。」
他的回話總令人挑不出破綻,目光坦誠,卻無端端令人覺得深不可測。
我低了低頭,愈發覺得身邊每個人都不對勁。
小翠過分天真,薛夫子過分周全。
倘若……他們中有一個是裴珩的人。
耳邊再次響起薛夫子老邁的聲音:
「蘇將軍,恕老夫多嘴問一句,您昨夜會不會是因爲別的緣由,比如……動了情?」
我沉默半晌,不動聲色地將他打發回將軍府。
盯着薛夫子背影沉思的空當,小翠冷不防冒出一句:
「小姐,奴婢總覺得薛夫子怪怪的。」
「哪裏怪?」
「小姐有沒有想過,若他背後另有主子……」
我沉着眸子看了眼小翠,幽然道:
「放心,我已經派了人在查他。」
-9-
之後的時日裏,裴珩每晚都會在我佯裝入睡後踏入房門。
他將我抱在懷裏熟睡,卻未有半分逾矩,甚至連大婚那晚的親吻都未再有過。
果然,癲蠱沒發作的時候,他仍是那個清矜克己的傢伙。
只是似乎,我的身子並不覺得厭惡。
心亦不覺得。
從前恨不得親手弄死的死對頭,如今夜夜貼在他心口上,伴着胸膛起伏感受他溫熱的心跳,竟有幾分上了癮。
且越聽越癢。
說不上是哪裏癢,反正不是牙。
難道真如薛夫子所言,我對裴珩動了情卻不自知?
可我怎能對一個戕害我蘇家的腹黑權臣動情。
我蘇家滿門英武,爲守江山無恙而披上鎧甲,終日在外搏命。
可他裴珩,錦衣華服高高在上,只需動動嘴皮便可令我蘇家沒落。
憑什麼?
更何況,阿晏呢?
若能輕易移情,阿晏又算什麼?
我心口泛起尖銳的疼,腦子裏再次浮現出阿晏明澈的眸子。
初見他,是在敵軍的軍牢裏。
彼時我將將及笄,便在戰場上被敵軍擄了去,嚴刑伺候。
當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時,阿晏出現了。
神祇般從天而降,一襲黑衣夜襲軍牢。
他帶我逃出去,抱着我躲在山洞裏,以體溫爲我驅寒,以心口爲我暖藥。
彼時我氣息微弱地苦笑:
「還未嫁過人,便要死了。」
阿晏將脣貼在我耳側,我從未聽過那樣好聽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若你不死,我便八抬大轎娶你進門。」
後來我們終於活着回到爹的軍營,我卻因傷勢過重昏迷了許久。
軍中沒有女子幫忙,阿晏便日日在榻前餵我喝藥,實在喂不進去的時候,便以口相渡。
那藥又澀又暖,氳着他的氣息,一滴滴流入我口中,一點點把我救活。
醒來後,我才知曉他不僅救了我,更以出色的謀略武功助爹打了勝仗。
身子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我便攜了酒壺到他帳子裏賴着不走。
談笑間,我問他:
「阿晏,你怕嗎?血,哀嚎,廝殺。打仗定是這世上最爲可怖之事。」
他默了默,沉聲道:
「打仗是爲了守護,無人可守纔是這世上最爲可怖之事。」
「那阿晏,你有想守護的人嗎?」
他不答,一雙眸子卻盯着我,星星般亮。
我莞爾,厚着臉皮繼續:
「我有,那個人俊眼修眉,白鞍長劍,是最英武不凡的少年將軍。」
說這話時,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阿晏。
他垂了垂眸子,分明是高大沉冷之人,耳尖竟一點點泛起紅來。
我押了口酒抑制怦動的心跳,自顧自繼續:
「倘若一輩子守在這邊關,待青絲泛白那一日,帳子裏有人溫壺熱酒候我回來,似乎也不錯。」
「若真有那一日,我便坐在這帳子裏,溫些酒食,等你回來。」
「那說好了,你可不許反悔。」
阿晏低笑,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好,不反悔。」
因了這句允諾,我將壺中餘酒一飲而盡,樂得沒心沒肺。
可轉眼,他便食了言。
第二日醒來,阿晏消失了。
爹說他深夜帶兵突襲敵營,中了埋伏,什麼都沒留下,連屍首都被敵軍燒了。
我不信,接連數日瘋瘋癲癲,發了瘋般揪着每個人問。
直到我孤身衝出軍營,不管不顧要去尋阿晏屍首的那一刻,爹終於坐不住了。
自小最疼我的阿爹,下重手親自打了我十幾軍杖。
鮮血黏着褲衫,一片血肉模糊,疼得要命,卻抵不過爹短短幾個字剮在心口上:
「那人死了!燒了!永遠不許再提!」
我昏死過去。
醒來後,便好像失了七情六慾,只知一門心思帶兵打仗。
-10-
「王爺~奴婢是真心思慕王爺。」
隱約間,有女子嬌滴滴的聲音從院子深處傳來,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將眼底的霧氣嚥了咽,循着聲音走過去。
「奴婢不要名分,只求能跟着王爺貼身伺候。」
聲音愈來愈清晰,一張熟悉的小臉映入眼簾。
是小翠。
她跪在裴珩面前,纖手牽住他衣袖,似泣非泣。
裴珩眼眸幽深,勾起她的下巴調笑:
「你思慕本王?那你家小姐怎麼辦?」
「奴婢不想背叛主子,可……」
小翠咬咬下脣,一副我見猶憐的小模樣:
「可心悅一人有什麼錯?小姐心裏有人了,奴婢卻滿心滿眼皆是王爺。若不能跟着王爺,奴婢寧願去死。」
裴珩倏然斂了笑意,俯身貼近:
「那你便……」
他頓了頓,冷冰冰吐出三個字:
「去死吧。」
我悄然立在角落處看着,一股莫名的酸氣直衝嗓子眼,無端令人想嘔。
圓月當空,搞這一出拉拉扯扯不知避諱,還好意思斥責我言行粗鄙。
腹誹間,我腦子裏驀然「嗡」的一聲:
等等,圓月?!
裴珩發癲的日子!
正常來說,女子楚楚可憐地表達愛慕,男人即便不喜,多少也會生出些憐惜。
更何況裴珩雖惹人厭煩,卻也絕非兇殘之人。
可他現下發癲,言行難測,搞不好真會要了小翠的命。
下一刻,裴珩斬釘截鐵的命令聲加劇了我的擔憂:
「來人,拖出去,杖責三十。」
我想都沒想便衝了出去,攔在小翠身前,大聲道:
「王爺,小翠是我的人,自當由我管教。」
裴珩眸光輕震,轉瞬便恢復了陰蟄:
「蘇若卿,本王是在幫你。
「拖下去!」
我將小翠護在身後,寸步不讓:
「杖責三十,她必死無疑。王爺這是草菅人命!」
裴珩寒潭般的眸子盯着我,勾脣冷笑:
「草菅人命?呵,不過是個勾引主子的婢女,也值得你如此袒護?」
「王爺這等冷血之人,自然不懂何爲情分。」
「你終日打打殺殺,身上背了多少人命,有膽子說本王冷血?」
我直視着裴珩咄咄逼人的眸子,反脣相譏:
「打仗從來不是爲了殺人,而是爲了贏。只有贏了,邊關的百姓才能活。
「王爺,我終日廝殺是爲了守護我的軟肋,百姓和將士們就是我的軟肋,你呢?你爲了權勢機關算盡。你這種人,懂什麼是軟肋嗎?」
出乎意料的是,此番譏諷並未引發怒氣。
裴珩眼裏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默了一瞬,沉聲道:
「你怎知本王機關算盡明爭暗鬥,不是爲了守護我的軟肋?」
「可笑。先帝親封的攝政王,何人敢傷你?」
「……倘若我說,一直以來最想守護的人是你呢?」
說這話時,裴珩專注地看着我,眼神堅定無比。
我在這一瞬間,腦子裏恍然閃過阿晏的臉。
阿晏說:「若真有那一日,我便坐在這帳子裏,溫些酒食,等你回來。」
彼時他的眼神亦是如此。
如若不是眼前這張臉與阿晏截然不同,我幾乎丟盔棄甲。
我心口狠狠滯了一下,別過臉,冷聲道:
「本將軍的性命,不勞王爺掛念。」
裴珩抬起手,修長的手指箝住我下巴,強迫我與他對視。
他的眼神很複雜。
有氣惱,隱忍,擔憂,似乎還有……
慾望?
「蘇若卿,掛不掛念你說了不算。」
還未來得及反應,溫熱的脣便欺了上來,攜着不容抗拒的強硬。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不合時宜的眩暈感。
我身子一軟,結結實實倒在裴珩懷裏。
明亮的月光照在身上,竟如芒在背,惹得身子一陣陣發癢。
有異樣的潮熱在體內翻湧不息,極爲磨人。
我氣息不穩地盯着裴珩:
「你……你又對我做了什麼手腳?」
裴珩避而不答,一把將我打橫抱起。
「你們在此處候着,不準打擾本王和王妃。」
他匆匆丟下一句話便大踏步走向寢院。
我指尖嵌入他緊繃的手臂,用了最後的力氣道:
「別殺小翠。」
他喉結滾了滾,嗓音發啞:
「好。」
我被緩着力道置在榻上。
下一刻,裴珩便欺身貼了上來。
他單手箍住我手腕,漆眸閃着危險的光:
「坊間傳言可是你的傑作?」
「什麼傳言……」
「聽說,本王不行?」
身子雖軟得如水般動彈不得,好在嘴仍是個硬茬。
我開口犟嘴:
「是又如何?」
「那本王今夜……」
裴珩眼尾泛着難耐的紅,俯身咬着我耳垂:
「便攻破這謠言。」
一時間,榻動幃搖。
裴珩宛如戰場上昂首前衝的將軍,令我節節潰敗,嗚咽連連。
戰火無比激烈地燃了半宿。
降了的那一刻,我聽到裴珩的喟嘆裏夾雜着無可奈何的寵溺。
「蘇若卿,我真是……永遠都拿你沒辦法。」
-11-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拖着痠疼的身子踏入王府暗獄。
小翠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求饒:
「小姐,奴婢錯了!奴婢不該背叛您,不該揹着您勾引王爺。
「求您跟王爺求求情,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我緩緩走過去,幫她解開鎖鏈。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嘆口氣道:
「你只是不能背叛原本的主子罷了。」
只一瞬,小翠便斂了眼裏唯唯諾諾的天真,眸子裏爬滿暗蟄:
「你知道了?」
「皇帝身邊的人,哪個不是活在刀尖上謹言慎行,怎可能如你這般天真。你是皇帝專門置在我身邊的,挑撥我和攝政王,是你的本分。」
我從衣襟裏拿出一個錢袋放在她手上。
「我不忍殺你,你亦不忍害我。離開吧,這銀兩足夠你遠走高飛過舒坦日子。」
小翠苦笑出聲:
「不愧是你,難怪身爲女兒家卻能戰功赫赫。不過有件事你一定沒料到。」
「何事?」
「我也是巫醫族的人,奉旨給你下了蠱。是欲蠱,逢月圓發作,只有真心鍾愛你的人才能解。」
說話間,監牢裏斑駁的暗光映在她臉上,像極了善惡錯綜的心性。
我恍然怔住。
所以……我身子的每次異樣,皆不是裴珩做的手腳。
小翠繞過我向外走,我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直至遠遠飄來一句:
「你的蠱解了,蘇若卿,王爺對你的情意是真的。」
-12-
裴珩的情意是真的。
真糟糕。
更糟的是,我亦對這惹人厭的死對頭動了情。
否則,就不會對着榻上熟睡的裴珩,將蓄力的手掌舉了片刻,卻只是輕輕落下,撫了撫鬢前的髮絲。
他全無戒備。
而我,本可一掌劈死他,祭我那失了的身子。
我獨自在暗獄裏發了會呆,估算着時辰潛入一個人房裏,默默等待真相。
一個黑影推開門的時候,我正端坐在椅子上,就着月光品茶。
「薛夫子,交出來吧。」
黑影明顯震了一下,整個人僵住。
我點亮身側的油燈,目光炯然:
「交出來吧,我爹的信。」
「少將軍……你爲何……」
我押一口茶,開口打斷他:
「如實招了吧。薛夫子,你是我爹ẗũₕ的人。」
是的,他是我爹置在我身邊的人,我一早便知曉。
否則言行如此周全的能人異士,怎會一把年齡才偏巧被我尋到。
而此刻,正是他拿到我爹飛鴿傳書的時辰。
薛夫子低了低頭,嘆口氣:
「老夫本也不打算再瞞下去,少將軍,將軍在信裏叮囑,無論發生何事,千萬莫傷了王爺。」
「爲何?裴珩不是一直針對我蘇家嗎?」
薛夫子默了片刻,不答反問:
「少將軍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我心口一陣尖銳的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一字一頓道:
「阿晏沒死,對不對?」
「堂堂攝政王,怎會那麼輕易死。」
我端茶的指尖一陣發顫,連帶着聲音亦抖了幾分:
「爲何他們相貌不同?」
「王爺扮作阿晏時,是老夫親手下的易容蠱。當年少將軍你被擄走,將軍節節敗退。王爺與將軍乃忘年摯交,便帶了幾個暗衛遠赴邊關相助。」
我心口滯了滯,眼眶發酸,艱難開口道:
「既是摯交,爲何易容?又爲何騙我?」
「老夫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當朝皇帝,自小便是多疑陰惻的性子。一個攝政王,一個司馬大將軍,若是私交過甚Ṫūₓ,早晚會被皇權除掉。」
我突然明白了爲何堂堂帝王,會派小翠給我下蠱。
我中了欲蠱,一旦做出不得體的齷齪事,便會牽連整個蘇家。
他不惜親自出手構陷,也要讓蘇家永世不得翻身。
邊關初定,便對肱骨之將下重手,可見帝王疑心之重。
只是他沒料到,裴珩會在緊要關頭娶我,甚至幫我解了蠱。
如今看來,裴珩藏拙掩了一身功夫,常年體寒虛弱,皆是爲了遮掩鋒芒。
而明面上對蘇家的處處針對,實則是時時袒護,竭力想給蘇家尋個體面的臺階退場。
我將手中茶湯一飲而盡,喃喃着笑出聲來:
「裴珩,你騙我。」
薛夫子靜靜地看了我半晌,搖着頭嘆氣:
「老夫年邁,不懂情情愛愛。只是知曉若王爺無情,便不會費盡心思護着蘇家,更不會刻意隱瞞少將軍,將您隔絕出這喫人的勾心鬥角。」
-13-
天快亮的時候,我回到臥房。
裴珩仍在熟睡,我躺在他身邊,用指尖描摹他深邃的眉骨。
哭了笑,笑了又哭。
原來我苦尋多年,卻不知裴珩唯一的軟肋,竟是我。
面前的眸子緩緩張開,褪卻所有冰冷和僞裝,只餘深情。
不待他開口,我說:
「若你不死,我便八抬大轎娶你進門。」
裴珩整個人怔住。
我笑了,繼續道:
「這是你承諾我的。夫君,別以爲你守了諾,我便不再追究當初不告而別之事。」
裴珩低頭輕笑,在我耳邊道:
「我就知道。」
我挑眉:
「知道什麼?」
「以我夫人的才智,什麼都瞞不過她。」
說話間,他大手錮在我手腕上,俊臉一點點欺近。
「既如此,本王現下想做什麼,想必夫人亦能猜出幾分。」
「皇上駕到。」
猝不及防的通傳聲響徹內殿,錮在我腕上的力道亦隨之鬆了勁。
裴珩清亮的眸光暗了暗,坐起身。
有些事,終究是躲不過。
我迅速整理好衣衫,立在裴珩身側迎駕。
皇帝笑盈盈踏進內殿,甫一照面,便照例和風細雨地關懷了幾句裴珩虛寒的身子。
緊接着,話鋒一轉,凌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蘇將軍,朕聽聞當初賜給你的侍婢,因愛慕皇叔受了罰,不知所蹤。」
我姿態恭謹,答得嚴絲合縫:
「此事末將全然不知,定當查個清楚,給陛下一個交代。」
「最好是如此。你既嫁與皇叔,便該識得大體,將從前那些粗鄙狠辣的性子收斂些。依朕看,不如安心做王妃,那喫苦受累的將軍之職,便免了吧。」
皇帝語氣威凜,容不得一絲辯駁。
我攥緊了拳,指甲嵌進肉裏,低着頭道:
「末將……臣婦謹遵聖諭。」
裴珩在此刻突然開口打斷我:
「陛下,與其令蘇若卿做王妃,不如允本王退了這攝政王的位子,專心做蘇將軍的夫君吧。」
我眸子陡然睜大,抬手牽住他手腕,以阻止進一步發瘋。
「陛下恕罪,王爺昨夜飲多了酒,現下醉意未消,胡言亂語。」
裴珩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溫熱:
「記不記得除了娶你,我還允諾過一件事?」
我恍然怔住,腦子裏浮現出多年前那個在帳子裏紅着臉許諾的少年將軍。
他定定地看着我說:
「待青絲泛白那一日,我便坐在這帳子裏,溫些酒食,等你回來。」
我笑:
「那說好了,你可不許反悔。」
此刻眼前ťũⁿ的裴珩滿眼笑意,如當年般一個字一個字,認認真真地道:
「我說過的,不反悔。」
他放開我的手,迎上皇帝慍怒的目光:
「陛下既喚我一聲皇叔,我便與陛下說幾句話,以叔叔的身份,而非臣子。」
皇帝沉默片刻,終是點點頭屏退衆人,道:
「皇叔但說無妨。」
「你來,無非是試探我與若卿是否當真如膠似漆,擔心我們誕下子嗣,威脅皇權。」
皇帝面色驟變,眼裏有震驚,亦隱着殺氣。
裴珩沉聲繼續:
「我倦了,裝病弱裝倦了,裝薄情亦裝倦了。
「從今往後, 我不是什麼攝政王, 只是蘇將軍的夫君。願意伴她駐守邊關, 直至鬢染霜華, 永世不歸。望陛下成全。」
皇帝不可置信地盯着裴珩。
半晌, 他輕嘆一口氣, 道:
「皇叔當真要放棄皇親貴胄的權勢榮華?」
裴珩淡淡勾了勾脣:
「我在意的,從來只有江山和美,百姓安樂。從前你年幼, 我放心不下, 現下你有本事托起社稷, 我也該去過過清閒日子了。」
皇帝低頭不語, 再抬眸時, 殺氣全無。
「既如此,便允朕最後再喚你一次皇叔吧。」
說話間,堂堂九五至尊,竟水靈靈地對裴珩跪了下去。
「皇叔珍重,侄兒就此拜別。」
-14-
天清氣朗,極適合策馬趕路。
我騎着馬悠哉悠哉,不自覺盯着旁邊馬背上的英挺側顏傻笑。
裴珩隱着笑意睨我一眼:
「怎麼?夫人夜夜看,還看不夠麼?」
我臉紅了紅,乾咳兩聲,不服輸地懟回去:
「某人現下得意得緊, 看都不能看了。說真的,你居然真敢讓皇帝跪你啊?」
裴珩言簡意賅道:
「受之無愧。」
我笑出聲,卻冷不防想到一件天大的事。
「等等!還有個事沒解決!」
「何事?」
「你的癲蠱怎麼辦?」
裴珩不語, 只是一味地勾着脣笑。
將我笑得一頭霧水, 自顧自嘟囔:
「你笑什麼?
「等一下……
「哦!癲蠱也是誆我的對不對!」
一旁的薛夫子坐不住了,開口道:
「如若不讓衆人都以爲王爺中了癲蠱,王爺哪來的由頭髮瘋求娶少將軍。」
「……可皇上怎會知曉癲蠱之事?」
「少將軍你忘了,小翠是皇帝安插在你身邊的細作。」
「還是不對,好端端爲何裝瘋賣傻急着娶我?」
薛夫子看裴珩一眼, 捻着鬍髯笑:
「你中了欲蠱,不立刻娶回府, 王爺他能放心嗎?」
我恍然大悟, 原來一切的一切, 裴珩皆瞭如指掌。
可憐我算來算去, 終究還是算不過那個腹黑權臣死對頭。
該死,好氣!
氣得臉紅心跳。
「這世上從來沒有癲蠱,恐怕能讓王爺發瘋的,只有少將軍你。」
薛夫子笑吟吟補上一句。
原來, 他深夜發瘋求娶,是因爲知曉我中了欲蠱。
新婚夜發瘋以冷水藥浴,是爲了緩解我體內蠱毒。
再之後發瘋對小翠用刑,是爲了幫助我除掉細作。
他的每一次發瘋……
皆是爲了我。
我策馬跑到隊伍前面。
身後傳來薛夫子打趣的聲音:
「王爺, 我們少將軍自大婚以後, 性子便羞赧了許多啊。」
接着是裴珩的聲音,低沉而寵溺:
「隨她去,不準欺負我夫人。」
哼, 誰說這世上沒有癲蠱。
愛一人便如同中了癲蠱。
癡心似癲,情絲如蠱。
願癲狂一世,直至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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