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不返

公子大婚的那天,我捲了金銀細軟逃出府。
離開時以爲從此海闊天空。
可半年後,我就因爲手頭窘迫,再一次求上了他。
「說吧。」陸淮川眼帶愉悅,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
「是你弟弟賭博輸光了錢;還是你爹又要把你賣進青樓了?」
「都不是。」
我搖搖頭。
「是我夫君,他生了重病。」
「啪——」
陸淮川手中茶盞,碎落一地。

-1-
碎瓷片劃破掌心,鮮血蜿蜒而下。
陸淮川拿了帕子,細細擦拭乾淨了。
「何時成的親?」
聲音淡淡,卻自有幾分威壓。
明明已經不再是陸府的丫鬟。
見到陸淮川這副樣子,我卻總還是心驚。
我絞着手指,低聲訥訥道:
「剛滿三個月。」
「三個月啊!」
陸淮川臉上看不出情緒。
有下人捧了新沏的茶上來。
陸淮川不疾不徐地吹了吹浮沫。
好一會,才忽然想起來我還站着似的。
漫不經心地問道:
「離府時不是帶了不少銀錢?
「才半年就都用完了?」
我窘迫得臉通紅。
當初陸淮川大婚,我逃出府時捲了不少金銀細軟。
以爲下半輩子能從此衣食無憂了。
誰能料想世事無常,才半年不到便手頭空空。
一個捲款私逃的奴婢,被扭送官府打死也是有的。
哪有人敢厚着臉皮,又求到主家面前?
我支吾半天,只得搪塞一句:
「外頭花錢的地方多。」
陸淮川「嗯」了一聲。
又問,「生的什麼病?」
我搖搖頭:
「也不算病。
「上山砍柴時遇上野獸了,好險才逃回來。
「如今一身的傷,在家裏躺着呢。」
「哦。」
陸淮川挑眉,「是個砍柴的。」
「……是。
「沒什麼本事,但勝在人老實本分。
「過日子是很好的。」
「老實本分?」
陸淮川忽地冷臉,將手中茶盞狠狠摔到我面前。
我下意識地跪了上去。
「一個受了傷連大夫都請不起,要妻子出來拋頭露面的孬種!
「老實本分?」
陸淮川扣住我的下巴,冷笑道:
「你那個老實本分的丈夫,知道我們從前是什麼關係麼?」
什麼關係?
自然是主子和奴婢的關係。
我難堪地說:
「他……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只說出門買些喫食,沒讓他知道是來見您。」
陸淮川嗤笑一聲。
「你倒是體貼。
「沒叫那個孬種知道,自己要做綠頭王八了。」
陸淮川的氣息沉沉ţŭ⁰吐在我耳旁。
灼熱得發燙。
「小梨兒,既然有膽量求到少爺這邊。
「就知道自己該付出什麼代價了吧?」
我渾身僵硬。
雙腿抖得厲害。
還在陸府ṭū́₂的時候,每當我做錯了事情。
陸淮川就會身體力行地懲罰我。
哪怕我哭得嗓子都啞了,哀哀求饒,他也從不停下。
「少、少爺……」
我哆嗦着搬出擋箭牌。
「您這樣做,月公主會不高興的。」
盛雲月,當朝長公主。
陸淮川的青梅竹馬。
也是半年前,他以十里紅妝相聘的妻子。
陸淮川的動作停下了。
黑眸沉沉地望着我。
許久,陸淮川放開了手,又恢復了淡漠矜貴的世家公子模樣。
「也罷,念在你忠心伺候過一場。
「需要多少銀錢,自去找管家領了。
「三日後,隨我啓程,回陸府。」
「……是。」
我磕了個頭,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將將跨過門檻,便聽得身後傳來陸淮川清冷的聲音。
「沈梨,你該知道,我最恨人背叛。
「當初既然有膽量逃走,就該遠遠地躲到天涯海角,祈禱這輩子都不要被我抓到。
「而不是爲了一個男人,又巴巴地求到我面前。」
陸淮川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淡淡的嘲諷。
「三年前,我養過一隻小雀兒,錦衣玉食地捧着它。
「結果那畜生不識好歹,反啄了我的手。
「小梨兒,你還記得那隻雀兒最後的下場嗎?」
……記得。
陸淮川讓人拔光了雀兒身上的羽毛,剪了鳥喙,將它活活餓死了。
而現在,我就是那隻惹了陸淮川生氣的小雀兒。
我深吸了口氣,沒有回頭看他神色。
「公子,請最後寬限三日時間,容我安置好夫君。
「到時候,您想怎麼處置我,絕無怨言。」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身後又傳來物件碎了一地的聲音。
我心想。
時隔半年,公子似乎變得更加喜怒無常了。

-2-
我找管家支了五百兩銀子。
請來城裏最好的大夫。
一百兩,買他治好江尋白;
兩百兩,買他不得對任何人透露江尋白的真實傷情。
大夫望着江尋白一身的刀劍傷痕,目光閃爍。
最終還是收下了銀錢,對天賭咒絕不向外人提起。
送走大夫,我鬆了口氣。
擰了溼毛巾,給江尋白擦拭身體。
「大夫說,你至少還得七日方能甦醒。
「那時候,我人早已在京城了。」
我小聲地念叨着: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和隔壁的陳大嬸說好了。
「我不在的日子裏,她會幫忙照顧你的。
「家裏的油鹽醬醋走之前我會添置點。
「冬天快到了,柴火爐子自是不必說,也得購置幾套冬衣和被褥。
「家裏零零碎碎花錢的地方不少。
「我從陸少爺那兒要了五百兩,大抵還能剩個一百多兩。
「到時候我全都換成銀票,縫進枕巾裏,你可別忘了取。
「拿了這錢,隨便找個賺錢的營生好好過日子……」
聲音慢慢低了下來。
我爬上牀,躺到江尋白身側。
即使昏迷不醒,江尋白的身上也依舊燙得跟火爐似的。
他雙目緊緊閉着,臉慘白得跟紙一樣,嘴脣卻又不正常地殷紅,像要滲出血來。
即便如此,這張臉依舊美若冠玉。
和素以俊美聞名的陸淮川相比,也不遑多讓。
我緩緩地靠在他肩上。
「江尋白,等你醒來,就再也見不到我啦。」
江尋白劍眉緊鎖,像是掙扎着想醒來。
可最終,還是被我一寸寸揉平了。
「等我走後,你再娶個好姑娘吧。
「村裏好多女孩兒,幹活時總喜歡偷偷瞥你呢。
「你願意再娶,她們肯定個個樂意。
「到時候,你們再生兩個小崽子,和和美美,子孫滿堂……」
一滴淚水落下,沿着江尋白臉頰滑過。
直至沒入髮絲,消失無蹤。

-3-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
我打點好一切身後事,再次回到了陸淮川在青州的臨時居所。
他似乎有客人。
兩人正商討着什麼正事。
我隱隱約約聽到幾句「還是沒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等了約莫有一炷香時間,那人才離去。
「小梨兒,過來。」
陸淮川不知何時發現我已經到了,輕聲喚道。
他合着眼睛,神色有些疲憊。
我遲疑片刻。
終究還是依着過去十幾年的習慣走到他身後,輕輕按摩起了頭部。
許久,陸淮川才緩緩開口。
「所有事情都處理完了?」
我垂眸應道:「是。」
不知爲何,陸淮川的神情更冷了。
「那便隨我回去。
「今夜便動身。」
我有些詫異。
「今夜便走?這麼急?」
陸淮川睜開雙眼,冷冷地瞪着我。
「怎麼?
「你還想晚上再溜出去,最後陪那個半死不活的男人睡一夜不成?
「三天的時間,還不夠你和外面那些不乾不淨的人斷乾淨嗎?」
見他一副要發火的樣子,我忙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公子去哪,小梨便跟着去哪。」
陸淮川這才又緩緩合上眼睛,勾了脣角。
「這還差不多。」
馬車啓程後,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膽。
生怕陸淮川隨時發難。
但他似乎很忙碌。
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公文。
還時常會有一些行跡詭異的人,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車廂。
恭敬地呈上一封信件後,又如鬼魅般消失。
而每次看過信件後,陸淮川的眉頭都會深深皺起。
「找了那麼久還是毫無音訊。
「一羣酒囊飯袋。」
陸淮川素來喜怒不形於色。
我極少見他如此發怒的模樣,不由好奇道:
「公子此次來青州,可是來尋人?」
「嗯。」
陸淮川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
「是什麼人?」
我又問。
「至尊、至貴之人。」
陸淮川淡淡道:
「和你沒有關係。
「知道太多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於是我便老實噤了聲。
許是陸淮川一路上表現得太溫和;
又或許是離開半年,讓我有些遺忘了陸淮川的本性。
我竟起了僥倖心理。
以爲他會輕輕揭過此事,饒我一條小命。
可馬車剛一進京,便將我帶往與陸府完全相反的方向。
道路的盡頭,是一座偏僻的小院。
牆壁又高又厚,一點聲響也傳不出來。
院子裏伺候的下人,一應地又聾又啞。
穿行而過時,像悄無聲息的幽靈。
臥房的最深處,懸空吊着一個巨大的黃金鳥籠。
陸淮川手裏拿着一根細細的黃金鍊子,笑着問我:
「小雀兒,你是自己進去,還是我牽你進去?」

-4-
是了。
我怎會忘了,陸淮川本就是如此睚眥必報的人。
他最恨背叛之人。
又怎會輕易饒恕過我?
更何況,是我親口答應過陸淮川——
「小梨會永遠永遠陪在公子身邊。
「生死不離。」
那時候,我初入府,不過是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鬟。
每月拿着二百文的銀錢,日子雖辛苦,卻也踏țű⁾實。
可有一天,我爹忽然坐着驢車,從鄉下趕來。
一見面,就哭喊着要我救弟弟的命。
說是他學人賭錢,欠了十兩銀子。
讓我這個當姐姐的幫忙還債。
十兩銀子!
當初我把自己賣了,也不過才換得二兩銀子。
哪裏能憑空變出這樣一筆錢?
我斷然拒絕。
我爹卻一個勁地撒潑打滾。
說什麼我如今在城裏當了小姐便忘本了,連自己親弟弟的命都不顧了。
見我依舊無動於衷,他竟從袖子裏掏出一截斷指。
「討債的人威脅要砍你弟一根手指。
「他一個大男人,要是落了殘疾以後可怎麼討媳婦?
「我就讓他們把你孃的手指砍了。
「我跟那些人約好,月底一定還錢。
「否則就讓他們把你娘帶走。」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你娘雖然現在老了,年輕時也還有幾分風騷。
「賣到窯子裏,說不準還能榨出點油水。
「誰讓她沒本事,生了個這麼不孝的女兒。
「就只能自己來還債嘍!」
「你這個畜生!」
我抓着他又哭又罵,又撕又打。
可哭鬧過後。
我跪到了大夫人面前。
「奴婢願爲公子侍疾。
「若公子不能痊癒,奴自願殉葬。」
國公府的嫡長公子,陸淮川。
俊美矜貴,光風霽月。
那樣舉世無雙的人物,原本我這樣的丫鬟,連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可或許是天妒英才。
他受人算計,染了時疫,奄奄一息。
沒有人願意去伺候。
那些丫鬟一個個跪在地上,把頭都磕破了,只求夫人饒她們一命。
只有我主動站出來,攬下職責。
夫人大度地賞了我十兩銀子,讓我解了家中之急。
收下銀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這輩子,我的命註定是陸淮川的。
我日夜不休地照顧陸淮川。
每天給他擦拭身體、喂藥。
他病得極重,藥喝不下去,我就嘴對嘴灌。
天可憐見。
半個月後,陸淮川竟一點點好起來了。
醒來後,他第一句話,便是問我的名字。
「奴婢名沈梨,您喚我小梨便好。」
「小梨。」
陸淮川淡淡道:
「你以後便到我房中伺候吧。」
沒多久,陸淮川便徹底痊癒。
某天,他忽然扔了個木盒子給我,說裏面裝着給我的禮物。
我滿懷期待地打開。
裏面竟裝着一雙慘白枯朽的斷手。
我驚叫一聲,將盒子打翻在地。
陸淮川平靜地說:
「這是你弟弟沈承建的手。
「從今往後,他再也無法賭錢了。
「你可以放心了。」
當天夜裏。
我伺候他更衣時。
陸淮川垂着眸子看我,輕輕道:
「小梨,過來。
「到我這邊。」
不容抗拒地,把我拉進他深不可測的慾望之中。
任憑我哭喊求饒,他只是一味惡劣地戲弄着我。
最後,他喟嘆道:
「沈梨,你生來就該是屬於我的。
「只要你答應,永遠不許離開我。
「我便許你一世榮華。
「如何?」
說這話時,公子的手虛虛攏住我的脖頸。
彷彿只要聽到一丁點兒自己不喜歡的答覆,就會毫不留情地將它擰斷。
我累得半死,只得應承道:
「好,小梨會永遠永遠陪在公子身邊。
「生死不離。」
陸淮川終於滿意了。
他笑着在我額上落下一吻。
溫柔地說:
「睡吧。」
便把我攬在懷中。
像得到了無上的珍寶。
——抑或者,只是一個新奇而愛不釋手的玩具。

-5-
後來。
被陸淮川嬌寵得過ƭüₗ頭了。
我便有些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我求他幫忙,將我娘接到京中。
她年歲已高。
我爹每次醉酒後,都會對她拳打腳踢。
留她獨自在家,我實在不放心。
陸淮川沒應允。
夜裏,我便拒絕了他幾次。
於是,陸淮川第一次對我冷了臉。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不過縱了你幾次,就忘記自己的奴才身份了。
「你既不願伺候,明日便將你攆出府,讓你父親來接吧。」
陸淮川沒給我求饒認錯的機會。
第二天,我就被攆出府。
我爹來陸府接我。
他恨我害得弟弟雙手被打斷,當街將我拳打腳踢了一通後,將我賣到了青樓裏。
我又被鴇母磋磨了一通,生不如死的時候。
陸淮川才又飄然出現。
「現在想明白了嗎?」
他依舊那副淡泊不染凡塵的模樣。
與之相比。
穿着庸俗暴露衣裙、跪在他腳下的我,簡直羞慚欲死。
我隨着他回了陸府。
經此一遭,我徹底學乖了。
再也不敢忤逆分毫,由着他予求予取。
可是。
後來。
等我逃出陸府,想回鄉下偷偷將母親接走時。
才得知,母親早已死去。
就在他令人割了弟弟雙手的次日。
我爹爲了泄憤,將母親活活打死了。
怪不得——
不管我如何懇求,他都不願將母親接到京城。
怪不得——
我逃出府時,沒有受到半點阻攔。
他早就知道,天大地大,已經沒有我的家。
我遲早還是要低頭,回到他身邊。
可他沒想到——
我竟敢偷偷揹着他,與人成親了。

-6-
陸淮川把我關進了黃金的鳥籠裏。
我的眼睛被矇住,四肢被鏈子纏住。
啞奴們每日會來送些喫食。
東西放下就走,絕不停留。
我聽不見,看不見,無法與任何人交流。
連日夜交替都無法感知,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陸淮川一次都沒有來過。
我知道,這便是他懲罰的手段。
富貴人家在馴化最桀驁不馴的烈犬時。
便會把它關進不見光的牢籠裏。
起初,它會焦躁不安,不停吠叫;
等意識到吠叫無用時,它便拼命撓門,抓得爪子上全是血;
再後來,孤寂和恐懼徹底將其壓垮。
它開始渴求任何一縷氣味,一點聲響。
只要有人靠近,就嚶嚶求饒,討好獻媚。
到了最後,它便主動戴上項圈,成爲最溫馴、最忠誠的好狗。
我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
也許千年萬年。
也許一日兩日。
直到某一天,院子裏忽然傳來嘈雜聲。
有人闖了進來。
門被一腳踹開。
我豎起了耳朵。
「哼,我就說陸淮川怎麼忽然學人玩起了金屋藏嬌的戲碼。
「果然ṭü₊是你這賤婢!」
熟悉的聲音響起。
深藏心底的恐懼被喚醒。
我不由得全身顫抖。
我確信,自己即便死。
也絕不可能忘記這聲音的主人——
當朝長公主,盛雲月。

-7-
如果說,陸淮川天生淡漠無情,心狠手辣。
那盛雲月,便是他唯一的例外。
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會爲她描眉折花,繪卷賦詩。
盛雲月來府上做客,第一次見ṱű̂₇到我時,便很不喜歡。
「長得妖妖嬌嬌,一看就是個下作輕狂的。」
陸淮川聞言,輕輕一笑。
「不過是個下人罷了。
「也值得你如此動怒。」
他望向我,淡淡道:「過來。」
我依言順從地走過去。
陸淮川隨手拿起案桌上的墨筆,在我臉上畫了只大王八。
盛雲月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瞥她一眼,也跟着笑:
「難得公主開心。
「今日你便頂着這張臉,好好伺候吧。」
後來,只要公主一來。
陸淮川就會把我的臉當畫紙,肆意塗抹。
有時是夜叉王八;
有時是「囚」或「娼」這類充滿惡意的字眼。
我成了闔府上下的笑話。
眼窩裏忍了一包淚水,還要強顏歡笑地謝主子賞。
到了夜裏,陸淮川嘆着氣,把我抱到懷裏安慰。
「雲月性子如此,你多忍耐些。
「再則你身爲奴僕,讓主子高興,也算是你的本分。」
彼時我已經被他趕出去一回學乖了,哪裏還敢造次?
只得乖順應下。
可後來。
我的一方帕子不慎落在陸淮川牀上,被公主發現了。
她發了好大一通火。
恰巧當時我不在府上。
陸淮川隨手指了個人,說:
「這丫鬟素日裏心思不正,多次暗中撩撥。
「定是她偷偷將手帕遺落在我牀上。」
被點到的小桃慌忙跪地,直呼冤枉。
可嬌縱跋扈的公主,又豈會聽一個小小婢女的狡辯。
她陰沉着臉笑了。
「也好。
「也是時候殺雞儆猴,好好管管陸府這股妖風了。」
那天傍晚,我回來時,在院子裏聞到一股古怪的肉香味。
府裏的下人跪了一地,個個滿臉淚痕,渾身發抖,不停嘔吐。
和我素來玩得好的杏兒偷偷將我拉到一旁。
她哭着說:
「小桃姐姐被公主蒸了!
「不知是哪個賤人故意陷害她……」
我腦袋嗡地一聲。
下一秒,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溫暖的牀上。
陸淮川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我的髮絲。
白日的一切,似乎全然沒在他腦海中留下半點痕跡。
他說:
「我很快便要和公主成親了。
「這些日子,你且忍耐些。
「等公主誕下長子後,我會和她商量,納你爲妾……」
我終於剋制不住,爬到牀沿吐了出來。
那一刻,我下定決心。
無論如何,都要逃。
逃出陸府,逃出陸淮川和盛雲月的掌心。
於是,我尋準了時機。
趁着大婚在即,府上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時候。
偷偷地捲了錢財私逃。
我剛入府的時候,是小桃姐姐帶着我,教我府中規矩,教我怎țų₆麼伺候好主子,能少挨一點罰。
她說她家裏只有一個母親,和一個癡傻的弟弟。
她說她要多攢些錢,等過兩年出府後買個鋪子,把母親弟弟都接到京城過好日子。
她說她在村裏有個相好,也不知多年不聯繫,那人還記不記得自己……
我去了小桃的故鄉。
將那些金銀財物偷偷扔進了她家院子裏。
只留了自己這些年攢的一點月錢,隻身離開。

-8-
剛離開陸府那段時間,我時常做噩夢。
夢見公主發現那帕子的主人是我,發現這些年,我一直與陸淮川糾纏不清。
於是她陰冷一笑,讓人把我抓起來,在我身上施盡酷刑。
而現在,噩夢終於成真了。
盛雲月陰惻惻地看着我。
眼睛裏充斥着怨毒與憎恨。
「在陸府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預感了。
「淮川哥哥以爲自己藏得很好。
「他故意在我面前羞辱你,還讓別的丫鬟頂包。
「以爲這樣就能瞞過我,護你周全。
「可他不知道,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像是恨不得把你喫進去一樣!
「我早就知道你纔是當初那塊手帕真正的主人。
「只不過不想讓淮川哥哥爲難,才裝作被騙。
「我想着等嫁進陸府後,一個小小的丫鬟而已,還不是任我揉圓搓扁。
「我定要讓你後悔來這世上走一遭!
「可我沒想到——」
她紅着眼睛瞪向我,一副恨不得把我撕碎的樣子。
「你這個賤婢,竟敢毀我終身大事!
「你可知,從本宮六歲那年,遇到淮川哥哥起。
「我生平的願望便只有一個。
「那便是嫁與他爲妻。
「我好不容易盼到了那一天。
「十里紅妝,萬人空巷。
「那本該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天!」
盛雲月目眥欲裂:
「可你偏偏選在那一天逃跑了!
「淮川知道後,竟當場悔婚,要去找你!
「任憑我苦苦哀求,甚至搬出賜婚的聖旨來壓他。
「他都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陸淮川竟逃婚了?
青州地處偏遠,我又深居簡出。
外界發生了什麼,我並不知曉。
盛雲月捂着胸口緩了緩,又繼續道:
「那之後,他便整日魂不守舍。
「我幾次明裏暗裏提出重辦婚禮之事,都被他尋故推脫了。
「再後來,太子哥哥巡遊時出了意外。
「他主動請纓前去尋找。
「旁人說他忠君愛國,可唯有我知道。
「他分明是拿着公務當幌子,藉機離京去尋找你的下落罷了!」
盛雲月臉上露出一抹癲狂而扭曲的笑容,她說:
「你搶走本宮的心上人,毀了本宮一生的幸福。
「你說,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我端坐在懸空的籠中,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聲音同樣冰冷:
「公主想如何呢?」
盛雲月冷笑一聲。
「本想挖掉你的眼睛,剜掉你的鼻子,割掉你的舌頭。
「再抽掉手腳筋後扔進最低等的窯子裏任人凌虐。
「不過若是被淮川哥哥發現,只怕又生事端。」
後頭有人抱了柴火,提着油走進來。
盛雲月接過侍從遞來的火把,笑得殘酷:
「——所以,本宮決定大發慈悲,留你一具全屍。」
柴火被堆放在籠子底下,油潑了上去。
盛雲月舉着火把一步步靠近。
「我倒要看看,一具焦屍,還怎麼跟本宮爭!」
我四肢被縛,連掙扎都無法掙扎。
更何況籠子的鑰匙只有一把,陸淮川隨身攜帶着。
火光燎起。
煙霧與熱氣升騰。
我死死攥緊雙拳,望着門外。
下一秒,一道寒芒閃過。
籠子上方的鏈子斷裂,整個籠子轟然掉落。
底下的柴火剛燃起,燒得還不夠旺,一下被壓熄了。
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現在我面前。
盛雲月比我更早叫出了他的名字。
「太子哥哥!
「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驚訝上前,顯然有許多話想問。
「你何時回京的?
「淮川不是說……」
「滾開。」
江尋白冰冷的眼神,將她定在了原地。
「太子哥哥,你……」
盛雲月困惑又委屈,但那人周身凜冽冰冷的氣場,讓她後退了幾步。
江尋白走到籠前,放輕了聲音。
「乖乖,我來接你回家。」

-9-
江尋白,我的夫君。
同時,也是當朝太子。
逃離陸府的第二個月,爲了躲避陸淮川,我隱居深山幽谷中,意外遇見墜崖受傷的他。
我自身難保,哪有心情去搭救別人?
咬着牙將他拖到最近的醫館,留了一點銀錢後,就打算離開,放他自生自滅。
可就在這時,從他身上掉落一枚龍紋玉佩。
這玉佩我見過,盛雲月天天戴。
她不止一次炫耀過,這玉佩世間只有兩枚。
一枚陛下賜給了太子,另一枚賞給了她。
這是無上尊貴與榮寵的象徵。
是以,盛雲月從不離身。
說不清那一瞬間,腦海閃過的萬千思緒。
總之,我改變了主意。
我掏出所有錢財,讓大夫盡全力救治他。
等人脫離了危險,我就將他帶回家親自照料。
我拿出當年伺候患疫的陸淮川時候的勁兒,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等人終於甦醒後,我又使出了渾身解數,討他喜歡。
我知道自己長得好。
否則盛雲月不至於見到我第一眼,就恨不得將我打殺了。
也知道自己性子討人喜歡。
當初在陸府時,府裏上上下下都可喜歡我哩。
終於,在某個黃昏時分。
江尋白望了我許久,似乎終於下了決心。
「阿梨姑娘,我心悅於你,想娶你爲妻Ťú₎。」
他取下腰間從不離身的玉佩:
「這是我家祖傳的寶物。
「母親說,等我尋到合意的姑娘了,就把它送給人家。」
他手指有些顫抖,垂着眸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你,你若願意收下這枚玉佩。
「等我找回家人後,便上門來正式向你提親。
「你若不願……那我們便結爲異姓兄妹。
「此後餘生,江某定會傾盡全力護你安穩喜樂。」
我笑吟吟地接過玉佩。
也接下了這世間最貴重的承諾。
江尋白說要等回到家裏,再給我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卻纏着他鬧了好幾次。
最後在鄉野間,以天地爲證,拜堂成親。
洞房那一天,江尋白耳朵紅得厲害。
「阿梨,我、我會溫柔點的。
「你別怕……」
事實證明,男人在某些時候都是畜生。
說的話,沒有半句可靠的。
第二天,我齜牙咧嘴地,不肯給他一點好臉色。
江尋白慌得不得了。
又是摘了野花,又是學人家變戲法來討我開心。
「阿梨,你笑笑,笑笑好麼?
「只要你能開心些,孤……我什麼都可以去做。」
金尊玉貴的太子,陷入愛情時也和普通的毛頭小子沒什麼差別。
只可惜幸福恩愛的夫妻生活並沒有過太久。
有人得知了他的行蹤,前來追殺。
江尋白把人盡數引開後,一一殺死。
同時,他身上也落下了不少傷,又一次奄奄一息,昏迷不醒。
也就在此時。
我進城買藥,聽到有人在討論,京城來了欽差,到青州尋人了。
尋的什麼人?
有人說,尋的是一位貴人;
也有人說,尋的是他的心上人。
我一下就猜到了來的人是陸淮川。
他那樣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人,怎麼會輕易放過我呢?
天地雖大。
可只要他還活着,只要盛雲月還活着。
就永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所以,我找到了陸淮川在青州的臨時居所。
叩響了門。

-10-
「……我不是有意隱瞞你。
「只是當時的情況,我怕給你引來殺身之禍……」
江尋白——或者應該叫回本名——盛雲聲邊解釋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我的臉色。
我垂眸行了一禮。
「殿下不必向民女解釋。
「反而是民女該請您饒恕我怠慢之失……」
盛雲聲快哭出來了。
「好阿梨,你莫要再用這麼生疏的語氣跟我說話了。
「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對你有所隱瞞了,好不好?」
見我神情有所鬆動。
他又道:
「我已經秉明瞭父皇母后,要娶你爲妻。
「婚期就定在下個月中旬,好不好?」
我驚詫地抬眼望他,一時說不出話。
「嗯?阿梨可是對婚期有什麼不滿?」
我搖了搖頭,避開他的眼神。
「我以爲,你應該查過我的過往。
「我和陸淮川……」
我有些難以啓齒。
盛雲聲微笑着打斷我的話。
「我自然查過。
「但並非不信任你,只是想更瞭解你的過往。」
他的聲音依然溫和,卻帶着難以忽視的威壓。
「陸淮川和盛雲月如此欺辱我的妻子。
「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可是、可是……
「陸家是百年世家,盛雲月是你的妹妹……」
我不信,盛雲聲願爲我做到這種地步。
原本我的打算,不過是希冀他能看在救命之恩和相處的情分上,護我周全。
讓那兩個人沒法再對我隨意動手。
畢竟,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想對抗那些天潢貴胄,難於登天。
像是爲了讓我安心,盛雲聲輕輕捏了捏我的手。
「百年世家又如何?
「有些樹木表面枝繁葉茂, 實則根基早已腐爛。
「不連根拔起,只會貽害無窮。
「至於盛雲月……
「她與我並非一母所生,關係並不親近。
「父皇寵溺, 養得她嬌縱跋扈, 無數次草菅人命。
「也是時候,該讓她喫點苦頭了。」
盛雲聲輕聲道:
「這些恩怨是非,交予我來解決便好。
「你安心待在東宮, 準備婚禮事宜。
「準備嫁給我, 可好?」
望着他平和如水的眼眸,我稀裏糊塗地點了頭。

-11-
大婚那日。
萬人朝賀,鑼鼓喧天。
比之陸淮川娶公主那日, 有過之而無不及。
盛雲月不甘地望着我。
卻只能咬牙向我敬酒:
「見過皇嫂。
「祝皇嫂與太子哥哥百年好合, 永結同心。」
陸淮川和其他人一樣, 跪在地上,抬頭望我。
「微臣, 拜見太子妃。
「祝太子與太子妃, 琴瑟和鳴,福壽永綿。」
盛雲聲接了所有人的酒杯, 卻獨獨漏了他。
於是陸淮川便在地上跪足了一個時辰。
直至禮成, 將要入洞房時。
盛雲聲才笑眯眯地望向他:
「春宵一刻值千金。
「孤與太子妃要入洞房了。
「愛卿且退下吧。」
陸淮川腳步趔趄地離開了。
聽人說, 他回去後便大病一場。
痊癒後,性情大變。
終日閉門謝客, 酗酒度日。

-12-
我當了三年太子妃。
三年後, 皇帝駕崩。
盛雲聲登基, 我成了皇后。
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 便是剪除這些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世家勢力。
而陸家, 首當其衝。
不到一年的時間裏, 陸家人罷官的罷官, 流放的流放。
牆倒衆人推。
大臣們敏銳地揣度到新帝的心思後,紛紛開始落井下石。
彈劾陸家罪證的奏摺,堆滿了桌案。
結黨營私、貪污受賄、徇私枉法……
種種罪行, 罄竹難書。
新帝震怒。
下令陸家男丁盡數抄斬, 女子沒入教坊司。
僕役奴婢, 念其不知情者無罪, 放還賣身契,令各自歸家, 好自爲之。
行刑前夜。
陸淮川忽地發了瘋, 鬧着要見我最後一面。
消息傳到盛雲聲耳中, 他冷笑一聲:
「皇后近日懷孕, 寢不成寐。
「孤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
「他是什麼東西, 還想把皇后叫醒?」
盛雲聲直接讓人給他灌了一壺毒酒,讓他提前下了地獄。
至於盛雲月。
自從我當了皇后, 她便惶恐不安。
無數次給盛雲聲送美人,想挑撥我們的關係。
送來的美人, 他全都打發了。
等收拾完陸家騰出手,刀刃立馬轉向了盛雲月。
凌虐奴僕、草菅人命、殘忍弒殺……
光是從公主府中挖出的屍體,就有數百具之多。
最終, 盛雲聲判了她腰斬之刑。
籠罩我前半生的噩夢陰雲終於消散。
從此,唯願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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