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後的第四年,女兒拿出我的手機,打通了沈知年的電話。
「姜幼魚,不是說了老死不相往來,你這是做什麼?犯賤?
「如果沒錢,那就跟你當年一樣,出去賣好了……」
電話那頭傳來女兒怯弱的聲音。
「爸爸嗎?我是圓圓。
「爸爸,你能來看看我嗎?
「醫生說,我快要死了……」
-1-
和沈知年分手後的次月,我查出懷有身孕。
猶豫再三,我還是決定生下她。
可造化弄人,半年前圓圓查出了白血病。
看着小小的身體忍受病痛的折磨,我的心比刀割還難受。
「媽媽,爸爸呢?
「圓圓好疼,如果爸爸在身邊,圓圓就不會那麼疼了。」
圓圓已經三歲了,從小沒有爸爸的她,對爸爸這個詞充滿了憧憬和期待。
生病的這半年時間,問了我好多次有關於爸爸的事。
這幾天病情惡化,她問得更頻繁了。
我不忍心告訴她答案,只能強忍着微笑安慰她。
「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工作,等圓圓好了,爸爸就會回來看你。」
她滿意地笑了,小而蒼白的臉上滿是期盼。
每當我看到她這副模樣,便忍不住偷偷抹眼淚。
她的爸爸沒有去很遠的地方工作,而是不要我們了。
見我在病房,醫生輕輕敲了敲門。
「圓圓媽媽,能否借一步說話。」
我點頭,輕輕地親了親圓圓的臉,用手機給她放了她最喜歡的動畫片,然後去了醫生辦公室。
「圓圓媽媽,合適的骨髓我們已經找到了。
「你也知道,圓圓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當然,如果手術費能湊齊,三天內就可以進行移植……」
-2-
圓圓的骨髓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只能等,這次匹配到合適的骨髓機會難得。
可醫生告訴我,至少要準備 40 萬。
這半年時間爲了給圓圓治病,幾乎花光了我的積蓄。
如今手術一下子要交 40 萬,對我而言無疑是天文數字。
我頹廢地回了病房,卻聽見裏面傳來熟悉的電話聲。
「姜幼魚,不是說了老死不相往來,你這是做什麼?犯賤?
「如果沒錢,那就跟你當年一樣,出去賣好了……」
接着是圓圓怯弱地回應。
「爸爸嗎?我是圓圓。
「爸爸,你能來看看我嗎?
「我偷偷聽到醫生說,我快要死了……」
聽到這裏,我腦子裏嗡的一聲,大步衝進去,迅速掛斷了電話。
此刻圓圓已經滿眼淚水,小嘴巴癟起來,鼻頭也紅紅的,一副想哭卻又強忍住的模樣。
「媽媽,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他爲什麼要罵媽媽?」
小小的嗓音夾雜着哭腔,即便一知半解,也明白沈知年在罵我。
我輕輕地抱着她,可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落。
爲了避免被她察覺,儘量用平和的聲音安慰。
「圓圓,那個不是爸爸,你打錯電話了。」
安撫圓圓睡下,我掃了眼通話記錄,然後走出去,重新撥打沈知年的電話號碼。
他先是拒接,最後在我一遍又一遍的電話攻勢下,不得不接通電話。
「姜幼魚,你他媽有病是不是?
「除了讓一個小野種喊我爸,還有ţũ⁸什麼花招乾脆一起耍!」
-3-
這一次我沒忍住,直接罵起來。
「沈知年,你他媽渾蛋!
「圓圓是你的女兒,她現在得了白血病,醫生說如果再不進行骨髓移植她會沒命的!
「給你打電話,也是因爲她太想爸爸了。
「沈知年,你到底有沒有心……」
說到這裏,我已經泣不成聲。
電話那頭的沈知年愣了一下,隨後嗤之以鼻。
「我的女兒?
「姜幼魚,一次你就懷上了?麻煩動動腦子,撒謊也要有證據的好不好?以爲是拍電視劇?
「我告訴你,死就死了,反正又不是我的種。」
來不及反駁,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
「阿年,誰呀?」
他回應:「一個瘋子。」
最後四個字說完,直接掛斷電話。
我憤怒極了,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準備把號碼刪除的時候,想到了醫生的話——
三天內準備 40 萬……
即便我再怎麼不情願,還是又一次撥出了沈知年的電話號碼。
然而這一次我足足打了上十遍,每一遍都被他無情拒絕。
無奈之下,只能發消息給他。
【沈知年,圓圓真的是你的女兒,如果你不信,可以帶她去做親子鑑定。
【另外,她現在急需做手術,能不能借我 40 萬塊錢?】
消息發出去,宛如石沉大海。
我苦澀地笑笑。
沈知年,真的一如既往地狠心。
-4-
我無父無母,自幼在孤兒院長大。
成年以後就從孤兒院出來自食其力,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沈知年是京圈混不吝的太子爺,衣食無憂。
原本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卻在命運的安排下相遇了。
像很多小說寫的狗血片段那樣,我被幾個混混糾纏,是他出手相助。
自那之後,這個不可一世的京圈太子爺便開始爲我護航。
我以爲他是我的救贖,卻不承想他竟然是另一個深淵。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徹底交給他,睡醒後卻聽到了他在陽臺打電話。
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聽清了。
「她?玩玩而已。
「一個住在貧民窟的下賤女人,我怎麼可能放在心上。
「你輸了,記住,願賭服輸。」
天知道我有多難受。
我把自己關在衛生間沖澡,恨不得洗掉有關於他所有的痕跡。
是啊,我一個貧民窟長大的,怎麼配得上高高在上的京圈太子爺?
想起昔日種種,包括他看我的眼神,怎麼都不像是假的。
可現實卻給了我狠狠一耳光。
自那之後,我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不留痕跡。
手機在這個時候又振動了起來。
我擦乾眼淚,接通電話。
沈知年的聲音再次響在耳畔。
「姜幼魚,你真的就那麼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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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帶着戲謔,像是那天夜裏在陽臺講電話的音調。
我的心被刺得生疼,卻還是認真回覆他。
「是,我很缺。
「沈知年,我知道 40 萬對你而言不算什麼。
「我不是問你要,而是跟你借,我保證會還你的……」
他再次嗤笑出聲:「還?你拿什麼還?那個野男人不要你了?
「要不你去賣呀,像當年一樣。」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完全沒想到沈知年會這麼講。
「沈知年,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電話那頭的他不屑一顧:「裝什麼清高,當年你不就是這樣騙我的嗎?
「40 萬,陪我一晚。」
我氣得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地罵了句:「你無恥!」
「無恥?
「我都不嫌你髒,你卻罵我無恥?
「姜幼魚,論無恥,你當屬第一。」
不等我繼續回應,身後傳來了護士的聲音。
「圓圓媽媽你怎麼在這裏?
「圓圓的病情又惡化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火速掛斷電話,急急忙忙來到病房。
圓圓的鼻子血流不止,醫生們已經開始進行各種搶救措施了。
看着她小小的身體遭受折磨,我只能無力地守在一邊,默默垂淚。
好在經過醫生的搶救,圓圓總算渡過了危險。
看到我的時候,醫生眉頭緊皺,再次提醒了一句:「儘快準備吧,孩子拖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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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緊地攥着手機,身體緊繃。
悠悠轉醒的圓圓看到我,嘴角扯出一絲笑容。
「媽媽……」
她的小嗓音軟軟糯糯的。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圓圓,媽媽在。」
我抓着她的手,微笑着安慰。
圓圓再次說了句:「媽媽,我夢見佳佳了,佳佳說她想我,讓我陪她玩,可是我捨不得媽媽……」
我眼淚又不爭氣地往下掉。
佳佳是圓圓的一位病友。
因爲一直沒有等到合適的骨髓,一個星期前撒手人寰。
聽到她這麼說,我開始害怕了,顫抖着嗓音保證。
「圓圓不要胡思亂想,佳佳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
「圓圓哪兒都不去,跟媽媽在一起。」
安撫完圓圓,我編輯了一條短消息發給沈知年。
【我答應你,就今天晚上吧。
【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你要來醫院看圓圓,就當行行好。】
編輯完消息,我便兩手捧着手機等待回覆。
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依舊沒能得到。
心底那份焦灼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尤其是看着好不容易熟睡,卻小臉蒼白的女兒,我幾乎快要崩潰。
直到最後,已經忍不住拿着手機走出去,一邊在走廊走來走去,一邊默唸:「沈知年,快回我消息。
「沈知年,求求你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就這樣,我一直等,卻不敢主動聯繫對方,害怕惹他生氣,又着急他不回我消息。
直到女兒呼喚我的聲音響起,我才後知後覺,我居然在外面等了足足一個小時。
進了病房後,女兒揉揉矇矓的睡眼詢問:「媽媽,你是不是哭了?」
被女兒這麼一問,心裏那根緊繃的弦險些斷掉,我別過頭解釋:「沒有。」
說完又把準備的溫水遞給她讓她喝下,然後衝她開口,「你先乖乖在房裏,媽媽出去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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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意外,我一連撥打了三四個電話,都提示無法接通。
想到之前他戲謔的口吻,我又忍不住自嘲起來。
「姜幼魚啊姜幼魚,你還真看得起自己,四年前他就只是把你當一個玩意,你以爲四年後他會拿正眼瞧你嗎?
「是你蠢,蠢到無可救藥。
「是你害了圓圓,如果不是你當年執意生下她,她怎麼會承受這樣的痛苦?是你,都是你,該死的人是你纔對……」
說到最後,我已經泣不成聲,緩緩跪在地上,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神明Ṫúₑ身上。
如果能一命抵一命,我寧願死掉的是我。
儘管我心急如焚,可短消息發出去整整一天,依舊如石沉大海。
其間醫生下了最後通牒,並且表示,如果我這邊不能及時繳費,匹配的骨髓就要給別人了。
至於女兒,只能等待下次機會。
天知道這個機會我等了多久,說好的可以等下一次,誰又知道下次會是什麼時候。
不得已,我只能拜Ťŭₙ託負責圓圓的小護士照看圓圓,而我親自前往沈家。
可現實遠比我想象中還要殘酷。
憑藉着四年前的記憶,我的確找到了沈家大宅。
卻被管家阻攔在外。
沈知年的電話打不通,管家不放我進去,任憑我在樓下呼喚沈知年的名字,也沒有看到他的蹤影。
無奈之下,我乾脆守在門口,只希望可以等到沈知年出現。
甚至下定決心,哪怕拋棄所有尊嚴,只要他肯救圓圓,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從白天一直等到晚上,又冷又餓。
就在我以爲可能等不到的時候,一輛豪車由遠及近駛來。
看到車,我立馬燃起一絲希望,一個激靈站起來,擋在了車前呼喚:「停下,麻煩停一下!」
車子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一直開到距離我不到十釐米的位置才緊急剎車。
儘管我被嚇個半死,可還是滿懷期待地看向來人。
只見車門打開,一個身影緩緩靠近,我欣喜地喊了句:「沈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們的女兒……」
來人撲哧一聲笑出來:「女兒?」
等我看清楚面前的人,整個人渾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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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並不是沈知年,而是一個打扮光鮮亮麗,看起來很眼熟的年輕女人。
「姜幼魚,你還真夠不要臉的,阿年不願意見你,你就跑到這裏糾纏?
「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出來丟人現眼,識相的話,現在就滾得遠遠的。」
我的腦子裏很亂,一時半會想不到她究竟是誰。
唯一的念頭就是救圓圓。
我像瘋了似的開口:「不,我不能走,沒看到沈知年,我是不會離開的。
「他不可以這麼絕情,圓圓需要手術費,只有他能救她了……」
女人眼神里的鄙夷更濃,隨即慢慢靠近,不屑地問我:「手術費?多少?」
「四十萬,我只要他能借給我四十萬,我保證再也不會打擾到他。
「我真的、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說到最後,我語氣裏都夾雜着哽咽,「求你了,沈太太,我求求你,幫我聯繫他好不好?」
或許是沈太太三個字打動了她,眼前的女人嘴角勾了勾,淡淡問出三個字:「要多少?」
「四十萬。」
我脫口而出,趕忙又解釋一句,「我可以付利息。」
女人的笑容更濃,最後輕飄飄開口:「四十萬我可以給你,也不需要你償還,但我有個條件。」
聽到她會給我四十萬,我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根本想不了太多,立馬點頭:「好,我答應,別說一個條件,就算是十個都可以。」
我願意爲了女兒,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她的眼神在我身上掃視一圈,最後笑着開口:「我要你從這裏爬到你女兒的醫院,一邊爬,一邊說自己不要臉,等你爬到目的地,四十萬我會準時打進你卡里。」
我渾身一僵,想過無數可能,卻沒想過她會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
「爲什麼?」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這句話。
眼前的女人眉頭微蹙:「怎麼?不願意?不願意那就算了,反正阿年是不會見你的,這筆錢這麼輕鬆就能賺到,我還後悔了呢。」
說完,她準備轉身就走。
我想起醫生的提醒,想起女兒忍受病痛時小小的身體,很快便喊住了她:「沈太太,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從這裏爬到醫院。」
-9-
和圓圓的性命相比,屈辱不算什麼。
我只是不明白,我和她到底有什麼仇怨,讓她這麼恨我。
但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肯出手幫我,哪怕是用這種屈辱的方式。
好在這時候夜幕降臨,再加上沈家大宅佔地面積廣,又地處富人區,來往的人不算多,這極大地降低了我的屈辱感。
我四肢着地,跪在地上往前爬,一邊爬一邊口中唸唸有詞:「我不要臉,我不要臉……」
女人站在我身邊,看着我的動作,輕笑出聲:「你果然賤得很。」
接着轉身鑽進車裏,慢慢開着車,跟在我身後。
粗糙的瀝青路面摩擦着我的膝蓋和手掌,我始終目視前方,堅定爬行。
這裏距離醫院有七八公里,我不知道就這麼爬下去,要爬多久才能到達目的地。
但我知道,這是我Ŧů⁻唯一的希望。
然而天公不作美,我爬了約莫兩個小時,突然電閃雷鳴狂風大作,眼看一場暴雨即將來襲。
烏雲和壓抑的氣流,讓我感覺更加不適了。
可我不能放棄,哪怕褲子被磨破,哪怕膝蓋鮮血淋漓,哪怕頭昏目眩,我內心始終堅定着一個信念。
只要我再堅持堅持,爬到醫院,圓圓就有救了。
天氣變化很快,不到十分鐘時間,傾盆大雨傾瀉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在我的身上頭上,雨水開始順着我的頭髮往下滴落,連帶我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因爲雨水沖刷太快,我有種窒息感,勉強支撐着身體想休息一會兒,那輛尾隨我的車便發出刺耳的喇叭聲。
她在催促,也在提醒我,不要停下來,只有堅持下去,我女兒纔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開始渾身發冷,膝蓋也變得麻木,整個人挪動身體爬行,幾乎成了肢體反應。
可我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來,就代表前功盡棄,就代表我失去了救治女兒的唯一希望。
所以我不能停下來。
但我太累了,有很多次我都有放棄的念頭。
有個聲音一直在蠱惑我。
她說:沒關係的,休息吧,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哪怕一分鐘。
是啊,哪怕一分鐘都可以。
從這裏到醫院,恐怕還要好久,我只休息一分鐘,圓圓應該不會怪我的。
終於,那個聲音還是說服了我。
我僵硬在原地,依舊保持着爬行的姿勢,閉上眼睛休息。
再睜開眼,我整個Ṫū́⁵人都變得輕鬆很多。
與之前最大的不同是,再也沒有寒冷的感覺。
刺耳的喇叭聲再次響起,一聲接一聲傳來,我扭頭朝身後看去,就見那個女人打着雨傘從車上下來,滿臉怒氣地走過來。
我想告訴她我只是太累了,所以休息了一小會兒。
哪裏知道卻見她直接從我身體穿過去。
這一刻,我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回頭去看,那個我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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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
死在這場大雨裏。
不,我還不能死,如果我死了,女兒該怎麼辦?
意識到這一點,我直接衝向自己。
我以爲我能像電影裏演的那樣,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
可事實上,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過去。
我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我想大聲呼喚,把自己喚醒,更希望這只是一場夢。
可我真的死了。
絕望中,我跪在地上,看着臉色蒼白,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的自己,始終無法接受。
年輕女人似乎還沒有意識到我已經死了,她走到我身邊,鄙夷地喊了句:「醒醒,少在這裏裝了,聽到沒有?
「繼續啊,聽好了,如果不繼續就視爲自動放棄,那四十萬,我分文不給,你就等着給你那小野種收屍吧。」
她的話剛說完,我的身體像是在回應她一般,就這麼倒了下去。
年輕女人嚇了一跳,湊過去扒開我的身體看了一眼,整個人往後彈跳。
接着聲音裏也帶着顫抖:「死、死了?」
很快她又鎮定下來,環顧一眼四周,見沒什麼人,惡狠狠道,「賤人,真是晦氣。
「死了好,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跟我搶阿年了。
「怪只怪你,帶着孩子苟且地生活下去不好嗎?非要來糾纏阿年。」
搶阿年?
眼看女人驅車離開,我趕緊追了上去。
不過瞬間已經移到了車裏。
「你到底是誰?
「圓圓……圓圓不會死的,她一定長命百歲,匹配的骨髓已經找到,做了手術她就會沒事的……」
話說到這裏我又沉默了。
沒有手術費,圓圓怎麼移植骨髓?
圓圓,我的女兒。
眼看車子往和醫院相反的方向行駛,我着急地在她身邊上躥下跳,大聲質問。
「不是說好的四十萬嗎?就算我沒有完成,可也完成一半了。
「你不能走,好歹幫我去看看女兒呀。」
可我已經是一具靈魂了,說的話她聽不到,也看不到我的存在。
我將視線看向窗外,內心滿是絕望。
沈知年,你在哪?能不能求求你,救救我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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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靈魂有常人沒有的能力。
我只是這麼一想,眨眼間已經來到了沈知年身邊。
此刻的他坐在昏暗的包間內,斜倚在沙發上,神情略顯疲憊。
旁邊的男人調侃了句:「沈少飛了十幾個小時,一下來就到這種地方,實在是精力旺盛,來,我們喝一個。」
沈知年端起旁邊的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冷冰冰丟下一句:「喝了,少他媽來煩我。」
幾個原本起鬨的人立馬安靜不少。
接着他掏出手機,目光停留在屏幕上。
我湊上去看,才發現他看的正是我給他發的短消息。
此刻我顧不了那麼多,忘記了自己只是個靈魂,又開始催促:「沈知年,求求你,我說的都是真的,圓圓急需這筆錢做手術。」
可他聽不見,只是呆呆地看着手機,最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撥打我的電話。
然而等待他的,只是電話那頭機械的提示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一遍兩遍三遍,都是同樣的結果。
我心急如焚,期待他能感應到什麼,門卻在這時候突然被推開。
幾個人齊刷刷朝着門口看去,其中一個年輕男人笑着調侃:「沈少,嫂子來了。」
沈知年擰着眉頭冷嗤一句:「別胡說。」
接着看向來人,「你來這裏做什麼?」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讓我從沈家大宅爬向醫院的年輕女人,此刻她溫柔一笑,嗓音也柔柔的。
「聽說你回來了,所以來看看你。酒喝多了傷身,我送你回去吧。」
說着,已經伸手準備去攙扶他,哪知沈知年卻再次開口:「別碰我,我願意待在這裏,關你什麼事。」
看得出來他很煩躁。
爲了緩解尷尬,另一個人喊了句:「麗娜,既然來了,不如一起喝一杯,沈少今晚上大概是不回去了,對吧沈少?」
麗娜?
難怪我覺得她有些熟悉,此刻再聽到這個名字,塵封的記憶像是被撕開一個缺口,大量畫面湧進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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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年是京圈太子爺,身邊不乏追求者,董麗娜便是其中之一。
家境好,出身好,長得也夠漂亮。
沈知年徹底讓我淪陷以後,董麗娜來找過我。
她警告我要有自知之明,甚至還說像臭蟲一樣活在最底層的我配不上沈知年。
那時候我愛得明媚又熱烈,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以爲愛能戰勝一切。
她被我氣個半死,最後警告我不要後悔。
再後來,便是我聽到沈知年接到電話那天,得知真相的我終於崩潰,選擇失蹤。
還在思索的時候,董麗娜的聲音再次傳入耳膜。
只見她伸手奪過沈知年的手機,嗓音裏帶着撒嬌:「別看了,肯定是騙你的。
「你忘了四年前嗎?她親口告訴我,你這樣的紈絝子弟她只是玩玩的,只有我最愛你。
「說什麼女兒,我看就是她耍的小把戲。阿年,忘了她好嗎?這些年沒有她你不是一樣過得很開心?」
不對,她在撒謊。
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我只是玩玩,更沒有說我拿他當紈絝子弟。
可我已經死了,死了的人,該怎麼解釋?
沈知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董麗娜,接着猛然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董麗娜緊跟着追上去問:「阿年,阿年你要去哪兒?」
「醫院。」
聽到醫院這兩個字,我幾乎熱淚盈眶,急忙追了上去。
圓圓,我的圓圓,終於有救了。
車子很快行駛到了醫院。
沈知年報出了我的名字,照看圓圓的小護士立馬擰起眉頭:「你就是孩子的爸爸?」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小護士又接着吐槽,「沒見過你這樣狠心的父親,孩子病得這麼重,只有媽媽起早貪黑,身兼數職賺錢治病,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小護士似乎還想吐槽,卻被身邊的護士長喝止住,接着衝沈知年道:「圓圓爸爸,圓圓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剛剛送進去搶救了。
「我們也聯繫不上孩子媽媽,幸虧你來了,你要是能找到孩子媽媽,讓她儘快過來吧,興許還能見到孩子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如果靈魂能昏厥過去,我現在肯定早就遭受不住打擊暈過去了。
我的圓圓……
沈知年愣愣地站在那裏,嘴裏呢喃着:「她真的得了白血病?那真的是我的孩子?」
小護士再次吐槽:「跟你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不是親生的都沒人信,你這種人渣還有沒有良心?小姑娘多可憐你還說這種話。」
說着說着,小護士已經忍不住紅了眼圈。
沈知年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喉頭翻滾。
末了顫聲道:「孩子在哪,我現在就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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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再見到女兒,是在重症監護室裏。
女兒小小的身體插着各種各樣的管子,只一眼,就讓我一顆心揪得生疼。
沈知年也看到了躺在病牀上的圓圓,這一刻,他雙眼瞬間泛紅。
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原本緊閉雙眼的圓圓在這時候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沈知年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艱難地喊了句:「爸爸?你是爸爸?」
「是,我是爸爸。」
沈知年的聲音明顯顫抖得更厲害了,「爸爸來看你了,爸爸會讓醫生把你的病治好,你不會有事的。」
圓圓艱難地點點頭,隨後閉上眼睛,儀器也在這時候響起刺耳的「嘀」聲。
我心下一驚,哽咽着喊了句:「圓圓?你不能睡……」
不等我撲向女兒,身邊已經傳來女兒軟糯的小嗓音。
「媽媽,你回來啦!」
我低頭,就見圓圓站在我身邊,看到我小臉上寫滿了興奮,隨後緊緊撲進我懷裏。
「媽媽你去哪裏了,圓圓等了你好久。」
我動了動脣,又看向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圓圓,瞬間明白過來。
眼眶裏有眼淚似乎想溢出來,可卻堵在那裏,怎麼都出不來。
原來靈魂是沒有眼淚的。
我的圓圓……和我團聚了。
卻是以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式。
沈知年依舊呆呆地站在那裏,嘴裏呢喃着:「死了?她怎麼能死了?
「明明我們父女纔剛剛相認……」
醫生們聽到聲音湧進監護室,將沈知年推了出去,開始對女兒進行搶救措施,但已經晚了。
他們最終只能眼含熱淚,告別了這個可愛的小姑娘。
與此同時,沈知年的手機也在這時候振動Ţŭₔ起來。
直到手機振動了好久,他纔拿出手機,那上面顯示的電話號碼正是屬於我的。
他接通後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頭已經有人說話了。
「你好,請問是這個號碼的家屬或者朋友嗎?這個號碼的主人遺體現在在殯儀館,如果您有時間,麻煩來認領一下。」
沈知年動了動脣:「姜幼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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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跟着沈知年一起去領屍,而是跟女兒留在醫院。
不用多想我都能猜到,我的屍體到底有多難看。
雖然我心裏還有諸多疑惑,可看到女兒也已經不在人世,便什麼都不想再去管了。
只有女兒委屈巴巴地抱着我的脖子問:「媽媽,爲什麼爸爸不理我們?就連護士姐姐都不理我。」
她還小,不能很清楚地理解死到底是什麼。
但我很慶幸,即便是死亡,她也不用畏懼不用害怕,因爲有我陪着她。
我親了親她的小臉告訴她:「因爲……爸爸還有護士姐姐看不見我們。」
「爲什麼看不見我們?」
接下來我花費了很久的時間,才讓她明白什麼是死亡。
懵懂的她理解了以後,有那麼一些不開心,但很快又笑起來。
「媽媽,圓圓一點也不害怕,因爲圓圓和媽媽在一起。
「媽媽,我已經好啦,你再也不用擔心我會流好多好多血,你看,我也不痛啦。」
她軟糯的小嗓音安慰着我,字字溫暖,句句戳心。
是啊,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會再痛苦。ŧṻ₆
只可惜,她還那麼小,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
-15-
沈知年認領了屍體,安葬了我和圓圓。
這件事之後,他意志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拒絕和外界聯繫,拒絕任何人探視。
而我和女兒相依相伴並不孤單,只是毫無目的地遊走在人世間。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和圓圓還留在這個世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直到這天,因爲女兒要見爸爸,我只能帶着她再次來到沈知年身邊。
這一次,我看到沈知年死死地掐着董麗娜的脖子質問。
「是你,都是你!
「是你當年欺騙了我,說小魚腳踩兩隻船,還故意 ƭŭ̀⁾P 了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董麗娜,你怎麼這麼惡毒?
「如果不是你,她不會不辭而別,如果不是你,身體本就負荷太多的她也不會淋雨猝死,都是你的錯,你是殺人兇手,去死!」
董麗娜被他掐得整張臉都變得通紅起來,她死死地盯着他,最後笑起來。
「是,的確是我。可你就沒有錯嗎?
「我說什麼你都信,只能證明你還不夠愛她。
「最後不也是你故意說只是玩玩她的話刺激她?她們的死跟我有關,可你也難辭其咎。
「該死的人自始至終是你。」
董麗娜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沈知年的手終於鬆開。
得以喘息的董麗娜不斷地咳嗽着, 一雙憤恨的眸盯着沈知年。
沈知年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哭出來:「是, 都是我的錯, 是我。
「這麼多年, 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不知道, 她默默承受這麼多痛苦我還是不知道。
「是我愚蠢,相信你的話,恨了她這麼多年,卻始終不願意跟她解釋一句, 你說得沒錯, 該死的人是我。」
他的話說完,突然躍上窗戶。
在董麗娜的尖叫聲中一躍而下。
我捂住女兒的眼睛,擔心她害怕, 內心同樣充滿了震驚。
原來,當年的一切不過只是因爲一張照片,一句謊言。
董麗娜說得沒錯, 或許造成這場悲劇的原因, 只是因爲不夠愛。
來人世間走一遭,我唯一最對不起的人是女兒。
-16-
我和圓圓又看到了沈知年。
見到我們他也很驚訝。
「小魚, 你們……」
女兒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期待見他,反而在看到沈知年以後往我懷裏躲。
他沒有再上前, 而是撲通一聲跪在我和圓圓面前。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當年都是董麗娜的騙局。
「小魚, 我知道這輩子你都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
「是我該死。」
我抱着女兒冷漠地看着他:「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女兒只是想再見你最後一面。」
我有預感, 或許距離我和女兒離開的那天不遠了。
女兒在這時候悄悄湊到我耳畔道:「媽媽,我們走吧,現在看到他了,我再也不想看了。」
我點點頭應聲:「好,我們再也不要見他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沈知年並沒有死。
從樓上跳下去的他很快被董麗娜叫來的救護車抬走。
因爲樓下是草坪,他撿回一條命,卻成了植物人。
醫學上稱腦死亡, 只有我和圓圓知道, 沈知年只是不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然而不管是活着還是死亡,我和女兒再也不想跟這個男人有任何關係。
至於董麗娜, 沈知年跳樓以後, 董麗娜也被警察帶走了。
加上監控拍攝到她勒令我爬着走的畫面曝光,以及沈家的步步緊逼, 最終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17-
死後的第二年,我和女兒幾乎玩遍了所有遊樂場裏的設施。
去了她生病時一直想去,卻沒有去過的地方。
只是從那天開始, 我們再也沒有見到過沈知年。
白色光束從天而降的時候,我就知道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我緊緊地牽着女兒的手, 大步往光束的方向走。
在即將踏進光束的時候,身後傳來沈知年的聲音。
「小魚,圓圓, 等等我好不好?」
任憑他極力朝着我和女兒奔跑,我們也毫不猶豫地走進光束當中。
如果有來生,再也不要和他相識相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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