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贖渣夫喪子後,我再嫁他悔哭了

爲將流放嶺南的夫君贖回,我變賣田產,散盡積蓄。
兒子隨我顛沛流離,不幸染上了來時洶湧的瘟疫。
我哭紅雙眼,四處求告,磕破頭也未能從藥鋪賒來一劑湯藥。
眼睜睜看着兒子在我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捧着兒子的遺物,我去了約定的城郊驛站,準備贖回蕭馳。
驛站外,卻聽到了他與幕僚的交談。
「大人,宋氏爲贖你身每月皆送銀兩,這些年勞苦可不輕啊!」
而蕭馳身旁,卻是他那早已青燈古佛的姨母蘇氏。
「蕭郎,你爲護我聲譽,給我相府夫人之名,卻讓宋氏矇在鼓裏,這般待她是否過於殘忍?」
蕭馳眼中不見半分憐惜,冷冷道。
「她能獨享我心中一隅,只是受些苦又算得了什麼?」
「若她尚知分寸,我自會讓她與孩兒過得好些。」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緊抱兒子的遺物,淚如泉湧。
蕭馳,你所謂的體恤,害死我的骨肉。
我再不會等你歸來。

-1-
我抱着念兒的遺物,去了他病中曾唸叨的廟會。
念兒總說,待爹爹歸來,我們一家三口便去廟會遊玩,帶他好好見見世面。
可是念兒等啊等,等來的卻是疫病纏身,油盡燈枯。
他心心念唸的爹爹,所謂被貶爲奴,困於嶺南瘴癘之地,原不過是精心編織的謊言。
悲痛至極,我眼眶乾涸無淚,只是麻木地抱着念兒的遺物,在喧囂的廟會中穿行。
路過城中最大的綢緞莊時,裏頭傳來掌櫃與人的高聲談笑。
「哎呀,您是沒瞧見,那位蕭大人出手何等闊綽!就爲了博蘇氏一笑,便用一斛南海明珠,換了咱們鋪子裏那對鎮店的東珠耳墜!」
「聽聞蕭大人還在城外購置一座別院,專供給那蘇氏母子居住。那手筆,怕是尋常王孫公子也比不得!」
我怔怔站在原地,再也承受不住,失聲痛哭。
這麼多年,我爲了贖他回來,變賣祖產,典當嫁妝,將自己活生生熬成枯槁婦人。
念兒更是自出生起便未曾有過一日飽飯,連件新衣都成了奢望。
蕭馳啊,蕭馳!
你何其忍心!
念兒的救命藥錢,怕是連蘇氏母子的一頓湯羹都比不得!
我氣得劇烈咳嗽起來,嘔出一口黑血。
心口劇痛難當,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用袖子胡亂抹去脣邊的血痕。
勉力起身時,一個家僕模樣的男子尋了過來,躬身對我道:
「夫人,在下王五,受大人所託,特來接您回府。」
他從懷中遞過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箋。
展開信,是蕭馳熟悉的筆跡。
他說他已脫離賤籍,官復原職,讓我帶上念兒一同歸府。
喉嚨乾澀得發疼,我一言不發,木然地點了點頭,上了馬車。
車廂寬敞,內裏鋪着厚厚的西域駝絨坐墊,柔軟得不像話。
這與我和念兒這些年睡過的硬板牀、茅草堆,簡直雲泥之別。
平日裏一碗摻着野菜的稀粥,都能讓念兒高興半天。
他長到七歲,沒有一日真正享受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就連身死,也沒有親眼見見爹爹一眼!
我曾天真地以爲,只要我再辛勞一些,再多籌些錢,就能早日將蕭馳從那邊地贖回,屆時我和念兒便有了依靠。
卻萬萬不曾想,這一切都是他設下的天羅地網,我所有的付出,都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淚水滴落在唸兒的遺物上,我闔上雙目,將所有翻湧的情緒盡數壓下。
蕭馳,這場戲,我不會再陪你演下去了。

-2-
剛踏入府門,便見他立於不遠處。Ṫů⁻
見到我,蕭馳眉頭微蹙,似在辨認這鄉野鄙婦是誰:
「念兒呢?爲何沒與你一同來?」
我垂下眼簾,不願與他對視,只淡淡回了一句:
「連日趕車,我勞乏得很,需得歇息。」
他幾步上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生疼:
「宋知許!五年未見,你便這般對我嗎?」
他眼底壓抑着怒火,卻又忍不住關切。
之前,我曾無數次幻想過與夫君重逢的場面。
可如今,這些念頭一絲也無,除了那深入骨髓的恨,我心再無其他。
見我不語,他手下力道又加重幾分,語氣卻軟了下來:
「我知這五年你受了諸多苦,可如今我已官復原職,你爲何還要擺出這副臭臉給我看?」
「這五年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掛念你與孩兒!」
這句話,宛若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掛念便是任由我母子在絕境中掙扎,你卻與蘇婉寧風花雪月,共享榮華嗎?
我脣邊泛起苦笑。
或許,這句掛念,不過是又一句哄騙我的謊言罷了。
我用力掙脫他的鉗制,啞聲道:
「我真的倦了,想歇息!」
蕭馳看着我憤恨的面容,有些不解,終是冷哼一聲,命人將我帶到正院。

-3-
第二日,蕭馳派人送來一件錦袍。
「夫人,大人下令說,請您換上這件衣裳,隨他去見位故人。」
那錦袍是後宅貴婦喜愛的料子。
只是款式略顯陳舊,衣袖間還殘留着一絲極淡的龍涎香。
常年的操勞,早已讓我的雙手佈滿厚繭,肌膚也失了光澤。
穿上這件錦袍,好似偷竊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這副軀體,如何也襯不起它的華貴。
我搖搖頭,便要將錦袍遞還。
但蕭馳卻已不耐地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將那錦袍披在我的肩上。
「你我分別五年,有太多話未曾細說。今日,姨母已在茶莊備下了雅間,我們去那喫頓飯,好好敘敘舊。」
我垂下眼簾,遮住眸中的冷意:
「那般高檔的席面我亦是不自在,你一人去罷。」
蕭馳卻握住我的手腕,力道有些重:
「知許,我知你受苦多年。如今我回來了,你我夫榮妻貴,念兒也能有個好前程。」
「不過一頓家常飯,你也不願與我同去?」
「待明日,我便派人去接念兒來都城,我們一家好團聚。」
我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悲憤,聲音沙啞:
「念兒……他怕是再也經不起長途跋涉了。」
他並未深究,瞭然地點點頭:
「也罷,待過些時日再將他接來也不遲。」
他帶我去了茶莊。
進去前,還特意向我解釋,此番能來這等奢靡之所,皆因官復原職,姨母拿出體己錢爲他接風洗塵。
我扯了扯嘴角,心中冷笑,不必再費心編造這些由頭來哄騙我了。
剛落座,一道嬌柔的女聲便在身側響起,蘇婉寧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
「蕭郎!」
她毫不客氣地在蕭馳身旁坐下,好似她纔是他的正妻。
見我不語,她刻意嬌嗲道:
「蕭郎,我聽聞這家茶點師傅會做江南風味,我特地爲知許備下幾碟,你去看看後廚做得如何?」
蕭馳輕咳一聲,起身離去。
蘇婉寧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笑道:
「幾年不見,侄媳怎的憔悴成這般模樣?倒似老了十歲不止。」
「在那般鄉野之地生活,倒是諸多不易罷。」
「不似我,雖已古佛青燈,卻錦衣玉食,日子過得舒心愜意。」
她又瞥了我身上的錦裙一眼,掩脣輕笑。
「妹妹身上這件裙衫的料子,瞧着倒有幾分眼熟,恰似我前幾日打賞給屋裏洗腳婢的那匹料子。侄媳倒是節儉,能將這舊物穿出如此風姿。」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強忍淚水。
原來我在蕭馳心中,竟是如此卑賤不堪,連一件蔽體的衣衫,也是她蘇婉寧不要的舊物。
蘇婉寧突然起身,緩步走到我面前,作勢要爲我整理衣襟:
「侄媳,你剛從鄉野之地回來,怕是不懂這大戶人家的規矩,這衣襟若是歪了,失了體面,可就不好了。」
我本能地想避開。
她卻用那留着蔻丹的長指甲,狠狠地掐進我的手心。
「侄媳要時刻謹記,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求也是無用。不該有的念想,還是早些斷了爲好!」

-4-
手心血肉模糊一片,我痛得脣色發白。
蘇婉寧露出得逞的淺笑,隨即換上了一副受驚的表情。
她後退兩步,眼圈微紅,對着剛好回來的蕭馳福了一福:
「是我魯莽了,只是想着知許初來都城,許多禮儀怕是不熟。免得到時候在衆人面前失了分寸,反倒連累蕭郎,這才心急了些!」
我這個受害人還未開口,蕭馳已微微皺眉Ŧů³,不悅道:
「知許,姨母也是一番好意,此事就此作罷。你身子不適,便先回府歇息。」
「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粗鄙不已!若非今日姨母提點,日後定要丟我的臉面!」
這一刻,呼吸都帶着刺骨的痛。
以前他也這般護着蘇婉寧,我還真當是侄子對姨母的關懷。
若不是知曉了真相,我竟不知自己愛的人如此不堪!
淚水無聲滑落,我爲這五年荒唐的付出,感到悲涼與不值。
未曾理會他的怒斥,只默默轉身,自行去了街角的藥鋪,包紮手心的傷口。
回到府中,ŧū₋臥房門口已多了兩名親衛,他們面無表情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大人吩咐,夫人在房內好生歇息,不要隨意走動。」
這是要軟禁我了。
他言下之意,若我識大體懂事,便會施捨些許恩典,讓我和念兒的日子好過一些。
若我不懂事,便如此刻這般,爲了給蘇婉寧撐腰,便輕易將我囚禁。
我抓起桌上念兒的遺物,起身欲徹底離開這裏。
結果與親衛推搡中,念兒的木鳥掉落在地。
霎時,一隻穿着皁靴的腳,不偏不倚地踩在上面。
一聲脆響,木鳥的翅膀應聲而裂。
我尖叫一聲,淚水奪眶而出,瘋了一般撲了過去。
「給我讓開!別碰它!放開!」
那親衛被我撞得一個趔趄,隨即惱怒地一腳將我狠狠踹開。
「滾開!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識抬舉,惹了蘇夫人不快!」
我的額頭重重撞在案几上,溫熱的血順着眉角流下。
強撐着身體,我指着那裂開的木鳥,聲音淒厲:
「蕭馳,你會有報應的!你爲了蘇氏母子害死我兒,午夜夢迴,你難道就不怕念兒來向你索命嗎?!」
我的哭喊引得蕭馳匆匆趕來,他臉色鐵青,顯然沒想到我會如此失態。
聽到我的泣訴,他心頭一緊,揮手讓手下退開。
我擦掉眼淚,跌跌撞撞地撲到地上,拾起那隻裂了翅膀的木鳥,緊緊抱在懷中。
直到手指被木刺扎破,滲出血珠,我纔回過神來。
看到木鳥已然破碎不堪,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它失聲痛哭。
哭到筋疲力盡,我抱着念兒木鳥的殘枝,怔怔地靠在案几旁。
蕭馳走了過來,他蹲下身,難得柔聲寬慰我:
「知許,我所做的一切,皆是爲了讓姨母安心,我應承過姨父,會好生照拂她。」
「你就爲我忍下這最後一次委屈好嗎?待我把念兒接來,往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了!」
Ṫū₀他想來拉我的手,卻被我猛地甩開。
他的目光落在我懷中裂開的木鳥上,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知許,不過是一隻木頭鳥,何至於此?爲了這等玩物,竟讓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雖有薄怒,但他依舊伸手將我扶起。
但下一刻,蘇婉寧的侍女匆匆跑來。
「蕭大人,我家夫人請您即刻過去一趟,說是小公子犯了急症,再不去就晚了……」
他面露些許猶豫,可最終還是鬆開了手,再三囑咐我:
「莫要再哭鬧,安心在此等我!待我處理完要事,便來看你,我們一家人,總會團聚的!」
看着他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我悽然一笑。
蕭馳,我不等你了。
夜深,我用頭上僅存的一支斷裂銀簪,費力地撬開了臥房的鎖。
抱着念兒的遺物,悄無聲息地混入了一支即將連夜啓程返回家鄉的商隊。
顛簸的馬車上,遠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親衛打扮的人追上了商隊,高聲詢問是否有我這樣一個婦人。
商隊管事立馬搖頭,待親衛走後,將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遞給了我。
信是蕭馳寫的。
「知許,你身在何處?」
「爲何我欲爲孩兒在宗譜上添名,查驗戶籍時,卻尋不到他的名姓?念兒他究竟……」

-5-
我將信紙撕得粉碎。
蕭馳,你終於想起查驗念兒的戶籍了?
可這一切,都太遲了。
此去經年,我只願此生再不相見。
商隊一路南下,曉行夜宿。
我夜夜被噩夢驚醒,夢中全是念兒虛弱的呼喚。
每每醒來,枕畔皆是一片濡溼。
商隊管事是個面冷心熱的漢子,見我形容憔悴,時常讓他的婆娘送些熱食湯水過來。
我無以爲報,只能將身上僅存的幾件舊衣拆了,替他縫補漿洗。
半月後,蕭馳在沿途的各個州府張貼了我的畫像。
懸賞千金,只爲尋一個叫宋知許的婦人。
商隊中有人認出了我,管事將我喚到一旁,面色凝重:
「夫人,如今風聲這般緊,您再跟着我們,怕是會拖累大夥兒。」
我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僅剩的一點首飾,遞了過去:「多謝管事這些時日的照拂,這些雖不值錢,卻是我身上唯一可作酬謝之物。」
他擺了擺手,並未收下:
「夫人保重。」
我辭別商隊,獨自一人趕路。
爲了躲避蕭馳的眼線,我專揀偏僻小路行走。
另一邊,蕭府之中,早已是天翻地覆。
他派出的親信回報,我在離開都城前,曾去廟會爲念兒購買紙錢香燭。他還查到,念兒病重之時,我曾跪遍藥鋪,磕得頭破血流,也未能賒來一劑救命湯藥。
一樁樁的真相,如同尖刀般,狠狠刺痛他的心。
他下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我尋回。
蘇婉寧得知消息,匆匆趕來。
她見蕭馳爲了我失魂落魄的模樣,故意挑撥道:
「蕭郎,宋氏她……她怎能如此狠心,連孩兒的後事都不與你商議,便自行離去?」
「你莫要太過傷心,仔細傷了身子。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能走到哪裏去?想來過幾日,她自己便會回來的。」
蕭馳充耳不聞,只一遍遍念着:
「我要找到知許,我一定要找到她!」
蘇婉寧見他油鹽不進,心中妒火更熾。
她暗中吩咐心腹,若是發現我的蹤跡,不必急於上報,讓我多喫些苦頭。
而我,早已在江南的一處偏僻水鄉落腳。
這裏遠離塵囂,民風淳樸。
我在鎮上尋了一處茅屋,憑着一手還算過得去的繡活,替人縫補衣物,換取些微薄的米糧。
日子清苦,卻也平靜。
一日,我正在河邊浣洗衣物,不慎失足滑入水中。
我嗆了幾口水,手腳漸漸無力。
就在我以爲自己要溺斃於此時,一雙溫厚有力的手,將我從水中托起。救我之人,是鎮上的郎中,秦越。
他眉目ṱú₅溫潤,舉止謙和。
「姑娘,你沒事罷?」
我咳出幾口水,搖了搖頭:
「多謝……公子相救。」
他替我把了脈,又留下一些驅寒的藥材,這才離去。
此後,他時常會藉故路過我的茅屋,送些米麪糧油,或是一些他自己炮製的藥材。
我知道,他是憐我孤身一人,生活不易。
這份不帶任何企圖的善意,漸漸溫暖了我。

-6-
不久後,蕭馳派出的探子,帶回了消息:
「大人,夫人當日爲給小公子求藥,在濟世堂門前跪了整整三個時辰,額頭都磕出了血,藥鋪的夥計硬是沒鬆口……」
「還有人說,小公子斷氣前,一直攥着一隻小木鳥,嘴裏還唸叨着爹爹……」
蕭馳聽着屬下的稟報,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眼前浮現出我抱着念兒,絕望哭喊的模樣。
他發出一聲嘶吼,將書案上的筆墨悉數掃落在地。
踉蹌着後退幾步,重重撞在牆壁上。
他從未想過,我與念兒竟過着這般豬狗不如的日子。
更未想過,他所謂的權宜之計,竟會親手斷送了自己孩兒的性命。
「蘇婉寧!」
他咬牙切齒。
若非她巧言令色,處心積慮,我又怎會帶着念兒流落在外,受盡苦楚!他怒不可遏地衝進蘇婉寧的院子。
彼時,蘇婉寧正悠閒地品着新茶,指揮丫鬟修剪花枝。
見到蕭馳怒氣衝衝地闖進來,她故作驚訝地起身:
「蕭郎,你這是怎麼了?可是爲了宋氏的事情煩心?」
蕭馳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說!念兒病重垂危,你爲何知情不報?!」
蘇婉寧喫痛,臉色煞白,卻兀自嘴硬:
「蕭郎,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何曾知曉念兒病重?你莫不是被ṭũ̂ₕ宋氏那個賤人矇騙了?」
「賤人?」
蕭馳冷笑一聲,手下力道又加重幾分。
「與你相比,她乾淨百倍!」
「我竟不知,你竟是這般蛇蠍心腸的毒婦!」
他一把將蘇婉寧甩開,厭惡地瞥了她一眼:
「從今日起,你給我在院中好好反省!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房門半步!」
說罷,他拂袖而去,再不看蘇婉寧一眼。
蘇婉寧跌坐在地,髮髻散亂。
她望着蕭馳決絕的背影,眼中充滿了不甘。
她不明白,爲何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蕭馳,會爲了我如此待她!
接下來的日子,蕭馳將自己關在書房。
他一遍遍審視過去對我的虧欠,對念兒的失職。
他瘋了般地派人四處尋找我。
嶺南、京郊,每一個我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派了人手。
他要找到我,親口對我說聲對不起。
而我,在江南水鄉的日子漸漸安定下來。
秦越依舊時常來看我,他的話不多,卻總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予幫助。
我憑藉着精湛的繡活,接了些綢緞莊的零活。
只是每到夜深人靜,念兒的身影便會浮現在夢中。
那一聲聲「孃親」,喚得我痛徹心扉。
蕭馳的尋人隊伍,一路南下,終於有了些許線索。
他們打聽到,曾有一支商隊,收留過一個帶着孩童遺物的婦人。
順着這條線索,蕭馳快馬加鞭,親自趕往嶺南。
他尋到了我和念兒曾經棲身的那座茅草屋。
那屋子早已荒廢,四處透風。
他在角落裏,發現了一隻小小的舊布鞋。
那是念兒的鞋。
顫抖着拾起那隻布鞋,他緊緊貼在胸口,如同抱着世間珍物一般。
在屋內失聲痛哭。
他一遍遍呼喚着念兒的名字,一遍遍說着對不起。
可念二,卻再也聽不見了。

-7-
那日我撐着油紙傘,準備去綢緞莊交還繡好的帕子。
巷口,一個熟悉的身影,讓我驀地頓住了腳步。
是蕭馳。
數月不見,他竟憔悴至此。
下頜冒出了胡茬,眼窩深陷,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再無半分昔日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神複雜:
「知許……」
我垂下眼簾,握着傘柄的手微微收緊,轉身便要離去。
他幾步上前,攔住了我的去路。
「知許,你聽我解釋!」
他急切地開口,語氣卑微到了塵埃裏。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心中冷笑,原諒?
他一句輕飄飄的「知道錯了」,就想抹去唸兒慘死的傷痛嗎?
我平靜道:
「蕭大人,你我早已恩斷義絕,何來原諒一說?」
「你尋錯人了。」
說罷,我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他卻「噗通」一聲,在我身後跪了下來。
「知許!求你,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他從身後抱住我的腿,聲音哽咽:
「念兒的死,都是我的錯!是我混賬,是我識人不清,是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兒!」
「你打我,罵我,怎樣都行!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街上的行人紛紛側目,對着我們指指點點。
我只覺得一陣噁心。
這個男人,當初爲了蘇婉寧,將我與念兒棄如敝履。
如今又回頭來祈求我的原諒。
把我當什麼了?
一件可以隨意丟棄,又能隨時撿回的舊物嗎?
我用力掙開他的手,聲音冰冷:
「蕭馳,收起你這副惺惺作態的嘴臉!」
「念兒泉下有知,也不會原諒你!」
就在此時,幾名手持短棍的黑衣人,突然從巷子兩側衝了出來!
我心頭一凜,本能地後退。
秦越恰好路過,立刻將我護在身後:
「宋姑娘,你沒事罷?」
我搖了搖頭。
能下此毒手的,除了蘇婉寧,還能有誰?
蕭馳的臉色鐵青,他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看着我,眼中充滿了愧疚:
「知許,你放心,此事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
我冷笑一聲,指着逃走的黑衣人道:
「蕭馳,若非秦公子及時趕到,我今日怕是早已命喪黃泉!」
「你所謂的保護,就是讓我一次次身陷險境嗎?」
圍觀的百姓越聚越多,對着蕭馳指指點點。
「這人是誰啊?看着人模狗樣的,怎麼能讓自己的娘子遭這等罪?」「聽說是京城來的大官呢!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蕭馳面色慘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想解釋,卻那般蒼白無力。
他看着身旁堅定護着我的秦越,眼中漸漸湧上了絕望。
他知道,這一次,是真的失去我了。
永遠地失去了。
我決絕道:
「蕭馳,從此以後,你我之間,此生不復相見!」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扶着秦越的手,一步步離開。
身後,是蕭馳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8-
而後蕭馳返回都城,第一件事便是徹查蘇婉寧派人追殺我的始末。
證據確鑿,蘇婉寧百口莫辯。
更令蕭馳崩潰的是,在追查過程中,他意外發現,蘇婉寧所謂的孩兒,竟並非他的骨肉!
原來,蘇婉寧當年青燈古佛,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她早已與人私通,珠胎暗結,卻利用蕭馳的承諾,享盡了榮華富貴。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蕭馳只覺得難以接受。
他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爲了這個女人,辜負了髮妻,害死了親子!
蕭馳衝進蘇婉寧的院子,將那證明孩子身世的滴血認親狀,狠狠摔在蘇婉寧的臉上。
「毒婦!你竟敢如此欺我!」
蘇婉寧臉色瞬間慘白。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蕭郎,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還想狡辯。
「不必再演了!」
蕭馳眼中充滿了厭惡,
「我此生最大的錯,便是信了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他下令將蘇婉寧囚禁起來,不準任何人探視。
曾經有多憐惜,此刻便有多痛恨。
蘇婉寧的醜聞,很快便在朝堂之上掀起軒然大波。
蕭馳的政敵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一道道彈劾的奏章,指責他縱容蘇氏,穢亂後宅;苛待發妻,致其子枉死;德行敗壞,不堪爲官。
龍顏震怒。
蕭馳被革去禮部侍郎之職,削去所有功名,貶爲庶民。
從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一夕之間,淪爲過街老鼠。
蕭府被查抄,家產充公。
往日那些巴結奉承的門生故吏,此刻都避之唯恐不及。
蘇婉寧的下場,更是悽慘。
她被蕭馳趕出了府門,流落街頭。
昔日錦衣玉食的相府夫人,如今成了人人唾棄的乞丐。
她受盡了白眼與欺凌。
最終,在一個冬夜,被人發現死在了街角的破廟裏,身上裹着幾片爛席。
而我,在秦越的幫助下,於江南水鄉盤下了一間小小的鋪面,開了一家醫館。
秦越醫術高明,我則負責採藥製藥,打理雜務。
我們救死扶傷,不問貧富,漸漸在當地積攢了些口碑。
日子雖然清貧,卻也充實。
有了他的陪伴,漸漸撫平我心中的傷痛。
若念兒在天有靈,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
蕭馳的消息,偶爾會從往來的客商口中傳來。
聽說他形容枯槁,瘋瘋癲癲,時常對着空氣喃喃自語。
也有人說,他Ṱūₐ曾在一座破茅屋裏住了許久,整日對着舊物發呆。
對於這些傳聞,我只是置之一笑。
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一Ṭũ₄日,醫館門外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蓬頭垢面,身形佝僂,手中緊緊攥着一隻荷包,似是什麼珍貴之物。他顫巍巍地將荷包遞給我,聲音沙啞:
「夫人,這是……蕭大人……讓我轉交給您的……」
我接過荷包,打開一看,裏面是幾張揉皺的銀票,還有一封信。
信是蕭馳的筆跡。
信中,他沒有再爲自己辯解,只是反覆訴說着他的悔恨。
他說他散盡了所有家財,只爲能再見我一面。
說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求原諒,只願我能安好。
我將信紙連同銀票,原封不動地還給了那個乞丐。
「告訴他,宋知許早已死了。」
「他的錢,我一文都不會要。他,我也一眼都不想見。」
乞丐嘆了口氣,拿着荷包,默默離去。

-9-
今年江南的春天,來得格外早。
我和秦越坐在樹下,整理着新採摘的草藥。
這樣的日子,是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知許。」
秦越放下手中的藥杵,溫和地看着我:
「最近城裏來了些北地的客商,說起了一些都城的舊事。」
我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繼續篩選藥材:
「都城的舊事,與我們何干?」
秦越沉默片刻,聲音低沉了幾分:
「他們說……蕭馳死了。」
儘管早已恩斷義絕,但聽到這個名字,我還是免不了泛起一絲漣漪。「他……是怎麼死的?」
「聽說是身染重疾,孤苦無依,死在了城外的一座茅草屋。」
「被人發現時,懷裏還緊緊抱着一件舊衣。」
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他死前,留下了一封遺書,還有一些變賣祖產剩下的銀兩,指名要交給你。」
秦越從懷中取出一個木匣,遞到我的面前。
木匣的樣式有些眼熟,是我當年的陪嫁之物。
打開木匣,裏面是一沓厚厚的銀票,還有一封用蠟封好的信。
信封上,是蕭馳那熟悉的筆跡,只是那般無力。
有的地方甚至被水漬暈開,想來是他書寫之時,情緒已然失控。
「知許吾妻,見字如面。」
開篇這四個字,刺得我眼眶驟然發酸。
曾幾何時,他遠在嶺南,每一封家書,都以這般親暱的稱呼開頭。
如今只餘下滿腔的諷刺。
「知許,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或許已不在人世。」
「我知我罪孽深重,百死莫贖。」
「這些時日,我時常在想,若時光能夠倒流,我定不會讓你與念兒受那般非人的苦楚。」
「我自負地以爲,一切盡在我的掌控之中。」
「卻不知,這自負,這所謂的籌謀,斷送了我與你之間所有的情分,更生生害死了我們的念兒。」
「念兒……我的念兒……」
「每當午夜夢迴,念兒那雙眼眸,便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他聲聲喚着爹爹,問我爲何不去看他,爲何讓他和孃親受那般苦楚。」
「知許,我的心,痛如刀絞。」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資格。」
「念兒的死,是我一手造成,這份罪孽,我將帶入九泉之下,永世不得安寧。」
「我落得今日這般下場,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這些銀兩,是我變賣祖產僅存的家當,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
「我知道你或許不屑,但請你收下,算是我,對念兒的一點微末補償。」
「知許,若有來生……不,我不配有來生。」
「只願你,往後餘生,平安順遂,再無顛沛流離之苦。」
「罪夫,蕭馳。」
我將信紙投入了燃得正旺的藥爐之中,很快便將其吞噬殆盡。
蕭馳,你我之間的恩怨情仇,便如此信一般,塵歸塵,土歸土罷。

-10-
「這些銀兩,你打算如何處置?」
秦越輕聲問我。
我想了想,說道:
「都捐給善堂罷,用來救助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寡母。」
「至於他的墳……我就不去了。」
秦越點了點頭:
「如此也好。」
他握住我的手:
「知許,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罷。以後,有我陪着你。」
我抬起頭,對上他溫柔的眼眸。
這段時間來,秦越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秦越……」
我聲音有些哽咽。
「知許。」
他打斷我的話,認真道:
「我知道你受過很多苦,也知道你心中還有很多傷痛沒有癒合。」
「但我願意等,等到你真正放下過去,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我秦越此生,只願與你一人相守,白頭偕老。你,可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曾經,我也以爲自己會與蕭馳白頭偕老, 可現實卻給了我最沉痛的一擊。
我害怕, 不敢再輕易交付自己的真心。
可秦越的出現,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或許, 我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他一個機會。
淚水, 不知不覺滑落臉頰。
我伸出手,輕輕擦去眼角的淚痕, 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秦越緊緊將我擁入懷中。
我與秦越的婚事,辦得很簡單。
沒有繁瑣的禮節, 只請了幾個平日裏交好的街坊鄰里, 在醫館的小院裏,擺了幾桌酒菜。
秦越爲我綰髮描眉, 親手爲我戴上了他祖傳的銀簪。
他說,這支簪子, 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如今, 他把它交給我。
我想念兒得知一切, 一定會在天上, 祝福我罷。
轉眼間, 我和秦越,有了一雙可愛的兒女。
兒子名喚「安之」,取「隨遇而安」之意。
女兒名喚「悅然」,願她一生喜樂安然。
安之聰慧好學, 小小年紀便對岐黃之術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時常跟在秦越身後, 有模有樣地辨認藥材,背誦湯頭歌訣。
悅然則活潑愛笑, 眉眼間像極了我,是醫館裏的小小開心果。
秦越的醫術愈發精湛,加之他宅心仁厚, 不分貧富貴賤, 皆一視同仁, 醫館的聲名漸漸遠播。
方圓百里的百姓都尊稱他一聲「秦神醫」。
而我, 除了協助秦越打理醫館,也時常爲鎮上的婦孺診治些常見病症, 成了她們口中親切的「宋大夫」。
曾經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 已漸漸淡去。
我時常會給安之和悅然講念兒的故事,告訴他們, 曾經有一個很愛他們的哥哥,因爲一場無情的瘟疫, 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每逢清明, 我會帶着安之和悅然,去鎮外的山坡上,爲念兒燒些紙錢,以表哀思。
我知道, 念兒一定能得知我們的思念。
至於蕭馳和蘇婉寧,他們的名字,早已被世人遺忘。
(本書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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