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墜崖後將我忘了。
他摔了定情玉玦,燒了婚書。
甚至要迎一個漁女入府。
同僚勸他。
「裝失憶的感覺如何?昔日你愛嫂夫人如命,我勸你及時收手,莫教她對你死心。」
夫君語氣疏冷,漫不經心。
「女兒捆着她,她不敢。
「何況,清荷傲骨錚錚,若讓她無名無分跟了我,這才叫折辱。」
我不再糾纏,不再留戀。
轉身求了一道聖旨下江南。
他和女兒,我都不要了。
-1-
「那你便打算繼續裝失憶?嫂夫人肯嗎?」
「是,清荷現下有了身孕,她不肯也得肯。」
很凜冽的語氣。
是我的夫君謝辭親口所言。
鵝雪壓檐,朔風陣陣,卻不及我心中冷意半分。
原來如此。
Ŧû₃原來,不喜歡一個人能演出來。
真正愛一個人,也會處處替她思慮。
同僚嘖了聲:
「也是,嫂夫人和你成婚五年,就生了個女兒。偌大謝府,怎麼也要個兒子繼承家業。」
謝辭揉了揉眉心:
「幼娘確是個沒福氣的。罷了,不說這些了。待我迎清荷入府,你記得包喜錢。」
我端着一碗蔘湯,在外頭站了許久。
隔着紗窗,謝辭的面容朦朧如幻。
可我清楚地看見。
提及俞清荷時,他眉梢挾着喜氣。
真情意切,不摻雜一絲假。
俞清荷的孩子是珍寶,那我的女兒又算什麼?
我心中痛意更深,手指幾乎要攥到青白。
若非親耳聽見,我死都不會相信——
我的青梅竹馬、與我成婚五年的夫君會騙我至此。
-2-
三個月前,謝辭驚馬墜崖。
我大慟。
尋了近一個月,纔在一處小村落尋到他。
我驚喜想要上前,卻發現他正在爲一女子描眉。
柔情蜜意,正如曾經的我與他。
謝辭說過:
描眉乃風流韻事,只會爲最心愛之人所做。
可他沒有說,原來最心愛之人可以有兩個。
謝辭發現我時並非全然的鎮定。
他有一剎神慌,但迅速遮掩了過去。
我道他是我的夫君。
他卻執起俞清荷的手,鄭重道:
「不論前事如何,我的妻只會是清荷一人。」
回到謝府,謝辭很快適應了名門公子的生活。
他記起了婆母,記起了族親,記起了同僚。
甚至記起了他的小廝。
唯獨,忘了我和女兒。
於他而言,他的摯愛是俞清荷。
故而多次爲了俞清荷而遷怒我,亦在常理之中。
我頹了精神,一日日消減。
我的侍女春娘心疼我。
「夫人莫急,您是府君最重要的人,故而他想起您需要些時日。待他恢復記憶後,定會懊悔萬分。」
念着春孃的話,我這才存了一絲希冀。
畢竟我和謝辭青梅竹馬。
當年他不惜挨一頓家法,也要將我娶進門。
成婚後,他更是對我小心翼翼地好。
許我舉案齊眉,一生一世只我一人。
我以爲,真會如春娘所言。
謝辭會恢復記憶,我們和好如初。
可偏偏,他沒有失憶。
偏偏,他喜歡上了俞清荷。
甚至爲了俞清荷,甘願與我長訣。
從他摔了定情玉玦,燒了我們的婚書開始。
我便有一種預感,我和謝辭之間完了。
玉玦碎成玉碴子,想拼也拼不起來。
婚書是我們親筆一字字寫下,卻成了一盆灰燼。
如今預感成真。
這一切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風刃鋒利,一刀刀如割在我的心頭。
木了許久,我轉身,毅然決然沒入大雪之中。
少時我學過一句詩: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既我有愛一個人的赤忱。
自也有放手的勇氣。
-3-
女兒謝惜緣自幼養在婆母膝下。
是以她與我並不親近。
但惜緣是我十月懷胎誕下。
生產那日又險些血崩致命。
常言道,寧要乞丐娘,不要富貴爹。
我不捨得我的惜緣在謝府被繼母揉搓。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將惜緣帶走。
是夜,謝辭闖入我的院中。
語氣冷淡,彷彿我們是不相干的陌路人。
「李幼梳,我要娶清荷爲平妻。」
我抬起頭,認認真真望着他。
「好。」
謝辭似乎沒想到我會答應地這麼快。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卻猛地一驚。
「你何時這般瘦了?」
漆眸沉沉盯凝,皺着眉似是不滿。
聽出話中關切的意思,我不由眼睛一澀。
從前的謝辭即便再忙,也會回家監督我用膳。
我病了沒胃口,他便親自下廚做米粥。
下人們都說郎君愛我如命。
但真心裏摻雜着假意。
只會教人覺得噁心。
我垂目,譏誚道:
「夫君想起來了嗎?也會心疼我?」
謝辭這才如夢初醒,立時轉了厭惡的語氣。
「你莫耍什麼花招,我知你愛慕我多年,但前塵既了,你休要糾纏,如今我心中所愛,唯有清荷。」
我忽的發笑。
前塵既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
卻囊括我少時的十年,婚後五年。
整整十五年,他就這般不要了。
我摸了摸心口,有些替自己不值。
脣齒艱澀,半晌才道:
「今日,我去過你的院子。」
謝辭的身形僵了僵。
「遙遙一望而已。」
他懸着的心這才放下,哼聲道:
「諒你也不敢靠近。」
說完他便毫不留戀,闊步離去。
只在出門前回頭望了我一眼,卻正好撞入我的眸。
謝辭微怔。
我平靜一笑。
只在心裏輕聲道:
李幼梳,別回頭。
他不配。
-4-
俞清荷入府那日,滿府刺目的紅。
亦如我當年嫁入謝家。
滿堂賓客,賀祝不絕。
好生地熱鬧。
我只一人待在後院,讓春娘將惜緣帶出來。
但我等了許久,都沒盼來惜緣。
倒是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俞清荷。
她摘了紅蓋頭,花容豐豔,雙頰著緋,眼眸流轉間媚氣妖麗,宛若一朵春睡的海棠花。
倒不枉謝辭爲了她演戲三月。
俞清荷美目晏晏。
卻是直晃晃的、挑釁的笑容。
她呵聲問:
「李幼梳,你那麼醜,也配當謝夫人嗎?」
極盡惡毒。
熹微時我對鏡梳妝,鬢髮生出幾許銀絲。
這幾個月來,我因謝辭之事更是心力交瘁,輾轉難眠。
就連春娘也嘆,「夫人近日憔悴許多。」
世間女子皆好姝容。
我老了。
但俞清荷年輕、嬌嫩,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芙蕖。
我爭不過的。
我平靜地望着她,沒帶半分情緒。
誠然,我不喜歡她。
但若無謝辭偏愛,她也斷不可能在我面前放肆。
我想,一切都是謝辭的錯。
可是,俞清荷嬌滴滴笑了起來。
指了指身上嫁衣。
「你猜,這是誰給我的?」
-5-
我投眸望去,看清後卻倏然目眥盡裂。
俞清荷身着一身嫁衣,軟紗柔軟,霞帔逶地,火紅如漫山遍野的茶花,金線繡着栩栩如生的鳳凰。
繁複的紋飾,精緻的針腳。
以及,熟悉的繡工。
這是我娘熬了七天七夜,爲我親手縫製的嫁衣。
彼時她見我穿上嫁衣,喜不自勝,溫柔撫着我臉。
「幼娘,惟願你嫁得良人。」
我鄭重答:
「謝辭必是良人。」
阿孃的模樣猶在眼前。
十六七的李幼梳伏膝羞赧,眉眼歡欣。
心中滿是希冀。
然不過十載。
這份篤信卻一點一點彌散。
終成泡影。
孃親的遺物不多,這件嫁衣是最沉重的一件。
我死死盯着俞清荷,「脫下來。」
我不能對不起孃親。
俞清荷高高抬起下巴,很是端傲。
春娘說過,俞清荷眉眼間有七分像我,許是謝辭誤認她爲我,所以才百般寵愛。
可此時此刻,俞清荷的模樣刺眼極了。
也讓我痛恨起我自己。
手指幾乎要攥成青白,我才強忍住怒意,嗓音發顫得厲害。
「脫下來,這是我的東西!」
俞清荷嬌叱:
「你娘只是個繡花女,我穿一穿怎麼了?何況我能佔走阿辭,自然也能佔走謝夫人的位置。」
她伸出猩紅的長蔻丹,將耀眼的鳳目挑了出來。
嫁衣上的金線登時散亂。
俞清荷笑了聲,一字一頓,很輕蔑。
「你和你娘,都不被人愛。」
「啪」一聲。
很清脆的一響聲,我重重扇在俞清荷臉上。
俞清荷美眸猙獰。
但下一瞬,一人急影匆匆,幾乎是飛奔前來。
「清荷——」
繼而。
他用足了力氣,狠狠還了我一巴掌。
是謝辭。
-6-
男子的力量很大,我的臉迅速腫起來。
轟一聲,我只覺世界都寂靜不少。
俞清荷躲在謝辭身後,楚楚可憐。
「阿辭,你夫人不喜歡我——」
她掉起眼淚,扯着謝辭的袖,倒像受盡了委屈。
謝辭心疼壞了,將人摟在懷裏,「嬌氣。」
再望向我,臉色陰沉得厲害。
「李幼梳,我說過了,不許動清荷。」
從前的謝辭對我太好。
以至於我一回神,便忍不住委屈。
他知道的,我是忠南伯府的庶女。
謹小慎微多年,惟有孃親疼我愛我。
新婚夜我將閨閣往事講給他聽時,他漸漸紅了眼。
握緊我手,發誓不會讓我再掉一滴淚。
孃親死後,他隻身一人闖入伯府,將我孃親的牌位奪回謝家,因此遭了御史臺抨擊。
我被婆母罰跪到佛堂,他卻陪我跪了一日一夜。
「幼娘本就夠傷心了,所以讓岳母大人陪陪你。」
他總愛我的幼娘、我的幼娘地喊。
抱我時也用足力氣,似想將我揉進骨血。
可偏偏是這樣的謝辭。
如今爲了另一個女子。
與我針鋒相對,對我怒目圓睜。
真、可、笑。
我閉了閉目,輕聲道:
「謝辭,她將我孃的嫁衣毀了。」
謝辭的怒火滯了滯。
我抬頭望他。
即便我決心離開謝家。
即便我知道他偏疼俞清荷。
可是謝辭。
這一次,能不能幫幫我?
-7-
謝辭定定望着我,怔住。
他知道我對亡母的感情多深。
他喃喃一句,「我不是讓你穿另一件嗎…」
俞清荷頓時哭了起來。
「阿辭,你不信我?這嫁衣不是我毀的,是李幼梳做的,她陷害我!阿辭,我只是想穿得漂漂亮亮與你成婚,你信我——」
謝辭眸中的情緒複雜起來。
他不信我會毀壞亡母遺物。
但嫁衣被毀亦屬實,不論是我還是俞清荷做的——
他都有愧。
「幼…李幼梳,你放心,我會請最好的繡娘重新縫補。」
我呵笑一聲,「若我說不呢?」
憑什麼他心中有歉,我便要原諒?
何況,本就是俞清荷所爲,憑何不償?
謝辭皺了皺眉,本想呵斥我,但見我面頰高高腫起,倏地啞了火,心煩意亂地別過頭。
俞清荷美目閃過一絲怨懟和不甘。
她還想再說什麼,春娘卻牽着惜緣匆匆趕來。
「適才惜緣小姐看見了全過程,她才四歲,不會說謊。」
小小的惜緣靜靜站在那,似有些害怕。
我心中一痛,向她招了招手。
「來娘這兒。」
俞清荷有些慌。
但下一瞬,惜緣卻大哭了起來。
「走開,你不是我娘!你欺負清荷姨姨,你是壞人,走開!」
我怔住,指節泛得青白。
我忽然想起。
俞清荷初入府那日,謝辭讓人來知會我。
說將惜緣帶去湖州的表親家中住一段時日。
原來,不是送去了表親家。
而是送到俞清荷跟前,討她的歡心啊。
俞清荷作勢向後一歪,「阿辭,我們的孩子——」
謝辭一驚,忙將俞清荷攔腰抱起。
我攔住人,身子抖得厲害,眼底血紅蔓成一片,嗓音如殘破的風箱,一字一字艱難逼出。
「她毀了我孃親繡的嫁衣,不許走!」
謝辭眉眼陡然一沉,怒火燃得旺盛,甩開我的手,疾言厲色:
「李幼梳,不要再玩這種把戲了!一件嫁衣而已,你卻爲此想傷我和清荷之間的情分,當真歹毒!」
我死死怔在原地。
輕飄飄的幾句話,痛得人直落淚。
真好。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我和謝辭徹底散了。
-8-
我澆死了芍藥,拆了鞦韆。
春娘憂心問我:「夫人可是在和府君鬧氣?」
我平靜地斂下目,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株芍藥是謝辭所贈。
故而我精心呵護,養得嬌嫩欲滴。
鞦韆亦是謝辭親自所做。
木屑扎進他手指頭裏都滲出血來。
他卻眉眼飛揚,將我攬進懷中。
「若幼娘喜歡,我疼死也不打緊。」
憶起往事,我默了一瞬。
像有一把鏽刀子,鈍鈍地攪着心頭血肉。
可不過幾息,我又恢復如常。
愛謝辭已成本能。
但,我可以改掉這個習慣。
「春娘,我懷孕了,你說謝辭會不會心軟?」
春娘微怔,復又說了許多話寬慰我。
牗外,一抹緋裙蹁躚飄過。
是俞清荷。
我想,她會助我和離。
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夜,謝府起了一場大火。
一輛小轎暗中駛出。
往皇宮的方向。
-9-
忠南伯府的身份本不夠格。
但我孃親是蘇州最好的繡娘,當今太后被封爲太子妃時嫁衣被毀,是孃親出手補救。
太后娘娘欣賞我阿孃的巧手。
更讚賞她的勇氣。
故而太后許下一諾,來日可助孃親。
我此番入宮,正是求一紙和離。
太后娘娘是很仁慈的女子。
她捻着佛珠,目露悲憫。
「你很像你孃親,性子,長相,都像。」
我怔了怔,心中微微發澀。
已經許久沒有人提起過孃親。
而現下,阿孃的遺物也被俞清荷毀了。
太后娘娘問:Ṫú₅
「謝家那小子喜歡你喜歡得轟轟烈烈,何故要和離?你不怕他恢復記憶後鬧騰嗎?」
我垂着目,恭恭敬敬地將所有事告知太后。
上位者是威嚴的,不容作假的。
所以我不會隱瞞。
倘若太后娘娘不幫我,那天底下便沒有人能幫我。
忖至此,我的心懸了起來。
但,幾息過後,太后娘娘頷了頷首。
她輕嘆: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謝家小子頑劣,哀家幫你這一次。
「但哀家只幫你和離,若他死纏着你,哀家便幫不了。」
陛下寵信謝辭,太后娘娘能助我和離已屬實不易。
我心生感恩,又是恭敬一禮。
「謝娘娘。」
只要能和離,他想糾纏也無法了。
-10-
謝家的大火燒了一夜。
聽聞謝家起火的那一瞬間,謝辭推開懷中嬌妻,發了瘋般衝向另一處偏院。
偏院處西南,又偏僻又窄小。
是俞清荷入府後,謝辭逼我搬去的。
火勢很大,如一條猛烈火龍迅速吞噬整個院子。
謝辭倏地紅了眼,拼了命地往裏衝。
四五個小廝死死拽住,仍擋不住他的力氣,下人們只好一個勁地滅火。
我回府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謝辭跪坐在廢墟上,又哭又笑,十指挖得鮮血淋漓,雙目紅得十分駭人。
俞清荷和謝惜緣在一旁哀聲喚他。
謝辭視若無睹,死死扒着地上泥。
「謝辭。」
他微微怔住。
我又喊了一聲,「謝辭。」
謝辭轉過頭來,滿眼的不可置信。
他渾身哆嗦起來。
「幼、幼娘?!」
我漠然着臉,冷冷看着他。
謝辭恍若未察,凝望了我許久,雙手都顫抖起來。
彷彿失而復得,仍浸在狂喜的情緒中。
若非謝惜緣哭着抱住俞清荷,謝辭也不會回過神。
「….清荷姨姨,清荷姨,我要爹爹——」
我望着俞清荷身旁的小粉糯糰子,心中忽的刺痛。
懷胎十月誕下的女兒,我又怎可能不傷心?
可她太小了,還不能明辨是非。
誰對她好,她便親近誰。
俞清荷嬌怯地看着我,又牽住惜緣的手朝謝辭走去。
「阿辭,姐姐回來了。」
她咬住脣望着謝辭,彷彿在提醒他裝失憶一事。
「姐姐,我知道阿辭一直有愧於你,但你今日實在太過分,怎能縱火跑出去私會?」
嘖,縱火,私會。
將白的說成黑的,俞清荷倒是真有一套。
謝辭抬起頭,漆眸蘊藏着幾許薄怒。
「李幼梳,清荷說得可對?」
-11-
我靜靜站了許久。
望着剛剛爲我幾乎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男人,輕嗤了一聲。
原來,謝辭愛我,但同時也可以愛着俞清荷。
當真是割裂。
謝辭很狼狽,臉上都是塵灰,月牙錦衣上也裹滿了泥濘,十指更是磨出鮮血。
我輕言:
「若我說,是俞清荷放的火,你信還是不信?」
兩廂對望,皆是無言。
到底青梅竹馬多載,謝辭半信了我的話。
見他臉色陰沉,俞清荷立即道:
「阿辭,你如今愛的是我,我腹中也有你的孩兒,我又何苦去害姐姐?」
是啊。
俞清荷已經嫁入謝府,金尊玉貴地被謝辭寵着,被下人們捧着,被我的女兒愛着。
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會縱火燒死當家主母?
她哭得嬌弱。
「姐姐是不是因爲嫁衣一事,還在惱我?那日分明是姐姐動的手,爲何要遷怒我多日?」
在俞清荷的哭聲中,謝辭漸漸明白了一個事實。
他現在失憶,愛的是俞清荷。
他要演這出戏。
他ţṻ₎信與不信沒那麼重要。
對着我啼笑皆非的眼神,謝辭有一瞬的慌亂。
但他轉過了身,疾言厲色。
「李幼梳,若縱火假死是你的詭計,那你當真是下作,我心裏只有清荷一人!」
下作麼?
我斂下目,我當日嫁入謝府,婆母倒是說過我下作。
罵我狐媚子手段,勾得謝辭只肯娶我。
那日謝辭擋在我身前,眉目冷得要命。
他替我,一字一字反駁回去。
此事傳開,豔羨滿京城。
其他官夫人對我說過:
只有夫君心中有妻,纔會頂撞長輩維護。
可是,當初維護我的人,如今卻將這一切變成另外一把刀,直直插進我的心。
我毫不猶豫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謝辭,我要和離。」
-12-
和離二字一出口,謝辭的臉色難看極了。
惜緣也適時哭了起來。
「娘…娘兇,我要清荷姨姨!」
謝辭沉着臉上前,扼緊我的腕。
「李幼梳,你又在鬧什麼?你的女兒還那麼小,你捨得離開?」
說這話時,謝辭眸底劃過一絲輕嘲。
我的心直直墜下。
孩子是拴着母親的線,孩子在,母親就走不遠。
可是惜緣也是謝辭的女兒,他竟這麼輕易將惜緣當作婚姻中的籌碼。
當真是讓人不齒。
我不忍再看惜緣,閉了閉眼,甩開謝辭的手。
「謝辭,惜緣也是你女兒,你都忘了這個女兒,又何必來管她?」
謝辭當初失憶,把我和惜緣都忘了呢。
聽出我話中嘲意,謝辭慌了幾分。
青梅竹馬多年,他很清楚我的性子。
他有些怕,怕我真的鐵了心要和離。
俞清荷卻替他諷了回來。
「姐姐倒是心狠。聽聞阿辭從前爲了你得罪了不少人,他一失憶,你就迫不及待地拋夫棄女?難怪這些日子都沒來阿辭院子送湯藥。」
在外人眼裏,謝辭只不過是失憶。
而他失憶,正需要妻女的體貼和照顧。
我不知道真相前也是這般想的、這般做的。
每一日都守在藥罐前熬藥,燻得滿面焦黃,燙得十指發紅,也不敢離開半步。
可是,謝辭的失憶是裝的。
我又何必再做這種討人嫌的事?
俞清荷的語氣重了三分,「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怎可這般不顧念夫妻情分?」
話語剛落,謝辭便皺起了眉。
「即便我如今失憶,心上人是清荷,但我和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輕易說和離?」
我靜靜地望着他,心中情緒洶湧得很。
事到如今,我能判斷出謝辭心中還有我,他不願輕易鬆手。
古代女子和離何其艱難,我只慶幸我沒有打草驚蛇直接提和離。
我還有太后這個後招。
故而我不再爭辯,轉身回了另一個偏院。
既然他不願主動和離,那我便讓皇權逼他和離。
-13-
那日大火後,謝辭有好幾日都避開了我。
我知道,只是心虛。
我讓春娘去將惜緣找來。
懷胎十月,血脈相連。
我想再給我的女兒一次選擇的機會。
可是惜緣想也沒想,抓破了春孃的臉,哭着跑到俞清荷跟前。
「清荷姨姨,我不要她們!」
俞清荷得意極了,嬌笑着將春娘趕走。
晚上還牽着惜緣來我院子裏炫耀。
「李幼梳,一場火沒有把你燒死,當真是可惜。」
謝惜緣緊緊貼着俞清荷,懵懂的眼睛裏全是對我的防備。
我壓下心中澀意,問她,「俞清荷想害死我,你也要認她當母親嗎?」
謝惜緣厭惡地別過頭,脆生生道:
「祖母說了,你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當我娘!」
小孩兒的話最直白,也最扎人。
惜緣從小就跟着婆母,不願親近我。
如今在俞清荷跟前養了三個月,也開始親近俞清荷。
唯獨不親近我這個親生母親。
我掐了掐手掌心,才忍住不斷翻滾的疼意。
也罷,我此生與她,到底是沒有母女的緣分。
俞清荷走後,春娘寬慰了我許久。
次日,謝辭派人送了一箱珍寶來。
滿滿當當的奇珍異寶上頭。
正疊着我阿孃親手繡的那件嫁衣。
那顆被俞清荷挑出的鳳目被縫製回去。
凌亂的金線也恢復原狀,好似什麼都沒發生。
我的眼睛澀然起來。
並非因爲謝辭,而是因爲孃親。
我將嫁衣捧在心口處。
彷彿只有這樣,我才能切切實實感受到我的孃親。
謝辭一至院子,便見到我捧着嫁衣。
他走路趔趄,似乎飲醉了,好看的桃花眸帶笑。
「李幼梳,你不鬧彆扭的模樣纔好看。」
我倏地冷了臉色。
謝辭醉醺醺地靠近我,眼神迷濛起來。
「其實,這幾日我的記憶回來了一些,即便我如今最愛的是清荷,但我對你也有所改觀。
「李幼梳,別再提和離,只要我再休養幾個月,一定能想起你…」
他頓了頓,又特意提到:
「還有惜緣,對,我們還有一個女兒。」
聽說,今日謝辭的同僚來府上做客。
二人談論了許久。
所以我猜是他那位同僚出的主意。
佯裝自己恢復了一點記憶,先穩住我,再繼續和俞清荷恩愛甜蜜。
可憑什麼呢?
憑什麼他喜歡我,就要困住我一輩子?
我冷漠地將人推出去,認真道:
「謝辭,我不喜歡你了。」
-14-
我和謝辭青梅竹馬多年,也互相艾慕了數年。
這句不喜歡,並非輕飄飄的一句虛言。
而是我切實認識到,我真的不喜歡他了。
哪怕他站在我面前維護俞清荷。
我心裏也沒有驚起一點波瀾。
所以,我不愛他了。
謝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不顧我意願,拽我抱入懷裏。
「一日夫妻百日恩,若你失憶,我怎可能棄你不顧?李幼梳,你到底有沒有心!」
熟悉的檀香傳來,幾乎刺得我想落淚。
但只有那麼一瞬間。
下一瞬,我只覺得厭惡。
我拼盡了氣力,死死掙脫開。
謝辭卻狠狠將門關上,滿臉慍色。
「既是夫妻,就得行夫妻之事!」
當真讓人作嘔!
我拼命掙扎,卻始終大不過謝辭的力氣。
正當我絕望之際,一道尖銳的嗓音響起:
「聖旨到——」
謝辭怔住,緩了許久才慢慢地從我身上下來。
許是酒醒了,許是皇家的威儀逼迫着他。
他幾乎落荒而逃。
-15-
整理好儀容,我到院子裏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忠南伯府次女李幼梳聰慧果敢,性情直率,特賜蘇州三進三出院子一座,黃金百兩,特批李家女之求,允其和離,欽此——」
我斂下眸,恭恭敬敬地接了旨。
我沒有想到,太后娘娘不僅爲我求來了一紙和離,還在湖州賜我大別宅。
她對我是真心愛護。
忖至此,我更是感激萬分。
公公笑眯眯道:
「李娘子莫怪太后娘娘,她也勸說了好幾日。」
我自然不會怪罪太后,心中更加熨帖感動。
「煩公公爲我帶句話,多謝娘娘真心。」
「一定帶到。」
俞清荷驚訝片刻,但很快又欣喜起來。
少了我這個礙眼的正妻,謝辭便是她一個人的了。
謝辭面上的情緒很複雜。
有震驚、憤怒、失落,還有一絲絕望。
他的妻進宮求和離聖旨,但他卻一無所知。
他的妻鐵了心要和離,而他只能被迫接受。
他這才恍悟,他的妻是真的不要他了。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壓抑。
所以謝辭選擇了最後一種方法。
裝暈。
他暈過去前,還死死扯住了我的衣袖。
「幼娘,不要走,我恢復記憶了。」
-16-
謝惜緣哭鬧不已。
但她沒有對我的挽留,只是哭她爹暈在她眼前。
我沉默地頓住了腳步,想最後一次抱一抱她。
但謝惜緣向一旁的俞清荷跑去。
我撲了個空。
俞清荷嬌滴滴笑了起來,她巴不得我在謝辭醒前趕緊走。
「姐姐到底不得惜緣的眼緣吶,趕緊收拾東西走吧,不要礙惜緣的眼。」
我的行李不多,衣裳一箱,其餘東西另做一箱。
還有我孃的牌位與遺物。
我靜靜將東西一一收入箱奩中。
俞清荷又道:
「成王敗寇,向來如此。李幼梳,你輸了,所以只能灰溜溜主動離ţû¹開。」
俞清荷雖然是個漁女,但這些日子跟着謝辭學了幾本書。
所以,她也學得一句成王敗寇。
聽她挑釁的話語,我只覺得可笑。
俞清荷到現在都以爲,我是失意落魄離去。
她忽略了一種可能。
謝辭這樣的男人,我不屑和她爭。
春娘將東西搬上了馬車,提醒我道:
「娘子,我們該走了。」
我回以一笑。
雖然我不屑和俞清荷計較,可不代表我是軟柿子。
所以我給俞清荷留下了一份大禮。
我剛坐上馬車。
謝辭便不顧形象地向我跑來。
很滑稽。
頭髮沒有束冠,足上一隻履都跑掉了,額上微微冒汗。
謝辭希冀ŧŭₚ地望着我。
「幼娘,不要走好不好?」
我無聲看着他。
不好。
非常非常不好。
謝辭明白我的意思,他的嗓音哽咽起來。
「幼娘,我已經恢復了記憶,我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不是清…俞清荷,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會把俞清荷趕出府,此後就我和你還有惜緣一家三口過日子,你放心,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幼娘,這些都是我失憶時的事,但以前我對你好極,爲了你還將岳母大人的牌位搶了回來,我對你的心你也是清楚的,你不能這樣鐵石心腸,幼娘,你不能這樣對我!」
他一點一滴地訴說着從前對我的好。
仿若將他的心都掰開,毫不保留地攤開給我看。
哪怕是揉搓也可以。
謝辭像極了天底下最深情、最可憐的人。
說出的話與承諾無一不讓人動容。
可是。
從前是從前。
有了裂痕,又怎可能恢復如初?
何況,是謝辭主動造成的裂痕。
我將他死死扒在馬車上的手一點點掰開。
告訴他:
「書桌上,有我想對你說的話。」
那是我送給他們的禮物。
從此。
朝朝暮暮,不復相見。
-17-
我和春娘帶着我孃親的牌位去到了蘇州。
這也是我阿孃自幼生長的地方。
嫁給我父親後,她最大的願望便是回蘇州看一看。
如今,我終於能爲她實現了。
蘇州春和景明,風好晴好。
我和春娘開了一家繡坊。
阿孃教過我刺繡。
她是蘇州最好的繡娘,我是最好繡孃的女兒。
所以我繡出來的東西也不差。
又因着太后娘娘的緣故,我的繡坊很有名氣,也無人敢來造次。
這樣的日子,我很滿意。
春娘笑起來,雙眼還有幾條細細的皺紋。
她似欣慰,似感嘆:
「娘子,和離倒真是一件好事。」
我微怔。
「那幾個月您一直愁悶着臉,鬱鬱寡歡,您離開謝家後倒是變得愛笑,也更有活氣。
「老奴之前還在想,府君那般愛您,您也是真心實意喜歡他,若這般錯過,會不會不好,但如今老奴看吶,這是再好不過。」
謝辭假裝失憶一事,我並未告訴春娘。
她是我和謝辭青梅竹馬數年的旁觀者。
連她都覺得我和離後過得好,那便一定好。
我心中暖洋洋的,朝她一笑,「好。」
這樣的日子很好。
-18-
京城和蘇州千里之遙。
謝家的消息傳來時,我和春孃的繡坊已入了蘇州刺史夫人的眼。
聽說我和離後,謝辭日日酗酒,多日罷朝。
引得御史臺連告了十幾道奏摺。
又聽聞,他新娶的平妻被他灌了紅花,趕出了府。
俞清荷在外頭苦苦哀求許久,謝辭都沒有心軟。
以及。
謝惜緣因俞清荷的事哭過鬧過一場,可無濟於事。
謝辭是鐵了心不要俞清荷了。
但當惜緣對俞清荷的感情漸漸淡漠後。
又開始吵着要孃親。
春娘唏噓一嘆:
「當初那位對俞氏也是真心喜歡。」
我垂下目,默然不語。
我知道,謝辭是喜歡俞清荷。
但他喜歡的俞清荷,是他所看見的俞清荷。
若俞清荷並非他以爲的那般純善,可還會喜歡?
不會。
我給他和俞清荷留的這份禮物。
正好揭露了她的真面目。
俞清荷毀了我孃親的東西,教唆我和惜緣的關係。
所以,這是她罪有應得。
可我沒有想到,謝辭會來蘇州。
也求了一道聖旨。
-19-
謝辭是皇帝當太子時的伴讀,二人感情甚篤。
不提皇帝直接下了和離聖旨,傷了他和謝辭的情分,見謝辭頹然至此,皇帝也實在不忍。
故而陛下將謝辭外派到蘇州一年。
當我在繡坊外面見到謝辭時,我怔愣許久。
數月分別,他瘦了許多,也消沉許多,腕上更是有許多道交錯的疤痕。
密密麻麻的,像我們許下卻又毀掉的誓言。
我忽然忖起。
我娘離世那日,我悲慟不已,幾欲暈厥。
謝辭緊緊抱着我,陪着我一同落淚。
他還起誓,「岳母大人雖然離去,但我還陪着你。蒼天在上,厚土爲證,我發誓我謝辭此生只愛你一人,只會娶你一人,與你白首偕老,舉案齊眉,若違此誓,教我不得好死。」
他還說若他有異心,會在腕子上劃九十九刀Ťũ̂⁺。
謝辭做到了。
也變心了。
謝辭顫了顫手,哀聲喚我:
「幼娘。」
我冷然提步離去。
他在我身後喝道:
「那是我失憶做的事情,幼娘,你、你能不能原諒我?只要你回頭,我命都可以給你。」
聞言,我頓住了腳步。
在他欣喜緊張的目光,我回頭笑了笑。
「謝辭,你的失憶是假的,你真以爲我不知道嗎?」
此話一出,謝辭的臉色頓時煞白。
-20-
「…是俞清荷ƭű̂ₛ告訴你的?」
我搖了搖頭。
俞清荷的確喜歡作妖,但她沒有膽子將這件事告訴我。
因爲她知道,我和她之間,謝辭一定會選我。
若是這樣,她就進不了謝家了。
我平靜極了,一字一字告訴謝辭:
「那日你和宋大人聊天,我都聽見了。」
謝辭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他哆嗦着脣,想上前牽我,卻被我避身躲過。
謝辭慌了,眼神里滿是哀求。
「幼娘我錯了,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你原諒我好不好,求你了幼娘——最後一次——」
真ẗṻₔ心與虛僞,我分得清。
謝辭的真情,我自然清楚。
但我仍不爲所動。
謝辭只差給我跪下。
他忽然想到了惜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幼娘,你就算想離開我也要考慮一下惜緣,惜緣還那麼小,她不能沒有娘。」
他的雙眼迸出一絲微弱的光亮。
他十分希冀我會因爲惜緣退步。
可惜。
我的臉色更加冷淡。
「謝辭,當你把惜緣送給婆母和俞清荷院裏養時,便註定了這個孩子不可能絆住我的腳。」
婆母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
所以在我生產後虛弱之際,婆母將惜緣奪走。
又在此後四年,以孝道逼迫我與惜緣分離。
我和惜緣見面的時間十根手指都數得過來!
我爲了女兒,也求過謝辭把惜緣交由我養。
謝辭一開始表現得比我還焦慮、難過。
甚至爲了我,想不認這個母親。
他裝模作樣道:
「幼娘,只要你開心,我便開心。」
我感動至極。
但謝辭話鋒一轉,又道:
「但母親也是爲了我們好,她單純喜歡惜緣這個孩子,沒有壞心眼。以後,你和惜緣的時間還有很長。這樣,我先把惜緣帶回你院子,看看她想跟着誰。」
我怔然許久,不知這話是對是錯。
可我又委實害怕謝辭的仕途和親人因我而散。
既他退一分,我便忍讓了十分。
我以爲惜緣回到我院子後,她會漸漸親近我的。
可她一來便哭得十分兇猛。
甚至說出打死都不要我這個母親的話。
謝辭爲難極了。
婆母也抹着帕子,說我不懂如何撫養小孩。
那時我不懂,以爲我真的不討女兒歡喜,因此傷透了心,還病了一場。
現在我才明白。
這個家裏,婆母不喜我,謝辭也暗中偏幫婆母。
惜緣小,不懂分辨是非,所以不願親近我。
這本非她的錯。
都是謝辭的錯。
是我太癡太傻,纔會錯看多年。
「謝辭,你不配。」
我眼中冷意太深,說出的話也扎人得很。
「以後,不要再找我。惜緣依舊能認我這個母親,但你謝辭,我決計不會再愛。」
-21-
聽聞謝辭走時趔趔趄趄,還險些撞倒了幾個行人。
他又大醉好幾日,嘴裏還喃喃着幼娘。
此番情態可憐極了。
見者無一不動容。
可與我無關了。
謝辭醉了五六日後,每日便來繡坊堵我的路。
無非是求我的原諒,並保證今後不會再犯。
誠然,我不可能原諒他。
但他日復一日的堅持,到底讓我有一些唏噓。
感嘆物是人非,感慨真心易變。
可即便我再唏噓,我與謝辭都不可能回到曾經。
漸漸的,謝辭來的次數少了起來。
我以爲他終於打算放棄。
可有一日,我做完手裏活計,一個女子忽然帶刀躥出,還揚聲大喝:
「李幼梳,你去死!」
是俞清荷。
我心中大驚,本在想該如何躲過。
是謝辭衝了出來,替我擋了這一刀。
心肺受刺,嘔血不止。
他倒地前將俞清荷踹飛出去,俞清荷無有再傷人之力,被官府帶走了。
謝辭握緊我的手,眉目一日當年繾綣溫柔。
「幼娘,現在可不可以原諒我?」
我怔然許久,心中情緒複雜得很。
我說:「可以。」
謝辭眸中迸出光亮。
可我下一瞬道:「我原諒你了,謝辭。但我們和離了,我也不愛你了。」
那日俞清荷縱火,謝辭十指挖得鮮血淋漓。
我彷彿看見了十七八歲的謝辭朝我而來。
他笑眼晏然,有些嫌棄一旁的自己,但看見我時,滿心滿眼的歡喜。
他很認真對我道:
「幼娘, 別回頭。
「他不配。」
所以謝辭, 我不會回頭。
愛不是欺瞞,更不能生出二心。
我若原諒了他, 便是對不起那三個月的自己。
見謝辭的小廝從遠處奔來,我才離開。
謝辭絕望又固執地拽住我的袖子,「幼娘,真的不可以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嘆了一聲, 「抱歉。」
旋即離去, 頭也不回。
我並非心硬的人。
但越是深愛, 越要逼自己做出決策。
所以, 我和他的結局只得如此。
-22-
一年期滿,謝辭回京城。
千里之遙, 我們約莫再也不見。
聽聞謝辭回去後, 主動請辭官場,聖上允了。
他死在三十二歲那年,因思念一副畫像過度, 鬱鬱而終。
無人去弔唁。
因爲,實在窩囊。
謝惜緣從京城來找了我,她住在我隔壁的院子。
我與她雖然朝夕相見, 但二人到底有了一層隔閡。
故而我們始終不怎麼親近。
俞清荷被行刑那日, 笑得十分悽淡。
她找到我, 語氣悲然。
「李幼梳,其實我早就見過你, 我在東市賣魚,有人欺辱我,是你讓阿辭出手救了我。
「我本該感激你的,可我神奇地發現,我長得不比你差,甚至與你有幾分相似, 我想, 憑什麼你可以擁有阿辭那樣好的郎君, 可我沒有。
「所以, 我藉着這幅好皮囊, 對阿辭死纏爛打。他身邊連一個女婢子都沒有,但偏偏對我動了心,你知道爲什麼嗎?」
俞清荷的嗓音有幾分嘲諷。
我默然。
她呵道:
「因爲我給他下了藥,他把我認成了你,後面又對我愧疚,將我當成年輕的你來養着, 所以才騙自己愛上了我。
「我始終知道,他愛的人一直是你, 我最忌憚, 最討厭的人也是你。
「我以爲我能搶走你的夫君你的女兒,可偏偏我錯了, 錯得離譜。」
我心中沒有一分波瀾。
原來是這樣。
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只能說明,謝辭更愛我少時的皮囊。
這不能讓我感動,也不會讓我回心轉意。
我對俞清荷說了最後一句話。
「若我知道你覬覦我夫君,那我一定袖手旁觀, 讓你去死。」
真心實意的一句話。
說完我便離開,不再對過去有半分留念。
從此我的人生,完滿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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