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乳孃

阿姐被一個窮書生所救。
她褪下羽衣,剪三尺紅頭繩,就當了他的糟糠妻。
有阿姐織布掙錢,書生再無後顧之憂,專心寒窗苦讀。又在高中狀元后,做了舞陽公主的駙馬。
舞陽公主生下一個怪嬰,面如惡鬼,聲如犬吠。他們說公主府妖氣沖天,正是阿姐對嬰兒施了妖術。
於是阿姐被放上了祭壇,連帶着她腹中孩兒,活活烤成了焦屍。
消息傳回荊州,我一夜飛行千里。
也褪下羽衣,進公主府當了那怪嬰的乳孃。

-1-
雖然是個怪嬰,舞陽公主卻甚爲重視。
對於管家新採買的四個乳孃,還要親自挑選。
我們魚貫而入,走進公主府的花廳時,一個血肉模糊的婢女剛被拖了出去。
管事婆子小聲提點我們四人:「趕巧了,這丫頭也是伺候小郡主的。狗膽包天,竟敢在小郡主哭的時候,露出驚懼之色。這被打死了,也是活該。」
屋外的北風呼呼颳着,吹起一角簾子,卷着雪沫子撲到地上,給暖融融的屋裏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裹緊了身上的單衣,跪得恭恭敬敬。
沒有什麼趕巧的事,這不過就是給我們的下馬威。
跪了足足三炷香的功夫,纔有一羣丫鬟婆子擁着舞陽公主進來。
舞陽公主長得極美,也極刻薄,丹鳳眼不怒自威:
「進了公主府,就要一心爲小主子打算。若是被本宮發現,誰還惦記着自家賤種,就統統打死。」
其餘三個乳孃身子有些發抖,雖是點頭如啄米,面上到底還是透了一絲不捨。
只有我仰起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趙大勇那個畜生,爲個暗娼便把我賣了!跟他生的孩子也譬如牲畜,有什麼好惦記的。」
舞陽公主拿手指了指我:「你叫什麼?」
我跪伏在地:「奴婢姓姜,願請公主賜名。」
舞陽公主滿意而笑:「那你往後,就叫姜阿默。」
阿默。這是提醒我墨守本分,見到怪嬰,不要有任何異樣。更要管住嘴巴,別與人亂說。
上一任的乳孃,便是一時嘴快,將怪嬰的事兒傳了出去。舞陽公主大怒,將她一家都剁碎了餵狗。
後來又請來道士做法,燒死了阿姐,說妖術已除,小郡主也已恢復如常。
我垂下眼,磕頭謝恩。
舞陽公主聲調一轉:「本宮把小郡主交給你,你當盡心盡責。否則,本宮就要了你的命。」
我又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若不是公主買了奴婢,奴婢還不知要被賣到什麼腌臢地兒去。小郡主的命,就是我的命!」
舞陽公主起身Ťû₅離開:「那就她吧!就是太瘦了些,帶下去好好養兩日。」
管事婆子垂手應是。
可舞陽公主似乎忘了。
她是一個母親。這些貧苦的乳孃,也是母親。
而惦記自己的孩子,本來就是母親的天性。
所以她也不知道,這四個乳孃裏,只有我,沒有嫁過人,也沒有生過孩子。
而沒有,當然就不會惦記。

-2-
管事婆子帶我來到小郡主的西廂房,指了一間耳房,說是給我住的。
她嫌惡地看了看我手裏的麻布包袱:「你近身伺候小郡主,府裏會替你裁製新衣。這些腌臢玩意兒,趕緊扔了吧!」
我抱緊了包袱,衝管事婆子討好地笑:「裏邊就一件我娘做的舊襖裙,洗得乾乾淨淨的。」
看她不搭話,我又趕緊上前兩步,露出幾分鄉音:「我是荊州人,被賣到了京城,以後想給我娘上墳都不能。這裙子我保證不穿,就是留個念想。」
這管事婆子,也正來自荊州。聽到這,她終於有了點鬆動:「那你可收好了,千萬別讓公主看見。」
我點了點頭,對她千恩萬謝。
這麻布包袱裏,是我褪下的羽衣。若是沒了它,我就沒法化成鳥形。
不一會兒,隔壁小郡主便醒了,嗚嗚哭着,還不時夾雜着很像狗叫的聲音。
管家婆子眼神一緊,面上卻極力鎮定:「我先走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應聲而去。
說來也怪,那小郡主一見到我,便不哭了。她面容雖然醜陋,一雙眼卻如黑珍珠似的,又亮又透。
我心下驀地一軟,便上前給她喂起乳來。
稚子無辜。阿姐雖因她而死,但真正的兇手,也並不是這可憐的孩子。
況且公主府外,罩了一個極厲害的法陣。若不是藉着給她當乳孃的機會,我也沒法子進來。好好喂她幾日乳,也只當是還了因果。
等替阿姐報了仇後,就橋歸橋,路歸路。

-3-
可謝長安不這麼想。
謝長安便是阿姐嫁的窮書țūₒ生,舞陽公主的駙馬爺。
他不知何時也來了西廂房:「誰讓你喂她的?」
我懷裏的小郡主,被他陰寒的口氣一嚇,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不知爲何,我感覺謝長安很討厭這個孩子。
於是我輕拍小郡主的背,仰起頭看他:「奴婢是公主新買的乳孃。」
謝長安聽到我口音,微微一愣:「你是荊州人?」
「是。奴婢姜氏,來自荊州。」
謝長安似有一瞬恍惚:「你也姓姜?」
我做出膽小怕事的樣子,趕緊低下頭,繼續給哭嚎的小郡主餵乳。
謝長安沒有再說話。
他的眼神像落在我半露的胸乳上,久久沒有挪開。
我臉上一紅,微微側轉了身。
謝長安的聲音,遲疑着響起:「你認識姜瑤嗎?」
姜瑤便是阿姐的名諱。
而我雖然化成了趙大勇亡妻的樣子,聲音卻無法改變。又因着跟阿姐同卵而生,幾乎一模一樣。
但我的語氣微微疑惑:「姜瑤?奴婢沒聽過。姜家村沒有這個人。」
謝長安的眼神又像是落在我的腰間,審視了許久。
我心裏咯噔一下。
我這腰身,確實太細了些,不大像是剛生了孩子。
正要尋個話頭分散謝長安的注意,他驀地又開口了:「既是公主新買的乳孃,那你就好好餵養吧。多餘的事兒,一件也別做。」
說完,他徑自揚長而去。
我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謝長安與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以爲他怯懦無用,既不敢在金殿上拒絕皇帝的賜婚,也沒能耐護住阿姐和她的孩子。
可今日試探下來,好像並非如此。

-4-
但我該做的事情,還是一樣要做。
不能因爲謝長安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就貿然改變原先的計劃。
荊州地痞趙大勇,爲個半掩門的暗娼掏空了家財,竟黑了心,將身懷有孕的髮妻賣給牙婆ţůₙ。
可憐的髮妻進京一路勞頓,又有怨怒鬱結於心,在拼了命卻生下一個死嬰後,終於沒了最後一絲生念,一躍身投了湖。
而在城外等待機會的我,便吞食了她的怨念,化作了她的樣子。
又設法哄得牙婆,把我帶到公主府買乳孃的人前。
但那可憐髮妻的生魂一直在城外盤旋,遲遲不肯去地府投胎。
早晚有一天,會被那些茅山道士發現。
我必須趕在他們找來之前,儘快救出阿姐的生魂。
好在機會很快就來了。
上元節那晚,舞陽公主要去宮裏喫宴,還要去滄月河上看花燈。謝長安自然也要作陪。
留在公主府裏的下人,都不是近身伺候的心腹。
他們聚衆喫了府裏賞的晚膳,就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悄悄躲懶去了。
我哄睡了小郡主。
便也悄悄出了西廂房,去尋阿姐的生魂。
今夜天公作美,雲層堆得厚厚的,不僅擋住了月色,連星子都沒有幾顆。
只要繞開那些掛了花燈的廊檐,便神不知鬼不覺。
我一路循着微微的焦火氣,向後院的湖畔行去。
越走,越是心驚肉跳。
那道士好狠的手段,竟將阿姐的生魂,鎮在這極陰的湖底。
舞陽公主府,也是當今皇帝奪嫡成功前的潛邸。
這湖中不知道鎮了多少冤死的鬼魂,囂叫、哀嚎,血煞氣極重。
我細細分辨了半日,都沒能找到阿姐的確切位置。
抬頭看了看天邊忽隱忽現的月,離舞陽公主回府的時間,好似已經不久了。
我只好咬了咬牙,準備潛行回屋。
大不了,就在這公主府裏熬到中元節。等到鬼門大開,我便直接大幹一場,將這湖底鎮着的冤魂,全都一起放了!
可我剛要轉身,就看見地上有一個男人的影子。
謝長安的聲音幽幽響起:「你來這裏做什麼?」

-5-
我心頭猛跳,面上卻不露分毫。
做出膽小怯懦的樣子,訕訕回話:「奴婢想逮幾隻蛐蛐兒,給小郡主玩。」
謝長安帶着一身濃烈的酒氣,原本就白的臉,在這影影綽綽的月色下,顯得陰鬱又漠然:「哼!一個孽胎罷了。」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謝長安自覺失言,扭頭不再看我。將目光投向了湖的中央,彷彿要穿透這靜深的湖水,看見底下湧動的生魂。
「你Ŧū́ₑ趕緊回去吧!公主一會兒就回府了。」
眼下不是探究謝長安的好時機,我便也如他所說,提起裙襬,快步往西廂房走去。
可剛走到謝長安身邊,就聽見假山那頭,又有一陣男子官靴的腳步聲,踢踏傳來。
我立刻停在原地,屏息凝神。
緊跟着,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太子哥哥,我以爲你今夜不肯來了呢!」
那聲音又甜又膩,還帶了幾分嬌軟調笑的意思,竟然是一向盛氣凌人的舞陽公主。
謝長安臉色劇變,立刻捂上我的嘴,拖着我躲進了一旁的假山洞裏。
太子語氣寵溺:「舞陽,你知道我不會。」
舞陽公主啐道:「自從父皇急急替你娶親,除夕你便沒來陪我守夜。我當你今晚,定是又要陪我那嫂嫂了。」
太子笑得有些咬牙切齒:「所以你今晚就一直挽着那謝狀元,直戳我心呢?」
舞陽公主撲哧一笑:「不過做做樣子罷了,他可進不了我的內寢殿。」
「哪像你,聽說我那好嫂嫂,都已經有了身孕。」
說到這,舞陽公主的聲音裏又帶出幾分慍怒。
「我喫了那麼大的苦,替你生下寶兒。你都沒來看過她一次。你說,你是不是心裏嫌棄了?」
這話彷彿一道天雷,把我劈得裏嫩外焦。
難怪小郡主如此怪異……
而我被燒死在祭壇上的阿姐,一屍兩命,竟只是要替他倆的醜事,當塊遮羞布而已。
我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得知阿姐死訊的雨夜。
恨意又一次在周身血液裏翻騰囂叫,簡直要衝破天靈蓋,化作利刃直奔那兩人而去。
謝長安彷彿感受到了我的異常,他捂緊我的嘴,死死箍着我不放。
而他也呼吸粗重,帶着引而不發的恥辱和憤怒。
外面太子還在溫言哄勸:「好妹妹,我嫌棄誰,也不會嫌棄你啊。」
舞陽公主嬌哼:「那你今晚,說什麼也得去看看咱倆的寶兒。」
我心下一驚,用力想要自謝長安手裏掙脫出來。
這兩人一去西廂房,就會發現我沒在小郡主那裏。
「別動。」謝長安湊到我耳邊低語:「他不會去的。」
果真還是男人,更瞭解男人。
外面的太子像是直接用脣舌,堵了舞陽公主的嘴。
很快,又響起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我強自忍着心頭不適,趁他們神魂顛倒,心防鬆懈之際,悄悄在他們的魂魄之上,做下了我的標記。
我們姑獲鳥一族,晝伏夜出。
披羽即爲鳥,褪衣則爲女,胸前有乳可餵食。
只要在人類魂魄上做了自己的標記,就能擇機吸食他們的魂氣。

-6-
良久,外面終於雨收雲散。
男人饜足的聲音悠悠響起:「我得走了。」
女人的聲音也嬌慵懶散:「這頭一回在外邊,竟是別有風味。」
男人低低而笑:「那我們下回還來。」
女人懶懶地「嗯」了一聲後,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整理衣裙的聲音。
隨後是官靴聲踢踏響起,伴着不間斷的甜膩情話,像是兩個人相攜着,走遠了。
我鬆了一口氣,正要讓謝長安放開我時,猛然發現他的脣,竟是一直貼在我的耳根。
呼吸聲又急又亂。
且謝長安的身子,已然火燙,愈發蒸得脣齒間酒氣濃烈:「阿瑤……阿瑤……」
我悚然而驚,下死命地想要掙脫他。
可他死死地摟着我的腰,甚至一手遊走而上。將將攀上我胸前時,我終於無法忍受,不顧暴露身份的風險,發狠咬了一口他的魂魄。
謝長安喫痛撒手,捂着腦袋倒退幾步,眼神恢復了幾分清明:「你是姜瑤的什麼人?」
我卻顧不上理他。
因爲剛剛那一口,正好咬在謝長安的記憶上。
那些雜亂的記憶片段,在我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是這樣……
見我一直不答話,謝長安又一次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你是阿瑤的族人。」
這一次,他語氣篤定,沒有絲毫猶疑。
我掩去眼裏的情緒,矢口否認:「奴婢不懂駙馬在說什麼。」
謝長安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然後很冷地笑了一下:「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你只要記住,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我低下頭,做出慌亂的樣子,急急提起裙襬,轉身跑出了假山洞。
謝長安沒有再追上來。
我鬆了一口氣,趕緊一路跑回了西廂房。
這一晚,雖然沒有找到阿姐的確切位置,卻解開了我心底所有的謎團。
我的計劃,也怕是要改一改了。
我閉目一直盤算到天亮,那兩人到底也沒有來。
而眼前懵懂的小郡主,卻仍自睡得香甜。並不知道她的出生背後,藏了多少血淚和污垢。
就像她先天自帶的心疾,隨時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我必須趕在她病發身死之前,完成所有的計劃。
否則沒了乳孃這個身份,就不好在公主府待着了。

-7-
但這世間事,總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還沒出正月,小郡主的心疾就發作了。
我一邊將自己的精血餵了她吊命,一邊趕緊找人去請舞陽公主。
舞陽公主帶着太醫急急趕到,二話不說就扇了我一個耳光:「賤婢!若是寶兒有個三長兩短,本宮必定要你陪葬!」
我惴惴低頭,心中卻在冷笑。
傲慢的上位者眼裏,錯,永遠都是別人的。
好在太醫來得及時,一番搶救之後,到底是從鬼門關上,搶回了小郡主的一條命。
太醫擦着滿頭的汗:「下官幸不辱命。也多虧公主這乳孃,照看得很是精細,小郡主的心疾還沒完全發作,就及時發現了苗頭。不然怕是神仙難救。」
舞陽公主聞言,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那就把本宮那件長羽鶴氅,賞了她吧!」
這一番折騰下來,我再也不敢靜等中元鬼節。
尋了各種機會,又悄悄去了幾次湖畔。甚至還在月Ŧū́⁻晦之日,冒險穿上羽衣,化了一次鳥形,總算是探明瞭阿姐的確切位置。
只是鎮壓她的法陣繁複,須到月圓之夜,引動星辰之力,方能將她生魂救出。
這些日子裏,謝長安也來找過我幾次。
他很少說話,只默默站在窗下,看我照顧小郡主。
僅有一回,謝長安像是又喝多了酒,對着我的背影喊了一聲「阿瑤」。
我轉身提醒他認錯人了:「奴婢名喚姜阿默。」
謝長安恍若未聞,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懷裏的嬰童:「若阿瑤和孩子沒死,也該是這個樣子。」
我伸手關上了窗:「小郡主要睡了,駙馬請回。」
那一晚的窗紗上,謝長安的身影,停留了幾乎整整一夜。

-8-
初七那天,有個茅山道士敲響了公主府的大門。
他說城外有冤魂不散,與公主府中某物,隱有黑線相連,若即若離。只是他被公主府的法陣所阻,無法探明究竟。
舞陽公主一向禮佛敬道,對這個不請自來的道士,也很是禮敬。
一聽他的說辭,立刻就命人收拾出一間上房,供這個叫陸無塵的茅山道士在府中休憩。
管家婆子也特地來了趟西廂房,傳了舞陽公主的話。命我今晚閉緊門窗,千萬不要讓小郡主被邪祟嚇着了。
可管家婆子前腳剛走,後腳我就收到了一隻符鳥送來的密信:「初八子時,湖心水榭。」
我點火燒掉符鳥,等到小郡主熟睡之後,便悄悄去了湖邊。
因爲陸無塵說今晚要驅邪,所以整個公主府火燭盡熄,門窗緊閉。
一路行來都是靜悄悄的,如入無人之境。
而初八的月亮,就如同半面妝鏡,懸掛在青灰色的天上,隱隱照見水榭裏站着的人。
他一身硃砂色的道袍,廣袖高髻,在這月色下,有說不盡的風流之色。
我朝他笑了笑:「怎麼,你也要抓我?」
陸無塵有些無奈:「阿璃。」
我垂下眼簾:「那你來這裏做什麼?」Ṭũ₍
陸無塵語氣微黯:「阿璃,救出了瑤姐,你就收手吧!」
我霍地抬起眼,一聲冷笑:「憑什麼?」
陸無塵被我的眼神驚得滯了滯,再說話時聲音就有些發澀:「阿璃,你吞了那個女人的怨念,師父已經發現了。此刻他正在城外替亡魂超度,七日後就要進城。我可以放過你,但他不會。」
我扯了扯被風吹得澀疼的脣,笑得諷刺:「不會就不會!我只是吞了她的怨氣,並沒有傷及她的魂魄。你們這些道士,又憑什麼抓我?」
「阿璃。」陸無塵神色有些難堪,「畢竟姑獲鳥一族,惡名在外。師父也是怕你受怨念侵染,墮入魔道。」
我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挑眉反問,眼底盡是譏誚:「怕我墮入魔道,就要搶先誅殺嗎?你們人類修士,真是傲慢又可笑!」
陸無塵一怔,嘴脣翕動,剛想要解釋什麼,就被我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我們姑獲鳥揹負千年的惡名,到底是怎麼回事。別人不知道,你陸無塵難道也不知道嗎?」
陸無塵聽到這話,神色一下子變得空茫。紅衣風流的勁頭盡數斂去,如畫的眉眼間,只剩黯然。

-9-
陸無塵與我,也算是青梅竹馬。
他母親名喚姜檸,是我的一個族姑。年輕時,曾愛過一個遊俠兒。
遊俠兒意外身死後,檸姑姑就帶着年幼的陸無塵,回到了族中。
我們自幼一起長大。
每次我和阿姐鬥氣,陸無塵總是無條件向着我,氣得阿姐直罵他不講理。
檸姑姑也願意看陸無塵和我親近,還把陸游俠贈她的一支翠玉簪子,硬是塞給了我。
後來檸姑姑病故,陸無塵決定出門遊歷。
他在茅山腳下,偶遇了純陽道人。純陽道人喜他心性純摯,不顧他半人半妖的血脈,破格將他收爲衣鉢弟子。
那些年,陸無塵寫給我的信裏,滿紙都是師父長,師父短。
他幼年喪父,純陽道長就像一個遲來的父親,填上了他內心的渴求。
所以我並非不懂,陸無塵的左右爲難。
可我也有我的怨憎。
阿姐的血債,我必得要親手討還。
所以這世間事啊,就如這天上月,陰晴圓缺,終是難兩全。
一想到這裏,我便朝陸無塵很淡地笑了笑。
又從懷中取出那支翠玉簪子,塞到他手裏:「今夜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不必對我手下留情,我也不會聽你的勸阻。」
陸無塵的手像是被這簪子燙了一下,急急鬆開。
結果啪的一聲,簪子跌落到青磚上,斷成了兩半。
陸無塵怔怔地望着那兩截斷簪,神色寂然。
夜風鼓盪,將他一身硃砂道袍吹得向後翻飛。
我轉身走出水榭,沒有回頭。

-10-
天亮後,我就聽說陸無塵昨晚驅邪成功,已經告辭離開。
舞陽公主贈了他一斟明珠,並三千金,表示答謝。
我扭頭看了眼牆角掛着的,她賞我的那件半舊鶴氅,不無譏諷地笑了笑。
再有七八日,便是月圓之夜。
不管純陽道人會不會來,我都要讓害死阿姐的罪魁禍首,血債血償。
但謝長安卻讓我有些隱隱的不安。
這幾日,他往西廂房來得更頻密了。
幾乎每夜都要來,雖然只是默默站上一刻鐘,但他的眼神,卻瘋得像匹失去一切的孤狼。
我實在有些擔心,謝長安的異常會驚動到舞陽公主,令她對我生出疑心。
卻也只能每晚早早關緊門窗,假作不知。
心驚膽戰熬到十四那晚,謝長安又來西廂房尋我。
他一反常態地推門而入,目色沉沉地看着我:「我不管你想要幹什麼,明晚你最好關緊門窗。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
我心頭一沉,卻不敢露出分毫。
只是垂首應了聲「好」:「小郡主時刻離不開人,奴婢本來就不出門。」
謝長安冷哼一聲,森涼的眸子裏浮上一片血色。
「又不是我和阿瑤的孩子,不必如此精心。」
我不想再節外生枝,便敷衍着點了點頭。心下卻在瘋狂盤算,能怎麼套一套謝長安的話。
謝長安沉默地站了一會,突然又沒頭沒腦地問:「你叫什麼?」
我心下又是一跳:「奴婢名喚阿默。」
謝長安嗤笑:「城外超度的那個怨魂,纔是趙大勇的亡妻。」
我默了默,突然抬頭看他:「我叫姜璃。」
謝長安也怔了怔,像是沒想到我會承認,脣畔竟浮上了一絲笑意:「那我便喚你阿璃。」
他語氣裏也有了難得的鬆快之意:「阿瑤曾與我說過,她有一孿生妹妹,名喚阿璃。自幼無法無天,膽大妄爲。乃是族中一等一的刺頭。」
我也跟着他笑了笑:「阿姐一向溫柔和順,我確實多有不如。」
謝長安輕輕搖頭:「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我垂下眸去:「姐夫明日也注意安全。」
謝長安輕笑出聲:「阿璃放心。過了明晚,該死的人,都會死。」
我太陽穴突突直跳,卻沒有再繼續套他的話。

-11-
熬到第二天晚上,一輪圓月高懸半空。
我哄睡小郡主,就披羽爲鳥,悄悄飛至湖心,停在了水榭的頂上。
然後引動織女星之力,祭出姑獲一族的招魂法陣。
慢慢便有一星一星的魂火,自湖中漸次浮起,飄搖在空中,緩緩匯聚成形。
一個如梨花般溫柔的女子,在月色中隱隱浮現。
我忍不住輕喚出聲:「阿姐。」
她怔怔看着我,竟像是有些陌生。有一瞬間,我都覺得她彷彿已經不認識我了。
可她愣了許久以後,嘴角忽然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地,露出一個笑來。
我眼角頓時湧起淚意,喉間一片澀然,好半晌才說:「阿姐,我來晚了。」
阿姐的眸色裏,有痛楚,也有釋然,笑意雖十分淺,但也十分真。
她輕聲道:「沒有晚,阿璃。阿姐要走了,你也快回家吧。別信男人,別學阿姐。」
我隔着淚眼看着阿姐,拼命點頭。
然後湖上的涼風,吹散了她的魂影。
阿姐的生魂浮上高空,繞着水榭頂上的我,盤旋三週,終於依依不捨地,飛向了遙遠的星河。
我眨掉眼淚,開始吸食舞陽公主的魂氣。
一縷淡黑色的魂氣,剛從舞陽公主寢殿逸出時,我的動作便被一柄拂塵打斷了。
一個渾厚的聲音在我頭頂陡然炸響:
「孽畜!還不快快住手!」
我仰頭向上看去,來人一身紫金道袍,正是鼎鼎有名的純陽道人。
我鳥眼中露出譏諷的笑意,狠狠一扇翅膀,將那純陽道人扇得身子歪了歪,差點一頭栽進湖心。
純陽道人臉色鐵青,重新站穩身子後,凜凜地看着我:「你現在停手,老道還可饒你一命。」
我譏誚地吹了聲鳥哨,直接向他衝了過去。
卻砰地撞在了陸無塵的身上。
陸無塵被我撞得臉色煞白,一雙劍眉痛得緊緊皺起,卻仍是死死地擋在純陽道人面前。
我咬牙低吼:「你給我讓開!」
陸無塵雙脣緊抿,眸中卻盡是哀求之色:「阿璃,收手吧!你不是師父的對手。」
他說得沒錯,可我就是不服。
「憑什麼要我收手?」
純陽道人沉聲答我:「吸食活人魂氣,乃妖魔之道。老道斷不能容許。」
我冷冷一聲嗤笑:「妖魔之道?那我倒是要請教道長,到底何爲妖,何爲魔?」
「舞陽公主與親兄苟且,以致生下怪嬰。卻要買通道士,燒死我阿姐來遮醜。
「此舉是人,是魔?」
「我爲親姐復仇而來,卻不忍怪嬰飢渴,以自身血乳餵養於她。
「此舉是妖,是魔?」
純陽道人蹙了蹙眉,沒有說話。
我看着他,傲然一笑:「你們人類,滿口仁義道德,卻多行豬狗不如之事。又有什麼臉面,來說自己除魔衛道!」
說罷,我也不再等他的回答,雙翅一展,沖天而起:「想我收手,除非我死。」

-12-
純陽道人也拂塵一甩,祭出了最拿手的誅妖陣。
虛空中便有萬柄誅魂利刃,自四面八方席捲而來。
避無可避。
鋪天蓋地的罡風,在我身上割出無數傷口,染了血的白色鳥羽,四散飄開。
可我夷然不懼,只是發出了一聲長嘯,就開始催動體內所有真氣,讓整個身體急速膨脹起來。
「阿璃不要!」陸無塵驚呼出聲,臉色白得像鬼。
我知道自己狼狽不堪,命懸一線,卻依舊笑得輕描淡寫:「一條命罷了,換純陽老道和整個公主府給我陪葬,划得來。」
純陽道人面色凝重,再也沒了之前的淡定。
他也知道,如果我真的自爆妖丹,他和陸無塵,還有底下的整個公主府,都有可能一起完蛋。
我定要爲阿姐復仇,甚至願意爲此而死。
所以不管他攔與不攔,我都會讓害死阿姐的罪魁禍首,血債血償。
而這一刻,我也很想看看,除魔衛道的純陽道人,又要如何選擇。
可純陽道人還沒說話,漫天凜冽的罡風中,陸無塵突然凌空飛起。
他一身硃砂道袍翻飛,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竟是猛地衝進了誅妖陣的陣眼。
純陽道人收手不及,頓時目眥欲裂:「塵兒!」
陣眼處萬柄飛刃急轉,陸無塵的硃砂道袍急速變黑。他蒼白的臉上,也有朵朵血梅綻開。
只有冷玉般的眉眼,仍如畫中妖一樣,攝人心魂。
「阿璃,如果我有來生,你嫁我可好?」
五臟六腑像被狠狠攪碎,我在空茫茫的痛楚之中,像是又看到了年少時的陸無塵。
他折了一朵野花給我,眸中裝着滿山春色:「阿璃,等你長大了,就嫁給我,好不好?」
我聽見自己怔怔地說:「好。」
陸無塵笑了。
然後刺目的血色,轟然炸開。
我閉上了眼,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13-
陸無塵死了,誅妖陣,也破了。
純陽道人像是一下子,就蒼老了幾十歲。
他有些頹然地看着我:「塵兒一條命,換我這次放你一馬。希望你以後好自爲之,不要作惡。不然,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來取你的妖丹。」
我茫茫地看着空中的圓月,又大又亮,卻再也照不見那個硃砂色的身影。
痛苦和憤怒一齊席捲而來,我不想再跟這個固執又迂腐的老道多話:
「作惡的,從來都不是我。」
誅妖陣已毀,純陽道人再也沒有辦法誅殺我。
他身形微晃,沉默了片刻,終是抬腳離開。
水榭周圍的隔離法陣也隨之撤去。
一陣喧囂的刀兵砍殺聲,猛地湧入我的耳膜。
我心頭一驚,立刻振翅飛起。
只見整個公主府中,處處都是刀光如水的黑胄衛,也處處都有下人們的哭喊驚嚎。
這就是,謝長安的謀劃嗎?
我繞着公主府搜尋了一圈,發現舞陽公主的活人魂氣已經微弱到無法吸食,像是已經奄奄一息。
於是我便祭出一個魂器,將舞陽公主的生魂先拘了過來。
舞陽公主的生魂在魂器裏左衝右撞,摸不清狀況,怨怒卻依舊噴薄而出:「謝長安你個反賊!本宮的父皇和太子哥哥,一定會誅你九族!」
我用鳥爪敲了敲魂器的壁:「閉嘴。」
舞陽公主的生魂被嚇得轉了個圈:「你是誰?」
我不再說話,封閉了魂器感知外界的通道,然後一把抓起魂器,凌空飛起。
對於未知的恐懼,最能折磨神魂。
而我姜阿默,會如舞陽公主所願,保持沉默。

-14-
解決了舞陽公主,我又循着謝長安的魂魄氣味,一路飛行,竟是回到了西廂房。
這裏,是整個公主府唯一安靜的地方。
沒有火把,沒有刀兵,也沒有任何聲音。
我悄然落地,褪下身上的羽衣,隨手用斗篷捲了個包袱,背在肩上。
然後推門而入。
院子裏,也靜悄悄的。只有小郡主的房間裏,亮着一盞火燭。
窗紗上映出一個男人,黑色的背影。
聽到外面的動靜,男人慢慢轉過身來。
手裏,還提着一柄滴血的長劍。
赫然正是謝長安。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阿璃,你去哪兒了?」
我的目光穿過他,落到了屋裏的小郡主身上。
天水碧的Ṭű₅小被褥上,全是紅到刺目的血。
她那雙又透又亮,黑珍珠般的眼睛,已經失去了所有神采,灰撲撲地瞪着我,懵懂又無辜。
我冷冷地看向謝長安:「你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謝長安甩了甩劍上的血,漫不經心地笑:「一個孽胎罷了,你還真當自己孩子了。」
說着,他又輕飄飄地看向我:
「阿璃,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到處亂跑呢。這要是出點什麼事,我該怎麼辦纔好。」
謝長安的聲音溫柔又蠱惑,像是暗夜裏的魔。
我沒有掩飾,臉上的嫌惡。
謝長安就扔掉了手裏的劍,語氣溫柔又得意:
「阿璃,你別怕。舞陽那個賤人已經死了,我親手殺的。害死阿瑤的混賬,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是嗎?」我緩緩勾起脣角,朝他幽怨一笑,「那現在輪到你了,謝駙馬。」
謝長安怔了怔。
「阿璃,你在說什麼胡話。你快把這婦人的幻象撤了,讓我看看你原本的樣子。阿瑤說過,你倆長得一模一樣。不笑的時候,誰都分不清楚。」
我狠狠一個巴掌,扇斷了謝長安的話。
「還想見我阿姐,你怎麼有臉?!」
謝長安一愣。他有些費解地看着我,似有詫異與憤怒交織,也似有惘然和疑惑。
我譏誚地看着他:
「若不是你那齷齪的私心,她又怎麼會慘死?
「你謝長安貪慕皇權富貴,聽說賜婚,就想休妻另娶。而舞陽說不介意駙馬納妾,你便又妄想齊人之福,逼着阿姐給你做妾。
「阿姐不肯要走,你就燒了她的羽衣,將她困死在你的身邊。謝駙馬可真不愧是狀元啊!滿腹詩書,都用在了這些蠅營狗苟上。
「可惜啊!皇帝賜婚,只是要用你,替他兒女遮醜。舞陽讓你納妾,也不過是不想和你同房。
「只可憐我好好一個阿姐,就被你們這些畜生不如的東西,當了遮羞布,和那替罪羊!」
這些陰暗齷齪的念頭,是我在假山洞裏咬那一口時,從謝長安的記憶深處看到。
別說宣之於口,就是念頭一瞬間轉過後,謝長安對着他自己,也不大願意再承認。
所以他眼神閃躲着,下意識就要否認:「我沒有,我只是捨不得阿瑤。」
我強忍着喉間泛上的噁心:「別提阿姐的名字了,你不配!你只是無法忍受舞陽和太子給你的羞辱,就不要再表演深情,噁心阿姐的在天之靈了。」
謝長安面色不斷變幻,似是心中天人交戰。
最後他閉了閉眼,換上一副漠然之色:「不管你怎麼說,阿瑤都是我的愛妻。等明日三皇子登基,我會替阿瑤請封誥命,也會娶你做我的繼室。」
「繼室?」我滿腔恨怒,都化成了一聲嗤笑,「謝駙馬,你不會以爲,自己還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吧?」
謝長安勾起脣角,也笑了一下:「阿璃,你的羽衣,我方纔也已經燒了。」
我一怔。
順着謝長安的視線,往角落裏看去,那堆灰燼隱約還能看出,是舞陽公主賞我的那件長羽鶴氅。
要說起來,它跟我們姑獲鳥一族的羽衣,確實也Ţüₐ有七八分相似。
謝長安看我一時無語,便又溫聲哄勸:「阿璃,我日後也會替你爭誥命。大凡這世間女子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我驀地轉回頭,衝謝長安粲然一笑:
「是嗎?那我想要你的命!」
說着,我手上就一刻不停地拿下包袱,取出羽衣。
反手一抖,便披衣上身,化作鳥形。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快得謝長安都來不及反應,只有他的眼神中,將將湧上一絲驚惶。
當我將利爪扎入謝長安的胸膛,活生生掏出他一顆心臟時,他終於忍不住痛嚎一聲,然後直接行大禮似的,倒在了我的面前。
我將他的心臟,隨手丟進角落的灰堆裏。
然後祭出魂器,將謝長安的生魂,也拘了起來。
他剛一進去,我就聽見舞陽公主的生魂猛地撲了上去,衝謝長安的生魂撕咬起來。
我笑了笑,抓起魂器,振翅飛出公主府。

-15-
但沒想到,公主府的門口,又圍了一圈金甲衛。
而領頭的人,還是當朝太子。
真有趣啊!
我藉着屋脊上狻猊的遮掩,停在了公主府的門口。
又打開了魂器感知外界聲音的通道。
下方的太子正在發令:「謝長安勾結三皇弟,犯上作亂,欲行謀逆之事。父皇有令,殺無赦!」
府門被金甲衛撞開,兵士齊齊衝了進去。
謝長安的生魂突然大聲狂笑:「淫婦!你想不到吧,你的好情郎,可是把你當魚餌了呢!」
他一邊說,一邊笑。
話語凌亂,卻也依稀能夠拼湊出情況。
原來,謝長安暗中投靠了三皇子。他們趁着老皇帝生病,準備直接逼宮奪嫡。
謝長安也是荊州人,他早就收服了那個荊州同鄉的管家婆子,得知今晚太子要來公主府幽會。
所以謝長安就向三皇子主動請纓,領了一支黑胄衛,在公主府設伏誅殺太子。
但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太子來公主府幽會,只是個幌子。昨晚,他只是派了個替身死士過來。
還做戲做全套,連舞陽公主,都沒有告知真相。
謝長安的狂笑聲中,舞陽公主的生魂, 也發出一陣陣憤怒的嘶吼。
「賤種!本宮就該一起燒死了你!」
而此時的太子, 已經在金甲衛的拱衛下, 進到舞陽公主的寢宮。
但他只是遠遠地瞥了一眼舞陽公主的屍首, 就別開了頭:「既嫁從夫。她嫁了謝長安這個反賊, 就不要以公主之禮下葬了。」
舞陽公主的嘶吼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痛苦的哀鳴。
我忍不住翻看了一下她的記憶。
原來, 舞陽公主在謝長安帶兵殺入寢宮時,已經發現了太子只是替身。
卻爲了騙過謝長安,替真正的太子爭取時間, 而沒有聲張。
我有些想笑, 卻又好像笑不出來。

-16-
我去了城外墓地,給趙大勇那個可憐的髮妻,上了一炷香。
然後就帶着魂器,飛回了荊州。
族中有個瘋了的姑婆, 最喜啄食人的生魂。
我們只好把她拘在山頂, 給她一些蛇鼠的生魂。
可這一次,我把舞陽公主和謝長安的生魂,一齊送給了她。
她喜不自勝,每天只啄食幾口, 就停下來,等這兩個生魂再恢復一些。
如此往復, 便日日都有生魂可食。
舞陽公主和謝長安,就如墜阿鼻地獄, 不得解脫。
且他們相看兩厭, 彼此憎惡, 卻又不得不日日相對, 常常互相撕咬不斷。
我也沒有受到任何天罰。
因爲託謝長安之福, 我沒有吸食舞陽的活人魂氣。
一切好似都很圓滿。
只是在很多年以後, 族中有個少女問我:
「姑婆,我能相信男人嗎?」
我怔了怔。
無數姑獲女子的故事, 在我眼前一一展開。
有我們的老祖先織女,被一個放牛郎藏起羽衣,被迫爲他生兒育女。
也有阿姐, 發現男人二心後, 想要與君相決絕,卻被燒掉了羽衣, 最終活活困死。
還有千百年來, 許許多多被辜負背叛的姑獲女子, 帶着自己孩子回到族中, 卻被世人冠上愛搶別人孩子的惡名。
我甚至還想起了趙大勇那個可憐的髮妻, 想起了痛苦哀鳴的舞陽公主。
一句「不能」正要衝口而出。
卻不知怎麼心神一恍,突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 陸無塵在誅妖陣裏的, 那個燦爛又破碎的笑容。
如煙花綻放一般, 極短,極美。
然後化作齏粉,屍骨無存。
於是我閉上了眼, 淚水無聲滑落。
「姜沅,你得自己,去找這個答案。」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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