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心的女兒

無意發現了女兒的社交賬號，她在上面對我進行了長達六年的控訴。
花幾十萬送她進名校，說我獨裁，妄圖掌控她的人生。
沒能安排她的男友跟她進入同一所大學，說我歹毒，要把她變成商業聯姻的工具。
既然這麼討厭我，想來一定不願收我的東西。
給她準備的學校附近的一套房子以及代步車，肯定也是不屑的吧？

-1-
新一季的產品在某 APP 上進行推廣，給女兒送入學三件套的路上，我下載下來，打算看看效果。
才註冊完個人信息，系統就推了幾個人給我，說我可能認識。
我一眼認出了女兒。
因爲她的頭像是個小熊模樣的珠寶胸針，那是我給她定製的，世界上僅此一枚。
我沒打算加她，更沒打算窺探她在社交平臺的隱私。
但正準備選擇退出的時候，網名底下的一行小字吸引了我。
【今天要見她，煩死了。】
直覺告訴我，這裏面的「她」是我。
而我的直覺一直很準。
我心裏咯噔一下，十分糾結地點開了女兒的頭像。
這個 APP 的個人動態是根據熱度排列的，於是我一眼看到了六年前她說我拋夫棄子，年紀大了又跑回來認她的帖子。
我有些意外，但內心深處也不是特別震驚。
當年我受不了前夫每每醉酒後的家暴，起訴離婚。
女兒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當然想把她帶走。
但做了幾年的家庭主婦，身無分文，孃家也不會給我任何支持。
看婆家人對孩子都還不錯，我纔不得不拋下她獨自離開。
所以一開始女兒對我有這樣的誤會很正常。
可控訴我故意不讓她和男友去同一所大學，想把她變成商業聯姻的工具人，那就有點無理取鬧了ŧū⁰。
女兒的男友是她的小學同學，在得知女兒上了名校以後才追求她。
我怎麼不知道那個小混混心裏在想什麼？但我不想幹涉太多，免得破壞我們好不容易修復的母女關係。
等女兒上了大學，遇到更多優秀的男生，自然而然會放下他。
然而我低估了那人的手段，在女兒考上大學後，他竟然攛掇女兒讓我拿錢給他換個上學名額。
我自然不肯，況且知名大學的名額也不是用錢能買來的。
她因此跟我冷戰了幾天，還說了要和我斷絕關係之類的話。
但開學沒多久，她頭一次主動跟我道歉，讓我原諒她的任性。
當時我只當女兒終於長大了，懂事了。
現在看着她當天晚上發的帖子，用詞之惡毒，讓我手腳冰涼。
底下還有很多帖子，大多是用我給她買的東西炫富。
其間夾雜着她對我的無端控訴。
我從沒奢求過女兒原諒我，我爲她付出那麼多，不過是想彌補心中的虧欠。
她可以不領情、埋怨我，甚至罵我。
我都能接受。
但我接受不了她表面裝作跟我親近的樣子，卻在網絡上用最大的惡意猜測我。
我看了眼手邊最新款的蘋果三件套，強忍着胸口的悶痛對司機說：「張叔，調頭，回公司。」

-2-
我發消息給秦萱萱，說臨時出差，不去看她了。
我慶幸爲了給她驚喜，並沒說要送她最新的蘋果三件套。
那邊發來一個可愛的哭唧唧的表情：【好的，媽媽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啊。】
一個人……
秦萱萱給我發消息，總是會強調這三個字。
我天真地以爲，她是覺得我不容易才這麼說。
但現在結合她發的這些吐槽埋怨我的帖子，更像是譏諷。
嘲笑我奔四的年紀沒有丈夫沒有孩子。
我對她好，是怕沒人給我養老，在巴結她。
我回復：【謝謝，有人照顧我，不用擔心。】
可笑的置氣，發完有點後悔。
縱橫商場多年，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自覺任何事在我心中掀不起波瀾，結果卻因爲這種小事心浮氣躁，實在不應該。
正想着，秦萱萱的電話打了過來。
「媽媽，你有男朋友了？」
試探的口氣，莫名其妙的猜測。
我愣了一下，否認的話在嘴裏過了一圈，改成肯定。
「嗯。」
「你不是出差嗎？怎麼還帶着男朋友？你同事要怎麼看你？！」
秦萱萱氣急敗壞，幾乎是用吼的。
我知道她爲什麼急成這樣。
畢竟一直以來秦萱萱都覺得，我這個孤家寡人接近她的目的就是讓她給我養老。
而我一旦有了男朋友，就有可能會有孩子。
有了孩子，她將來繼承的財產就會大打折扣。
更有可能再也撈不到一分錢。
我繼續順着秦萱萱擔心的方向說：「我是老闆，誰敢有意見？放心。」
這句話相當於證實了她的擔心，短暫的沉默過後，她徹底炸了。
「這麼老還談戀愛，你要不要臉！！！」
秦萱萱的脾氣一直不好，我的前夫脾氣就很暴躁，他的父親也是。
之前她也會吼我，我想着畢竟是家族遺傳，沒辦法的事。
但現在我明白了她對我肆無忌憚的原因，不可能再容忍她這樣沒大沒小。
我沉聲開口：「秦萱萱，我只警告你一次，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從小父母不疼，婚後丈夫不愛、婆家嫌棄。
所以我對女兒也沒什麼奢望。
對她好無外乎是責任。
如今在我砸了幾百萬後，秦萱萱考上了名校最好的專業。
雖然不能彌補她缺失的母愛，但我覺得我爲她做得足夠多了。
沒想換來的卻是女兒的得寸進尺。

-3-
或許之前對秦萱萱放任過了頭，讓她以爲我爲了「巴結」她沒有任何底線。
嚴肅的警告過後，她非但沒有道歉，還掛斷了電話。
但很快，她又跟我道歉。
秦萱萱在網上說，作爲對我拋棄她的報復，她會「忍辱負重」地對我好，哄我把財產都給她以後再把我趕出家門，讓我嚐嚐被拋棄的滋味。
顯然，她正在嚴格執行她的報復計劃。
【媽媽，對不起，我怕你被人騙，所以有點激動了。】
【主要你太有錢了，很多人接近你都有目的。】
【媽媽，你能理解我的，對吧？】
熟悉的口氣，看來這次不是小混混男友出主意，改成我那個虛僞的前婆婆了。
我的前婆婆慣於將自己的錯推給我。
永遠是爲了我好，但我不知好歹。
單就眼下的事情而言，我並不怪她。
秦萱萱的帖子裏，我貪慕虛榮，爲了錢離開了老實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即便公婆跟我下跪，求我看在孩子還小的份上留下，我都不爲所動。
這些都是前公婆和前夫灌輸給她的。
但我早就跟秦萱萱解釋過了，還給她看了當年我被家暴以及出警記錄的照片。
婆家也有好心的親戚告訴過她真相。
儘管如此，秦萱萱還是爲了流量顛倒黑白。
她已經成年了，該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不過我不會馬上戳穿她。
回到公司，我馬上叫人將她在社交平臺上發的所有帖子都保存下來。
接着我和親手培養起來的幾個主播喫了頓飯，毫無保留地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們。
都是遭遇過家暴，寧願身無分文也要擺脫婚姻的女人，深知不得已離開孩子有多痛苦，更清楚被孩子誤會，甚至於惡毒咒罵是多麼的無奈和委屈。
「姚姐，你別難過，你還有我們。」
我沖年齡最小的桃桃笑了笑：「還好，本來就想着等她考上大學就少來往來着。」
之所以看到滿屏的惡毒抱怨還能如此淡定，是因爲我在心裏已經做好了和秦萱萱道別的準備。
  前夫當然不可能輕易讓我們母女相認。
賺錢後回去找女兒，想讓她轉學去最好的學校，就得先讓前夫得到好處。
所幸小縣城物價不高，二十多萬一套房換女兒接受好的教育，我願意當這個冤大頭。
後來我爲秦萱萱鋪的每一條路，前夫都要橫插一腳。
我告訴過她，不要讓前婆家知道我要爲她做什麼。
秦萱萱總是委屈巴巴地說，被奶奶套話了。
我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她是前婆婆帶大的，感情深厚，不設防。
但我也不可能因爲她一味地容忍前夫一家的索取。
所以我早就打算在她上大學以後放手。
我給秦萱萱選的專業不等大四就會被大企高薪搶走，前途光明。
我還準備了百萬存款、地鐵口的高檔公寓以及代步的汽車，想要隆重地退出女兒的生活。
可惜，計劃許久的道別，終究是不能體面了。

-4-
其他主播跟我跟得久，知道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問我需要她們做什麼。
「我要ṭųₑ你們在直播裏透露我的私生活。」
我從來不願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但幼年至今的許多經歷，又讓我慣於做最壞的打算。
秦萱萱靠着炫富和吐槽母親，已經在社交平臺小有名氣。
如果在我們斷絕來往後，她繼續顛倒黑白並且曝光我的真實身份的話會很麻煩。
畢竟我經營的是網紅品牌，一年的收入叫許多同行眼紅。
但凡我拋夫棄女的事情傳出去，少不了人落井下石，雖說不會對公司造成嚴重損失，但也會很麻煩。
所以我要先下手爲強，營造一個隱忍悲慘的人設。
萬一我被親生女兒背刺，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說來可笑，當年被朋友欺騙，進購了一批滯銷貨，六個月沒賣出去一單的時候我都沒想過賣慘。
如今身價千萬，生意順遂，卻要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自己。
至於秦萱萱，我本打算在這段時間冷處理，等我的人設徹底立起來了直接跟她攤牌。
但她不肯消停。
當晚，系統給我推送了秦萱萱新發的文章。
她痛心疾首，說她的媽媽有錢就飄了，別人圖她的錢，她卻想跟人談感情，問網友她該做什麼。
有錢、自私且腦殘的母親，輕易引起了衆人的討論。
不明真相的網友認真出主意。
【那你就告訴她，她要敢找男朋友，老了就不管她了。】
【你可以多給她看看那種專門騙老女人的騙局。】
【你媽真的作，放着好好的家不要，非要在外面胡搞。】
因爲秦萱萱總是炫富，又把我說得非常不堪，網友會下意識覺得，有錢的是秦萱萱的父親，而不是我。
不然也不至於在年紀大了以後厚着臉皮找她養老。
我裝作喫瓜網友在底下留言：
【翻了下樓主前面的帖子，我不得不說你媽這個戀愛談得好。你不是煩她一直纏着你嗎？她不聽勸非要交男朋友，你不剛好落得清閒。】
我是做網絡營銷起家的，輕易用幾百個贊把我的留言頂到了熱評。
秦萱萱馬上回我：
【話是這麼說，但她畢竟是我媽，我不可能不管。】
【像你媽這種人根本不會領你的情，指不定還會覺得你阻止她是不是圖她的錢。】
秦萱萱不知是心虛還是什麼原因再沒理我，我整理了一下心緒，開始如往常一樣專注地進到工作模式。
一份文件纔看到一半的時候，秦萱萱打來電話。
「媽媽，你到了嗎？」

-5-
秦萱萱很少叫我媽媽，大多時候都是白搭話。
仔細一想，似乎每次都是有所求的時候，她纔會這樣甜甜地叫我。
然後不必她明說，我就急吼吼地將她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可惜以後不能如她所願了。
我可以包容一個對我充滿怨恨的女兒，但我接受不了一個貪婪虛榮並且謊話連篇的成年人。
所以我不像之前那樣開心應和，而是冷冷地「嗯」了一聲：
「有什麼事？」
從未有過的冷漠語氣，讓電話那頭的秦萱萱顯而易見地愣怔住了。
她在我面前裝腔作勢的時候，我何嘗不是戴了一副假面具？
這些年在外艱難闖蕩，早將我磋磨成一個冷血麻木的人。
面對任性的秦萱萱，我永遠都在用最大的耐心隱忍剋制。
如今不必再那麼痛苦了。
她猜是今天自己說的話確實過分，口氣小心：
「媽媽，你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了嗎？」
「沒。」
「那你看一下，我再給你打電話。」
秦萱萱的道歉從來都不是直接道歉，而是用微信發些看似情真意切的話。
其實我很早就發現了，每次道歉的用詞習慣以及口氣都不太一樣。
我幾乎可以分辨出是她的男友還是我的前婆婆幫她出的主意。
以前還可以自欺欺人，想着我在女兒很小的時候離開，她對我表面客氣已經很難得。
現在看清了她的真實想法，只覺得像喫了蒼蠅一樣難受。
「手機丟了，剛換了一個，你直接說吧。」
我料定秦萱萱說不出口，她覬覦我的財產，但又輕視我，就算是哄人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後，她說等會兒發給我，我看完再說，就掛了電話。
爲免秦萱萱過會兒又給我打電話，我直接關機。
我有兩個手機，一個是私人手機，只加了幾個重要的人。
還有另外一部是工作手機，並不影響什麼。
當天晚上，我的幾個主播在不同平臺直播時，都不約而同地情緒不高。
她們雖然算不上什麼美人，但極高的業務素養以及共情能力，吸引了許多女性粉絲。
女人們天性敏感，自然要問問主播怎麼了。
於是她們便「不經意」地把我的悲慘經歷含糊不清地說了出去。
品牌的用戶羣體大多是已婚已育的Ṱŭ̀ⁿ女性，大多數人進入婚姻有了孩子後，纔會發現爲人婦或爲人母的苦。
所以即便主播們不願多加透露的隨意幾句，也叫大家猜出了八九分。
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6-
我不想把糟糕的過去過分暴露在公衆面前。
我只是需要在最壞的情況出現的時候，有一個扭轉局勢的引子。
可是我低估了大家的共情能力，只是意味不明的一些透露，卻引爆了女人、結婚、子女相關的許多話題。
我並不怕這些鋪墊會被秦萱萱以及她背後的那些人知道。
我沒有曝光家暴前夫的身份，也沒有說女兒的任何不好。
只是一個不堪丈夫毆打，爲求生不得已留下女兒的模糊故事罷了。
我內心還殘存着一些僥倖，秦萱萱看到這麼多同情我的話題，會不會哪怕只有一點點地理解我？
然而不等第二天，可笑的期待就化爲泡影。
秦萱萱爲了熱度，竟然在我引發的話題下發了好幾個帖子。
標題意思大差不差，大概就是別人的媽媽如何偉大，她的媽媽如何噁心。
她明知話題是我的品牌引起的，也應該清楚主播們提到的朋友就是我本人。
她也看到了衆人的討論，那些跟我有着相同處境的女人的痛苦。
可她非但沒有一丁點的體諒，還在別人爲我打抱不平的話題下編造謠言詆譭我。
雖然難過，但也正是這樣的言論，讓我再不必擔心秦萱萱會影響到我。
網友喜歡喫瓜，但不傻。
在有關我的話題下一面附和大家一面詆譭我，僅憑這一點，她就已經喪失了話語權。
於是不必再等，第二天我就約秦萱萱見面，打算正式和她斷了。
地點是秦萱萱選的，六年前甚至連三塊錢的冰淇淋都捨不得喫的她，如今隨便一選就是人均 500+的高檔餐廳。
過去時，秦萱萱忙於在手機上打字，頭都沒抬。
大概是覺得我主動約她就是不生氣了。
而我不生氣了，她就沒必要給我好臉了。
畢竟我會主動貼上去巴結她這個女兒。
我在她對面坐下，也拿出手機，看着她在造謠我的帖子下忙碌地回覆留言。
昨天大熱的話題持續發酵，秦萱萱發的帖子也被頂到了前排。
她得到了很多媽媽輩的支持，也得到了很多確實被父母拋棄的孩子的共鳴。
加上她白富美的人設，短時間內她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
前所未有的流量衝昏了秦萱萱的腦袋，她趁熱打鐵，出了「續集」，變本加厲地詆譭我。

-7-
很早的時候，秦萱萱就表露出想要成爲網紅的想法，想讓我帶帶她，被我拒絕了。
我深知流量的可怕，她那樣的心性容易迷失自我。
所以不論她再怎麼鬧脾氣，這件事情上我都不曾讓步。
果不其然，只不過是一個話題裏的熱帖，就讓她飄飄然不知所以。
她沉浸其中，已然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等了半個小時，不願再浪費時間，敲了敲桌子。
「萱萱，媽媽今天找你有正事。你先聽我說完再忙好嗎？」
秦萱萱開學至今還沒收到我給她的任何禮物，她以爲我是來送大禮的，於是難得乖乖說好，等我繼續說下去。
「萱萱，你應該知道吧。但凡要跟你見面，你爸或者你奶奶就要問我討要好處，不然我是見不到你的……」
我以前不願讓她爲難，從來不說這些。
但我知道秦萱萱知道，因爲她曾經說漏過嘴，說她奶奶用問我要的錢給家裏換了新電視。
秦萱萱沒想到我想提這個，愣了一下，然後頗爲不耐地開口：
「奶奶辛苦把我拉扯大，你給她點補償不是應該的嗎？」
她明知我離家後，就算借錢，每個月也會給家裏寄撫養費，也知道我回來找她以後給婆家的錢早已足夠作爲所謂的補償。
但她非要說這樣的話傷害我。
我懶得解釋，笑：「你說得對，可是你爸打我，你奶奶罵我，我不想給他們一分錢。」
我頭一次明確提及前夫一家對我的傷害，秦萱萱一點也不在乎，甚至皺着眉想要反駁我。
我先她一步，繼續說：
「所以，我想我以後不能管你了。」
秦萱萱臉色驟變：「你什麼意思？」
「就是你已經成年，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繫的意思。」
我雙手抱在胸前，看着她臉上不斷變化的精彩表情，始終堵在心口的情緒終於得到了一些紓解。
「你又要拋棄我了？」
憋了半天，秦萱萱如是質問。
我無辜聳肩：「不是我要拋棄你，是你爸和你奶奶不願意我跟你接觸太多。」
「不是……」
她顯然知道前夫一家對我的「敲詐」，無從辯解。
我的心更冷了幾分。
「萱萱，媽媽給你花了幾百萬，讓你進了名校最好的專業，也算對得起你了。所以，以後就別聯繫了吧。」
說完我起身就走。
秦萱萱慌了，「媽媽」「媽媽」地叫着，跟上來伸着手想要挽留我。
那樣子像極了兩歲時哭着叫我不要走的樣子。
我的心很痛，突然間有些不忍。
但理智又告訴我當斷則斷，否則只會讓秦萱萱愈發貪得無厭。
那樣只會害了她。
就在我死死咬着嘴脣，逼迫自己不要回頭的時候，身後秦萱萱突然轉變口氣：
「姚清紅！你要是不要我，我就讓你身敗名裂！！！」
我愣了一下，心中有什麼東西徹底崩裂。
很好，對秦萱萱僅剩的一點點愧疚也沒有了。

-8-
我鬆開放在門把上的手，緩緩轉身：
「你說什麼？」
但她梗着脖子，理直氣壯：
「你生了我就要對我負責。」
「你已經成年了。」
「我不管，你欠我的。」
我突然很想笑。
自視清醒，卻在不覺間犯了全天下的父母都會犯的錯誤——把孩子的問題推到別人身上。
秦萱萱的小混混男友也好，她貪婪的奶奶也罷，都不是她不知好歹的理由。
就像今天，沒有任何人慫恿，她就輕易跟我撕破了臉。
說白了，她就是骨子裏的壞。
秦萱萱當我被她嚇住，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神色。
「你最好和你男朋友馬上分手，不然我不保證會在網上亂說什麼。」
「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那人圖你什麼你不知道嗎？」
「那你呢？」
「什麼？」
秦萱萱急於將心裏話都說出來，對上我冷靜漠然的表情，又戛然而止。
我不急不慢，又在椅子上坐下：「所以你這麼討厭我，又不願意跟我斷了，圖我什麼？」
話剛落音，她惱羞成怒：
「是你欠我的！我能圖你什麼？！」
秦萱萱以爲我這麼淡定是因爲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早早亮出底牌：
「我現在也算小有名氣的網紅了，但凡我說你拋夫棄女，你就完了。
「你也清楚這一點，對吧，媽媽？」
秦萱萱死死盯着我，勝券在握。
我聽到自己乾巴巴地開口：
「所以兩年前你問我經營網紅品牌有沒有什麼風險的時候，就在爲今天做打算？」
「不然呢？你以爲我爲什麼要問這麼多。
「你瞧不上餘浩峯，但人家可聰明着呢，知道你不靠譜，讓我早早留一手。」
儘管早已對秦萱萱失望，但她還是憑實力再一次刷新了我對她下限的認知。
我點點頭：「確實，我不該阻止你跟他在一起，你們很配。」
秦萱萱當然聽出來話裏不對味，質問我：「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我再次起身：「秦萱萱，身爲你的媽媽，我最後給你一次忠告：老老實實做人，不然你會後悔。」
說完我再不等她說什麼，大步離開。

-9-
我的品牌創造的熱門話題，成了秦萱萱跟我宣戰的戰場。
剛坐上車，我就收到了 APP 的提醒。
秦萱萱迫不及待地發文，告訴大家其實她說的那個拋夫棄女的人就是我。
她細數我的「罪狀」，全都是之前帖子裏捏造的謊言。
我麻木地撥通公關部的電話，告訴她們該幹活了。
公關部：「……姚總，恐怕不需要我們出手了。」
掛了電話，我不解地點開秦萱萱新發的帖子。
只見熱評第一這樣說：【我爆料，姚清紅是我媽。】
熱評第二：【我也爆料，我是姚清紅的女兒。】
熱評三：【我不爆料，我來喫瓜。】
熱評四：【衆所周知，姚清紅離婚是因爲前夫家暴，所以你爸家暴？】
……
沒人把秦萱萱的話當真，畢竟持續飆升的話題下，想要蹭熱度的人太多了。
我懵怔片刻，突然爲自己Ţṻ₆的如臨大敵感到好笑。
說不在意，其實我心裏對秦萱萱失望得很，不然也不至於腦袋發矇，覺得她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
我是靠網絡發家的，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但前提是，我真的有問題。
正如兩年前秦萱萱故作天真地問我什麼會影響到我的品牌時，我回答的那樣。
但她顯然漏聽了我所謂的「前提」。
而後我想告訴她不用擔心，我做人問心無愧，所以不可能出什麼問題，還想順帶教她些做人的道理。
可惜她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後面想說的話也就不了了之。
當時我還奇怪，上一秒還挺關心我的公司，怎麼突然就不感興趣了？
原來只是爲了算計我。
半個小時後，秦萱萱刪了帖子，重新發了一篇。
她截了我和她的聊天截圖，想要證明我們真的是母女關係。
熱一同樣發了一張聊天截圖，把對方改成了我的名字：【這麼說的話，我也能說我是她兒子了。】
熱二是一張我和一個年輕女孩子的合影：【都讓開，我有我和我媽的合影。】
熱三是一張中年女人的自拍照，穿戴的都是我的品牌：【這是我妹送我的。】
秦萱萱想要自證的帖子，再次成了網友自嗨的地方。
我後知後覺，除了給秦萱萱打錢送東西，我們之間竟然沒有母女間該有的痕跡。
不過就算她拿出合照或者更親密的證明，恐怕也沒人會信。
因爲在熱評底下，很多人都在列舉她說謊的證據。
比如我很有錢，根本不可能擔心養老的問題，不可能費盡心機巴結她。
比如我曾經和兒童婦女保護協會合作做了許多公益，被家暴的事實是保護協會認證過的。
而秦萱萱的帖子裏，他的父親有錢且有涵養，是個很好的人……

-10-
發了太多的帖子，說了太多的謊，漏洞百出。
一開始秦萱萱還會狡辯幾句，但想要拆穿她的人實在太多，叫她無力招架。
但她顯然不打算收手，刪了所有的帖子，發了第三篇帖子。
這一次，她有「實錘」了！
是一張我和前夫的婚紗照。
說是婚紗照，不過是在縣裏最便宜的照相館，僅僅戴着頭紗拍的唯一的合照。
彼時爲了哥哥的彩禮，我被家人「賣」給了前夫。
此前他們一直把我關在柴房，也不給太多喫的，讓我沒精力也沒體力逃跑。
所以照片裏的我形容枯槁，和現在的模樣相去甚遠。
不要說網友了，要不是前夫那張陰鷙的臉，我甚至都認不出自己。
本以爲這次評論區又要成爲衆人你笑我鬧的場所，卻沒想到有人站出來，說認識我的前夫。
我倒也不緊張，看着秦萱萱扒着救命稻草般問他：【你能證明他老婆是姚清紅吧？】
對方回答可以證明，但後面的話完全不是秦萱萱想要的。
【不過你要真是他們的女兒，還真是誤會你媽了。你爸不是東西，天天打老婆，姚清紅爲了你一直忍着。後來實在怕被打死才提的離婚。你爸明知她沒啥學歷找不到像樣的工作，還是逼着她給高額撫養費。不然就把虐待你的視頻發給她。後來她攢了幾萬塊，想把你從秦家帶走。你爸把錢拿了卻反悔，扣着你不讓走。再後來我去外地打工，就不知道了。總之……你別聽你爸你奶奶胡咧咧，Ŧüₘ秦家沒一個好東西。當年你爸打你媽，你爺爺奶奶不僅不勸，還把電視開到最大。我們也不是傻的，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你要不信我，隨便在工縣找個人問問，沒人不知道……】
這人的長篇大論過後，原本歡快的評論區被一片「臥槽 」取代。
【我一直覺得姚清紅爲了賣貨在賣慘，但好像她比網上說的還要慘。】
【樓主如果你是胡說的，我可以原諒你。但你如果真是她女兒，那還真是畜生不如。】
【嘖嘖嘖，爸爸家暴，女兒網暴。姚清紅實慘。】
有喫瓜網友不僅爆出了前夫一家的信息，還證實了之前那個人的話。
【後續更絕。姚清紅爲了送女兒去好學校，不得不給前夫家不少錢，不然他們扣着戶口不放人。】
【我家親戚就在那個縣，我剛聽他說，那個渣男到處給人炫耀，說女兒上大學也沒讓轉戶口，可以用女兒訛姚清紅一輩子。】

-11-
真的去打聽前夫的人越來越多，我不堪的過去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大衆曝光。
不過網友們更多關注的是秦家人。
有人把他們的電話發在了網上，還有他們新房的地址，以及前夫常去打牌的地方。
還有人放出了秦家人țū́ⁿ的照片，包括秦萱萱的。
雖然她已經刪了所有的帖子，但網友憑藉她之前各種炫富的圖片，確定了她真的是我的女兒。
網友們還沒消化之前的事情，這一事實又驚到了他們。
沒想到竟然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秦萱萱這才意識到事情鬧大了，趕緊註銷賬號，想要避免自己引起的這場網暴。
其間她想聯繫我，但我把那個手機關機了。
呼叫轉移到工作的手機，我沒接。
這是她咎由自取，我不會心軟。
不過我並不願事情鬧大。
不是聖母心爆棚，而是他們被網暴對我並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我的公司是網紅品牌，對網絡影響巨大。
如果秦家人被網暴得厲害，我怕會有別有用心的人污衊是我引導的。
所以我等了幾個小時，讓秦家人多少遭了些罪之後，發佈了一份聲明，說不願私事佔用網絡資源，請大家多關注還在遭受家暴的千萬女性。
藉着風波未平、熱度正高，我將早就有意的創建女性互助基金的想法提了出來。
我將以公司的名義出資千萬，幫助被迫離婚的家庭主婦再就業。
在公關部的引導下，輿論轉向基金會。
短時間內，我以及公司的賬號收到了很多女性的求助。
往後很多天，我一直忙於幫助和我有同樣遭遇的人。
秦萱萱和秦家其他人仍舊被不少人騷擾，一些妄圖一夜成名的網紅，在前夫小區甚至他們家門口開設直播。
我收到過秦萱萱用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求我幫幫前夫。
她說如果不幫前夫趕走那些網紅，前夫就要去她的學校帶她回家，不讓她上學了。
不管秦萱萱有沒有騙我，這件事都與我無關。
我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非要往死衚衕走。
她成年了，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再聽說秦萱萱和前夫，是從我幫助的一個老鄉口中。
她說秦萱萱在學校待不下去，主動退學了。
別人都覺得可惜，但她滿不在乎，說有個感情很好的男朋友，他會養她。
結果不到一個月，她就在朋友圈發自己鼻青臉腫的照片，痛斥男朋友有暴力傾向。
我內心不起一絲波瀾，只是出於好奇，問前夫不管的嗎？
老鄉表情誇張，說前夫現在是縣裏的「名人」，他沒臉見人，辭了工作，低價賣了房子，想搬去別處。
結果還沒想好去哪，錢就被人騙去投資，血本無歸。
一家人不得已搬去農村荒廢的老宅，靠着公公一個人的退休金度日。
無聊的鄉里人天天跑去他家看笑話，他煩都煩死了，根本沒工夫管秦萱萱。
我有些唏噓，他們終究是爲自己的貪得無厭付出了代價。
也不知秦萱萱現在身在何處，在幹什麼，會不會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感到後悔。
不論如何，都跟我沒關係了。

-12-
三年後，慶祝再就業培訓中心成立兩週年的時候，我遇到了秦萱萱。
她帶了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 在這裏參加再就業培訓。
因爲表現突出, 她被選爲衆多陪同人員之一。
秦萱萱再沒了之前的跋扈，小心翼翼地叫我「姚總」。
我沒有刻意疏遠她, 但也沒多餘的關注。
直到到了托育中心，一個粉粉的小糰子撲進我懷裏。
「姥姥！」
秦萱萱上前想要把孩子拉到一邊。
但她不鬆手：「姥姥，我要姥姥。」
我看着像極了小時候的秦萱萱的那張臉，溫和笑道：「乖, 自己去玩好不好？」
離開之前，秦萱萱鼓足勇氣來找我。
「媽。」
我沒說話, 就盯着她, 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我知道錯了。
「您放心, 我不是想要求您原諒。
「只是……只是想要告訴您，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會努力工作, 像您一樣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我……」
我抬手打斷她, 從助理手中接過早就準備好的信封。
「這是我給孩子的見面禮。」
ṱű̂ₙ秦萱萱趕忙擺手：「不不不，我不能要。」
我抓住她的手腕，把東西塞進她的手裏：「打開看看。」
秦萱萱頗爲爲難, 好半天才說：「謝謝媽。」
我笑了笑，等她把東西拆開。
就見秦萱萱有些激動地打開信封, 但在看清了裏面的東西后, 她臉上的表情轉爲震驚。
奶糰子和真正父母的照片從手上滑落, 她囁嚅着：「媽……」
「找個跟你小時候很像的小孩子，就覺得我會原諒你了？」
我嗤笑。
「秦萱萱，你讓我很失望。
「想着如果你真的知道悔改，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可是你在做什麼？
「藉着我女兒的身份坑蒙拐騙, 現在竟然騙到我頭上了！」
秦萱萱來這裏根本就是爲了接近我, 她沒有孩子, 那個小奶娃是她專門找的跟她小時候很像的孩子。
要不是這些年我一直關注着她，恐怕還真是要被她騙了。
秦萱萱臉色煞白，「噗通」一聲在我面前跪下。
「媽, 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也是沒辦法, 餘浩峯天天打我，讓我問你要錢……」
我不想聽她說下去。
餘浩峯沒關着她綁着她，是她不願喫苦, 離不開他罷了。
而餘浩峯和他家人願意拿出一點錢養着她，不過是因爲我們的母女關係。
想着我就她一個女兒，將來死了, 遺產總歸是她的。
我確實想過，無論如何給秦萱萱留下一筆財產。
可她太讓我失望了。
「我已經委託律師, 將來我死了, 遺產全部投入基金會, 不會有你的一分錢，你死心吧。」
秦萱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可是我是你女兒呀。」
我反問：「那你把我當過媽媽嗎？」
她沒說話，但我們都知道答案。
隨後我在秦萱萱的沉默中ṭüₓ上了車, 再不看她一眼。
後視鏡裏，她彷彿雕塑一樣站在原地，麻木又空洞的表情中摻雜着些許的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