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謝景辭自幼青梅竹馬,婚事在孃胎裏時就定下的。
等我十五歲及笄之後,就嫁去謝家做當家主母。
然而就在我及笄禮的前一個月,京中卻突然傳出淮陽候世子謝景辭,將要迎娶兵部尚書之女楊月容做平妻的謠言。
我一直在等謝景辭出面平息這個謠言,可等來的卻是他大張旗鼓的來王家索要聘禮。
我同意退了聘禮,同時將一封退婚書送到了侯府,可他卻後悔了。
在我要入東宮的前一夜,謝景辭翻牆而來,站在我窗下紅着眼眶,執意要見我一面。
「敏敏,你說過要嫁給我,做我新娘子的,你怎麼能反悔呢。」
(1)
「昨日王氏女,今朝楊姑娘,皆宜謝家子,並蒂開兩房。東一房,西一房,累得小侯爺,哭爹又叫娘。」
「東一房,西一房,累得小侯爺,哭爹又叫娘啊又叫娘!」
自從我的未婚夫謝景辭,要娶兵部尚書之女的謠言傳出來,京城裏就悄悄的興起了這首童謠。
不知是誰寫的,把王、謝、楊三家都拖進了這潭渾水裏,將侯門世家極爲看重的臉面,丟了個精光。
父親聽了之後,大發雷霆,非要去永安侯府討個說法,卻被我和母親攔了下來。
「爹爹此時怒氣衝衝的去侯府,不就把謠言坐實了嗎?倒不如讓人給侯府遞個口信,叫景辭出面澄清,既全了侯府的面子,也能保住女兒和楊家姑娘的清譽,豈不是兩全之策。」
「至於那首童謠,不過是有心之人出乖露醜,父親找幾個清客,編些名伶豔史,給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再寫幾首新的童謠,教給走街串巷的乞兒,多給他們些銅子兒,叫他們到處傳唱,沒幾日京城裏的人就都忘了。」
父親只是一時氣急,聽了我的話後,立時冷靜了下來,即刻叫人給侯府傳信兒,讓謝景辭出面澄清。隨後便叫大哥喚來王家養在府裏的清客,吩咐他們照我的話去做。
我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幾人立刻明白我要他們做什麼。
領頭的清客拱手道:「大小姐放心,我等皆受相爺恩惠,此事自當盡力而爲。」
我對着幾人欠身施禮:「那就有勞諸位先生了。」
送走了幾位清客,我笑着安慰一臉憂愁母親:「聽說兵部尚書家的小姐也在議親,許是誰聽岔了對象,才傳出了謠言,等景辭澄清了就沒事了。」
母親嘆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我和父親對視了一眼,心裏又沉重了幾分,
我和父親都很清楚,謠言的出現,並非是空穴來風。我不知道謝景辭到底瞞着我做了什麼,但我願意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若他真負了我,我王婕也不是任他欺負的軟柿子。
(2)
自從出了這檔子事兒,與我相識的貴女紛紛下帖子邀我赴宴。
今兒個徐家小姐請我去賞牡丹,明兒個趙家姑娘邀我去看錦鯉,我知道她們都想看我的笑話。
我出身琅琊王氏,母親是清河崔氏的貴女,父親是當朝丞相,才學品貌皆是一等一的,詩詞文章也曾被聖上讚譽,卻偏偏被未婚夫打了臉,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母親得知也勸我不要去,可我依舊盛裝出席。
若我真的閉門謝客,那就是認了這樁事,那就真成笑話了。
她們想看的,我偏不讓他們看。
今日是明珠郡主趙晴開的品茶宴,她是定南王的小孫女,自小就養在宮裏,直到女帝駕崩纔出宮,住進了新帝賜給她的郡主府。
我與她,算是不打不相識。
年少時,我被選入宮中做公主郡主的伴讀,第一次見到趙晴,就因爲寶華公主和她打了一架。
自那之後,我們就結下了樑子,你來我往的交鋒裏,竟也生出了幾分情意。
後來女帝駕崩,她一個人搬到了郡主府,恰逢寶華公主出嫁,我也卸了伴讀的差事回了家,便常去郡主府看她,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她喜歡品茶,府裏蒐羅了許多大盛的名茶,什麼太平猴魁,君山銀針,崑崙雪芽,多的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好茶。
我知她這品茶宴是給我辦的,近日的謠言她也有所耳聞,我接帖子接到手軟的事她也知曉。
旁人的宴上,我得端着小心,應付那些貴女們話中明裏暗裏的機鋒,唯獨她的宴能讓我輕鬆片刻。
畢竟,明珠郡主趙晴囂張跋扈的名聲響徹京師,誰也不想因爲一點小事得罪她。
「瞧,那就是兵部尚書的女兒楊月容。」
趙晴挽着我的手臂,衝着坐在臨風亭裏的女子揚了揚下巴。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楊月容,她穿着一身杏色的襦裙,淺綠色的披帛搭在臂彎上,梳着時興的飛仙髻,一對彎眉微蹙,雙目似愁非愁,半倚在欄杆上,望着塘裏的一對鴛鴦發呆。
的確是個柔弱的美人胚子,望之我見猶憐,更別說謝景辭了。
但這並不代表,我能接受謠言裏說的事。
「奇怪,我並沒有邀請她,她怎麼來了?不行,我得把她趕出去,好好的宴會,不能讓她給毀了。」
趙晴擼起袖子就要過去,卻被我攔了下來。
「算了,她也是無辜受累,就由她去吧。」
「你呀,就是心太軟了。」趙晴恨鐵不成鋼的道。
我的心軟嗎,或許吧。
(3)
我並沒有去打擾楊月容的雅興,這本就是我與謝景辭兩個人之間的事,若去質問她,反倒落了下乘。
我只需穩坐釣魚臺,等着謝景辭去澄清就行了。
只是,我沒去找楊月容的麻煩,她倒先撞了上來。
「王姑娘,能否找個僻靜些的地方,我想和你談一談嗎?」
楊月容過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品嚐趙晴遞給我的一盞新茶。
細長如針一般的茶葉,在滾燙的開水裏浮浮沉沉,就如同眼前人的心思,讓人捉摸不定。
似乎是覺得我對謠言之事有幾分忌憚,在衆目睽睽之下不會拒絕她,楊月容的表情很篤定,甚至還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我與楊姑娘素昧平生,今日還是第一次見,不Ţū́ⁿ知道楊姑娘對我有什麼話,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不能說的。」
楊月容蹙着眉,一雙眼睛漾着水波,囁喏着:「是關於謝公子的傳言,我只是想人言可畏,所以……」
「楊姑娘想多了,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又何懼他人言。」
我打斷楊月容的話,起身站到了她面前,在場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我們身上。
「還是說楊姑娘不顧世家臉面,真的和我未婚夫有什麼瓜葛?」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
我本不想讓她在這些貴女面前失了名聲,她卻偏要鬧到我面前。
這世道本就對女子極爲苛刻,世家貴族更是將女子的名聲看的比命還重,這時候鬧起來,於她於我都沒有好處,她能不明白嗎。
除非,她除了這條路,別無選擇。
楊月容眼眶微紅,淚盈於睫,驚慌失措的表情,就像是一隻被猛獸追逐的小白兔。
美人垂淚,總是令人心疼的,我想將手裏的帕子遞給她,卻被突然闖進來的謝景辭打斷了。
他將她護在身後,兩條眉毛皺的都快擰到一塊兒去了。
「敏敏,這件事跟她沒關係,是我自作主張,你別爲難她。」
我有些詫異的看着謝景辭,他說的自作主張是什麼意思,還有趙晴的品茶宴只邀請了京中的貴女,並未邀請男子,他是怎麼來的。
我看向趙晴,她也是一臉茫然。
趙晴急忙喚來管家詢問,方知謝景辭一直守在郡主府大門外。
至於爲什麼,看着眼前這兩個人的樣子,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4)
我自懂事起,就知道將來會是謝景辭的妻子。
王謝兩家互通婚姻已久,我的姑祖母和姑姑都嫁去了謝家,大伯母也是出自謝家。
到了我這一代,嫁給謝景辭,似乎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至於我的想法,我的意願,是不在被考慮的範圍之內的。
我喜歡謝景辭嗎,毫無疑問,我對他是有感情的。
幼時,嫁進謝家的姑姑回來,經常帶着謝景辭一起。
姑姑新婚不久,還沒有孩子,對大伯家的謝景辭尤爲喜愛,總是帶着他出席各種宴會,還時不時地帶他回孃家來。
因着我和他指腹爲婚的婚約,姑姑每每回來都讓我帶着他一起玩。
我和他曾喬裝一起去看過鬧市的燈會,他會小心翼翼的護着我,不讓我被人碰到。
也曾一起去過玉梁湖畔,看一對會跳舞的仙鶴。我還記得那日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和他依偎着擠在一把借來的油紙傘下。
聽着彼此的心跳,呼吸聲,我心裏想着,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記憶裏的少年,和眼前的謝景辭漸漸融合,他也曾這樣護在我身前,爲我抵擋風雨。
只是如今,眉眼依稀可見舊時模樣,可人終究還是變了。
「衝動,莽撞,謝景辭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掉這些臭毛病。」
謝景辭神色一怔,隨即開口道:「我在說你別爲難ẗúₑ楊姑娘的事,好端端的扯我做什麼……」
我嗤笑一聲,緩步走到謝景辭面前,仰首看着這個比我高出不少的少年,那個曾經執着的跟在我身後,喊着敏敏妹妹的少年。
「謝景辭,謝公子,我從進入郡主府,到剛剛楊姑娘來我這裏,說一些有的沒的之前,從未主動找過楊姑娘,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曾和她說過。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是我爲難她的?」
「倒是你,謠言傳到現在,都快半個月了,你不急着去澄清,反而爲了別的女人,跑來大鬧郡主的宴會,詰問你的未婚妻,說你莽撞衝動,țū́⁾有錯嗎?」
「在座的諸位,哪一位不是大家閨秀名門貴女,你就這麼冒冒失失的闖進來,將她們的臉面置於何地?不經通報,擅闖郡主府,你又將郡主府的主人置於何地?將皇家的臉面置於何地!?」
(5)
「我……」
我一連串的質問,問的謝景辭滿臉通紅啞口無言。
趙晴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譏諷道:「敏敏說的不錯,永安侯世子,本郡主並未邀請你,你卻擅自闖進來,驚擾了本郡主的客人們,本郡主會上奏陛下,讓陛下也看看永安侯怎是麼教養出世子這樣的人品,至於這位楊姑娘。」
趙晴的目光輕蔑的落在楊月容的臉上:「本郡主的品茶宴邀請的都是至交好友,好像並未邀請楊姑娘,不知道楊姑娘是怎麼混進來的,是單純的找不痛快,還是有什麼別的目的,難不成是要謀害本郡主?」
躲在他身後的楊月容面露驚懼之色,她小心的拽着謝景辭的袖子,低聲細語的道:
「謝公子,我不是的,我只是想和王姑娘解釋一下,才央着表姐帶我來的。」
趙晴冷厲的目光在那羣貴女裏掃了一圈,一個穿着藕荷色衫裙的姑娘,不知被誰推了出來。
被推出來的姑娘是大理寺卿的女兒甄洛容,也就是楊月容口中的表姐,她的母親是楊月容的姑姑。
楊月容的表姐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急忙向趙晴解釋:「郡主,我不是有意的,是我娘聽說她在家裏悶悶不樂,怕她鬱結於心,才叫帶她出來散散心,我也沒想到她這麼拎不清,還請郡主寬宏大量,饒她這一回吧。」
趙晴原本就沒打算太爲難她們,甄洛容的話一說完,就想讓她帶着楊月容趕緊走,然而在場的人誰都沒想到,剛剛還好端端的楊月容,卻突然暈倒了。
「郡主的話太重了,她只是個弱女子,擔不起這樣的罪責,今日擅闖郡主府的是我謝景辭,得罪明珠郡主的人也是我謝景辭,郡主若是不滿,儘管向陛下上奏,所有事情,我謝景辭一個人擔了!」
謝景辭抱起不知是真昏倒還是假昏倒的楊月容,轉身就走,我在他身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出聲道。
「謝景辭,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三日後是我的及笄禮,在此之前,你若是不能澄清謠言,王謝兩家的婚約,就此作廢。」
謝景辭的身形僵了一瞬,他轉頭神色複雜的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
「敏敏,別鬧,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隨即便毫不猶豫的抱着楊月容,離開了郡主府。
(6)
品茶宴上發生的事很快就傳到了相府,連一向好脾氣的二哥都發了火,要帶着我的幾個弟弟去教訓謝景辭,二嫂嫂拼盡全力才攔住他。
「謝家小子太過分了,真當我王家沒人嗎!」
氣得二嫂嫂狠狠的擰了他一把:「大妹妹說的話,你又忘了!」
二哥疼的哎呀咧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記着呢,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二嫂嫂白了他一眼道:「咽不下去也得咽,大妹妹說了,還不到咱們王家出手的時候呢。」
我從郡主府回來就進了爹爹的書房,父親和大哥還有幾個清客已經在書房裏等着我了。
問候了幾人之後,父親開口道:
「敏敏,今日之事你有什麼看法。」
我並沒有回答父親,而是反問道:
「爹爹派人給侯府傳信兒,可收到回覆?」
父親搖搖頭:「永安侯府那邊沒有一點兒消息,甚至今天上朝,永安侯還在躲着爲父。」
三個月前永安侯府送來了聘禮,只等我及笄之後,就和謝景辭成親。
這三個月以來,侯府和相府互通往來,並無異樣。
上個月謝景辭的母親還說,要在我的及笄禮上,做女賓爲我加笄。
短短一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永安侯府的態度變化這麼大。
我和謝景辭之間,從來就不只是簡簡單單的兒女情長,其中涉及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世家姻親,朝堂政治,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也是我在郡主府,當衆說給謝景辭一次機會的原因。
同時也是爲了讓永安侯府,對謠言這件事儘快表個態。
「爹爹,女兒覺得此事不單單是謝景辭的一時意氣,恐怕永安侯府也參與其中。」
「你和爲父想的一樣,也不知道永安侯那老小子到底在搞什麼鬼。」
王謝兩家世代通婚,絕不可能因爲小兒女之間的一點齟齬,輕易就斷了的。
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可圖。
或者是他們知道了一些王家不知道的祕密,這個祕密甚至有可能顛覆一個家族以及和這個家族有關的一切,所以才迫切要與王家切割。
不管怎麼說,這對我和王家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爹爹,我想和跟你借幾個人,去查一些事情。」
爹爹當即撥了一些人手給我,這些人都曾是大理寺精通探查的高手,亦是王家的死士。
「敏敏想做什麼就放心大膽的做,爹爹永遠是你的後盾。」
(7)
接下來的幾天,我閉門不出,專心準備三日後的及笄禮。
同時,一封接着一封的密信悄悄送進了相府,大小姐的思危院。
看過那些密信後,我立刻叫白芷準備好火盆,將信件一一焚燬。
其實從謠言剛開始的時候,我就已經叫人去查了。
我原以爲是楊月容瞧上了我這不成器的未婚夫,才叫人傳出這些謠言來,用自己的名聲做賭注,去賭一個不確的未來。
我的人雖不如父親的人,卻也查出了一些東西,楊月容的確對謝景辭動了心思,只是謠言卻和楊月容無關,但具體是誰,卻不得而知。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這謠言竟是出自永安侯府。
「永安侯這個老東西,真是精明啊,一個兒子賣兩家,既捨不得王謝兩家的世代聯姻,又放不下眼前的利益。」
父親把新送來的密信,遞給我看。
兵部尚書長女內定寧王妃,永安侯常攜子拜訪尚書府。
寧王趙端是皇帝的第三子,是大盛有名的賢王,生母是劉貴妃,幼時曾和太子一起養在明睿皇后身邊。
如今太子體弱多病,寧王是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而另一個是容妃所出的四皇子,晉王趙競。
永安侯想讓謝景辭娶楊月容,這一點都不奇怪。
近些年來,隨着皇帝對世家的不斷打壓,這些世家的境況早就大不如前了。
當年赫赫有名的八大世家,如今也只剩下王謝崔李。
其他的不是因爲後繼無人而漸漸沒落,就是捲入朝堂黨爭,最後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世家太過驕傲自負,他們看不起平民百姓,看不起那些不入流的小家族,也看不起皇室。
畢竟,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大盛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曾爲當時的太子求娶世家女,卻被那家的家主毫不猶豫的拒絕,轉頭就把女兒嫁給了另一個世家的庶子爲妻。
這件事,一直是紮在皇室心裏的一根刺。
「爹爹,女兒猜測永安侯可能不只是出於眼前的利益,他很可能在自保。」
父親神色一凜,他的目光略過桌上那些信件,落在我身上。
「敏敏,有什麼看法和爹爹說一說。」
「誠如爹爹所言,永安侯是個很聰明的人,也是最會審時度勢之人,女兒都能看出的問題,對永安侯來說自然也不在話下,甚至可能看出來的更早。」
「世家勢頹,早已不像當年一般,能夠左右朝堂了,偏偏卻還不自知,企圖靠着彼此的聯姻壯大聲勢,重現當日的輝煌」
「驕傲自滿,眼高於頂,卻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永安侯看出了這一點,可他做的不夠狠,猶豫不決,兩邊都想討好,最後的結果,就是兩邊都不討好。」
謝家永安侯這一脈只有謝景辭這一個兒子,他忌憚皇帝對世家的不滿,想要向皇帝投誠,最好的辦法就是能和皇家結親。雖然只是飲鴆止渴,但也能給謝家留一些時間,再徐徐圖之。
可謝家永安侯這一脈,只有這謝景辭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如今皇家適婚的公主,除了寡居的臨漳長公主外,竟沒有一個合適的。
永安侯捨不得權勢,又拉不下世家的面子,讓兒子去娶寡居的長公主,挑來挑去就挑上了,長女即將嫁給寧王的兵部尚書楊家,和賢王成了連襟兒,怎麼不算是一種對皇帝的投誠了。
即便如此,永安侯還是放不下和王家的聯姻,畢竟我父親是當朝丞相,母親出自女帝的母族崔家,我的幾個姊妹都嫁給了朝中新貴,我的叔伯兄弟全在朝中任要職。
永安侯,又怎麼捨得放棄呢。
可在我看來,永安侯還是不夠豁的出去。
「這一切,都是女兒的猜測,三日後女兒的及笄禮,一切自見分曉。只是,如今王家已是燕巢幕上,爹爹,要早做決斷。」
(8)
三日後的及笄禮,王家敞開大門,宴飲賓客。
來參加的賓客有父親的至交好友,故吏門生和母親的手帕交。也有朝中的諸位大人以及家眷,甚至連幾位王爺和王妃都到場祝賀。
其中最尊貴的賓客,當屬奉皇命而來的太子殿下。
出乎我意料的是,永安侯和侯夫人竟然也來了。
只有最應該出現的謝景辭,沒有來。
「臣女王婕,參見太子殿下。」
我跟着父親向太子行禮,太子虛扶了一把,笑道:
「王姑娘不必多禮,你的母親崔氏和孤的太祖母都是出自清河崔家,按輩分來算,孤應當叫王姑娘一聲表妹。」
太子殿下容貌俊秀,溫文有禮,只是因爲久病在身,面色有些青白,看着有幾分孱弱。
「太子表哥。」
我微微低着頭,恰到好處的羞澀和緊張,讓太子殿下很滿意。
與太子客套了幾句,我便告辭回房去準備。
母親很早就叫京城裏最有名的雲裳閣,爲我預備下今日穿的禮服。
浮光錦做的衣裙,裙襬上縫了小拇指大小的珍珠,衣襟上綴着精美的白玉,在日光下浮光點點,極盡奢華。
甚至比宮裏的妃嬪公主穿的衣裳,還要華美。
御史大夫曾想皇帝進言「世家豪族,奢靡成性,那些世家子弟大多貪圖享樂,浪費無度,世家小姐一條帕子,竟能抵得上平民百姓一年的收成。」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所仍放任自流,國之將亡矣!」
從和父親談過之後,我就叫白芷將母親備下的衣飾送到了當鋪,當得的銀兩被我親自送去了太子殿下奉皇命辦的慈幼局。
這也是今日,太子殿下來參加及笄禮的原因。
我穿着一身嫩柳色的衣裙,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所有人都喫了一驚。
我穿的衣裳並不是名貴的料子,用來刺繡的繡線也是很普通的絲線,只是剪裁得當,衣襟裙襬處繡的竹葉十分精美。
人羣之中交頭接耳,神色各異,我的目光略過這些人,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太子,目光相對,我看到了他眼裏的讚許。
正賓仍是永安侯夫人,一連串的吉祥話說完,她在我綰好的髮髻上,插上了一根白玉簪。
就在父親宣佈禮成的時候,謝景辭帶着楊月容闖到了宴席上。
當着衆多賓客的面,索要三個月前送到相府的聘禮。
(9)
「伯父,伯母,我要娶月容爲妻,時間倉促,來不及準備聘禮,能不能先把侯府送來的聘禮給我……」
謝景辭跪在我父母面前,話還沒說完,就被我二哥扯着衣襟拽起來,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你說的什麼狗屁話!在我妹妹的及笄禮上來要聘禮,還要娶別的女人,我看你腦子裏塞漿糊了,我給你好好清清!」
二哥說着一拳一拳的砸在謝景辭身上,因爲是過錯方,他並不敢反抗,任由二哥單方面的毆打。
倒是永安侯和永安侯夫人坐不住了,連忙上前來阻攔。
兩個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衆人面前演的一出好戲。
一個痛罵謝景辭不懂事,要動家法給我和相府一個交代,一個心疼自己兒子臉上的傷,哭得不能自抑。
我就像在看一場笑話,永安侯的,相府的,還有我的笑話。
「謝景辭,所以謠言都是真的,你也做好決定了是嗎?」
我的開口ṱü₀,讓周圍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和謝景辭身上。
謝景辭一瘸一拐的走到我面前,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
「敏敏,我和楊月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有難言之隱,事急從權,我只能這麼做,等我解決了這件事,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等我,好嗎。」
眼淚從眼眶湧出,我的心又酸又澀,這麼多年的感情,不是一句我放下了,就真得能放下的。
我看着謝景辭的眼睛,那裏裝的仍是我,可他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呵,難言之隱,就能在我的及笄禮上索要聘禮嗎,事急從權,就可以把我的名聲臉面踩在腳下嗎?」
「謝景辭,我成全你,希望你不要後悔。」
我的及笄禮,徹底成了一場笑話。
我同意把聘禮退回去,只是要等到明日。
謝景辭離開前,目光不捨的看着我,他留給了我一個錦盒,說是送我及笄的禮物。
他叫我等他,說和楊月容成親只是權宜之計,他一定會娶我的。
我快被謝景辭的異想天開氣笑了,他憑什麼讓我等他。
送走了所有的賓客後,我皺着眉打開了錦盒,裏面是一對
精緻的髮釵。
顏色是我最不喜的粉色,一看就ƭű̂¹沒用心思。
「表妹不喜歡這對髮釵嗎?」
「太子表哥。」我衝着來人行了禮。
「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覺着,留之無用,棄之可惜。」
太子殿下莞爾一笑,他摘下一朵海棠花遞給我。
「表妹容色照人,自是無需金玉裝飾,一隻海棠足矣。」
我接過那朵海棠,簪到了髮髻上,
「太子表哥謬讚了,敏敏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對髮釵,還請太子表哥解惑。」
太子從我手中取走那對髮釵,交給身後的隨從。
「既然留置無用,棄之可惜,倒不如物盡其用,發揮它本身的價值。」
我聞言思索一番,領會到了太子話中之意,對着太子殿下嫣然一笑。
「多謝太子表哥,敏敏明白了。」
(10)
及笄禮過後,我便叫人從庫中取出了永安侯府送來的聘禮,整整八十八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當日怎麼送來的,就怎麼送回去,和聘禮一同送過去的,還有一封退婚書。
永安侯曾帶了定親信物和一堆厚禮前來致歉,只說是謝景辭不懂事,半點不提他自己的算計。
看在厚禮的份上,父親與永安侯虛與委蛇了半晌,還趁機敲了他一筆。
這些東西都換做錢財,以相府的名義捐給了慈幼局。
王家現在站在風口浪尖之上,想要急流勇退,十分不易。
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向皇帝投誠,削弱實力,總比最後被抄家滅族的好。
父親與母親夜談之後,決定向陛下懸車告老,在此之前,他將王氏在朝爲官的族人都做了安排。
尤其是一些娶了其他世家女子的族人,都調到了閒散的位置上,有能力的族人全都外放了出去。
而那些沒什麼能力,憑着家世被安排進各部領着閒差的族人,通通被撤了職。
京城裏只留下了一位官至禮部尚書的堂叔,和我大哥輕車都尉王鎮。
父親懸車告老的事很順利,皇帝駁了兩次他的摺子,第三次便同意了。
最後一次上朝,皇帝問父親還有什麼心願,父親向皇帝進言爲長子求娶孀居的臨漳公主。
臨漳公主是皇帝的長女,當年爲了大盛朝和親北羌,在那苦寒之地,生活多年。
直到三年前彰武大將軍率軍攻破北羌,才迎回了臨漳公主。
皇帝對公主一直很愧疚,他曾想爲公主再賜一門婚事,可公主卻不願。
皇帝曾問過臨漳公主爲何不願,長公主只說了一句話。
「父皇,兒臣已經爲了大盛嫁過一次,餘生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自那以後,臨漳公主在公主府,深居簡出,甚至很少入宮。
臨漳公主的婚事,一直是皇帝心中的難言之痛。
所以朝會之上,聽到父親說爲我大哥求娶臨漳長公主,皇帝很高興。
大哥曾有一個我沒有見過的心上人,多年前過世,我記得那日大哥喝了很多的酒,醒來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她。
大哥一直沒有成親,他說自己的心裏已經被那個人裝滿了,再也裝不下其他人。
父親知道以後,只是一聲長嘆,道了句命Ṱû₎運弄人。
從此,便再不過問大哥的婚事。
那日上朝前,父親問過大哥爲他求娶臨漳公主,他是否同意。
大哥毫不猶豫的同意了,他面上平靜,眼底卻是壓抑不住的歡喜。
(11)
我本以爲大哥和臨漳公主的婚事會很順利,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
皇帝去問了臨漳公主的意思,公主卻說不願意。
大哥得知後,失魂落魄了一整天。
於是我找到趙晴,通過她見到了臨漳公主。
我見到臨漳公主的時候,她正歪靠在貴妃榻上,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臣女王婕,見過公主殿下。」
「免禮,你就是王丞相的女兒,是個好姑娘,陪我去園子裏走一走吧。」
臨漳公主坐起身,我忙上前攙着她的手,扶着她起來。
公主府的花園裏,種着許多的花朵,各種顏色,爭奇鬥豔。
我攙着臨漳公主,在園子裏走了一圈,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公主的臉色就差了許多。
我把隨身帶着的帕子鋪在石凳上,扶着公主坐下,緩了好一會兒,公主的臉色才慢慢恢復正常。
「你是爲了王鎮來的吧?」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繼續道:「本宮如今什麼樣子你也看到了,回去告訴他,不必再爲本宮費心思了。」
「殿下可知家兄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娶妻?」
臨漳公主冷聲道:「他有沒有娶妻,與本宮有什麼歡喜。」
公主雖然面上冰冷,可眼底的情愫卻騙不了人。
「臣女今日來,並不是爲了家兄,而是爲了殿下。」
「殿下,過去的遺憾已經無法挽回,如今還要再添遺憾嗎?」
「可我在北羌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了。」
我大着膽子,握住公主冰冷的手。
「他不在意的,王家也不在意。」
臨漳公主身子一震,眼淚簌簌落下。
過了許久,她才把手從我手裏抽了出去。
臨漳公主聲音顫抖着道:「你先回去吧,讓我好好想一想。」
離開公主府,我帶着白芷去取先前在珍琅記定的一套頭面,那是爲臨漳公主準備的,大哥親自設計的花樣,一件一件的挑着最好珠寶,送到了珍琅記,讓掌櫃的找最好的匠人做出來。
我到的時候,掌櫃的已經將頭面準備好了,一頂寶石花冠,三對對赤金鑲寶石的簪子,一對鎏金鐲子,嵌着寶石的臂釧,耳墜,瓔珞,一應俱全。
檢查了一遍,沒有差錯,準備讓掌櫃的包起來。
「景辭哥哥,這頂花冠好漂亮啊,我的嫁妝準備的倉促,還差些首飾,這套頭面正好。」
「你喜歡,那就買下來。掌櫃的,麻煩把這套頭面包起來,送到兵部尚書府。」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
掌櫃的面有難色的道:「不好意思,兩位客官,這套頭面是這位姑娘定下的。」
我和白芷背對着謝景辭,他並沒有看出來是我。
或許,是他眼中只有楊月容,才忽略了一直站在這裏的我。
「這位姑娘,我們急着成親,還缺少一套頭面,不知姑娘可否抬愛。」
「不能。」
我轉過身來,看向謝景辭。
他面露驚訝的看着我:「敏敏,你買這些頭面做什麼,我們成親的日子還早着呢,你現在也用不上這樣的頭面,不如先讓給月容,以後我再賠給你一套,比這更好的。」
楊月容輕輕拽了拽謝景辭的衣袖,低聲道:「景辭哥哥,王姑娘若是不願意,就算了,我看看別的也行。」
她的目光落在那套頭面上,一副極爲不捨的模樣。
那套頭面整個大盛朝只有一套,時新的花樣,精巧的工藝,還有我大哥對臨漳公主的一片心意。
怎是那些冷冰冰的飾物,比得上的。
看出了楊月容的喜歡,謝景辭咬咬牙道:「敏敏一向大度,她一定會同意的。」
(12)
曾經的謝景辭,會因爲我一句喜歡,不遠千里去尋一枚壽山石印章。
如今卻爲了他人的一句喜歡,叫我大度。
可是,謝景辭,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大度之人。
我看錯了你,你也看錯了我。
「謝公子,我不同意,你我已經退婚了,你有什麼立場要求我把我的東西,讓給別人。」
「什麼退婚?我不知道,我沒有答應退婚!」
謝景辭驚詫的表情不似作假,他是真不知道王家與謝家退了婚。
看來永安侯並沒有告訴他退婚的事,不過這與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永安侯府收了退婚書,定親信物也已經退還,謝公子,你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謝景辭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的手顫抖着想要拉我的手,卻被我輕輕避開。
「不應該是這樣的,你等我敏敏,我要去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謝景辭說完轉身就跑,楊月容顧不上那套頭面,她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追着謝景辭而去。
看着他們的背影,我只覺得可笑。
「白芷,把東西收好,我們該回去了。」
我把那套頭面送到公主府的第二日,皇帝賜婚的聖旨送到了相府。
聖旨一共兩道,一道是賜婚大哥和臨漳公主的,另一道是賜婚我與太子趙翊。
我有些不明白,父親已經告老辭官,大哥也與臨漳公主定下了親事,皇帝爲何還要爲我和太子賜婚。
若說是因爲感情,那就更談不上了我與太子不過是在及笄禮那日見過一面而已。
沒等多久,我就知道了原因。
太子殿下來訪,父親特意要我陪着太子,在相府的花園裏逛一逛。
「表妹,你一定很好奇,父皇爲何會爲你我賜婚吧。」
太子隨手摘下一朵紅色海棠,簪到我鬢邊。
「是我向父皇求的賜婚。」
「爲何?」我忍不住出聲問。
太子的笑意,在臉上漸漸染開,他看着我的眼睛道:
「因爲,表妹就像這隻海棠。」
海棠無香,暗斂鋒芒。
初開時沒有香氣,如同一片粉雲,在枝頭繾綣。
而入秋後,卻是金果滿樹,芳香襲人。
「我觀察你很長一段時間,從那日果斷退了永安侯府的婚事,到後來促成了王都尉和臨漳皇姐的姻緣,就連王老丞相辭官告老,這其中我都看到了你的影子。」
太子和我站在園中最高的亭子裏,太子負手而立,望向遠處的皇城,他的目光晦澀不明。
「我雖是太子,卻並不是父皇最喜歡的兒子,我又一向病弱,母族勢薄,父皇幾次動了易儲的心思,卻因母后臨終遺言而動搖。」
「所以,我需要一個聰明果敢,有勇有謀的太子妃,能和我並肩同行。」
「敏敏,你願意嗎。」
許是我花了眼,陽光下,太子臉上皮膚的顏色似乎有些斑駁。
我握住太子的手,輕聲道:「我願意。」
(13)
自從定下了和太子的婚事,我就待在府裏安心備嫁。
謝景辭來找過我幾次,都被攔在了相府門外。
我也聽白芷說過外面的傳言,謝景辭不知爲什麼,突然不願意娶楊月容了。
他在兵部尚書府大鬧了一通,被永安侯動了家法,打得下不來牀。
卻Ṱů³仍不願意鬆口,執意不娶。
後來還是楊月容以死相逼,謝景辭纔沒鬧着要再次退婚。
我繡完蓋頭上最後一根鳳羽,對白芷道:「以後關於謝公子的事,不要再提了。」
大哥與臨漳公主成親後的一個月,便是我與太子殿下的大婚。
在我入東宮的前一個晚上,謝景辭翻牆進了相府。
我正在試嫁衣,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
「你怎麼來了!」
「敏敏,你怎麼可以嫁給太子,你不要我了嗎,我們說過的,你要做我的新娘子,你怎麼能反悔呢。」
我本想關上窗戶,讓他趕緊離開,卻在觸及他紅彤彤的眼睛時,頓住了。
「謝公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半個月前,你已經和楊姑娘成親了。」
「不是這樣的敏敏,你聽我解釋。」
永安侯打得一手好算盤,他與楊尚書合謀,利用謝景辭的衝動莽撞,做事不計後果的性子,以及對楊月容的憐香惜玉,設下圈套。
假稱楊月容要被他父親當做攀附權貴的工具,嫁給年逾七旬的老王爺當續絃,楊月容的眼淚和尋死覓活,讓他軟下心來,主動提出和楊月容假成親,等時機合適,再讓楊月容假死。
可他從未想過,我願不願意頂着續絃這個身份嫁給他。
「晚了,謝景辭。」
「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我是有兩全之策的。」
「如今,一切都晚了。」
謝景辭眼中的神采,漸漸成了一片灰白,他扒着窗框不願意放手。
「沒有一點……可能了嗎。」
「沒有了,放手吧。」
謝景辭哭了,就像是小時候,我生氣不理他時一樣。
眼淚無聲的流下,我們對視了許久,他最終還是放了手。
(14)
七月十一是個好日子,宜搬遷,嫁娶。
經過一整天繁瑣的禮儀,我終於坐到了太子寢殿的牀上。
跟着我嫁過來的白芷,幫我揉着酸澀的肩膀。
「小姐……不,娘娘要不要用些糕點,您都餓了一天,等下還要和太子喝合巹酒,總得喫點東西墊墊。」
「把那個牛乳糕拿兩塊過來吧。」
「好嘞,娘娘。」
我等了許久,都不見白芷把牛乳糕送來,我想把蓋頭掀開一點看看,卻見一直骨節分明的手,端着一碟牛乳糕,送到了我面前。
紅蓋頭被解開,一身喜袍,風姿如玉的太子殿下,笑盈盈的看着我。
「太子殿下……」
「叫我二郎。」
「二郎……」
飲過合巹酒,太子的吻落在了我塗着胭脂的脣上。
層層疊疊的紗帳中,人影重疊。
燭影明滅,一室旖旎。
那一對龍鳳喜燭,一直燃到了天亮。
晨起之時,我腰痠腿乏,看着眼前太子一副病得快死了的模樣,心中暗暗腹誹,昨天晚上的太子可一點也不像久病之人。
自從嫁給太子後,我開始以太子妃的名義,主持東宮事宜。
太子主持的慈幼局,也換到了我的名下。
我經常帶着東宮衆人,接濟京城裏的貧苦百姓,也曾在各地發生洪澇和旱災時,帶頭捐出了自己的嫁妝,爲太子和我自己,贏得了不少好名聲。
與此同時,太子的身體也在一天天的「恢復」,在我的建議下,太子並未與朝臣走的太近,尤其是我爹曾經的門生故吏。
相較於母族強大,又頗受羣臣推崇的寧王和晉王,太子就像是孤立在羣臣之外的一杆槍。
這反而讓皇帝憐惜太子,重用太子,教太子更多的爲君之道。
太子得到了皇帝暗中的支持,卻更加的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沒過多久,皇帝的身體突然急轉而下,太醫卻查不出原因。
我用王家的人脈,請來了藥王谷的神醫,神醫給皇帝診過脈後,也沒有發現原因。
神醫問過伺候皇帝的宮女太監後,取了一丸藥喂皇帝服下,很快皇帝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神醫這才斷定,皇帝中了毒。
皇帝一向謹慎小心,入口之物,要經過多次試毒,怎麼會輕易中毒呢。
我立刻請太子叫人封宮搜查,最後查到了劉貴妃身上。
然而還沒等我們做什麼,就傳來了寧王謀反的消息。
寧王和兵部楊尚書勾結,以勤王之名,由其外祖父劉老將軍調令京郊大營兩千兵馬,圍了皇宮,逼迫皇帝退位。
(15)
寧王逼宮之時,我與太子正在宮中侍疾。
我端着熬好的藥去承乾宮,卻在半路被謝景辭攔了下來。
他告訴我他已經和楊月容和離了,要我趁亂跟他走,我們倆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隱居,他準備了足夠的錢財,夠我們倆用一輩子了。
謝景辭暢想着我們的未來,卻被我無情的打斷。
「你是怎麼進攻的,永安侯知不知道你進宮的事?」
謝景辭一愣,下意識道:「我跟着楊尚書來的,我爹他不知道。」
我就知道永安侯這個老狐狸,他雖然想搭上寧王,卻絕對不會和他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謝公子,我已經說過了,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趁着現在沒人發現,你趕緊走吧。」
謝景辭啞着嗓子道:「敏敏……留在這裏你會死的。」
「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太子殿下死在ṭù₄一起。」
更何況,勝負未分,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我在心裏暗暗道。
「謝景辭,私闖宮禁是多大的罪,我想你很清楚,尤其是在此種情形之下,你也不想連累你的父母家族吧?」
謝景辭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從此他便在京城失去了蹤跡,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經此一事,永安侯府也漸漸沒落,永安侯過世後爵位便被收了回去,這些都是後話了。
我心裏鬆了一口氣,倒不是我多關心他,畢竟我曾和他有過婚約,若他被發現,於我而言多少有些麻煩。
我將藥送進承乾宮後,就去了偏殿歇息。
傍晚,太子派人遞來消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寧王的逼宮就像是一場笑話,皇帝早早就派人將懷遠營的五千精兵調回來京城,駐紮離在京城不遠的靖安縣。
宮變之時,我大哥駙馬都尉王震,攜皇帝密令,掉懷遠營入京平判。
寧王在發現自己失敗的那一刻,便揮劍自刎,被困在深宮的劉貴妃,也在得到寧王已死的消息後,飲鴆自盡。
皇帝又痛又氣,可是貴妃與寧王都已經死了,就只能發泄到兵部尚書身上。
楊尚書一家被處以極刑,三族以內的楊氏族人被判流放三千里。
(16)
自從皇帝中毒之後,身體每況愈下,雖然解了毒,可是太晚了,他中毒已久, 身體已經被毒藥侵蝕的太深了。
沒過多久, 皇帝便禪位給了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在太子爲其修建的景春苑, 頤養天年。
正和三十八年,太子趙翊登基,改年號元封, 冊封太子妃王氏爲皇后。
趙翊登基後的第二年, 太上皇駕崩。
此後的十幾年裏, 我與趙翊琴瑟和鳴, 相敬如賓。
我們彼此愛着彼此, 又提防着彼此。
直到趙翊, 走到生命盡頭的那一日。
「皇后, 朕要走了, 可是朕放心不下。」
我靠在趙翊身旁,握着他冰冷僵硬的手,輕聲的問他。
「陛下放心不下什麼?」
趙翊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可他望着我早已不再年輕的容顏, 兩鬢漸生的白髮,最終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朕放心不下大盛的江山,放心不下我們的睿兒,也放心不下你,皇后, 你太聰了, 聰明的讓人覺得可怕。」
我靠在趙翊身旁,輕輕撫摸着他的胸膛。
「所以呢,你想殺了臣妾嗎, 陛下。」
趙翊握住我的手:「朕想過,可是, 朕捨不得。同甘共苦了十幾年的夫妻,朕捨不得。」
「敏敏……」
自從趙翊登基後, 他再沒有見過我敏敏, 時隔十幾年,終於又聽到了。
「我把大盛交給你了……你要……」
趙翊剩下的話沒說完,可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想要大盛永遠昌盛, 他想要黎民百姓祥和喜樂, 他想要天下海晏河清。
我的淚水落在他身上,可是那雙手再也不能爲我擦去淚水了。
「表哥,敏敏答應你。」
元封十六年, 皇帝駕崩,十二歲的太子趙睿繼位, 由昭聖太后垂簾聽政。
我做了六年的掌權太后, 知道睿兒大婚之後,才徹底放手, 將朝政交給了睿兒。
閒來無事的我,沒事兒就召我的老姐妹趙晴入宮,陪我閒談,每每說到當年被謝景辭當衆索要聘禮的事, 我倆就會心一笑。
若是當年沒有這一檔子事兒,或許就沒有今日的我,沒有大盛昭聖太后王婕的故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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