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貴妃鬥了半輩子,不擇手段,你死我活。
可最終叛軍圍宮,她爲救我,脫身而死。
死前,她冷冷地看我:
「我不似你那般冷血,會對我腹中胎兒下手。」
可我,不曾害過她的孩兒。
我沒有解釋的機會,亦被一箭穿胸,倒在了貴妃身上。
而我們爲之鬥了一輩子的帝王,正手握長弓,懷抱新人朝我們冷笑:
「陪你們演戲,朕,甚累。」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兩宮之爭不過是帝王的權謀之計。
再一睜眼,回到了貴妃落胎那日。
-1-
「不過是仗着陛下三分寵愛罷了,竟在祈年殿裏爲腹中胎兒祈福。
「那可是皇家爲黎民百姓祈求安寧的地方,貴妃也不怕折了自己孩子的福氣。
「娘娘就該拿出中宮的氣度來,給她點顏色瞧瞧。」
聽着雨姑姑刻意挑撥離間的話語,我忍不住呼吸一滯。
我竟得了重生,還重生在了沈姝落胎那日。
前世今日,皇帝傅瑾行帶着貴妃沈姝在天壇祈年殿裏祈福,以求沈姝生產時母子平安。
本以爲是對青梅竹馬的格外偏愛,卻不想是帝王一箭雙鵰的權謀之術。
他親自謀劃的刺殺,讓沈姝重傷落胎,從此無緣子嗣。
卻從死士身上搜出了我謝家的腰牌,將謀害沈姝與皇嗣的罪名落到了我頭上。
謝家九族入獄,死傷過半。
被矛頭所指的我,亦成了沈姝的心頭所恨。
往後數年,你來我往的較量裏,因傅瑾行的刻意而爲,沈姝背靠的崔家,與我母族謝家,死得所剩無幾。
我們二人也遍體鱗傷,強吊狠勁兒,要置對方於死地。
可就是這般你死我活的宿敵,卻在我們被叛軍包圍時,挺身而出:
「我策馬東去,將敵人引開。你帶着皇子公主尋找機會脫身。
「別以爲我是爲了你。
「我只是不似你那般冷血,便是恨不能將你挫骨揚灰,也不曾打過你肚裏孩子的主意。
「不像你,背後害了我腹中胎兒。我永遠詛咒你不得好死。」
我沒有殺過她孩子,但是她卻聽夠了我的解釋。
她策馬而去,血屍而歸。
我也在逃跑的過程中,被傅瑾行一箭穿胸。
那時我才知曉,兩宮相鬥皆是傅瑾行從中挑撥。
崔謝兩族的覆滅,更是他一手促成。
「你喜歡美人骨?朕若告訴你,餵養它是你謝家人的鮮血,承載它的是你兄長獨子的小頭骨,你還覺得它的花美嗎?
「你蠢,沈姝更蠢。她說她愛朕,朕便賞她琵琶琴,被她如珠似寶地掛在牀頭上,而那琵琶琴用的可是她母親的骨頭啊。
「朕隱忍謀劃十幾年,終於除卻心腹之患。」
帝王居高臨下,懷抱新人,嘴巴一張一合之間便粉碎了我與沈姝的十年愛護。
我恨到泣血,便以簪子爲刀,插入傅瑾行眉心,與他同歸於盡了。
「娘娘?」
思緒回籠,我笑了。
「姑姑說得對,我不該坐視不理。」
想到前世下場,我再按捺不住滿腔恨意,一個回身,便將水果刀捅入了雨姑姑下腹。
-2-
「聽說你喜歡養美人骨,便用你血肉養出最美的一朵,送給陛下吧!」
她滿面驚恐,捂着傷口滑落在地,再也沒了動靜。
傅瑾行說是疼愛於我,纔將雨姑姑放在我身側,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可口口穿腸毒藥,都是傅瑾行借雨姑姑的手餵給我的。
血債自該拿血來償,雨姑姑的命只是開始。
「阿箬,去找我兄長,就說,天壇有險,謝氏腰牌,滅頂之災。」
阿箬面色大變,卻不敢耽誤,狂奔而去。
而我,亦是奔向了祈福殿。
這一次,流產的不是沈姝的胎兒,而是傅瑾行的離間計。
……
「貴妃且慢!」
捧着香柱的沈姝被我喝住了,竟只與死士瞄準的祈福臺一步之遙。
她生了怒氣,那張絕無僅有的芙蓉面,帶着三分譏笑七分冷意看向我:
「吉時已到,皇后橫加阻攔,所爲何故?
「臣妾肚裏的孩子亦是鳳子龍孫,如何配不上天壇祈福?」
傅瑾行亦是淡淡掃了我一眼:
「皇后身子不適,便不要出來了。雨姑姑呢?還不帶皇后回宮歇息。」
說話間,不想誤了吉時的沈姝已經手捧香柱,走上了祈福臺。
牆頭兵器反射的冷光從樹梢滑過,我頓時心下一緊,幾乎是喊出來的。
「有刺客!」
「放肆,朕在此處,豈容你胡言亂語?」
傅瑾行訓斥聲剛落下,箭矢破空而出,朝祈福臺上的沈姝而去。
我眸光一沉,一簪子打落了第一箭。
就是這一箭之際,沈姝身邊的人便迅速反應過來,將人團團圍在了中間。
接連不斷的箭矢像長了眼睛一般,偏偏擦着傅瑾行的耳邊而過,射殺了沈姝的護衛們。
想獨善其身?
休想!
-3-
我提起全力,握着刀朝傅瑾行撞去,不偏不倚,正好擋在了沈姝身前。
無數箭矢,如我所料,皆落在了我二人身上。
傅瑾行僥倖只中了三箭,我的後背卻被紮成了馬蜂窩。
「快去內殿。陛下有祖宗保佑,不會有事的。」
被撞了頭的沈姝在我的驚呼下,一臉茫然地被人羣裹挾着往內殿躲去。
只有傅瑾行,不知是氣得還是慪得,竟吐出一口血後倒地不起了。
「陛下遇刺了,護駕,快護駕!」
在我掐着嗓子的驚呼裏,兄長終於帶兵殺了進來。
「留一個活口!
「其餘的,殺!」
眨眼之間,形勢大變。
死士被禁軍包圍,片刻之間被斬殺大半。
沈姝看我馬蜂窩一樣的身子,神色複雜:
「你……」
我淡定扯下金絲軟甲:
「哦,戰場的好習慣,沒想到終是救了我的命。」
我當然不會告訴她,來的半路上我專門穿的。
和傅瑾行同歸於盡?
這一世,不會這般便宜他了。
沈姝鬆了口氣,那眸中冰冷與複雜,與平日裏目空一切的驕矜大不相同。
卻像突然想到什麼一般,她神色大變,死死掐着我的手臂,用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顫抖道:
「搜腰牌。」
我便瞬間明白,她竟也回來了。
「宮中出了刺客,禁衛軍首領聽令,嚴加防守,不許任何隨意進出皇宮。」
兄長領命而去。
腰間藏着死士身上搜出的謝家腰ŧų₉牌,謝家九族逃出生天。
沈姝除了撞到頭,有了前世的記憶,也並未失去腹中孩兒。
我們皆僥倖逃過一劫。
可操縱着一切的傅瑾行卻不該被放過。
我刻意封死宮門,便是要傅瑾行的解藥入不了皇宮。
他不死,我也要扒下他的一層皮。
-4-
傅瑾行身中奇毒,一無解藥,二無應對之策。全宮上下,急得不可開交。
「這毒並不難解,也不致命。
「除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他甚至能聽清我們的對話,對疼痛更是清晰敏感。」
沈姝雙手緊攥,恨到雙目通紅。
我笑着附和道:
「他既要用這三箭將崔謝兩家殺得片甲不留,我們爲何不用這三箭,讓他生不如死?」
沈姝抬眸看我:
「你……」
我點點頭:
「不得善終,含恨而歸。」
她嘴角一彎,眉眼裏皆是冷意:
「陛下待你我二人如此盡心,我們怎可置身事外?」
所以,我當即下令:
「今日之內,太醫院若拿不出應對之策,本宮便要你們的項上人頭。」
我的犀利狠毒讓整個太醫院瑟瑟發抖。
重刑之下,果然逼出了勇夫。
「民間偏方,有一味人中黃,可解百毒。只陛下萬尊之軀,斷不可……」
「試!」
我當即拍板。
太醫與太后還有所猶豫,沈姝便捧着肚子哭成了淚人兒:
「生死麪前,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只要陛下能好。
「他答應我的,要看着我們的孩兒落地,他不可以騙我。」
沈姝向來驕矜,難得落淚,竟如西子,柔弱破碎到連太后看了都跟着哭紅了眼。
「別無他法,試試吧。」
在傅瑾行眼皮子不斷跳動時,任由小太監們捂着口鼻喂他黃白之物。
貴妃生怕傅瑾行不知道,哭得很大聲:
「陛下一輩子愛乾淨,竟讓他喫一嘴的屎尿,豈不是讓他從內臟到了外?」
「我可憐的陛下,忍忍吧。」
傅瑾行身子在發抖,還是被死死按在了牀上。
爲表夫妻情深,我甚至親自拿勺子撬開了他的嘴:
「慢慢喂,別嗆着陛下了。」
半勺半勺的折磨,持續了半個時辰。
在傅瑾行順風順水的半生裏,這便是他喫過的最大的苦頭、受過的最大欺辱了。
-5-
「怎會半點反應也沒有?」
我假裝焦急地在牀邊走來走去。
沈姝瞬間意會,捏着帕子,蒼白又無助道:
「大抵,是量不夠的。」
我剛反對一句,沈姝便一扯手帕,揉紅了眼眶:
「爲了陛下身子,我什麼都顧不得了。」
「娘娘若是因自己的猶豫耽誤了陛下病情,又該如何向祖宗交代?」
我無奈妥協:
「如此,只能陛下忍耐一二,爲天下萬民稍喫苦頭。」
太后本也要反對,見我同意了,便也不再阻攔。
我與傅瑾行少年夫妻,走到如今已過七年。
爲他擋刀兩次,替他喫毒三次,便是孩子,都爲他大業落下了兩個。
我與謝家對傅瑾行從來盡心竭力,太后自然看在眼裏。
她瞧我悲痛欲絕的模樣,也忍不住勸我:
「皇后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你若也倒下了,這皇宮裏只怕要亂了套了。」
我含淚點頭,做足了一代賢后的模樣。
卻轉過身去,讓兄長將謝家進行了大清理。
前世的細作,今生的叛徒,皆被巧立名目,殺得一乾二淨。
可在灌了兩天屎尿,傅瑾行又毫無起色的時候。
沈姝又肯定了第二種方法:
「雖ƭũ̂⁽說刮骨療傷一般人確實承受不住,可陛下是誰?真龍天子,九五之尊。爾等竟敢拿陛下與普通人比,是看不起陛下,還是看不起皇室?」
太醫們大汗淋漓瑟瑟發抖,我又拍了板。
「貴妃所言不無道理,試!」
在太后的不悅裏,沈姝捂着肚子,望着宮外的藍天白雲,失魂落魄道:
「本宮要陛下活着,沒了陛下,本宮也不過行屍走肉罷了。」
那副目光空洞,已了無生趣的樣子,我看了都心疼。
太醫果然搖搖頭--貴妃不愧爲陛下的青梅竹馬,對皇上當真情深義重。
眼睜睜看一刀一刀割在傅瑾行身上,疼得他全身冷汗淋漓,偏偏動不得又喊不出痛來,當真生不如死。
我與沈姝才痛快地喫了兩碗燕窩粥。
「本宮真是心疼極了,若非陛下用了麻沸散便會呼吸緊促,昏迷不醒,也不必受此劇痛。」
她哭得傷心,卻又往嘴裏塞了兩顆果脯。
我點點頭應道:
「怪就怪那行刺陛下的死士們,何其歹毒,竟在箭矢上下了藥。」
沈姝與我皆目光一寒。
比起傅瑾行讓我們互相廝殺的殘忍算計,這點痛,他活該受着。
-6-
前世沈姝雖引開了叛軍,可我沒能如她所願逃出行宮,方纔跑了百米,便被一箭穿胸。
執箭之人正是傅瑾行。
他冷眸看向我,便有人將一具血肉模糊的身子扔在我面前。
撕碎的紅衣,破碎的身子沒一塊兒好皮,凌亂鬢角上欲落未落的鳳凰展翅步搖,不是沈姝還能是誰?
她傲嬌了一輩子,到頭來慘遭如此凌辱,死都未能得個利落。
握住我顫抖的手,她含淚說下「抱歉」兩字後,便拔下我的簪子,插進了細長的脖子裏。
鮮血噴濺,我眼睜睜看她死在我面前。
而她拿命護的皇子公主們一個個跑去了傅瑾行身後,對我們冷眼旁觀,我才恍然大悟:
「是你?是你殺的沈姝?
「你可知,她愛你至深,至死還在護你的孩子!」
那被傅瑾行宣稱死在路上的沈玉容款款走來:
「死到臨頭,你竟在心疼別人?怨只怨她壓了我半輩子,臨死之際讓我出口惡氣罷了。
「若不是大皇子與二公主聰慧,怎能拖住你二人?
「你二人不死,那皇后之位怎會輪到我,這便是你們佔我位置的下場。」
傅瑾行垂眸看我,冰冷又厭棄:
「陪你們演了十幾年恩愛大戲,朕,甚累。
「如今謝家死光,崔家敗落,世上再無人能左右朕的朝政,如此,你們這兩Ṭū́₅把刀互相廝殺的刀,朕便用不上了。
「留你全屍,亦算得上我全了夫妻情分。」
「至於你肚裏的孩子,他本就是一坨爛肉,根本生不下來。」
那一刻我才知曉,沈姝的全心交付,我的以命相護,都是餵了狗。
而半輩子的互相廝殺與仇恨,都只是傅瑾行的離間計罷了。
我二人沒用了,便該給他心上人讓位。
見護衛抽刀走來,我決然一笑:
「夫妻一場,黃泉路上怎能少了你?」
話音未落,我扯下兩支髮簪同時脫手,在他們避之不及的時候,直直插入傅瑾行與沈玉容眉心。
與此同時,護衛的刀也捅進了我後背。
痛,鑽心地痛。
可遠不及被人玩弄一生的憤恨與心痛。
見二人軟軟倒地,我才含笑吐了一口血,倒在了沈姝身上--
下輩子,我們讓他不得好死。
只是沒想到,我很適合許願,我們竟都重生了。
「娘娘,陛下後背的傷口惡化,開始冒黑血了。」
太醫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
「冒黑血?本宮記得苗疆有種蠱蟲,恰用毒血餵養。可順着血肉鑽遍全身,吸盡毒血的。
「除了,有點疼。」
-7-
太醫倒吸涼氣:
「這……劍走偏鋒,是否太冒險了些?」
貴妃一副哀傷模樣,望着氣若游絲的傅瑾行兀自垂淚:
「若是可以,本宮都想以身代勞。陛下身系萬民,怎可有個好歹!」
我也點頭應道:
「到了天下大亂之時,這般蝕骨之痛便是黎民百姓了。
「爲了百姓,爲了天下,陛下不會推辭的。」
太醫點頭應和:
「娘娘無愧於國母,實乃大義。」
幾百只蠱蟲,自傷口進入傅瑾行五臟六腑,一路啃食之痛,他生不如死。
可偏偏,這般痛楚要持續整整七日。
看他痛到全身抽搐,看他一日一日吐黑血,甚至毫無尊嚴地將黃白之物落了一牀。
貴妃捏着鼻子哭道:
「我的陛下,你竟是在挖我的心啊。」
可實際,她一轉頭就悠悠然躺在搖椅上,由三四個婢女捏着四肢。
手上拿着的,是崔氏的回信。
謝家有我提醒,早生了戒備。
崔家再拔除傅瑾行埋下的禍根,就能絕了傅瑾行要將文臣武將連根拔起的希望。
這一世,他的命,我們要。
他的江山,我們也要。
就在我與沈姝緊鑼密鼓謀劃復仇大計時,傅瑾行有了反應。
他終於在劇痛裏,靠求生意志抬起手來,直指宮門外。
那裏,有他的心腹,也有他的解藥。
只是可惜,都落在我兄長手上,只怕屍體都入了魚腹。
太醫驚呼之下,我一把握住了傅瑾行的手,絕了他的希望,還狠狠宰他一刀:
「祖宗保佑,陛下有了反應。蠱蟲果然有用。」
沈姝喜極而泣:
「若是如此,不如加大蠱蟲用量,說不得,無須七日,五日便可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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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滿心歡喜:
「如此,還不抓緊時間?」
畢竟,按前世的時間,再過兩日,研究毒藥的太醫院便會給出解藥了Ŧü⁽。
若不抓緊時間折磨他,傅瑾行就要得救了。
加量的蠱蟲塞入傷口後,傅瑾行沒有片刻得過安寧。
便是日日剔除腐肉,抽出毒血與死去的蠱蟲,都讓他恨不得咬舌自盡。
可我爲他擋了前太子一刀,亦是毒入臟腑,用蠱蟲啃食了整整七日才撿回一命。
這麼多年,下雨時我骨頭會痛。
日曬時,我全身都癢。
他不曾關懷過我,反而將我禁足在未央宮裏,美其名曰「養身子」。
如今,我如何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便是讓他活過來,也得「養」一輩子的身子。
「娘娘,陛下呼吸越發微弱了,大有昏厥之象,是否……?」
「放肆!你們如何能這般不盡心,陛下正是需要強調精神的時候,你們竟連蔘湯都不準備。」
沈姝「噌」地站起來,恨不能將護甲戳進太醫眼珠裏:
「還不快去準備,陛下有個好歹,本宮跟你們沒完!」
太醫看向我,我緩緩點了點頭。
想靠昏厥免去痛楚?
我們怎會讓他如願?
硬灌了三碗百年老蔘湯,吊起了十足精神,傅瑾行繼續在食肉吸血的疼痛裏,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辛苦陛下了,爲了您的性命,這點疼痛,陛下定能熬過去的。
「想當年,臣妾承受如此劇痛時,剛剛落下馬上足月的胎兒,正是萬分虛弱的時候。
「陛下也說,痛是刮骨良藥,忍忍就過去了。
「陛下說得對,痛是刮骨良藥,痛痛也就過去了。」
我的孩兒當真是胎死腹中的嗎?
真相,只有傅瑾行最清楚了。
雖是咬牙切齒的報復,可配上我蒼白憔悴的面容,誰敢說我有異心?
沈姝故意揶揄我:
「陛下豈是娘娘可比的?若不是他沒了知覺,定會讓姐姐知曉什麼是粉身碎骨之下,眉頭都不皺的真龍氣度。」
傅瑾行眼皮子不斷抽動,他大抵無語死了。
我戲做得很足,便是體力不支昏倒在傅瑾行牀榻之側,都有三次。
天下萬民說我是賢后,文武百官讚我衣不解帶、苦守牀邊乃是用心良苦。
便是謀害皇后的雨姑姑被賜死,太后也說是爲民除害,活該千刀萬剮。
傅瑾行啊傅瑾行,痛不死你也氣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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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太醫院研製出瞭解藥,服用三日,陛下便能甦醒。」
到底耳目衆多,屠殺真龍沒那麼容易。
我與沈姝對視一眼,忙故作歡喜:
「還不快拿上來。」
可這藥的副作用,便是一世都要日曬身癢,陰雨骨痛。
心痛時吐血,傷神時頭痛欲裂。
「陛下中毒太深,太醫定要斟酌用藥。」
「治不好陛下,本宮一樣饒不過你們。」
太醫院院判呼吸一頓:
「微臣,定會竭盡全力。」
加重了藥量的解藥,只會讓副作用加倍,這是我回送傅瑾行的大禮。
我們冷眼旁觀他的痛楚與崩潰,依然近身伺候,盡心盡力,直到三日後傅瑾行悠然甦醒。
「皇后,真是爲朕盡了心。」
他的洶湧的恨ẗũ̂ₗ意我假裝聽不懂:
「臣妾與陛下夫妻一體,自然要竭盡全力救陛下的。」
太后也在一旁誇讚:
「皇帝此次重傷,多虧了皇后的竭力救治。便是這十日,她陪伴君側,都不曾有一日閤眼過。
「爲了讓你甦醒,她可謂殫精竭慮想盡了辦法。哀家見她日日喫不下、睡不着,消瘦成了這般模樣,都心疼壞了。」
太后誤會了,我憔悴消瘦,不過是趁機解了雨姑姑下給我的滿身毒藥,受了些痛楚罷了。
可傅瑾行無法反駁,隱忍半晌才目光沉沉,看向我:「可有刺客線索?」
便是試探虛實,看我謝家是否知道了他一箭雙鵰的惡毒計劃。
我無奈搖頭:
「皆是死士,毫無線索。」
-10-
「專朝刺殺陛下而來,當真是無恥的狗雜碎。
「厚顏無恥地做了如此縝密的安排,連一個活口一絲痕跡都沒落下。其心可誅,該當千刀萬剮。
「陛下定不能放過那個賤貨,挖了他的祖墳,將他爹孃拉出來鞭屍泄憤,而後扔茅坑裏遺臭萬年纔好。」
一口一個狗雜碎,將謀劃這一切的傅瑾行罵得面色難看極了。
偏偏他還不敢不打自招。
激動的時候,我還對着空氣揮了揮手刀:
「落我手裏,我就狠狠捏碎他的子孫根,生灌他一桶最臭的臭大糞,讓他嚐嚐……」
說到大糞,傅瑾行便趴在牀邊乾嘔了起來。
「陛下,您怎麼了?」
哦,他口有餘香,回味無窮。
「唉,也是情非得已的事情,陛下看開點。
「也不多,就兩桶。」
他吐得更兇了,我看不過去,又勸道:
「您也別太嫌棄,喫進去的東西,都過了十日了,吐是吐不出來的。所幸臣妾已封鎖了消息,除了太醫與貴妃知曉,後宮姐妹並不知情。她們還是願意跟您親嘴嘴的。」
傅瑾行面色一寒。
「謝雲!
「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貴爲皇后,豈可污言穢語失了體面?」
我頗爲無辜地看了他一眼:
「臣妾心疼陛下還心疼出錯了?臣妾在成爲皇后之前,本就是這個樣子。
「皇上當時說,您就是喜歡我不拘小節不做作呢。
「怎麼,突然不喜歡了?」
愛表深情的傅瑾行被噎得說不出話,片刻之後,咬牙問道:
「貴妃哪裏去了?」
這就是又要在沈姝身邊吹枕頭風,離間我與沈姝了。
-11-
「貴妃憂思太重,動了些胎氣。但我找了三個太醫守着,應該是好多了,陛下無須擔心。
「就是不知道哪個狗……」
在傅瑾行刀子一般的眼神里,我生生嚥下後面兩個字,訕訕道:
「不知哪個壞東西,竟在貴妃枕頭裏放傷氣血的藥,還好被我親自查出來了。
「否則,貴妃生產時便艱難了。」
傅瑾行誅殺沈姝孩子的另一計劃也流產了。
他慪到痛心疾首,咳嗽不止,攥着錦被的手都泛了青:
「如此說來,皇后對貴妃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照顧之義,朕該獎賞你纔是。」
我笑着推辭:
「不敢不敢!
「雖說我爲救她,被紮成了馬蜂窩的,比陛下還多了十三箭。
「但到底穿了陛下不喜的金絲軟甲,僥倖逃過一劫。」
戳完了他的肺管子,我便要閃人了。
「陛下身子弱,喝完這碗藥,便好生養着吧。
「臣妾要去關雎宮守着貴妃。」
他愕然:
「你去守貴妃?」
我笑吟吟回眸:
「陛下很意外?貴妃肚裏的孩子畢竟要叫臣妾母后的,她爲我生孩子,我不疼她,誰疼她?」
我轉身出門,便聽到他無能狂怒的聲音。
東西摔了一地,和他的碎在地上的矜貴一樣。
可更讓他崩潰的是,謝家的眼線,崔家的臥底,一夜之間死了個乾淨。
他迫不及待要對我謝家進行的反殺,到了眼前卻發現無人可用了。
便是恨我入骨,他再想動我世代武將的謝家,也非易事了。
他砸了藥碗,咬牙切齒叫着我的名字。
我打了個噴嚏,不痛不癢。
可這藥啊,少了最後一碗,就是他自尋死路。
-12-
「爲何讓我裝病?」
沈姝斜靠在軟枕上,雖懷胎七月,卻半點沒有浮腫之色,依然驕矜明媚。
與前世她翻身上馬時的那張義無反顧的臉,漸漸重合。
那時候我極力反對,畢竟她不會武功,出去必死無疑。
她卻狠狠望着我的肚子。
「既有了身子,便不要犯蠢。」
我萬分驚訝,只因我腹中胎兒,被她詛咒好多次:
「生了也沒屁眼兒。
「爛心腸的娘,只能生個蠢腦袋的。
「若是個公主,我就送她去和親,氣死謝雲。」
我當即爲自己爭辯:
「我敢發誓我沒害過你的孩子。
「我……」
「夠了!發誓有用的話,殺人就不用刀了!」
我的辯解她聽膩了,繮繩一拉,她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只餘她的髮釵在風中嘩嘩作響。
那皎皎明月下的一襲烈火紅衣,那是她留給世間的最後的一抹豔麗。
最後,她看清一切,懷着悔恨與痛楚,死在了我的懷裏。
「喂喂喂,你可別在我這兒哭,不知道的還以爲陛下駕崩了呢。」
她的話把我一噎,堵住了快湧出的淚水。
「倒也不必把急切的願望說在嘴上吧?」
「你的好妹妹要進宮了,如何打算?」
沈姝眸光一暗:
「呵,殺人誅心,她會,我也會。」
也好,前世在行宮強行拖住我們的禍根,當然要除掉。
殊不知,這樣的大禮,傅瑾行可會喜歡。
次日,沈家便派人進宮看望了沈姝。
-13-
而與前世看望失子的沈姝一樣,被留下來的人是她庶妹沈玉容。
今生沈姝的孩子還在,也沒有傷了身子,沈家自不好明目張膽勸沈姝接自家妹妹入宮。
可沈玉容,等不及也坐不住了。
一碗茶的工夫,她敏銳地發現了沈姝髮簪裏的異味。
因她的驚呼,嬤嬤的大驚失色。
關雎宮裏又是叫太醫,又是找太后,鬧得轟轟烈烈的。
甚至,太醫院裏還調出了我的用藥檔案,只差指着我的鼻子說我對沈姝下了藥。
沈玉容捂着帕子掉眼淚:
「姐姐無半點防人之心,纔在不知不覺之間遭瞭如此設計。
「若無自家人守望相助,姐姐在這如狼似虎的後宮裏,如何能保皇嗣無虞?」
若是前世,驚懼交加的沈姝大抵要被說動了。
可這次,沈姝捂着肚子求了太后做主。
沈玉容太過急切,壓着貴妃身側的嬤嬤指證了我:
「嬤嬤說,這簪子是皇后娘娘的賞賜。娘娘便是與姐姐不和,也斷不可害皇嗣性命啊!」
我心下了然,卻在沈姝的靜默裏,與沈玉容冰冷對質:
「污衊中宮,可知該當何罪?」
她有恃無恐:
「若我冤枉了娘娘,任憑處置。」
我便鬆了口氣,由着貴妃哭哭啼啼求了太后主持公道。
太后找了五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親自一一辯證。
查證了整整半日,那所謂的傷胎毒藥,成了珍珠粉。
是我與沈姝的收網之作。
大張旗鼓要給我治罪的沈玉容,成了污衊中宮的罪人。
「看在貴妃的面子上,本宮便小懲大誡,以警六宮。拖下去,四十大板。」
沈玉容花容失色,大叫不可能,畢竟,毒是她親自下的。
絆倒中宮,離間崔、謝兩族,再順利送自己入宮。
一箭三雕,她果真狠辣。
「娘娘,定是太醫不仔細,玉容通藥理,簪子裏的當真是毒藥的。
「是皇后,皇后收買了太醫。太后明鑑。」
啪啪——
太后身側的嬤嬤狠狠賞了她兩記耳光:
「五位太醫,三位皆是太后娘娘的故交。你不妨指着太后娘娘鼻子說她徇私好了。」
捱過打的沈玉容終於怕了,她跪爬到沈姝跟前哀求道:
「姐姐救我!雖是急切與誤會,可我都是爲了你好。
「你不能見死不救,我們是親姐妹啊,何況,何況我肚裏……」
「妹妹!」
沈姝無情打斷了她的哀求。
沈玉容眸中生輝,以爲沈姝會爲她求情時,卻被狠狠潑了一盆冷水。
「攀咬中宮,本可亂棍打死。皇后娘娘仁厚,饒你一命,你該謝恩的。
「雖是庶出,但也是養在母親跟前的,如此毫無分寸,只會丟了尚書府的臉面與名聲。」
「不,不……」
沈玉容終究沒有將祕密說出來,便被捂着嘴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而門外的公公趁亂不動聲色退出了關雎宮,直奔養心殿而去。
我與沈姝對視一眼--好戲,來了。
在六宮圍觀下,那一棍子接一棍子,結結實實落在沈玉容身上。
她花容失色,滿頭大汗,卻被捂着嘴叫不出聲,也喊不了冤。
不過十棍,她便面色蒼白,虛弱到沒了動靜。
軟趴趴躺在凳子上,宛若死狗。
行刑的公公是我的人,手上多多少少有點技術。
一棍子一棍子打在後腰上,便是能活着出去,後半輩子也別將行走利索了。
沈姝眼底泛紅,是痛亦是恨。
恨骨肉血親卻淬了毒,招招式式皆是要她命的。
她已連失兩子,卻不知道禍害就在身邊,差點讓腹中胎兒也不見天日。
好在,她偷樑換柱的簪子,爲我們報了大仇。
而傅瑾行的錐心之痛,也隨之而來。
-14-
當傅瑾行披着大氅,行色匆匆趕來時。
皮開肉綻的沈玉容已經昏死在了血泊裏。
軟塌塌的身子,披頭散髮裏,只剩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她,她流產了。」
轟的一聲。
傅瑾行只覺得一道驚雷打到了自己腦門上。
他瞬間血色全無,在公公眼疾手快的攙扶下才穩住了身形:
「什麼?她有了身子?」
太后神色大變。
女子清譽何其重要。
還未出閣的女子便有了身子,不僅禍及家族,也是斷了自己活路的。
我們就是讓傅瑾行親眼看到,他所謂的偏愛與獨寵,是如何將他的心愛的人殺得片甲不留的。
沈姝故作驚恐,顫聲吼道:
「可有問過姦夫爲何人?玉容如此下場,狗男人便完美隱身了?
「定要沈尚書掘地三尺,把人給挖出來。」
「如此下作又沒有擔當的狗東西,就該挖了他的子孫根,斷了他九尺男兒的根本。」
傅瑾行被沈姝的挖心之言刺得五臟六腑都痛,拳頭攥得很緊,卻一句話不敢應聲。
滿眼都是愧疚與痛意,一動不動盯着那具鮮紅的身子。
明明幾步之遙,卻像隔着天涯海角一般,他走不過去,也不能走過去。
這種眼睜睜看着愛人死在眼前的痛,很難承受吧?
可前世,他要對謝家九族下手時,我跪在養心殿整整一夜,幾乎要跪廢了雙腿,他也沒有動搖。
那一夜的風霜,如刀似劍,每時每刻都在凌遲無能爲力的我。
同樣的剜心之痛,我當然要還給他了。
「敢行苟且之事的男人,能是什麼好男人?便是死一萬次,也免不了被人戳爛脊樑骨。」
「便是閹割之刑也掩蓋不了其骨子裏的卑劣與下作。」
太后的諷刺,將傅瑾行要求情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他雖陰險毒辣,卻誓要做千古一帝的。
便是掃清朝堂障礙,用的也是最見得不光,也半點不沾身的骯髒手段。
如今孩子已去,愛人生死難料,他再站出身來,也不過是於事無補,徒增污點罷了。
說不得,崔家與謝家正好借題發揮,在朝堂上落井下石,讓他孤立無援。
他最愛的人血淋淋倒在他面前,他不敢救。
他最在意的孩子,在一板子一板子裏化爲了血水,他也不敢認。
你看,帝王的愛多虛僞。
寧願讓心愛的人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也不肯污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要我說,這等不知廉恥的貨色,也不必送回沈家了,直接扔進冷宮的枯井裏,也落個乾淨。」
「要死也該帶着姦夫一起沉塘纔是,狗男人爽完了就提褲子走人,憑什麼死的只是女人?」
「若是自愛,旁人還能扒了她褲子不成?說到底,自身不正才損了家族清名。」
衆人七嘴八舌把沈玉容當作抹腳布的奚落、羞辱與痛罵,字字句句如利劍,扎進了傅瑾行的心窩子裏。
他生生噴出一口血來,瞬間倒在了地上。
目眥欲裂,痛苦不堪。
我與沈姝心裏舒坦了。
太后卻氣急了:
「來人,把那個該死的髒東西給我扔回沈家。
「陛下都被氣吐血了,雖死不足惜,但莫要污了皇帝的眼。」
落下如此重話,沈尚書便是想保下沈玉容,也做不到了。
偏偏傅瑾行病情加重,倒地不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Ṫů₁了。
沈姝哭得撕心裂肺,轉身便着人給她母親傳去了消息——
沈玉容,不可留。
-15-
半月後,身子稍好的沈玉容被送去了尼姑庵裏修行,以保沈家清名。
據說,沈玉容出城前日,沈尚書與沈夫人大吵一架,回書房時一失足,落入了湖水裏。
天寒地凍的,他便被凍壞了身子,連夜高熱裏,竟起不來牀了。
沈姝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啊。
「出拳重無用,打到木樁上疼的也不過是自己罷了。出拳準,才能一擊即中,不死也要他半條命。」
沈姝燒了書信:
「外祖父終於查清了當年真相。靠妻上位,卻要踩着岳家血肉往上爬的無恥之徒,配得上癱瘓在牀,不得好死。」
「只是,可惜了我母親。」
沈夫人乃崔氏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嫡長女,本與寒門沈家八竿子打不着。
卻因一次意外落水,被沈姝父親所救。
世家體面,肌膚之親落下了,便爲二人促成了一段佳話。
可終究,設計裏的虛情假意,皆爲名利,從無真心。
沈尚書有自己的白月光,便是沈玉容的母親。
沈玉容甚至有個兄長,比沈姝尚且大兩歲。
如今,正是傅瑾行的親信。
前世崔謝兩家滿門傾滅,他功不可沒。
「母親視她如己出,金尊玉貴養在身邊十幾年,卻不知道,竟是養了一條毒蛇。
「若非崔嬤嬤摸到了她腹中骨肉,母親仍是不信的。
「如今,她遭遇了父親與親手養大的女兒的雙重背叛,該是多痛啊。」
女子艱難,艱難在總把情感看得太重。
逃不出的高牆,掙不脫的世俗,只有那微末的情感,能在日復一日的無趣裏,給人以如潺潺溪水般的慰藉。
可惜,故人心易變,情實難比金堅。
「Ţű₈痛是在所難免的,總痛不過前世的萬劫不復。」
前世崔氏在沈家的設計裏滿門下獄,爲了將沈夫人摘出來,生生與她斷絕了關係。
可崔氏滿門傾覆,沈夫人又如何會獨善其身?她當日便吊死在了後院裏。
沈姝將恨意落在我身上,卻不知道心狠手辣的沈玉容,已將沈夫人千刀萬剮。
傅瑾行賞賜給沈姝的琵琶琴,就是沈夫人的大腿骨做的。
「琵琶?傅瑾行喜歡擊鼓,我倒想送他一張美人鼓。」
可不想,沈姝的禮物沒送出,意外卻先來到了。
-16-
沈姝是在一個小答應探望後,突然腹痛不止的。
太醫與產婆雖早已備下,仍對洶湧的鮮紅束手無策。
而那小答應,回宮後留下斥責貴妃的遺書,便自戕於枯井,獨自擔下了一切。
毫無辦法之際,我便想起了明妃宮裏的續命丹。
我只身入了明妃宮中,密談一炷香,帶出來了續命丹。
雖九死一生,沈姝的孩兒到底平安落地了。
傅瑾行眼裏的意外多過驚喜。
我與沈姝將他失望的神色看在眼裏:
「陛下是不喜歡孩子嗎?或許,臣妾不是陛下心尖兒上的人,臣妾冒死生下的孩子纔不得陛下關心吧。」
傅瑾行心頭一痛。
沈玉容肚裏的孩子,既非嫡出,又不佔長,最後連個名分都沒有,便在痛楚裏化爲烏有了。
連他這個做父親的,甚至連護他一護的機會都沒有。
他如今回過味兒來了,便也知是沈姝的袖手旁觀和我推波助瀾害了沈玉容母子。
所以,他不動聲色,拿一個小答應的命要沈姝血債血償。
可,又失敗了。
沈姝順利生下大皇子。
他真龍天子,九五之尊,竟是殺個人都如此麻煩。
他恨,歇斯底里地恨。
卻也只能給我,忍着。
「姝兒的孩子,便是朕的心窩子。
「如此,便叫傅承璽。」
承璽。
就差明着告訴天下人,這便是太子的不二之選。
如此,文臣之首的崔家人自是竭盡全力以勢相護。
而我中宮無子,豈會坐以待斃?
手握重兵的謝家,自然蠢蠢欲動。
崔謝兩家的戰爭,再次被掀開。
可他不知道,在他養身子期間,崔謝兩家早已聯手。
皆是忠於大越的人,何必在意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誰?
只要是明君,他們便都是忠臣良將。
「娘娘……」
「何事吞吞吐吐!」
沈姝宮裏的管事公公撲通跪在了地上:
「奴才本不該在這個時候驚擾娘娘,但實在形勢所逼,奴Ŧŭ⁾才、奴才也不知如何是好。」
傅瑾行揉着眉頭的煩躁,厲聲訓斥:
「說!」
吳公公忙俯下身去,戰戰兢兢道:
「沈家二小姐,出事了。」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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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瑾行的茶碗砸在了吳公公的額頭上,頓時血流一片:
「放肆!」
所有人呼吸一滯,看向了傅瑾行。
他自知失態,忙挽回:
「貴妃方纔生產,正是虛弱之時,怎可拿微末小事驚擾於她?」
「陛下饒命,奴才也不想驚擾娘娘,只是二小姐……二小姐……」
我忙問道:
「沈玉容如何了?」
「二小姐在郊外遭遇悍匪,如今,生死不知。」
一瞬間,萬念俱寂。
我與沈姝靜靜看着傅瑾行的臉色由紅轉白,最後血色全無。
「龍虎山易守難攻,還有前朝餘孽藏身於此,不可強攻,唯有智取。」
「給微臣十日時間,微臣定給娘娘一個交代。」
滿城文武皆倒吸涼氣。
龍虎山的悍匪實乃一患,盤踞多年久攻不下,損兵折將不知幾何。
這十日時間,已算得上誇下海口。
傅瑾行便是如何急切,也只能將十日改爲三日。
可當晚,沈家遞來消息--悍匪送來了沈玉容的殘指。
傅瑾行一夜未眠,伺候的宮人都被殺了不知幾個。
可依然擋不住第二日悍匪又送來了一隻耳朵。
赤裸裸的挑釁,可無人奈何得了他們。
正面進攻,屢戰屢敗。
傅瑾行的愧疚、悔恨,如潮水般差點將其吞噬。
那夜,謹小慎微的帝王坐不住,悄然離宮。
帶着數百精衛,直往京郊而去。
爲首的便是沈玉容的親兄長。
可他不知道,自己正好掉入了旁人的陷阱裏。
沈玉容與傅瑾行的苟且,是兄長着眼線送入龍虎山上的。
不輕易下山的悍匪,卻冒死下一趟山,單單隻劫走了沈玉容。
旁人不知爲何,傅瑾行知道。
他已經收到前朝太子之師的信,他們要拿沈玉容爲前太子闔府陪葬。
待傅瑾行連夜進攻時,迎接他的是史無前例的擊殺。
死傷過半,他們纔看到涼透了的沈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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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盡凌辱,體無完膚。
連人頭都被掛在旗杆上,當作了驕傲的祭品。
與我謀劃這一切的沈姝,緊緊抱着大皇子,淚流滿面:
「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我策馬東去,本是給他的孩子留活路的,可當我離東門一步之遙時,他親自射傷了我的馬。
「我墜落在地,遍體鱗傷。他遙遙走來,我滿心歡喜以爲我們都要得救了,甚至差點落下淚來。可下一瞬,沈玉容便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她說她受夠了我高高在上的姿態,受夠了我指頭縫裏落下的賞賜,她要將我從雲端拽入地獄,讓我死也不得解脫。」
後面的事,她難以啓齒。
可我一清二楚。
從她策馬而去,到她血身而回,整整一個時辰,她受盡凌辱。
沈玉容甚至爲了殺人誅心,引無數將士圍觀,目睹她被踐踏的過程。
「他們意猶未盡,在我身上刺字取樂,一筆一畫,都是屈辱。
「謝雲,那短短一個時辰,我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如此,你還覺得我對沈玉容殘忍嗎?」
憋着被仇恨灌養的狠勁兒,她隱忍至今。
直至大仇得報,她纔敢放聲大哭:
「而他,都默許了。
「所以,他該死。」
-19-
前世,前朝餘孽是殺我與沈姝的幌子。
今生,同樣的前朝餘孽,卻埋伏在悍匪窩裏,對奪了皇位的傅瑾行痛下殺手。
同歸於盡般的決絕,傅瑾行討不到便宜。
他終究不敢負隅頑抗,眼睜睜看着沈玉容的身子被豺狗拖去,撕咬到只剩骸骨,才帶着一身傷痕,退回了京城。
本是皮外傷,可舊傷未愈,又接連受了心傷,便一病不起。
到了此時,世人若還是不知與沈玉容苟且的姦夫是誰,便真是十足的蠢貨了。
如此,帝王背後的離間計,也暴露無遺。
誅殺忠臣良將,他污名落下,再難翻身。
我爲中宮皇后,自然該摒棄前嫌,用心照顧皇帝。
只是,我如何盡心盡力,也擋不住他身子越來越差。
乃至於最後,他在未清除的劇毒捲土重來裏,頭痛欲裂,精神失常。
風聲鶴唳,喜怒無常到前朝後宮不得一日之安寧。
他偏寵無權無勢又聽話的明妃,一遍遍在瘋狂過後問她,自己是不是千古一帝。
明妃甜言蜜語哄着他,卻在有了身子以後躲着他。
那個孩子是明妃拿續命丹換來的倚靠。
這後宮裏,唯她最聰明,只要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求了。
終有一日,傅瑾行站在御花園的大樹後,聽到大肚子的明妃嘆息:
「陛下如此下去,只怕會遺臭萬年了。若不是爲了留個孩子,本宮當真不願哄個瘋子玩兒。」
那時候他才知道,前朝後宮,早就被我崔謝兩家控制。
我們不過,陪瘋癲的他演戲而已。
他終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後再也起不來了。
-20-
有崔謝兩家相助,昏君倒臺大喜多過大傷。
前朝並未震盪,後宮也不見悲傷。
牙牙學語的太子,在文臣武將的輔佐下,主持了朝政。
可那數不清的摺子,都是沈姝在批。
她學的是崔氏的治世之道,這於她而言,並不算難。
我喫着葡萄,看她忙得腳不沾地的身影,也忙塞她最大一顆:
「你這麼忙,以後打牌不叫你了。」
她看我清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你就這麼放手不管了?也不怕我奪你權勢?」
我搖搖頭:
「這麼累的活兒,你倒是奪啊。
「和明妃、貞妃她們打葉子牌,都比你快活。」
她嘆了口氣:
「你還是喫你的葡萄吧,我這摺子只怕要批到天明。
「那我便陪你到天明就是了,又不是陪不起。」
燭火下,她驕矜的臉上帶着滿滿笑意:
「誰讓你陪了?」
「沒誰,我自己願意的,行了吧?」
她瞪了我一眼,卻幫我叫來了更多的瓜果。
甚至泡腳桶都在。
「瓜果寒氣重,泡腳驅驅寒。別明日鬧肚子了,又怪我。」
-21-
我與沈姝愜意了,貞妃便十分辛苦了。
她日日伺候傅瑾行,疲累不已。
體內毒素壓制不住,終於發作了。
傅瑾行日日受錐心之痛,形容枯槁,一心求死。
可我不應,沈姝不應,貞妃也不應。
「我們亦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疼愛的人,如何能做陛下的棋子?
「陛下既要拿我們當棋子,如今輸了,也該願賭服輸的。」
貞妃自始至終,都是我選的人。
「陛下定然不記得了,您府中有個護衛,瞧見了你與沈玉容月下私會,被你滅口在了渭水河畔。
「那人,本是我的未婚夫。
「他好老實的, 死的時候還緊緊攥着胸口簪子。那是他攢了好久的銀錢,送我的生辰禮物。」
「您知道嗎?他走後,我再也沒有過過生辰了。我,也死在了那一日。
「如今該是我報仇的時候了。等這一天, 我等了好多年。」
此後經年, 傅瑾行今日摔斷腿, 明日摔斷骨頭, 後日被蛇咬……厄運不斷。
偏偏貞妃爲他選的,都是最痛楚的治療方案。
骨頭錯位, 斷骨又接, 都不知道折騰了多少次。
燙傷的皮膚, 任由蚊蟲叮咬, 噁心至極。
連喫食, 皆是餿掉的冷飯。
傅瑾行偷偷告狀:
「皇后, 貞妃凌虐於朕, 殺了她,幫朕殺了她。朕要沈姝,你幫我叫沈姝……」
沈姝從我身後走出:
「你要我做什麼?做你的手上的刀,殺了謝雲嗎?
「可你我, 早就不死不休了。」
傅瑾行終於明白了一切,仍垂死掙扎:
「姝兒, 你我年少情意, 怎會如此生分?你萬莫這般想我, 我只是,只是被沈玉容騙了。
「我的心, 都在你身上。」
沈姝隱隱一笑:
「你打着看我的幌子,日日去見的皆是沈玉容吧。她與你一般,皆是庶出, 膽小又陰險,讓你看見了你自己。你護她愛她, 其實, 你是在憐憫那個陰溝裏的自己。
「別說你的真心了,那是什麼很珍貴的東西嗎?餵狗狗都不喫。」
我們並肩而出,貞妃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陛下怎還學會告狀了呢?如此, 這舌頭就不必留了。」
-22-
五年之後, 太子登基時,西北起了戰事。
「沈姝,大局已定,我該走了。
「你知道的, 我志不在後宮,讓我去戍守邊疆吧。」
她看我許久,看到眼睛酸了都滾出了淚來, 才點點頭放了我走:
「後宮困了你半生, 你該有你想要的自由。
「我等你, 一直等你。」
那夜,太后病逝於景陽宮內。
而西北戰場上,多了位無名將軍。
她在廟堂之高, 成全崔家立志要成就的河清海晏。
我在江湖之遠,守護着謝家世代守護的大好河山。
我們,都是這世間頂頂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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