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鳶

公主鬧脾氣私逃出宮。
沒出京城就被人騙光錢財,賣進醉風樓。
眼瞅着公主被老鴇打得奄奄一息,我不忍心偷偷去照應她。
公主跪在地上,捧着血書哀求我救她。
我冒着性命危險救出公主,只求她幫我枉死的父母申冤。
公主得救後,將醉風樓付之一炬。
我也被灌了砒霜,直接扔進火海。
她笑得涼薄。
「本宮的名聲不容損傷,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祕密。」
「能爲本宮盡忠,是你的福氣。」
我被活活燒死,再睜眼竟回到公主求救那天。
看着手裏那封血跡未乾的求救信,我慢慢笑了。
這一世,她再也別想逃。

-1-
「雙兒姐姐,我真的是公主!」
「你拿着本宮的求救信和這枚玉佩去鎮國公府,讓外祖父派人來救我!」
「事關本宮清譽,一定要親自交到外祖父手裏,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事成之後你就是本宮的救命恩人,本宮定會讓父皇重重賞賜你!」
「……」
我猛的一個激靈Ṭű₉清醒過來,就見眼前的絕色美人緊緊攥着我的手腕,痛哭流涕地低聲哀求着。我本是好人家的姑娘,爹孃在山裏靠打獵砍柴爲生。
八歲那年,不知從哪裏來了幾個黑衣人,手段殘忍地殺害了爹孃。
我被孃親藏在米缸裏,才僥倖避開殺身之禍。
事後,我用盡九牛二虎之力一點一點刨坑安葬了爹孃,眼瞅着家裏僅剩的一點糧食也喫光了,便沿路跑下了山。
才下山,就被人販子賣進了醉風樓。
老鴇端詳着我的臉看了又看,連聲稱讚我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只要精心養上幾年,待到及笄之時,定是一棵前途無量的搖錢樹。
因着年紀還小,不能接客,老鴇便讓我日日勤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爲以後聲名鵲起作準備。
這般過了幾年,老鴇看我的神色越來越滿意。
就連偶然在後院見到我的各家公子哥兒,也時常用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問老鴇我什麼時候開始接客,他們必定攢足了銀子來拔個頭籌。
我知道,自己這棵搖錢樹很快就要到變現的時候了。
那般噁心油膩的眼神讓我十分不爽,恨不能即刻拔下頭上的簪子把他們的眼睛戳瞎。
但我不能。
爹孃的血海深仇尚未得報,我一個如浮萍般飄零的弱女子,所能依仗的不過是這足以讓男人魂牽夢縈的美貌。
所以我一定要裝、要忍,忍到這張臉能發揮最大作用那一刻。
我無悲無喜的淡泊態度,讓老鴇秦媽媽越發滿意,一應喫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三天前,秦媽媽又從外面帶回來一名女子。
據說那女子容貌豔麗、氣質脫俗,是可遇不可求的絕代佳人。
便是比我這位精心嬌養多年的未來花魁,也絲毫不見遜色,怕是初來乍到就要搶了我的風頭。
只是這美人兒性子着實烈了些。
她把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傲慢地嚷嚷說自己是京中貴女,讓秦媽媽識趣點,趕緊把她放了,否則喫不了兜着走。
秦媽媽哪裏會受這樣的威脅,不僅沒有如她所願,反而結結實實地照着她的腳底板抽了一頓板子,把人關在屋子裏不給飯喫。
抽腳底板兒是青樓裏特有的懲罰。
既能讓人喫了教訓痛不欲生,身上又沒有明顯傷處影響不了接客,不少剛被賣來的姐妹都受了這樣的責罰。
物傷其類。
我於心不忍,趁着夜深人靜時偷偷溜進房間給她塞了兩個包子。
卻見她哭着給我跪了下來,說自己是帝后嫡女嘉誠公主,隨後貼身取出一塊月牙形的羊脂玉佩塞到我手裏,讓我去鎮國公府找人來救她。
鎮國公府乃皇后母家,是當今朝堂上勢力最爲煊赫的世家大族。
爲了萬無一失,她還咬破手指寫下血書,再三哀求我一定要救救她。
我被賣進醉風樓六年,很清楚偷溜出去被老鴇抓住必定會落得個亂棍打死的下場。
大仇未報,我不能允許自己出任何差錯,本能地就要拒絕。
可看着嘉誠公主苦苦哀求的模樣,又實在不忍心讓她堂堂金枝玉葉陷在這腌臢地兒裏一世磋磨,心一橫,我趁着夜色爬牆跑出去搬救兵。
如此,便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賭了進去。
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公主脫離苦海後能念着今日的救命之恩,查清楚爹孃當年被殺的真相,替我主持公道,報仇雪恨。
如此,總比我自己殫精竭慮費心籌謀要快得多。
混進京城並不難,然而鎮國公位高權重,根本不是我這種普通百姓說見就能見的。
我被府門外的家丁驅趕了一次又一次,只能趁鎮國公下朝回家的工夫拼死攔住他的轎子,把信物交到他手裏。
當天夜裏,鎮國公親自帶着府兵來到醉風樓,從拍了初夜權的男人胯下救出下一刻就要失了清白的嘉誠公主,隨後把醉風樓裏的人從裏到外屠了個乾乾淨淨。
嘉誠公主眸中恨意滔天,親自放了一把火把整個醉風樓付之一炬。
忽然,她的視線落到我身上。
沒有了之前的做低伏小、苦苦哀求,也沒有任何感激,只有不斷翻騰着的屈辱、狠戾。
她從侍衛手裏取過一個小瓷瓶丟到我面前,淡淡道:「雙兒,本宮的名聲不容有損,任何知道本宮曾在醉風樓裏待過的人都得死,看在你幫過本宮的份上,本宮賞你個痛快。」
「公主,您明明答應過奴婢替奴婢查清楚……」
我多多少少也讀過些書,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只是沒想到這般下場,竟如此迅速地落到了我身上。
公主一句話便輕描淡寫地捨棄了我,如同抹掉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做人怎能這般恩將仇報,出爾反爾?
「兩條賤命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好查的!」
見我臉上明晃晃寫着絕望和不滿,嘉誠公主如同被人撕開了良心遮羞布那般惱羞成怒。
她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不屑地嗤笑出聲:「該死的賤婢,不過幫了本公主一點小忙就想着挾恩圖報,既然你這麼想爹孃,本公主直接送你去見他們豈不是更好?!」
看着嘉誠公主狠戾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在劫難逃。
但想着大仇尚未得報,終究還是抱着最後一點渺茫的希望膝行上前扯着嘉誠公主的裙角苦苦哀求:「奴婢死不足惜,求公主看在奴婢冒死救了您的份兒上爲奴婢爹孃報仇,奴婢給公主磕頭了!」
說着,額頭一下一下砸在地上,血肉模糊。
「什麼叫你救了本宮,若沒有本宮燒了這醉風樓,過不了幾天你就是個千人枕,萬人玩的破爛貨,倒不如死了乾淨!」
許是「救命之恩」四個字再次刺激到了心思惡毒的嘉誠公主,她越發惱羞成怒地狠狠一腳踩在我手上,言語間像一條毒蛇般得意地吐着信子。
「既然你這麼想千人枕,萬人玩兒,本公主就開恩讓你好好享受享受!」
說罷朝身邊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幾個侍衛得令,神色貪婪地把我拎去旁邊的過道。
隨着刺拉幾聲布帛撕碎的聲音,過道在火光的映襯下越發黑暗絕望,我沒等那些骯髒的人觸碰我,打開瓷瓶把毒藥灌進了嘴裏。
「該死的賤人!」
眼瞅着我大口大口不停地往外嘔血,幾個失望的侍衛像扔什麼髒東西一樣,把奄奄一息的我扔進火海活活燒死。
在灼熱的大火中,我感覺到靈魂正在一點點剝離自己的身體,只有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嘉誠公主離開的惡毒背影。
若有來世,我一定不會救這狼心狗肺之人……
身體被烈火灼燒的劇烈痛意還未完全消散,我猛地一睜眼,竟是回到了從前。

-2-
見我直愣愣地不說話,嘉誠公主神色越發緊張,竟斂衣跪了下來,給出的承諾也越發誘人。
「雙兒姐姐,你很快就要掛牌接客了,難道你想過那種千人枕,萬人玩的日子麼?只要你幫本公主逃離這裏,本公主讓父皇給你脫賤籍封郡主給你封地……」
郡主?
封地?
我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上輩子,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求能爲枉死的爹爹孃親討個公道,嘉誠公主卻爲了一己私利恩將仇報,活活把我害死。
甚至臨死前還要讓侍衛毀了我的清白。
如今心思歹毒還想讓我幫她,簡直癡人說夢!
只是……也不能讓她就此絕望。
天之驕女麼,總要給希望,再在她以爲自己就要逃出生天的時候狠狠踩回地獄,才能起到殺人誅心的效果。
前世她不是說我只幫了個小忙麼?那就瞧瞧沒有人幫這個小忙,她會落得個什麼下場吧。
還真是期待呢。
心裏有了計較,我暗暗攥了攥斂在袖子裏的拳頭,努力剋制住狠狠甩嘉誠公主幾個耳光的衝動,只平靜地伸手接過她手裏的血書和玉佩,似笑非笑道:「奴婢自然願爲公主效力,只是……」
不等我把話說完,嘉誠公主就先一步打斷道:「只是什麼?你有要求儘管提,本公主什麼都可以滿足你。」
前世我未曾察覺,這會兒處處警惕,才發現嘉誠公主雖然面上做低伏小,眼眸中卻帶着一閃而過的狠戾情緒。
可見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真正感謝過我,甚至爲自己剛剛不得已的下跪之舉恨上了我。
當真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心裏嗤笑不已,我只搖搖頭:「公主言重了,奴婢是想這血書和玉佩多多少少都有僞造的可能,萬一國公爺不相信奴婢的話豈非耽誤了工夫?最好能有那種確定能證明公主身份的事。」
「這還不簡單。」
嘉誠公主伸出左手食指,手心朝上露出指腹暗處一抹小小的傷疤:「這是本公主五歲時貪玩不小心用水果刀劃傷的,外祖父心疼了許久,你一說他就會明白的。」
鎮國公知道,宮裏太醫院必定會有記檔。
這麼微小的傷處若非嘉誠公主刻意提及,着實不容易被外人知道。
這把柄,以後可是要派上大用處的呢。
我微微勾脣,掩藏好心底的思緒,只乖覺道:「公主放心,奴婢必定把消息送到。」
聽到我的保證,嘉誠公主臉上緊張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了許多。
只見她眸中閃過幾分輕輕鬆鬆就能籠絡住我的不屑,語氣卻越發真誠:「雙兒姐姐果然人美心善,事不宜遲,你趁着夜色趕緊溜出去,務必要在天亮之前趕到鎮國公府把消息告訴外祖父。」
陷在醉風樓這種煙花場所,隨時都有失身的可能,搬救兵這種事自是宜早不宜遲。
嘉誠公主不是傻子,很清楚自己如今是整個醉風樓的重點看管對象,絕沒有任何可能逃出去,只能依靠我。
「公主放心,奴婢這就去。」
我緊緊握着手裏的羊脂玉佩,在嘉誠公主期待的目光中轉身離開房間。
跟前世偷偷摸摸從後院角落裏爬牆逃跑不同,這次我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去敲了老鴇秦媽媽的房門。
我是秦媽媽看重的人,來去自然暢通無阻。
這個時辰,秦媽媽正在清點一天的收益,見我進來正在數銀票的手指停頓下來,臉上的笑容卻忍不住更多了幾分。
「雙兒,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熬夜對皮膚可不好呢。」
過不了幾天,我就要正式掛牌接客,秦媽媽必須保證我的容貌才藝都處於最佳狀態,才能入得了貴客的眼,賣個好價錢。
「勞煩媽媽關心,雙兒一切都好。」
我如尋常般親暱地拉着秦媽媽的手坐下,眸中卻滿是擔憂恐懼的模樣:「媽媽,女兒知道新來的妹妹不聽話惹您生氣了,就想着去勸勸她,誰知道……」
聽到這話,老鴇並沒有責備我,只是冷臉道:「可是那小蹄子還不服管教,多挨幾次板子就乖了。」
「不是。」
我搖搖頭,徑自往屋子走了幾步,方纔忐忑不安地把嘉誠公主那封血跡還未乾透的血書遞到秦媽媽面前,語氣有些忐忑。
「媽媽,那姑娘……說她是皇后唯一的女兒嘉誠公主,讓我拿着她的親筆血書去鎮國公府找人救她,雙兒不敢擅作主張,只能來告訴媽媽。」
「你說什麼?」
老鴇識字,拿起血書看了看,每看一個字手指就忍不住多顫抖幾分,瑟瑟道:「怎麼會……莫不是……」
「難道她真的是公主……她可說了媽媽膽敢折辱她,待她出去後定要把媽媽剝皮抽筋,還要把整個醉風樓的人都殺了,雙兒實在害怕……」
我一邊添油加醋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秦媽媽的臉色,隨後故意做出不敢置信的模樣:「不會的,不會的,公主金枝玉葉,自會好好待在皇宮裏,怎麼可能被賣到醉風樓?一定是她爲了逃出去隨口胡謅的……」
我若在秦媽媽面前表現出自己相信了嘉誠公主的說辭,保不齊她會爲了保守祕密對我動什麼別的心思。
自然要在她面前咬死嘉誠公主就是在胡言亂語。
秦媽媽不是傻子,很清楚這個嘉誠公主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已經打傷了公主的腳底板又餓了她兩頓,無論如何都已經把人得罪死了,若放她出去,自己必定只有死路一條。
若說在這之前,秦媽媽是爲了賺錢絕不能讓嘉誠公主跑了,如今便是爲了身家性命,斷沒有半分可能讓她活着離開!

-3-
短短一小會兒工夫,我眼瞅着秦媽媽的神色從本能的畏懼到猙獰再慢慢變爲淡然。
她並沒有急着下什麼結論,只隨手把玩着那塊寫着血書的布條,饒有興趣地抬眸看着我:「雙兒,你向來是個聰慧的,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理?」
我沒想到秦媽媽會把問題拋回給我,卻也沒有緊張,想了想咬脣道:「雙兒愚見,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祕密。」
這句話是上輩子嘉誠公主跟我說的,現在我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雖說嘉誠公主淪落至此縱是插翅也難飛,但她遲遲沒有蹤跡,皇帝、皇后少不得要派人四處尋找。
萬一這其間出了什麼變故,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雖然我恨不得狠狠磋磨她些時日,但總歸夜長夢多,不如一刀抹了脖子踏實。
秦媽媽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探究我的本意,好一會兒才撲哧笑出聲來:「平日裏瞧着你柔柔弱弱,是個性子和軟的,沒想到關鍵時候倒能拿得定主意,沒有犯糊塗。」
這話說得直白,只差沒點明我之前的溫順乖巧都是裝的了。
但我卻並未從秦媽媽眼睛裏看出忌憚、不滿,反而多了幾分讚賞。
或許在她看來,一個處處乖巧柔順的女子雖然挑不出錯卻總歸少了幾分情趣,需要個性鮮明、與衆不同些,才更能吸引男人。
但她到底是什麼想法並不在我考慮範圍內,我只淡定從容道:「雙兒也是爲醉風樓近百條人命着想,王公貴族向來視人命爲草芥,萬一出了什麼事,上上下下一個都活不了。」
「這是自然。」
能在京郊地界兒開醉風樓這麼大的青樓,秦媽媽身後自然不會毫無依仗,她眯着眼睛想了想,擺手道:「此事我自會處理,你且回去歇着吧。」
事到如今,最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乾脆利落地除掉嘉誠公主。
可這人畢竟是花大價錢買來的,眼瞅着就要成爲搖錢樹,就這麼殺了也的確可惜。
我心裏怎麼想怎麼不踏實,卻也不能強硬地逼迫秦媽媽立刻作決定,只ṱũⁱ乖巧地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我盯緊了嘉誠公主,就算有人查到這裏,我也能在她得救之前一刀解決了她。
「等等。」
在我就要邁出門檻那一刻,秦媽媽淡漠的聲音再次從門後傳來:「雙兒,你陪我去瞧瞧那小蹄子。」
我不知秦媽媽爲何突然改了主意,只乖覺點頭道:「是。」
前世,秦媽媽不知道嘉誠公主的身份,事先完全沒有任何準備,這纔會被鎮國公府的人殺了個措手不及。
如今有了準備,自然不會再重蹈覆轍。
秦媽媽並沒有因爲知道嘉誠公主的身份而有半分客氣,反而吩咐人堵了嘉誠公主的嘴把她帶去了更偏遠的後院,不顧她的拼命掙扎,像捆豬一樣把她的四肢捆在牀上。
待一切妥當,方纔在牀邊坐下,摩挲着那塊羊脂玉佩不緊不慢地挑了挑眉。
「怎麼,聽說你是公主?」

-4-
看着我恭敬地站在秦媽媽身後,嘉誠公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一雙眼睛死死地瞪着我,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剝。
「是你這個小賤人,是你去告密加害本公主!」
是啊。
就是我害的,你又能如何呢?
看着嘉誠公主無能狂怒的模樣,我臉上的笑容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我也是爲姑娘好,秦媽媽爲人厚道,以姑娘的姿色,只要聽媽媽的話必定能喫香喝辣,何必編排出這麼離譜的故事騙人。」
「本宮沒有編故事,本宮真的是公主!」
嘉誠公主自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哪裏受過這般羞辱,越發氣急敗壞地惱羞成怒:「我警告你們立刻把本公主放了,否則本公主必定會把你們千刀萬剮,讓你們生不如死!」
聽着這話,我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般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時候了,但凡是個聰明人都該做低伏小,賭咒發誓地保證只要秦媽媽把她放了,她不僅不會追究,以後還會做這醉風樓背後的依仗。
有了這般利益驅使,或許秦媽媽真就動容了。
如今人還在屋檐下就這般喊打喊殺,擺明了要結死仇,誰會傻乎乎地放她走?
看來我剛剛這番陽奉陰違、故意挑釁,已經把她氣昏了頭。
這也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前世,我雖然跟嘉誠公主相處時間不長,卻也不難看出她是個狂妄驕縱的主兒,這樣的人多半沒太多腦子,只是仗着尊貴的身份爲所欲爲罷了,隨便激一激就會暴露出本性。
似是我臉上諷刺的笑太明顯,嘉誠公主很快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換了伏低做小的模樣。
「秦媽媽,只要你放了本公主,你想要多少銀子本公主都能給你,實在不必鬧這樣的不愉快。」
能在醉風樓這種三教九流雲集的地方當老闆,秦媽媽自是眼力過人,如何能被嘉誠公主拙劣的演技忽悠過去?
換句話說,她若不暴露自己的公主身份,只說自己是個尋常商戶家小姐,家裏願意用千金來贖,還有一線逃出生天的可能。
如今這般,卻只剩死路一條了。

-5-
秦媽媽朝身邊的心腹龜公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地點了點頭,很快捧了一碗冒着熱氣的褐色湯藥進來。
嘉誠公主就算再沒有腦子也知道這不會是什麼好藥,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掙Ţũ̂ₗ扎着身子要往牀角縮。
可惜手腳都被牢牢捆住,怎麼都動彈不得。
「你們想對本公主做什麼……」
「自然是讓你以後都沒辦法胡言亂語。」
在絕對的力道面前,任何掙扎都是徒勞,嘉誠公主被那龜公強行掰開嘴把啞藥灌了下去。
那藥力道很大,灌下去不過片刻工夫,剛剛還不停哭喊怒罵的嘉誠公主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嗚嗚咽咽地用滿是怨毒的眼睛瞪着我。
人總是欺軟怕硬的。
直到這會兒,嘉誠公主最恨的人也不是毒啞了她的秦媽媽,而是不肯冒被打死的風險,幫她搬救兵還出賣了她的我。
可惜恨又如何呢?
前世,我拼死保住了她的性命和清白,還不是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這樣狼心狗肺之人,活該下地獄!
回憶起之前種種,我心底不斷翻湧出恨意,適時補刀道:「媽媽,這位妹妹只是不會說話了而已,還是會寫字的。」
暫時不殺她可以。
但任何有可能向外界求救的路子,我都會給她堵得死死的!
「放心吧,她這輩子都寫不了字。」
似乎是爲了印證秦媽媽的話,話音剛落,就見「咔嚓」兩聲脆響。
嘉誠公主的手腕骨被龜公折斷了。
看着她痛苦不堪卻又呼喊不出來的模樣,我脣角勾起一抹暢快的笑意。
復仇之路的第一步算是走通了,這位視人命如草芥的天之驕女,下場遠遠要比一刀抹了脖子更慘!

-6-
正如我所料,出了這樣的變故,秦媽媽沒有繼續磋磨嘉誠公主的性子,當天晚上就把她的牌子掛到了二等貴賓區。
二等貴賓區都是商人。
商人雖然不乏財大氣粗的主兒,社會地位卻低得很,就算做夢也沒有任何可能見過公主。
如此既能賣個好價錢,又沒有任何風險,便是最好的法子。
到底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哪怕是個不能言語的啞巴,也有不少財大氣粗的商人爭搶着要拔個頭籌跟嘉誠公主春宵一度。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很快,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商人被請進了房間。
這商人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主兒,房間裏很快傳來不可描述的聲音。
我站在門口透過縫隙朝屋裏看去,眼睜睜看着嘉誠公主因爲掙扎被那人狠狠甩了兩巴掌,眸子死死盯着天花板流出兩行清淚。
前世她不是爲了保護自己所謂的名節,殘忍地對我趕盡殺絕麼?
如今我就要眼睜睜看着她徹底失去名節,萬劫不復!
親眼看到嘉誠公主的下場,我心裏的恨意宣泄了不少,慢悠悠轉身要回房間。
抬眸,卻不知秦媽媽何時出現在我身後,臉上掛着慣有的笑意,眸中的神色卻晦暗不明。
「雙兒,這些日子好好準備着,務必要一鳴驚人引得貴人垂憐。」
她上前兩步,抬手抹去我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似笑非笑道:「自作聰明又沒有用處的人,合該落得個這般下場。」
我自然聽得明白秦媽媽話裏的意有所指,平靜地垂眸應下:「媽媽放心,雙兒明白。」
何必她警告督促呢?
我這些年日夜勤勉,無論舞蹈樂器還是取悅男人的功夫技巧,都仔細鑽研,不敢有絲毫懈怠,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入了貴人的眼。
色藝雙絕的妙齡女子,任何時候都是奇貨可居的存在,絕不會隨意在這腌臢之地暴殄天物,必定要發揮出最大的價值。
時機成熟,秦媽媽必定會安排我去侍奉貴人。
只要我想方設法牢牢抓住那貴人的心,就有機會查清當年的真相爲爹孃報仇。
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支撐我在這風月場所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爹爹孃親只是山溝溝裏最不起眼的獵戶,向來與人爲善,根本不可能跟誰結下死仇。
好端端的,爲什麼會引來殺身之禍?
午夜夢迴之時,我眼前總會忍不住浮現出爹孃慘死時的場景。
這其中必有隱情。
猶記得那黑衣人殺掉爹孃後,一邊抬手抹掉噴濺到臉上的血,一邊不屑地冷哼道:「宮裏容不下那麼多心善的人,這都是你們自找的。」
當時我還小,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如今看來卻是跟宮裏有關。
想要查清楚爹孃慘死的真相,就要想方設法地接近權力中樞的人。
我等的就是這個能攀附貴人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有且只有一次。
求人不如求己。
上輩子,我不該冒險行事,把所有希望都壓在只有一面之緣的嘉誠公主身上,落得那般下場。
如今我要步步爲營,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7-
秦媽媽說貴人一貫喜好身段輕盈的女子。
接下來的日子,我日日對鏡苦練驚鴻舞。
身段、動作、神態,甚至每一根頭髮絲都要練習到最佳狀態,看得秦媽媽一個女人都有點如癡如醉了。
一個勁兒地表示貴人必定對我十分滿意。
偶爾在小院子裏練舞時,我總能感覺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在暗處近乎癡迷地盯着我。
幾次想要尋找那抹視線的蹤跡,卻又在關鍵時候硬生生忍住了回頭的衝動。
那人既然不想露面,我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沉得住氣,才能走得長遠。
我的待遇自是越來越好,反觀嘉誠公主那邊,日子過得就沒有這麼輕鬆愜意了。
自那天晚上開始掛牌接客後,她每天都要接待不同的客人。
最初幾次她還會反抗,在被秦媽媽再次狠狠收拾一通後也漸漸屈服,起碼不敢再用牙齒去咬客人的耳朵了。
至於外面?
這個年代,女子的清譽比性命更重要,就算尊貴如公主也不例外。
即便嘉誠公主已經失蹤了整整五天,皇后也只敢讓鎮國公府以貴重物品失竊爲由在城裏暗中尋人。
那些尋人的侍衛倒是來醉風樓轉過幾圈,被早有準備的秦媽媽輕輕鬆鬆敷衍了過去,之後便是越發變本加厲地磋磨嘉誠公主。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秦媽媽這種刻意爲之的行爲,似乎是在故意爲誰出氣。
沉吟間,我腦海中下意識地閃過,時不時隱藏在我身後那道複雜凌厲的目光。
他似乎暗中觀察着我的一切,大概率也發現了我始終密切關注着嘉誠公主的情況。
難道是爲我出氣?
這個想法才冒出來就被我否決掉了,在那些人眼裏,我只不過是枚棋子罷了,根本不值得費心思。
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就是那人也跟嘉誠公主有仇。
若那背後之人仇恨的源頭也跟我一樣,這條復仇之路無疑會比之前好走許多。
我的仇人可不僅僅是嘉誠公主,還有她背後助紂爲虐的鎮國公府,以及端坐中宮的皇后。
鎮國公府一路扶持着皇后唯一的嫡子,也就是嘉誠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蕭如珏入主東宮,彼此互相依存地位穩如泰山。
而這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太子蕭如珏。
要報仇,就必須把蕭如珏從儲君之位上拉下來。
蚍蜉撼樹,談何容易?
可我相信天家父子兄弟大多面和心不和,想置蕭如珏於死地的人,想必還多得是。
我要做的就是沉住氣,等待合適的時機。

-8-
恍惚間,日子又過了小半個月。
鎮國公府那被賊人偷走的「古董寶貝」,依舊沒有找到半點蹤影。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不知從何時起,茶樓酒肆中漸漸傳起流言,說鎮國公府找的根本就不是古董,而是已經失蹤了好幾日的嘉誠公主。
無他,只因嘉誠公主心有所屬,並不想依着皇后的吩咐嫁給鎮國公世子爲妻,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跟自己的情郎逃去出宮,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了。
此事涉及皇家祕辛,自然沒有人敢大張旗鼓地對着鎮國公府的人貼臉開大,但一傳十,十傳百,到底還是傳到了鎮國公耳朵裏。
三人爲虎。
就算完全沒影兒的事,傳揚得久了也多少都有人信上幾分,更何況嘉誠公主之前的確對這門親事頗有微詞。
鎮國公府雖然不想讓自家世子成爲駙馬,活生生斷了仕途上位極人臣的指望,卻也不想淪爲衆人茶餘飯後的笑料,一時之間找起人來也沒有那麼盡力了。
甚至不久之後,鎮國公府的人還親自出來闢謠,說嘉誠公主好好待在宮裏,所謂藉着追回古董的由頭找人,完全是無稽之談。
很快,就有人親眼看到「嘉誠公主」的車駕出現在鎮國公府門口,鎮國公攜全府家眷親自出來迎接公主。
在鎮國公恭恭敬敬把嘉誠公主請進府時,有一個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女子一瘸一拐地掙扎着要往前面衝,嘴裏嗚嗚咽咽,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
鎮國公遠遠瞧見,厭惡地蹙了蹙眉:「公主駕臨的大喜日子,哪裏來的乞丐平添晦氣,還不快趕遠些?!」
「是!」
很快就有家丁過來,像丟垃圾一樣厭惡地把人丟到了旁邊的小衚衕裏,扔掉之後還沒忘厭惡地踹幾腳啐幾口。
我的馬車就停在小衚衕盡頭,見狀,讓馬伕把人撈了上來。
「身份尊貴又如何,還不是淪爲棄子了?鎮國公寧願認一個冒牌貨做外孫女,也沒多看公主殿下一眼呢。」
「嗚嗚……嗚嗚……」
嘉誠公主嗚咽着就要衝過來掐我脖子,奈何她之前被折斷的手腕骨還沒長好,連撩頭髮的力道都沒有。
我一腳狠狠踹在她心口上,她受不住力道整個後背磕到馬車壁上,發出絕望的悶吭。
「知足吧,若沒有本小姐,你連醉風樓的門都出不了。」
我厭惡地用手絹擦了擦剛剛觸碰過嘉誠公主的鞋子,冷冷道:「你已經廢了,我若是你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嘉誠公主狠狠地瞪着我。
可惜她是個沒種的,捨不得死。
只能被我帶回醉風樓,繼續過千人枕,萬人玩的日子。
嘉誠公主公開出現後,這些日子外面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跟皇家顏面、鎮國公府的顏面比起來,到底誰是嘉誠公主並沒有那麼重要,就連那丟失的「古董」也已經找到,用不着再繼續大動干戈了。
我親自去到嘉誠公主房間,給尚不死心的她把最後的希望徹底湮滅。
聽到這話,嘉誠公主整個人都傻了。
她瞪大眼睛憤恨地看着我,彷彿要把我生吞活剝。
可有什麼用呢?
我上輩子那般低三下四地磕頭求她,她還不是沒有放過我?
「沒有騙你,皇后和鎮國公府真的已經捨棄你了。」
我搖搖頭,語氣裏是說不出的平淡:「如果讓他們知道你如今成了這副模樣,怕是會第一個殺了你。」
金枝玉葉?
身份尊貴?
她那從小到大,時時刻刻引以爲傲的權力、地位,不過是別人賦予的,風輕輕一吹就散了。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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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身後,傳來一陣陣嗚咽的哭聲。
不知道嘉誠公主會不會有機會回憶起從前種種。
如果有,大概會爲自己恩將仇報的行爲後悔吧?

-9-
七天後,是我及笄的日子。
對青樓女子來說,這也是正式掛牌接客的日子。
尋常這樣的日子,秦媽媽會根據姑娘的姿色才藝,邀請到合適身份、地位的人來辦及笄宴。
參加及笄宴的幾人若對這姑娘有意,便會爭先出價以求拔得頭籌。
我這般奇貨可居,雖不會如尋常般草率地以銀錢多少來選擇客人,卻也該盛裝打扮,隔着紗簾向收到帖子的貴客們獻舞纔是。
但秦媽媽並沒有這麼安排,而是在入夜時分,親自把我帶進最神祕的貴賓院。
貴賓院正廳裏早早掌了燈。
進了院子,抬眼就看到窗戶上影影綽綽的男人剪影。
秦媽媽沒有繼續往前走,只深深看了我一眼:「進去吧,主子面前要小心回話。」
「是。」
我乖巧地朝秦媽媽行了個禮,在對方有些複雜的目光中緩緩上前,抬手推開了那扇門。
早在練舞警醒有人在背後偷看時,我就知道這醉風樓的大東家大概率出現了。
如今這般,着實沒有任何意外。
正廳裏,一位身着淺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端坐在桌前。
他微微低垂着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轉動着手上的扳指。
我轉身關上門,隨後上前屈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奴婢雙兒給三皇子請安。」
是的。
這醉風樓背後的主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三皇子蕭明澤。
那個外祖家軍功卓著,盛極一時,又在帝王猜忌下九族皆誅,頃刻間化爲烏有的三皇子蕭明澤。
話音未落,我便感覺到男子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
我沒有動,只繼續保持着跪拜行禮的姿勢。
今天這樣的場合,容不得我行差踏錯半步。
如此僵持片刻,大廳裏靜得連燭火燃燒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頭頂上方纔終於傳來一道年輕有力,聽不出什麼喜怒的聲音。
「你可聽說過一句話,越聰慧的人死得越快?」
「三皇子過獎了,奴婢天生是個愚笨的,哪裏有什麼聰慧,不過是主子指哪兒打哪兒罷了。」
我這種身份的人,從始至終都只配做棋子。
可即便是做棋子,我也要做最有用的那一顆,能在最關鍵的時候以一己之力攪亂整個棋局,讓敵人再無招架之力。
聽我大言不慚地說着跟事實完全不符的話,蕭明澤並沒有動怒,反而輕笑一聲。
「你如何確定我是三皇子?」
「原本是不確定的,這不您自己承認了?」
我抬起頭來,回給三皇子一個人畜無害的明媚笑容,見他沒有打斷我的意思,方纔一字一頓地繼續道:「話說回來,除了三皇子您,只怕沒有人會這麼恨嘉誠公主,着意讓她受更多的屈辱了。」
嘉誠公主這般姿色,哪怕是打發去伺候商人,短時間內也是奇貨可居的存在,並不需要每天伺候不同的男人。
那樣只會把好好的絕色美人兒變成消耗品,賺的銀子不僅不會多反而會少,完全得不償失。
秦媽媽一個生意人,絕不會這麼做。
會做這般損人不利己的賠本買賣,唯一的可能就是因爲憎恨而故意折辱報復。
見我提及此事,蕭明澤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只輕輕挑了挑眉:「這話從何說起,嘉誠公主可是本皇子的親妹妹呢。」
「是親妹妹不假,同時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可曾聽說過,蕭明澤外祖家倒臺後,他跟母親淑妃娘娘沒少受皇后母子幾人的折辱。
嘉誠公主長得美豔絕倫,卻最是心腸狠毒,時不時就會故意把自己養的大黑狗放進拘禁淑妃母子倆的冷宮。
淑妃爲了保護年幼的蕭明澤,數次被黑狗驚嚇,撕咬得血肉模糊,最終爲了保護兒子自縊而亡,屍體竟被當着蕭明澤的面,被野狗啃食殆盡。
三皇子驚懼憤恨之下吐了一口心頭血,從此之後,身子孱弱不堪,一年十二個月總有七八個月病得下不來牀。
若不是淑妃娘娘生前與人爲善,一個之前受過他恩惠的小宮女,偷摸讓自己在太醫院打雜的未婚夫去給蕭明澤診治,蕭明澤早就如他母妃那般成了一捧黃土。
之後,那小宮女更是趁着皇帝去御花園閒逛的工夫,冒死將淑妃生前藏着的信交給了皇帝。
那信上寫的什麼旁人無從得知,只知道皇帝親自去把剩不了幾口氣的蕭明澤從冷宮接了出來,並把之前Ṭűₔ欺辱過淑妃和三皇子的奴才全部杖斃。
從那之後,皇帝雖然依舊對蕭明澤愛搭不理,卻時不時派人關照他的飲食起居。
皇后雖然恨得牙根癢癢,卻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加害蕭明澤。
好在之前那些折辱的經歷給蕭明澤留下了病根,讓他的身子格外虛弱,不僅習不了弓馬,就連去上書房讀書也三五不時地請假。
如此廢物,註定是要死在皇帝前面的,漸漸地,皇后也歇了迫切要除掉他的心思。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重緣故。
那個冒死幫助蕭明澤的小宮女和太醫,竟在一夜之間如人間蒸發般離開了皇宮。
有人告訴皇后,那兩人手裏掌握着皇后陷害淑妃家族的證據,若三皇子蕭明澤有任何閃失,他們就來個魚死網破,把證據呈送到皇帝面前。
皇后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掌握了多少底細,卻也不敢輕易去賭,便又消停了幾分。
如此,蕭明澤才能挺着一副隨時都搖搖欲墜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嚥氣的身子,活到二十多歲。
但皇后這些年來也從未放棄過尋找那太醫和小宮女的下落,哪怕他們已經躲進了山裏依舊不肯放過,把人殺了。
我面色平靜地講述着這一切,蕭明澤亦面色平靜地聽着。
直到我說完,才勾了勾脣道:「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我恭恭敬敬地朝蕭明澤磕了個頭:「感謝三皇子查出奴婢爹孃當年慘死的真相,也感謝您能讓人告訴我。」
我不是傻子。
很清楚地知道自從那道灼熱的目光開始在暗地裏打量我時,那些原本怎麼調查都沒有眉目的事,開始一點點浮出水面。
這其中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他需要我做什麼,更是不言而喻。

-10-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
蕭明澤眸中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欣賞之色,同時又有那麼幾分隱忍的掙扎:「沒錯,你的爹孃曾受過母妃大恩,皆是爲保護母妃和我而死,是我虧欠了你們,你爹孃的仇我可以爲你報,我放你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笑話。
若是真想放了我,又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
或許有那麼一瞬間,蕭明澤的確想放了我,可惜那樣微弱的一念之差,遠遠抵不上他要復仇雪恨的決心。
更抵不上他對這萬里江山的渴望。
心下篤定,我看着蕭明澤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奴婢爹孃的仇,自該由奴婢自己來報,奴婢願意以身爲餌,使出渾身解數蟄伏在太子身邊,在關鍵時刻給予他致命一擊。」
用女人監控籠絡朝臣,是最直接、最兵不血刃的手段。
雖然朝廷明令禁止官員狎妓,可這種事哪是輕飄飄一條所謂的規矩就能禁得了的?
不敢放在明面上,少不得需要人在私底下偷偷安排。
男人被伺候得舒服的時候,是警惕性最低的時候。
那些訓練有素的姑娘,便趁着這個機會不動聲色地從這些官員口中套問出朝廷祕密。
這些祕密,很快就會送到蕭明澤手裏,成爲他在關鍵時刻拿捏文武百官的利器。
這醉風樓,大概也只是蕭明澤衆多情報線裏的一個。
誰也不會想到,那個平日裏病懨懨,多走幾步路都恨不得要咳血的三皇子,竟在不知不覺中建立起了這麼強大的情報機構。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皇帝、皇后天真地以爲誅殺了淑妃母族,就能讓蕭明澤徹底失去依仗。
卻不知道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在暗處培植的勢力人脈遠遠超出想象。
當年將軍府的遺澤,縱是如今朝中風光無兩的鎮國公府也遠不能及。
唯一遺憾的是,這些年送到太子蕭如珏身邊的女人着實差強人意,過不了幾天就被玩膩趕了出來。
少數幾個留下來的,也沒有逃過蕭如珏的試探猜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東宮裏,半點用處也無。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蕭明澤心底ṱũ̂ⁱ的希望重新被點燃。
他開始一次次有意無意地在暗中試探我,而我也沒有讓他失望。
兩人四目相對片刻,都從對方眸中看到了彼此復仇的決心。
終是蕭明澤主動開口:「此去九死一生,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沒有人救得了你,你可想好了?」
「是。」
我重重點了點頭:「奴婢做好了一切準備。」
只要能親手把仇人全家送進地獄,就算最終要丟掉這條性命又如何?

-11-
當天晚上,我就被秦媽媽安排人祕密送進了太子府。
我的美貌、我的舞姿、我伺候人的本事凝聚到一起,對素來對女人極度挑剔的太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如癡如醉,不顧一切地跟我抵死纏綿。
那晚過後,我被破例留在了太子府。
情到濃時,太子摟着我一遍遍親密呢喃:「雙兒,本宮如今雖然不能給你任何名分,但本宮保證來日登基爲帝時,必定讓你做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貴妃。」
貴妃麼?
可惜沒有那一天了。
我心下冷笑,面上卻給他一個恰到好處的乖巧笑容:「奴婢不求名分,只求能日日夜夜陪伴在太子爺身邊。」
「這是自然。」
芙蓉帳暖,男人不切實際的承諾在耳邊漸漸飄散。
太子把我帶在身邊的時間久了,我自然而然地就能從字裏行間探知到一些朝堂上的消息。
但我沒有急着把消息傳遞出去,而是始終安安分分地蟄伏着。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故意引導的意思,我好不容易纔走到這一步,決不允許有任何閃失。
與此同時,蕭明澤也始終按兵不動。
韜光養晦那麼多年,我們都是格外能隱忍的人。
我很清楚對於垂垂老矣的皇帝來說,正值盛年又有強大外祖家勢力支持的太子,原本就是插在他心裏最深的那根刺。
只要時機成熟,用不着別人動手,他自己就會毫不猶豫地拔除。
歷朝歷代,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很快,這個時機就到了。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朝堂上開始有御史參奏鎮國公府私自豢養暗衛,並且在明知道嘉誠公主失蹤的情況下不派人盡力尋找,反而找了個容貌相似的女人易容假扮公主。
皇帝近些年癡迷於煉丹,哪怕對嫡出的女兒也沒有多少關注。
見到這樣的摺子頓時大怒,當即就把嘉誠公主喚到跟前。
皇后和鎮國公府早有準備,兼之皇帝對女兒的瞭解甚少,一番查問之下,並沒有察覺出什麼不妥。
關鍵時刻,還是太醫院副院正在查看之前的病歷記錄時,發現嘉誠公主五歲時手指上受過傷留有一道淺淺的刀疤。
皇帝當即命人查看,卻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嘉誠公主手指完好無損,根本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
皇帝勃然大怒,審訊之下果然發現公主是個冒牌貨。
至於鎮國公府豢養暗衛,更是大逆不道之罪。
一石激起千層浪,之後又不斷有人彈劾鎮國公府種種罪行,其中不少矛頭暗中指向太子蕭如珏。
皇帝派人去太子府查證時,竟意外在書房和太子所居住的主院偏院裏發現了幾處詛咒皇帝的巫蠱娃娃。
巫蠱之禍在歷朝歷代都是死罪,但凡沾染絕無脫身的可能。
太子當即被囚禁在東宮。
在封宮之前,我被人不動聲色地送出了東宮。
聽說太子一直喊冤,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有什麼巫蠱娃娃。
他當然不知道,那些巫蠱娃娃都是我放的。
之前接連用假消息試探過我幾次,見我始終不爲所動,加之被我伺候得十分舒心,太子對我的戒備漸漸少了許多,時不時也允許我在四處走動。
我便利用這樣的機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放了巫蠱娃娃。
其實這樣的手段並不算高明,但最關鍵的一點是,老皇帝已經對太子籠絡朝臣的行爲十分不滿,早起了猜忌之心,不過是少個由頭髮作罷了。

-12-
老皇帝被氣吐了血,他下不了死手打殺自己的親生兒子,卻不會對鎮國公府手軟。
徹查之下,查出了鎮國公府當年栽贓陷害將軍府的證據。
其實誰都知道,當年要把將軍府連根拔起的是皇帝,鎮國公府只不過是皇帝手裏的棋子。
但事情敗露,被推出來頂罪的自然也是棋子。
鎮國公府滿門抄斬,重複了將軍府十數年前的悲劇。
老皇帝氣吐了幾次血,身子越發不好,沒過幾日就正式下旨廢黜太子,另立現如今唯一的兒子,三皇子蕭明澤爲太子。
蕭明澤數年來苦心經營,如今宮裏已然是他的天下。
他問我希望皇后怎麼死,我想了想,求他允我進宮親自送皇后一程。
如今皇后已是罪臣之後,自然沒有資格繼續住在鳳棲宮,而是被髮配到了淑妃曾經居住的冷宮,日日飽受折磨。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得知我今日要來爲爹孃報仇,皇后滿是橫肉的臉上越發猙獰。
她死死盯着我,眸中灼熱的氣息彷彿要化爲火焰把我吞噬掉:「蘇玉兒那個小賤人明明是本宮的奴才,卻偏幫着淑妃,這般背主忘恩的東西,活該天打雷劈!」
「沒錯,母親確實是你的奴婢,她對你忠心耿耿,你卻爲了一己私利不顧她有心上人的事實,執意要把她許給老太監,是淑妃娘娘不忍心救了她。」
這樣刻薄寡恩的主子,活該衆叛親離。
「她的命都是本宮的,就該爲本宮奉獻一生,這樣卑賤的下人憑什麼想自己收穫幸福?!」
皇后已然是個變態,她得不到皇帝的寵愛,也見不得任何人幸福。
「成王敗寇,如今落到我手裏也是你的福氣。」
這麼多年了,她得親自去給我爹孃賠罪。
「你這個小賤人,我要殺了你!」
皇后面目猙獰地豁然站起身,猛地就要衝過來掐我的脖子,然而還不等觸Ťū́⁺碰到我的衣角,就被宮人粗魯地薅着頭髮拖了回去。
皇后猶自掙扎,被宮人狠狠一腳踢在膝蓋處,喫痛地跪倒在地。
宮人尤不解氣, 又給了她兩記耳光, 低罵道:「不長眼的東西,雙兒姑娘可是太子爺心尖上的人,傷着一根頭髮絲兒, 看太子爺不剝了你的皮!」
這話落到皇后耳中,無異於直接戳了她的肺管子,讓她越發瘋癲。
「蕭明澤不過是一個罪臣之女生的賤胚子,如何配做太子?本宮要見皇上!」
我靜靜地看着皇后無能狂怒的模樣,心中無波無瀾,只擺擺手示意旁邊的宮人動手。
她說得沒錯,做壞事是要遭報應的。
她現在所承受的,就是報應。
皇后喝下鴆酒,如我前世那般,很快嘔出一大口鮮血來。
趁着她還沒死,我讓宮人把她拖到了後院裏。
那早已頹敗不堪的後院,是皇后母子幾人當年時常欺壓折辱淑妃和蕭明澤的地方。
自從淑妃爲保護蕭明澤上吊自盡後, 這裏就一直冷氣森森地鬧鬼。
用來關押嘉誠公主最合適。
在醉風樓做了那麼久的下等營生,嘉誠公主已經被磋磨得不見人形,見我進來,只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我,用嘶啞的聲音嗚咽不清地說着什麼。
瞧瞧, 跟她那位作惡多端的母后一樣, 只會無能狂怒。
「別罵了, 我是好心送你們母女二人來團聚的。」
我命人把奄奄一息的皇后扔到嘉誠公主身邊, 之後又從袖中掏出火摺子點燃事先準備的柴堆, 把這母子倆扔了進去。
皇后爲了一己私利不惜殺掉自己的女兒。
上輩子,她灌了我鴆酒,把我扔進火堆裏活活燒死, 如今我還給她們母女倆同樣的結局, 很公平。

-13-
廢太子蕭如珏結黨營私,大逆不道,被皇帝判了終身監禁。
據說監禁第二天他就瘋了,在府裏情緒激動地大喊大叫, 又哭又笑。
他以爲瘋了就可以活下去。
可惜,蕭明澤從不是個得饒人處且饒人的主兒。
前二十年所受的屈辱, 足以讓他明白斬草一定要除根的道理。
很快,瘋魔的廢太子就不小心掉進了荷花池。
待下人發現時, 屍體都涼了。
一個月后皇帝駕崩, 蕭明澤正式登基爲帝, 改元建成。
蕭明澤抹去了我在醉風樓以及跟廢太子之間往事的所有痕跡, Ţüₗ只以我爹孃當年拼死保護他活下來立有大功爲由, 破例冊封我爲郡主,並賜下一塊不大卻富庶的封地。
我領旨謝恩, 麻利地收拾行李連夜啓程往封地去。
最是無情帝王家。
我比誰都清楚, 那點所謂的從龍之功根本不足以保我一世無憂, 再不走,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惹禍上身。
在京城裏處處膽戰心驚,怎麼比得上去封地逍遙快活?
馬車裏, 小宮女把剝好的葡萄遞到我嘴裏,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郡主,奴婢覺得皇上心裏還是有您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或許吧。
但已經不重要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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