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十年丫鬟回家,同村徐三郎上門提親。
他是徐家老黃牛,我不願意嫁進去跟着伺候那一大家子。
婚後才知道,他簡直是瘋狗,誰待我不好,他就咬誰。
「這男人沒白嫁,那就好好過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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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高嫁去京城侯府,夫人挑選陪嫁的時候問我們這些丫鬟,誰願意跟着去。
我只是小姐院裏的粗使丫鬟,負責洗洗涮涮,順便給趙大娘燒火。
她們都願意爲小姐赴湯蹈火,此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我想着牛車走上兩天就能到的家,三個月來看我一次的爹孃。
跪着懇求夫人我想贖身回家。
夫人、小姐心善,歸還我賣身契的同時,還賞我五兩銀子做嫁妝。
她們要跟着去京城,舊衣自是看不上便送給我,我千恩萬謝,用牀單捆了兩大包。
託小管事張哥帶我去衙門消奴籍。
給阿爺、姥爺買一斤上好菸絲,再買一罈子酒,十斤紅糖、十斤鹽……把請的騾車塞得滿滿當當回家。
離家越近,我越激動。
紅着眼站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門口。
「大……大姐?」
一聲驚呼後,就是小弟大喊的聲音:「爹、娘,大姐回來了。」
搬東西用不上我,兩個弟弟渾身使不完的牛勁,加上紅着眼的爹和幾個眉開眼笑的小叔。
阿爺謝過車伕,請人進堂屋喝口熱茶,歇上一晚,明日再走。人家要養家餬口,歇一晚就少賺一日的銀錢,車伕謝過阿爺好意,告辭離去。
阿奶拉着我的手,直說受苦了。
小妹一會給我端水,一會去竈房幫忙,一會過來緊挨着我,親近之意不言而喻。
因着我回來,一大家子齊聚,堂屋坐不下,便擺在院子裏。
好不熱鬧。
飯後我開始分東西,阿爺的菸絲,阿奶、孃的銀戒子,一家分一斤紅糖,一斤鹽,一個叔叔打二斤酒,弟弟們的彈弓,妹妹們的紅頭繩。
舊衣一個弟妹一套,尺寸不合適沒關係,修修改改就行。
雖是舊衣,可都是棉布,是家裏捨不得買的好料子。
晚上我與小妹睡一處,離家時她四歲,追着牙婆的牛車哭,如今歸來她十四,抱着我哽咽出聲。
「大姐,你回來了真好。」
回來了自然要去姥爺、姥姥、舅舅家,一圈親戚走下來,五六日過去,我好好睡了一覺,媒婆便上門了。
爲同村的徐三郎說媒。
這人我有印象,他家在村口,早幾日從姥爺家回來,他娘拉着我說話,他剛好挑着兩大捆柴回來。
然後他站在屋檐下,看了我好一會。
當時沒在意。
回家後,娘也說起過他家的事情。
家雖富裕,但大嫂潑辣,二嫂是他舅家表姐,四弟娶了秀才之女爲妻,而他,二十二了,還是光棍一條。
更是徐家老黃牛,粗活、累活、重活全是他幹。
誰做他媳婦,會很辛苦也會很累。
這種人家,我是不願意嫁進去的。
媒婆話才說完,我就拒絕了。
爹孃看我一眼,娘忙去安撫媒婆,畢竟我還要嫁人,若是在媒婆這裏壞了名聲,恐怕很難找好人家。
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說小姐那樣的天仙人物,就是小姐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都比不了一二。
能識得幾個字,跟着趙大娘學廚藝,已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爹孃和我覺得的好人家,不愁喫穿,公婆明理,相公護着我,妯娌、姑子好相處。
徐家……
算了吧。
送走媒婆,娘苦口婆心地勸我。
「徐家雖是外姓,但他家來時就有銀錢,不然也置辦不起田地,修不起那麼大的宅子。」
「真嫁過去不愁喫穿,徐三郎這人力氣大,是個老實本分人,村裏誰家請他幹活,從不偷奸耍滑。」
「你今年雙十,比你年紀大的,要麼是死了媳婦的鰥夫,帶着幾個孩子,你嫁過去就是繼母,這年頭,繼母難當。」
「年紀比你小的,說什麼女大三抱金磚,真要找到能理事的倒好,就怕找個沒斷奶的,事事都得你操持,往後啊有你喫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
「你也別急着拒絕徐三郎,讓你爹把他喊來家裏幫忙幹活,你觀察觀察,與他說說話,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託付一生,真要不中意,爹孃也不會逼你。」
爹孃總是爲我好,不會害我。
我點點頭。
倒不曾想,徐三郎先上門來了。
他應該是幾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在堂屋裏臉紅脖子粗地說不出一句話。
「我會打獵,力氣好,會砍柴,也會對媳婦好,護着媳婦,你考慮一下我吧。」
他話說完,都不等我回復,急匆匆朝外面走。
咚……
「哎呀,徐三郎你咋摔了?」
「嬸子,我沒事……」
娘詫異聲,徐三郎驚慌失措聲,我走出堂屋,院門口早沒徐三郎身影。
娘眉頭微擰,小聲問:「妮兒,你跟徐三郎說啥了?」
「我一個字都沒說。」
「沒說他能慌成這樣子?」
娘明顯不信,但還是讓爹去請徐三郎來家裏幫忙翻地。
家裏不缺幹力氣活的人,就是大弟、二弟也有一把子好力氣,更別說還有幾個叔叔,阿爺也還能下地幹活。
爹孃的心思,徐三郎肯定是知曉的。
他幹活是真捨得下力氣,喫得也多。
我給他添飯,他接碗的時候,手都在抖。
不敢看我,也不敢跟我說話。
家裏地就那麼多,他也不可能天天給我家翻地。
最後那天,喫了夜飯,我送他到院門口。
徐三郎結結巴巴的問:「你,你,你願意嗎?」
孃的話我反覆想過,我二十了,真不是很好找人家。
我看得上的,人家未必看得上我。
而且徐家離孃家近,整個雲家村都是我本家,不是伯、就是叔,徐家人欺負我也得掂量掂量。
「除去那些聘禮之外,我要五兩銀子聘金。」
做丫鬟的時候有月銀,還有賞錢,爹孃都給我攢着,娘說全部有四兩多,她給我湊湊,添到六兩,夫人賞了五兩。
十幾兩私房錢,我想做點什麼,也有底氣。
「好,你等我。」
徐三郎回去跟他爹孃說,我要二十兩聘金。
「又不是金鑲玉嵌,雲春妮怎麼敢獅子大開口?」
-2-
我不知道徐三郎是怎麼說服他爹孃的,反正媒婆再次上門來說媒,除去豐厚的聘禮外,聘金二十兩。
爹孃都驚呆了。
徐家竟如此有誠意?
銀鐲一對,春夏秋冬各兩套衣裳,大紅喜服,繡花鞋四雙……
聘金娘說給我壓箱底,加起來我就有三十一兩私房錢,都可以修一座大宅子,或買幾十畝荒地。
爲此,爹孃日日樂得合不攏嘴。
我們成親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七。
本來就是一個村,徐三郎之前發瘋非我不娶,逼得他爹孃出二十兩聘金,傳得沸沸揚揚。
又傳出他要修房子,說娶媳婦生娃後家裏住不下。
她娘一邊罵他是冤孽,不得不買下徐家邊的荒地修兩間屋子,給我們當婚房。
院子一圍,跟徐家完全隔絕開。
我偷偷去看過,邊上還有一片石頭山,若是開鑿出來種果樹,弄些土堆種瓜果,再不濟養雞鴨也好得很。
出嫁這日,長輩們、兄弟姐妹們都來給我壓箱,小小的木盒被銅錢裝得滿滿當當,加起來也有一兩銀錢。
我忍不住哭出聲。
娘哭,阿奶也哭。
幾個嬸孃忙勸:「好在嫁得近,以後抬個腳就到家了。」
兩家離得近,我爹孃的意思牛車拉過去也行,徐三郎一定要請人吹鑼打鼓,抬着花轎來娶。
還堅持要在村子裏繞九圈,說是寓意長長久久。
還挨家挨戶請去喝他的喜酒。說他的喜酒殺豬殺雞,還宰羊,酒隨便喝,瓜子花生隨便磕,喜糖隨便拿。
這些可費錢,他爹孃能由着他來,可見他跟表現出來的老黃牛樣子,有極大區別。
至少在徐家,他爹孃、兄弟沒辦法真真正正拿捏住他。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專心拜堂。
「禮成,送入喜房。」
我原以爲是要走過去,結果徐三郎把我抱起,一陣鬨笑聲中,龍鳳呈祥紅蓋頭下的我,臉紅得滴血。
「掀蓋頭,掀蓋頭。」
我沒敢看徐三郎,他好像也沒敢看我。
被簇擁着拉出去敬酒。
中途有個年輕婦人給我端來喫食。
「三嫂,喫點東西吧。」
「五妹?」
「是我呀,小時候我還跟三嫂你一起玩過呢。」
「我就說三哥爲什麼不成親,原來是在等三嫂你。」
我喫嘴裏的飯菜差點噴出口,嗆得我直咳嗽。
徐五妹笑着給我倒茶水。
「三嫂,我真沒亂說,你忘記了嗎?小時候我們玩過家家,三哥只要你當他新娘子,還壓着我和四哥給你磕頭,我跟四哥不磕,他就打我們。」
「……」
有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時間過去的太久,我都要忘記了。
「三嫂,你以後可要好好管管三哥,讓他別……哈哈,三嫂,我出去喫席了,碗筷放桌子上,我一會來收拾。」
徐五妹是徐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徐家唯一的閨女,她剛剛欲言又止想說什麼?
洞房花燭夜,我很緊張,也很羞澀。
雖然娘教了我些,可與徐三郎,我還是很陌生。
而且很疼。
可是娘讓我忍着,依從着,女子成親都會走這一遭,以後就不疼了。
但,我很不舒服。
徐三郎第二次靠過來的時候,我拒絕了他。
他什麼都沒說,挨着我躺下。
我背對着他,輕輕呼出口氣。
在村子裏來說,我嫁得很風光體面,那麼多聘禮,二十兩聘金。
爹孃也給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
我對徐三郎沒有不滿,只是不太適應和他過於親密。
從此以後他是我的夫,我該敬着他,愛着他,事事依從他。
但……
我可能做不到。
我不能想着他以後對我不好如何如何,沒發生的事情杞人憂天,日子沒法過。
所以在徐三郎以爲我睡着了,把手放在我腰上,我忍住沒有推開他。
迷迷糊糊地睡去。
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嚇我一跳。
壓根忘記我已嫁人,手忙腳亂地準備起身,腰痠背痛的我一下子撞徐三郎胸口。
這下子好,渾身上下哪裏都痛。
「春春春妮妮妮,嚴重嗎?要不要請大夫?」
我搖搖頭。
門還被敲得咚咚響。
「三弟妹,娘喊你起來煮飯。」
「……」
我愣住。
誰家成親第二日天都沒亮就喊兒媳婦起來煮飯?
原本臉鼻子就撞得很疼,這會子眼淚也沒忍住。
徐三郎已經起身下牀,門發出吱嘎響,緊接着是尖叫聲,以及東西砸地上破碎的聲音。
「家裏是沒人了嗎?」徐三郎的聲音很冷。
先前的女聲底氣不足道:「三弟,是娘是娘……」
「三弟你幹什麼?」
「砰。」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
「三郎,大清早的你做什麼?」
「你個逆子……」
徐三郎說:「我來喊娘起牀給新媳婦煮飯,娘,你快點,免得你兒媳婦餓壞了。」
「啊,三郎,你放開我。」
「三郎,你快放開娘。」
「啊,三郎,你打我幹啥?」
「打你管不好媳婦,大清早的發癲,既然喜歡早起,以後每天都這個時辰起,她要是起不來,我就打你,晚一次,打一次。」
徐三郎說完還吆喝他娘:「娘,趕緊去燒火做飯,哪有新媳婦進門,婆婆睡懶覺的。」
倒反天罡。
我本來臉、鼻子都痛得直落淚,這會子倒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經過徐三郎這一鬧,往後早上應該沒人來喊我起牀煮飯了。
-3-
也不管屋外的鬧喳,我慢慢躺了下去。
徐三郎回屋坐在牀邊沒說話,我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
「春妮……」
他聲音很輕,我也低低的應了句:「嗯。」
「你還好嗎?」
「有點疼。」
徐三郎起身去點油燈。
油燈靠近我,他驚呼:「怎麼流血了?」
我就着微弱的燈光摸了一把嘴鼻,手上都是血。
趕緊扯過枕巾捂住。
「我去請大夫。」徐三郎說着就要走。
忙拽住他:「沒事,不用請大夫,你去打點水來。」
成親第二天就請大夫,傳出去笑死個人。
「哦,好……」
徐三郎出去一會,端着水進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三嫂……」
「天啊,三嫂你怎麼流血了,三哥打你了嗎?」徐五妹驚恐地問。
「你不會說話就閉嘴。」徐三郎怒吼。
我忙說不是。
但徐五妹不信,跟着她進來的徐四郎媳婦也不信。
可見徐三郎小心翼翼給我擦臉上的血跡,她們又疑惑了。
鼻血很快止住。
徐三郎出屋子去。
徐五妹小聲道:「三嫂,真不是三哥打的嗎?」
「不是,是先前被敲門聲驚着,我不小心撞他胸口。」
徐五妹不知道是鬆口氣,還是失望,她湊近我些說:「三嫂,要是三哥打你,你也別饒他,把你孃家兄弟喊上,狠狠打他一頓。」
「你放心,咱家都是講道理的人,沒人會出手幫他。」
「……」
這本就是一出鬧劇,倒也不必喊自家兄弟爲我出頭。
徐三郎一會後端來一碗蛋花湯,讓我先喝了補補血氣。
又讓我再睡一覺。
昨日成親本就疲倦,圓房緊張,還睡不好,早上鬧這一出,沒生氣不可能的。
我更想看看,徐三郎在徐家,到底是個什麼地位,他說的話有沒有人聽。
所以我聽話地睡下了。
徐三郎也挨着我躺下。
牀幔厚實遮光,加上窗戶也關着,屋外還靜悄悄,沒有孩子們的鬧騰聲,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醒過來,我一動,徐三郎就問:「醒了?」
「嗯。」
跟他不太熟悉,也不知道要說點什麼緩和氣氛。
「那就起吧。」
我磨磨蹭蹭地起牀,徐三郎倒是手腳極快地收拾好自己,出屋子去。
我忍着痠痛不適找出銅鏡、梳子,坐在凳子上梳頭,徐三郎提着水進屋。
「水來了,你洗洗。」
「飯食在屋裏喫?還是去竈房喫?」
我睡到日上三竿,在屋裏喫飯不合適。
「去竈房。」
見到徐家人,因爲不熟,我尷尬。加上早上徐三郎鬧那麼一出,他們也尷尬。Ŧú₃
倒是孩子們嘻嘻哈哈的,滿眼好奇。
喫飯的時候,一個個交頭接耳,然後嘻嘻嘻直笑。
-4-
我羞得垂着頭,耳朵都紅透了。
徐三郎發現我的窘態,朝外面那些孩子低喝一聲:「玩去。」
孩子們一鬨而散。
喫了飯,得去給爹孃敬茶。
就是吧,爹孃氣色都不太好,兄弟、妯娌神態各異。
「爹,喝茶。」
「娘,喝茶。」
公婆倒是沒有爲難我,接過茶,給了見面禮,讓我以後和徐三郎好好過日子,管着他點,別讓他瘋瘋癲癲的。
我想,徐三郎跟在外面表現出來的憨厚老實、徐家老黃牛有些出入。
徐家大哥纔是真的憨厚老實,笑得很憨。
徐大嫂也不如外頭傳的潑辣兇悍,笑得格外爽朗真誠。尤其是她身後跟着六個閨女,個個都白白嫩嫩,穿得乾乾淨淨,眼神清亮,看着我帶着好奇。
我瞬間明白,徐大嫂爲什麼會潑辣。
換作是我,爲了幾個孩子喫飽穿暖,我也要潑辣兇悍。
我對她瞬間充滿好感。
徐二哥臉上還青着一塊,對着我笑得很乾巴巴,很是不好意思。
徐二嫂長得倒是漂亮,但眼神刻薄,一看就是掐尖要強,不好相處。
身後五個兒子,一個閨女,也是她的底氣。
早上也是她來敲門,喊我起牀做早食。
徐四郎是讀書人,說話舉止得體。他的媳婦早上朦朦朧朧地見過,溫婉秀氣,兩個兒子也是乖巧有禮。
徐五妹一看就很幸福,她的丈夫抱着女兒,她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大兒子也很乖巧懂事。
一圈下來,總算把徐家人認完。
「既然三弟妹嫁進來了,那以後家裏洗衣做飯的活,也得分擔一二纔是。」
「早前都是我和大嫂一人一天輪着來,以後加上三弟妹,我們三天一輪。」
我想着一個人輪一天,倒也說得過去。
剛要開口說我才嫁進來,有許多不懂的,還請她們以後多教教我。
徐三郎冷不丁地說道:「我娶媳婦回來,可不是讓她做家務的。」
徐三郎在維護我。
「那怎麼行,四弟妹住縣城,不輪着做活沒事,三弟妹住家裏呢……」
「我們沒打算住家裏,等過幾日就搬新屋子去。」
徐三郎說着看向公公婆婆:「爹孃,分家吧,我可不想以後天沒亮,就來人敲門喊我媳婦起來做飯。」
徐三郎一說分家,幾兄弟面色各異。
徐大郎、徐二郎不贊同,徐四郎無所謂,一副我聽我三哥的,唯有徐大嫂眼睛亮了亮,見公爹呵斥,眼裏的光又沉寂下去。
分家一事也就徐三郎提了提,連痕跡都沒留下。
我們起得晚,午食喫的昨天的剩菜。
兩碗肉菜一桌一碗。
大人還好,一筷子一筷子夾,小孩那着,二房幾個孩子搶得兇,大房的幾個文文靜靜根本搶不到肉。
卻見徐大嫂端起桌上的肉,大喊道:「蘭月,你們過來。」
幾姊妹立即端着碗走到她們娘身邊。
徐大郎剛要出聲。
徐三郎冷聲:「大哥,喫你的飯。」
「哦……」
徐大郎就不說話了。
飯桌上其他人也不說話。
我忽然間明白,徐三郎心疼他幾個侄女,平日裏徐大嫂護女兒,他肯定沒少明裏暗裏幫着。
否則徐大嫂不敢端肉。
婆婆會發飆收拾她。
徐大嫂護閨女,自己卻是一塊肉都沒夾,默默喫着面前的素菜。
徐三郎往我碗裏夾了幾塊肥瘦相間的肉。
我笑着看了看他。
他愣愣後又給我夾了兩次。
飯後,大人們有大人們的活,今日輪到大房,蘭月幾姊妹勤快地幫助她們娘,洗碗、掃地。
二房幾兄弟一直在瘋玩。
徐四郎說縣城酒樓忙,要帶妻兒回去。
徐五妹一家子要坐四房租來的騾車,也只得跟着回。
徐三郎來來回回挑水。
其他人也該幹嘛幹嘛去。
徐二嫂在公婆屋裏,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把昨夜弄髒的牀褥換下,準備去洗。
徐大嫂上前來:「三弟妹,你是新媳婦,可不能自己動手,即便要幹活,也等回門後再說。」
「我給你去洗。」
也不管我答應與否,從我手裏搶過盆子就走。
徐大嫂是因爲感謝徐三郎幫襯她護閨女,報答落在了我身上。
我便去新房子那邊。
我身子不適,走得慢,纔到徐三郎就跟來了。
「進去看看?」徐三郎獻寶似的問。
「嗯。」
兩間瓦房寬大,窗戶一開,屋子裏更明亮,如今空空蕩蕩,說話都有迴音。
一間做堂屋,一間做臥房。
堂屋後半截連着臥房,可以拿來存放糧食,也可以放衣裳被褥,而且臥房還可以隔成裏外兩間。
真想立即就搬過來呀。
「等過幾日選個好日子,我們就搬這邊來住。」
「堂屋邊我打算修個矮房,到時候砌個竈,燒水洗洗涮涮,你想開小竈都方便。」
我聽着徐三郎的話,微微點頭。
暗暗心喜。
倒也不是不想孝敬公婆,而是誰不想過得自在舒適安逸些。
與公婆,我也沒有感情,甚至對徐三郎,我也沒多少感情。
我告訴自己,慢慢來,感情都會有的。
晚上徐三郎靠過來的時候,我依舊委婉地拒絕了他。
「明天要回門,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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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門起得還算早,回門禮應該是早就準備好的,紅棗、紅糖、酒,兩隻母雞。
徐三郎提東西,我慢慢走在他後面。
看見娘,我有些想哭。
徐三郎有幾個叔叔陪着,娘拉我進屋說話。
「女婿待你如何?徐家人好相處嗎?」
「他待我好的,徐家人倒也不難相處,就是就是……」我面紅脖子粗地吶吶低聲:「圓房痛得很,現在還痛。」
娘是過來人,瞬間就懂了。
「讓你爹跟他說說,房事哪裏能蠻幹。」
「娘,娘……」
「妮兒,你也別害羞,兩口子過日子,房事得和諧,男人嘛,哪能不惦記這事兒,你要次次都拒絕他,時日久了,再深的感情都得淡。」
「你聽孃的,不舒服你跟他說,讓他改。你長了嘴巴,是拿來說話,不是裝啞巴的,可懂?」
這不懂,那我也只能點頭。
和徐三郎過日子,如今就像摸着石頭過河。
一下子肯定沒法和諧。
爹喊徐三郎去單獨說話,他回來後,欲言又止地看我片刻,像是下了決定般深深看我幾眼。
晚上沒住孃家,回去後,他果然沒碰我。
就是像身子癢似的,在牀上磨磨蹭蹭,翻來覆去。
「我明日去趟縣城。」
我輕輕點頭。
猶豫了又猶豫,才往他身邊靠。
他身上又熱又燙,難怪他翻來覆去睡不着。
被壓着親吻,他輕輕呢喃:「妮兒,我會輕輕的……」
徐三郎天沒亮就出門去了,想到昨晚的事兒,我雙手捂住臉。
磨蹭一會起牀。
纔開門,大房蘭月便脆生生地喊:「三嬸,Ṭûⁱ你醒了,我給你打水洗臉。」
幾個孩子大的也才十二三歲,跟我妹妹一般年紀。
她們懂事,我也不能小氣。
娘昨日給我帶回來的棗泥糕天熱了放不住,便拿出來給孩子們分一分。
一人一塊分了,二房幾個孩子伸手還要。
我餘下也就四五塊,根本不夠分。
「說好一人一塊。」
「三嬸小氣,三嬸小氣……」
幾個孩子越說越大聲,恨不得嚷得人盡皆知。
給我氣的。
心想以後都不給他們喫了,我自己一個人喫。
-5-
徐三郎一路疾走到大路口,走了好一會才見有騾車過來,攔住給幾文錢後,坐上騾車往縣城而去。
到縣城後,他直奔跟孫三合夥的雜貨鋪。
他本來也不是蠢笨的人。
孫三一直說生意差不給他分錢,但雜貨鋪還一直開着。
「三郎來了。」
「十兩銀子,連本帶利十二兩銀子,拿來。」
孫三還想故技重施,說鋪子沒賺錢。
徐三郎一巴掌拍在櫃檯上:「今兒要麼我分鋪子裏的東西,這一兩年的賬也得給我算清楚。要麼你給我十二兩銀子,從此鋪子跟我沒絲毫關係。」
孫三嘴巴張了張,最後才說:「你等着,我去後院給你拿銀子。」
鋪子是孫三家祖傳的,早前就是雜貨鋪,不過沒銀子進貨,都快開不下去了。
兩人相熟多年,孫三知道徐三郎攢了些銀子,才找徐三郎合夥,爲表誠意,還白紙黑字寫下契據。
但是人心嘛,誰能琢磨得透呢。
徐三郎點清楚銀子,撕毀契據,走出雜貨鋪。
提着銀子往藥鋪走去。
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也暗暗下決心,不能再如以往那般缺心眼,如今的他娶到了從小就想娶的姑娘。
他是丈夫,是一家之主,還會是孩子的爹。
他得讓妻兒喫飽穿暖,得攢銀子,即便他有個三長兩短,妻兒也不至於喫苦遭罪。
到藥鋪買藥,徐三郎結結巴巴說明來由。
藥鋪掌櫃那是見多識廣,引他進內室……
-6-
我從沒有見過這般可恨的孩子。
他們居然去跟婆婆告狀。
說我不給他們糕點喫。
婆婆沒罵他們,也沒來說我。
倒是他們娘徐二嫂,皮笑肉不笑地扭到我房門口,陰陽怪氣地喊:「三弟妹。」
我拿着戳針的手一頓。
「二嫂有事?」
「三弟妹,不就是塊糕點麼,不值多少錢,你便拿來給孩子們分了唄。你是長輩,可不興小氣吧啦的呀。」
二房那幾個孩子不懂事,真真是跟着大人有樣學樣。
幾塊糕點給孩子們分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要真小氣,也不會拿出來分。
徐二嫂這麼把我架着,我也不慌,笑着說道:「二嫂說得對,我做長輩的要疼愛晚輩,二嫂爲長,想來也不會小氣,那二嫂拿幾兩銀子給我用用吧。」
「啥?你說啥?」
徐二嫂尖叫出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二嫂要我的東西,那麼理直氣壯,我讓二嫂拿銀子給我用用,不過是一應還一應,看二嫂這樣子,莫不是小氣吧啦的不肯?」
我不是掐尖要強的人,在富貴人家待過,我太知道謹言慎行的重要性。
但現在不一樣。
我嫁人了,是徐家的一份子。
今日要是軟弱不反擊,往後二房會不停試探,然後變本加厲地欺負拿捏。
「你瘋了,雲家竟教出你這麼個……」
「今日你敢罵我一個字,罵我爹孃一個字,我定與你拼命!」
我聲音冷冷,滿臉兇狠,徐二嫂被嚇得退後幾步。
而一直裝死的婆婆,見徐二嫂喫虧,急吼吼地走過來,看似勸和,實則偏心,順帶指責。
「多大點事,值得你們鬧騰?老三媳婦,你才嫁進來,理該上敬嫂子,下慈晚輩……」
「婆婆,不知道你是否聽過一句話,子女不和多是老人偏心,無德。今日的事情你不問緣由,是非不分,一味偏心二房。怎麼?三郎不是你兒子?我不是你兒媳婦?」
「你、你、你……你敢忤逆我,我要讓ẗũ̂⁴三郎休了你。」
「休我?可以啊,你們徐家怎麼把我抬進來的,怎麼把我擡回雲家去,否則我孃家那些個兄弟,也不是喫素的。」
我說完,也不管兩人臉色鐵青,砰關上門,還把窗戶也關上了。
「你可恨可恨……」
「娘,娘……」
我躺在牀上,後怕地捂住咚咚咚直跳的胸口。
也不知道徐三郎回來,會站誰哪邊?
沒人來喊我做活,也沒人來喊我喫午食。
有泥巴砸在窗戶上,我也沒管,直挺挺地躺平了。
餓了就把那幾塊棗泥糕全部喫掉,繼續躺着。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哭聲。
「三郎,你總算回來了,雲家那小賤人要把你娘我欺負死了啊。」
惡人先告狀,可恨。
我以爲徐三郎會景來質問我,卻不想聽到他笑聲:「娘你總算遇到個惡兒媳來磋磨你,挺好的呀,以後可不能動不動就找我告狀了,萬一我媳婦欺負你不夠,還欺負我咋辦?」
「我娶媳婦是過日子的,可不是跟我幹仗的。」
徐三郎的聲音很洪亮,幸災樂禍中還帶着揶揄和警告。
我在屋子裏聽着忍不住笑出聲。
剛翻坐起身,他推門進來。
揹着一口大鐵鍋,胸前搭着一個布袋,手裏提着個木盒子。
「媳婦,我回來了。」
「你午睡醒了呀,午食喫了啥呀?」
說起午食,我不免有些委屈。
「咋了?跟我說說,我替你做主。」
我自然希望徐三郎站我這邊,便沒有絲毫隱瞞,全告訴他了。
「沒人來喊你喫飯?」
我輕輕點頭。
徐三郎沉默了片刻,像摸小狗一樣摸摸我的頭。
「那以後我們自己煮飯喫,你想喫什麼煮什麼。」
要分家嗎?
「裏面有九兩銀子,你收好。」
-7-
我趕緊開始收拾東西。
他去把我孃家幾個堂兄弟都喊了來,十幾個小夥子冷着臉進院子,喊我一聲就開始搬東西。
公公沉冷着臉。
婆婆哭天喊地。
徐大嫂站在屋檐下看着,眸光沉沉,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
徐二嫂躲屋裏沒出來。
二房幾個孩子也不見人影。
家是沒有分的,就是我和徐三郎搬到新家,以後單獨開火而已。
更讓我震驚的是,徐三郎拿來了糧食和雞蛋。
我還在規整東西,我爹孃便來了。
「咋回事?」娘急吼吼地問。
我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娘笑道:「自己開火也好,你想喫啥喫啥,就你們兩個人煮點好喫的也能多喫幾筷子。」
「沒道理替大房、二房養孩子。」
娘希望我好,更不想我喫虧。
徐二嫂是個蠢的,也不想她那麼多個兒子,不好好籠絡着妯娌,還想着欺負拿捏我。
娘又說道:「這幾天先回家去喫飯,竈臺這些得搭,碗碗盞盞家裏先拿過來用着,不夠我去你二叔、三叔、四叔家借。」
「娘,我有銀子。」
「有銀子也不能亂用,那是你的壓箱底,報名錢。」
我湊近她小聲道:「三郎剛剛拿回來九兩銀子。」
娘愣了愣後笑道:「那感情好,你們自個盤算盤算,缺啥都去縣城買回來。」
「也不用買很多,慢慢的置辦。」
「還有邊上的荒地,得開墾出來,趁着天種瓜果。」
「明兒你們就去置辦東西,讓你爹跟你幾個叔叔說說,來幫你開荒。一家人不說工錢,但你得管飯。」
我用力點頭,往娘懷裏靠:「娘,您真好。」
「傻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不疼你疼誰。」
在孃家喫好晚食,和三郎慢慢往家走。
天黑透了,他見我走得慢,便提議揹我。
我猶豫了會輕輕點頭。
兩個人過日子,得有感情,才能長長久久。
他今日往家裏拿銀子,買鐵鍋,護着我,都是好事,我得肯定他的付出。
「三郎。」
他聞言身子僵住,悶悶地應聲。
「今兒謝謝你護我。」
「我是你男人,就該護着你。」
我與他說起去縣城添置東西的事情,他當即應下,說明日去借牛車。
要置辦的東西多,有牛車可以拉回來。
開荒的事情爹已經與他說過,他心裏有數。
新家這邊什麼都沒有,三郎去弄了幾桶熱水,讓我洗洗。
洗好看着放在角落的水桶,我慌得很。
「我給你上藥。」
「我我我,我自己來。」
「你看不見。」
真真是羞死了。
尤其是他不單單是上藥,他還……
我緊緊捂住嘴不敢發出聲。
事畢,我像是被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渾身都是汗。
扭開頭不願搭理他。
「媳婦,往後只要你在牀上依着我,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兒都依你。」
這……
也太誘人了。
我輕輕點頭嗯聲。
徐三郎再次靠過來,我慌得想拒絕,又忍下來。
好在他用了從縣城買來的藥。
用過後,我感覺絕對不是正經藥……
天還沒亮,三郎就起了。
我腰痠背痛地想要起身,他讓我再睡一會。
等他駕着牛車回來,喊我起牀梳洗。
「水是熱乎的,你洗洗我們就出發。」
他是個貼心人,讓我坐在稻草蒲團上,說不顛簸。
到縣城先帶我去喫餛飩、包子,喫飽後再去置辦傢什物件。
「咱們要開荒,鹽、醬油、醋得多買點,還有酒,陶鍋買兩個,燜飯、燜肉都用得上。」
鍋碗瓢盆……
要不怎麼說窮家值萬貫呢。
尤其是三郎什麼都要得多,陶鍋本來打算買兩個,他硬是要買四個,兩大兩小。
還有碗碗盞盞,我想着少買兩個,去孃家借,他一定要置辦兩桌。
還讓我放心,他能打獵賺銀子。
糧食就去公公婆婆那邊拿,我不敢去,他去。
歪理真是不少。
這年頭沾個鐵的東西都貴,柴刀、彎刀、菜刀兩把、鐮刀、斧頭,要不是我攔着,他還想買把鐵鍋鏟和鐵漏勺。
爲了滷肉好喫,又去藥房選香料。
做豆腐用的滷水,紅糖、紅棗、綠豆、紅豆。
五穀雜糧更是不能少。
還有面粉。
精米買了一百斤。
不能頓頓喫,偶爾煮個粥也極好的。
他給的九兩銀子用光,牛車也堆得滿滿當當,回家。
「還有什麼想買的,你尋思尋思,等我過幾日進山抓的野物,換了銀子買。」
纔到村口,幫我們看家的大虎、小虎立即迎上來:「姐、姐夫。」
手腳利索地開始往家裏搬東西。
東西還沒搬完,爹孃給送來了乾柴。
看他們一身疲憊,想來是去山裏砍的。
「爹、娘。」
娘見我們置辦不少東西,笑意就沒下去過。
尤其是見狀大陶缸。
「這缸子拿來裝水好,以後有了石缸,也可以拿來醃酸菜。」
娘把我們買的東西看了一圈。
高興我們買這麼多,又心疼錢。
「下回三郎去縣城,買幾個泡菜罈子,咱們鄉下人家,少不得泡菜和鹹菜。」
「大缸、大罈子也不能少,裝糧食木板一蓋,老鼠就鑽不進去。」
娘怕說多了,三郎不樂意,影響我們夫妻感情,都是私下裏跟我說。
瓶瓶罐罐我也買了,不過沒敢買多。
家目前就這麼大,買太多根本塞不下。
我以爲就修間竈房,隨便搭一下就行,結果三郎說要住一輩子,得修好點。
他還想修個冰窖,可以拿來放肉。
「多放點肉,你生娃的時候好喫。」
這才成親幾日啊,就想着生娃,頓覺壓力很大。
而且修房子、挖冰窖、開荒,不算工錢,就光喫食,也得不少銀錢買糧食。
「銀子的事情你別擔憂,我來想法子。」
三郎這麼說了,我肯定相信他的呀。
修竈房屋,打竈臺都得選日子,一時半會成不了。
他白天帶着我幾個兄弟進山,即便不抓野物,也會砍根木頭扛回來。
大虎小虎幫着挑乾柴。
我也沒有天天回孃家去喫飯,而是用小爐子煮喫食。
就我跟三郎兩人,喫食簡單,但油水很足。
天天都能喫上雞蛋,隔三岔五割點肉。他每頓都要喫三大碗,是一點剩菜剩飯都不會有的。
三郎是真的勤勞能幹,山裏回來也不歇着,把家門口的亂石都翻出來堆好,硬是開出一塊地種蔥、韭菜。
又搭了幾個瓜架,讓南瓜、苦瓜、絲瓜有地方牽藤。
娘還跟人換了要抱窩的母雞,給我孵小雞仔。
爹和三個叔叔、幾個堂兄弟不論颳風下雨,得空就過來翻亂石。
三郎大哥、大嫂也是得空就來幹活,他二哥二嫂不喊就不來,三郎也不會去喊。
我更不會去。
欠誰人情,也別欠二房,以後還不起。
至於公公、婆婆,公公倒是會過來幹活,婆婆則是一面都沒露過。
三郎這一個多月拿回來二兩多些銀錢,我買肉買蛋用去了三百多文,至於菜都是娘和三個嬸嬸送,親近些的堂叔伯嬸孃也送。
家裏就我和三郎兩個人,根本喫不了多少。
本來七月有個動土的好日子,可七月是鬼月,只能等到八月初六。
三郎已經攢了幾十根木料,一間屋子用不了這麼多,他要在竈房隔壁再修一間。
我想着家裏屋子目前夠住,就算要修有孩子後也不遲。
瓦片不便宜,多修一間,他賺回來的幾兩銀錢,剩不下多少。
「我打算等天冷了接師父、師孃來家裏住。」
「……」
我聞言沉了臉。
這事他是根本沒與我說過。
師父、師孃來家裏住,他與我說清楚緣由,我不會反對。
可他這種先斬後奏的態度,我很不滿意。
所以我沒搭理他,起身就走。
「媳婦……」
三郎急了。
抓耳撓腮急切地解釋:「師父予我先有救命之恩,後又教我打獵,他們沒有兒女,拿我當親兒子看待,早些年師父也攢了些銀錢,前年師孃生病花去不少,我也給了十多兩……」
「他們年紀大了,山裏苦寒,以後若是有個頭疼腦熱,找大夫也不容易,我我我……」
「你閉嘴,就你最孝順是吧。」我吼出聲。
甩開他伸過來拉我的手。
我肯定是氣的。
我家裏人得空就來幹活,爲的是什麼?
是爲了我過得好。
過得有底氣。
他師父、師孃住家裏來算什麼?讓我去伺候?
給洗洗涮涮、煮喫煮喝?
「你要孝順,你自己孝順去,別扯上我。」
爲了不讓爹孃擔心,在他們面前,我依舊笑眯眯的,該做什麼做什麼,就是晚上不挨他,也不讓他挨我。
等房子上樑蓋瓦,喫過飯後,娘才問我:「你跟女婿吵架了?」
「他說要接他師父、師孃來家裏住。」
娘聞言驚呼:「啥玩意?」
「他要真把人接來,我肯定不跟他過了。」
娘捶我幾拳:「說胡話,好不容易房子修好了,地也開荒幾塊出來,瓜果都種下去,就拱手讓人了?那你那些個兄弟肩膀子背土禿嚕皮算什麼?算他們白疼你?」
「兩口子有話好好說,這人還沒接來,你就跟他鬧,多傷感情。」
「三郎這幾日說句話都看你臉色,說明他心裏有你,你與他說說清楚,他指定能聽進去。」
「他要一根筋到底,還有我跟你爹呢。」
孃的話,我聽進去了的。
等到竈房、偏房修好,上樑、蓋瓦,有魚、有肉的喫上一頓,修房子的事情暫時落下帷幕。
裏面的牀鋪、傢什物件都可以慢慢置辦。
忙碌這麼許多天,三郎也累。
早前我還給他打盆洗腳水,關心一下他累不累,要不要捏捏肩、捶捶背,最近是根本不管他。
好幾次委屈地想跟我說話,我也沒理會他。
我就不信他過過好日子,還願意沒苦硬喫!
「媳婦,媳婦。」
「妮兒,妮兒,你理理我好不好?」
「我知道錯了。」
我翻坐起身,冷聲問他:「你錯哪裏了?」
「我不該說要把師父、師孃接家裏來,我……」
我就知道,他根本沒明白我爲什麼生氣。
深深吸了幾口氣後才問他:「那我問你,你爲什麼娶我?爲什麼要單過?」
「我喜歡你,很早就想娶你做媳婦。老大、老二家孩子多,大嫂潑辣,老二媳婦偷奸耍滑,我娘還缺心眼的偏心她,我怕你喫虧。」
「那我問你,如果你師父、師孃給我氣受,暗戳戳的欺負我,你怎麼辦?」
「……」
三郎顯然沒想到這個可能。
「說得再直白一點,你沒爹孃嗎?我沒爹孃嗎?自己的爹孃都沒孝順到位,卻接了師父、師孃來家裏,那算什麼呢?」
「真要接來了,我一塊肉是給爹孃喫呢?還是給師父、師孃喫?還是給我們的孩子喫?」
「給,那爹孃、孩子算什麼?不給,你接人來連肉都不給喫,你就是假仁義。」
「遲早裏外不討好,妻兒離心,父母怪懟,家破……嗚嗚嗚。」
我推開捂住我嘴的大手:「你能做還不讓我說?」
「媳婦,我不接師父、師孃來家裏了,這家就咱們,咱們好好過日子。你別對我冷臉好不好,這些日子,我煎熬死了。」
「知道煎熬就好。」
誰不煎熬呢?
我還煎熬呢。
就像娘說的,孃家舉家之力助我,可不能丟棄好不容易纔有的一切。
三郎也沒犯大錯,知道賺錢、幹活捨得下力氣,更沒有嫖賭,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糾纏。
我軟了身子往他懷裏靠。
「也不是我心硬如鐵,實在是我們如今這麼個情況,家裏既沒有千金萬銀,也沒有良田十畝、百畝、千畝,上有爹孃年紀漸大,明年後年,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婆婆那麼個性子,肯定不會來幫我帶孩子,到時候少不得要小妹來搭把手。那小妹來洗洗涮涮、從早到晚地幹活,總不能讓她睡地上。」
「三郎,若咱們有家財萬貫,良田莊子,奴僕成羣,你提出接師父、師孃來家中,我指定不反對。」
「咱們得先過好自己,手裏有錢,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師父那邊,往後你多去走走,送些瓜果、糧食去。」
好話歹話我都說盡了,他要是聽得進,往後恩恩愛愛,好好過日子。
若是聽不進去,那我只管有活指使他去幹,當牲畜使喚,不拿他當人看了。
「媳婦說的有道理,我都聽你的。」
「媳婦,都好多天沒讓我碰了,房子已經修好,明兒不用早起……」
滿腦子就惦記着牀上那點事。
總拒絕也不是事,加上才說了他一通,總得給點甜頭。
半推半就應了他。
-8-
三郎好像真聽進去我那些話,家裏秋收還有幾天,他也沒閒着,早起帶着我幾個兄弟進山,回來也沒空過手。
不是柴,就是藥草,野物他都拿去賣了,今天給我二百文,明天給我三百文。
我每天多了個活,就是整理他帶回來的藥草,清洗乾淨後晾曬。
還要準備過冬的各種菜乾。
比如南瓜幹,我就曬了兩大缸,蒸着當飯喫也行,泡漲跟麪粉揉一起蒸饅頭也好喫。
我和三郎的日子,也回到才成親時,蜜裏調油地過着。
他每天出門笑嘻嘻,回家也笑嘻嘻,眼睛裏肉眼可見地有了光。
「媳婦……」
我正在挑揀豆子,把石子、扁的挑掉。
打算做些豆豉,炒菜、下飯都好喫。
「嗯?」
「一會我去爹孃那邊拿袋穀子,直接拿二叔那邊去碾,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的。」
家裏現在有十來只雞,天天荒地裏亂跑,雖說有雜草、蟲子喫,也得餵食,才能長得大,長得快。
三郎回去拿穀子,公公沉着臉沒說話,婆婆罵他白眼狼,沒良心,但也沒有真攔着。
一到家,娘就跟我說誰家誰家有南瓜,問我要幾個?
還有苞谷要多少斤?她好跟人說。
「苞谷要一千斤,南瓜多幾個也沒事,南瓜子曬乾還能炒着喫呢。」
「要恁多苞谷?你跟三郎喫不光的。」
「我打算到時候養一百隻雞。」
娘聞言愣了愣後笑出聲:「你那邊寬,養兩百隻都成,到時候有母雞抱窩了,我來給你孵小雞仔,再讓大虎、小虎去山裏割草餵雞。」
「小妹也能去給你幫忙。」
娘本來很高興,說着說着眉頭緊蹙:「你和三郎都成親快半年了,肚子咋就沒動靜呢?」
這……
我和三郎房事一開始實在艱難,到如今格外和諧。
咋就沒懷上?
「不成不成,明兒我帶你去鎮上找大夫瞧瞧,咱們有病早點看,別拖。」
我默默點頭。
是該去看看大夫。
三郎和我孃家兄弟們相處得是真好,勾肩搭背地說笑,碾米都不用他幹,幾個小的兄弟輪着來。
他跟幾個年紀大些的堂兄弟說着挖坑、安陷阱,打算弄頭野豬回來。
「那能找到野豬嗎?」
「找野豬不難,就怕遇到十幾頭……」
「我們多去幾個兄弟。」
所以爺爺幾個兄弟家堂哥、堂弟都喊來了,烏壓壓二三十個壯年男子,商量找野豬的事情。
家裏缺肉,少油腥,想到野豬肉,誰不直吞口水。
但野豬兇悍,可不敢大意。
所以竹箭得準備,尖上還要沾能麻暈野豬的藥,也得等上兩三天。
柴刀、彎刀得磨快。
看他們的意思,是要往深山裏去。
只恨自己腿短,走不過他們,不然我也想去。
在爹孃家喫過晚飯,我們纔回家,我發現鎖被擰過,跟我離開時的方向不一樣。
至於是誰?
我和三郎心裏都有數。
他要出門的時候被我拉住:「沒有憑證,嚷嚷起來丟臉。」
「以後家裏可不能長時間沒人。」
明日去鎮上,我得喊爺、奶過來幫我看家。
「去鎮上買啥?需要我跟着去不?你記得多帶錢,想買啥買啥,買幾斤棉花吧,你多置辦兩套冬衣。」
你說他不懂吧,他啥都懂。
你說他懂吧,有時候又是個糊塗蛋。
「我們成親快半年了,我還沒懷上孩子,娘說帶我去看看大夫。」
-9-
三郎肉眼可見地慌了神。
我眯了眯眼:「三郎,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難道他身子不好?
不對呀,他白日干活利索,晚上也能得很。
「沒有,沒事,我去燒水。」
我看着他的背影。
懷疑一旦種下,就會肆意生長。
晚上做夢都夢到他不能生,還怪我不能生。
所有人都指責我是不下蛋的母雞。
「……」
等我醒來,身邊沒人。
尤其是他燒好熱水,還煮了粥,更讓我懷疑他有問題。
「三郎,你跟我一道去鎮上看看大夫?」
「我不去,我健康着呢,再說我跟堂哥他們約好,要去砍竹子做竹箭。」
他躲躲閃閃,顧左右而言它。
讓我越發懷疑。
「你真不去?」
「不去,你多帶錢,想買什麼買什麼。」
我想着家裏鹽得買,冬天來了,要醃肉,還要醃小白菜,來年醃蘿蔔,糖也得買,我和三郎都喜歡喫荷包蛋,扯幾尺布料給他做件衣裳,還有鞋子的布面……
本來數了兩千文錢帶着,怕不夠又數一千文,真是好大一袋子。
爺奶是跟着娘過來的,爹趕的牛車,邊上還坐着小妹。
「妮兒,」
「大姐。」
我讓爺奶在我家煮午食,有什麼煮什麼。
「不用,你二嬸會送來。」
我爹他們幾兄弟很團結,幾個嬸孃也好相處,加上爺奶從沒有磋磨過幾個兒媳婦,是以我娘、幾個嬸孃都很孝順。
孫子、孫女們也會有樣學樣,上敬長輩,下愛兄弟姐妹。
我見阿奶身上穿的衣裳已經洗得泛白,心知這已經是她比較拿得出手還算不錯的衣裳,又尋思着二嬸給阿爺送喫食。
便回屋多拿了一兩銀子,硬勸用力ṭųₑ把阿奶拽上牛車。
「我不去我不去。」
但真被強硬地拉上牛車,阿奶又忍不住紅了眼眶。
「多少年沒去過鎮上了,也不知道變化大不大。」
奶奶的感慨,我也忍不住唏噓。
誰都會有老的那天,如今的阿奶,以後的娘,將來的我……
「阿奶,等以後讓三郎用騾車帶咱們去縣城。」
「縣城啊……好遠的呢,不過要是你和三郎有騾車,我這老骨頭還硬朗,肯定是要娶一趟的。」
阿奶記性很好,很多路怎麼走都還記得,哪些房子沒有變化都清清楚楚。
「鎮上房屋變化倒是不大,就是有些鋪子改賣別的了。」
我先帶着阿奶去布莊。
這次是真強硬着給她量了一身衣裳,再給家裏阿爺也買了一身,爹孃我沒有買。
畢竟三郎的爹孃亦在,不能太過於厚此薄彼。
給小妹買了幾塊漂亮的布頭,她拿回家可以琢磨着做個荷包。
「謝謝大姐,大姐真好。」
她巴巴跟來,也是爲了這點碎布頭子。
娘點點她腦門。
小妹笑着往我身後躲。
阿奶一個勁唸叨我不該浪費銀錢,她有衣裳穿,年紀大了,不用穿新衣裳。
娘又催我去看大夫。
大夫先給我號脈左手,又換右手。
「身子康健,沒有病根子,就是吧……」
我一顆心提起。
大夫很委婉地說:「房事也不用那麼勤。」
「……」
給我臊得滿臉通紅。
連診金都忘記給。
大夫喊一聲,我更臊得慌。
去買泡菜罈子時,還是娘老辣地講價。
我要了三個泡菜罈子,一個大缸,這次來有牛車,拉回去方便。
糖、鹽、醬、醋也買了些,花生、芝麻、糯米也買點,我想做點醪糟,還想做點餈粑喫。
三郎如今嘴巴也被我養饞了,聽我說啥好喫,也想試試。
買好這些東西,帶來的銀錢還有剩,我又回去買了五斤棉花。
冬日裏三郎還要進山,雖說有野物皮子做護膝,裏頭多塞點棉花肯定更暖和。
把牛車堆得滿滿當當,回家。
到家後,我留爹孃喫些東西再走,早前曬的麪條,打幾個雞蛋煎一煎,加水煮,加鹽撒點蔥花,就能把人香迷糊。
喫好飯,爹孃、爺奶就回去了。
爹要去還牛,娘要回家規整買來的東西,還要餵雞鴨、豬。
小妹留下先幫我收拾整理。
她一門心思想回去跟姐妹分享漂亮的布塊,等幫我東西規整好,問我沒啥事了,跑得那叫一個快。
小妹走後,我也沒閒着。
去地裏割韭菜,才發現阿爺給我把草全部拔了丟雞圈裏。
我抿嘴笑了笑,窩心得很。
韭菜割回家要摘乾淨,哼着小曲的同時,覺得有些冷清。
「該養條狗了。」
「或者養只貓也行。」
狗可以看家,貓能抓老鼠。
兩樣都養,不知道三郎會不會同意?
又把肉剁起來,和麪包餃子。
平時就算了,餃子是好東西,得喊公公婆婆過來喫。鄉下人家胃口好,得多包點,不然不夠喫。
再炒個小菜,油酥點花生米,切ťṻ⁽點醬菜,公公和三郎喝小酒有下酒菜。
餃子包好,瞧着天色,三郎也該回來了,我先把餃子蘸料調好,點火燒水。
「媳婦,媳婦,我回來了。」
緊接着就是咚的一聲。
我笑着走出屋子,三郎一身汗溼朝我走來,把髒兮兮的手在衣服上擦擦,然後在我鼻子上捏一下。
我嫌棄地避開他。
「水燒好了,我給你衝碗蛋花湯,你喝了趕緊去洗洗,晚上喫餃子,你過去把爹孃喊來。」
我不願意去喊,是怕一喊二房幾個小崽子也跟着來。
他們都怕三郎,見着他就躲。
小孩子都欺軟怕硬着呢。
「媳婦真好。」
我好,那是因爲他也好。
進山打獵,就算沒收穫也不空手回來。
看那一挑柴,怎麼也得二三百斤,從山裏挑回來,也費力的很。
一碗蛋花湯喝下去,水已經兌好在大木桶裏,三郎自己拎着去洗澡。
擦着頭髮回來。
爲了好洗幹得快,三郎的頭髮並不長,等到明年二月二,還得再剪短。
「快去喊爹孃過來喫餃子,我準備下餃子了。」
三郎抱着我親了親,膩膩歪歪地問:「那可以喝點酒嗎?」
「嗯,一會你跟爹喝兩杯。」
「媳婦真好。」
三郎去喊公公婆婆,我便往鍋裏下餃子。
等他們到,餃子已經煮好,舀在大瓷盤裏。
「爹、娘,餃子煮好了,快坐下來喫。」
公公臉色一如既往,不鹹不淡,很威嚴地點點頭。
婆婆開口就說:「真是不會過日子……」
她的長篇大論在三郎重重的一聲娘中消聲。
不是很樂意地坐下,見還有壺酒,兩個酒杯,又說道:「不年不節的喝啥酒……」
公公看她一眼,她又噤了聲。
喫餃子的時候,她還想挑點刺。
三郎說:「娘,你要是再唧唧歪歪,下次喫好的,我可不喊你跟爹了啊。」
「……」
婆婆氣得差點摔筷子。
三郎則給公公倒酒:「爹,咱爺倆喝一個。」
「嗯。」
公公話不多,但能喝點酒,也是高興的。
而且餃子對於鄉下人家,一年到頭也喫不上幾回。
公公喝酒,三郎見他杯子裏的酒喝光了,就給滿上。
父子兩人話少,尤其是三郎,跟在我爹、叔叔面前,真是兩個樣子。
飯後,公公婆婆起身離開,我收拾洗碗,三郎就掃地,去把雞都攆籠子裏關好,免得晚上遭了黃鼠狼。
他關好雞,回來就開始劈柴,屋檐後已經堆得滿滿當當,這些他說是乾柴,要堆竈門口,燒的時候方便。
我洗好澡,在屋檐下洗衣服。
他又開始去挑水。
也是我們運氣好,亂石堆裏挖出一口泉眼,現在就挖了一個坑,用油布蓋着不讓髒東西掉進去,足夠我們一家子喫喝用。
洗好衣服三郎幫忙一起晾。
「三郎,我想養只貓或者狗。」
「養唄,貓貓狗狗都養,你一個人在家,也有個伴,等明年把剩下的荒地全部開墾出來,院牆圍好,再生兩個娃,貓狗在院子裏跑,想想就美好。」
聽着都覺得很美好。
-10-
晚上兩人廝纏一番後,我與他說起大夫的話。
他默了片刻,一臉苦相。
「媳婦,孩子的事情咱們順其自然,真要生幾個像二房那樣的混小子,還不如別生。」
「明兒我們進山去,晚上可能回不來,到時候岳父、岳母過來陪你。」
「我給你準備些飯糰,到時候烤着喫,再帶點鹹菜和鹽,在山裏抓住野兔啥的,就收拾乾淨烤了喫。」
「衣裳帶一套,溼了可以換,油布也帶着吧,下雨沒找到山洞,可以遮雨。」
「刀一定要磨快……」
我說着打個哈欠,往三郎溫暖的懷裏蹭了蹭。
迷迷糊糊說:「快睡吧。」
「嗯。」
聽到公雞打鳴我就起了,在油燈下洗鍋燒火,給米過生,然後放木甑子裏蒸熟,炒菜等三郎磨好刀喫飯。
飯糰裝在幾個竹筒裏,還有鹹菜,又加一桶子豆腐乳,一一檢查好放在他的背篼裏。
看着他精神抖擻、昂首挺胸地離開家。
我揉了揉眼角。
轉身回屋收拾,餵雞,去爹孃家問苞谷的事情。
買了苞谷要磨碎,也不能稀碎,那樣子不好挑粒去殼。
娘說我瞎講究。
我只是想喫好點,有錯嗎?
「娘,你幫我尋摸只貓狗吧。」
「成呀。」
小妹獻寶似的遞給我一個荷包。
「大姐,給你的。」
針腳細密,還繡了小花花。
真是好看極了。
「哎呀,真好看。」
「小妹,下次我再給你買點布塊,你做了讓你姐夫四弟媳婦拿去縣城,看看能不能賣掉。」
要是能賣,對於小妹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更是對她繡工的肯定。
小妹高興極了,抱着我撒嬌:「大姐,你真好,我跟大姐天下第一好,以後大姐有活喊我,我都幫大姐幹。」
「好,以後有的是活讓你幹。」
我爹和三個叔叔的房子修成一排,家裏兄弟姐妹也多,一會子幾個堂妹也過來了。
也說要幫我幹活。
「那行,走,去姐家,姐教你們做點心。」
教她們做點心,一來可以自己做了喫,往後還能做了拿去街上賣。
自己能賺錢,在婆家就有底氣,婆婆磋磨、妯娌欺負都得悠着點。
這世上男人,可不是誰都像徐三郎。
會護着媳婦,知道對媳婦好。
當然了,孃家兄弟多,欺負也得掂量掂量。
家裏剛好有綠豆,那就做綠豆糕。
綠豆泡發後,得去掉殼,那樣子綠豆糕做起來就細膩。
不過這得明天做,今兒我教她們做涼皮子。
「先用皁角把手洗乾淨,指甲剪短,指甲縫也要好好洗。」
「就是這樣子揉,在水裏不停地翻來覆去地揉洗。」
等到麪糰子洗得差不多,才把水倒在磁盤裏,薄薄的一層放在鍋裏蒸。
剩下的麪筋也別丟,蒸起來切了放在麪皮子裏。
也沒放別的,就加點醋、油辣子、蔥花,就好喫得讓人驚呼連連。
一家分上一大碗。
公公婆婆那邊我也端了一大碗過去。
「這啥做的?」徐二嫂急切地問。
彷彿看到了可以賺錢的法子。
我不會告訴她,因爲我打算讓家裏幾個兄弟去做這個買賣,我也跟着分點小錢。
而且這東西要是加黃瓜絲、綠豆芽會更好喫。
「爹、娘,我先回去了。」
徐二嫂見我不搭理她,還想拽我。
我不着痕跡避開,扭頭就走。
晚上我和爹孃就喫的涼皮子,也把打算做喫食賣的事情說了說。
「讓大虎小虎去?」
「大虎小虎得分開,一個跟着幾個叔叔家賣涼皮,一個去賣豆腐,到時候還可以賣豆乾。」
爹孃笑:「你賺錢的法子真是多,只是三郎不會有意見嗎?還有你公公婆婆他們,畢竟這都是賺錢的方子……」
「只要三郎不計較,他們生氣與否我倒是不在意。」
這次進山,徐二郎沒去。
徐大郎跟着去了。
而且三郎說這次賺錢不會給他爹孃,會直接給徐大嫂。
家裏就一張牀,爹打的地鋪,娘跟我一起睡。
我依偎着娘。
「挨着娘睡覺,真好。」
當年徵兵,家裏能借的都借了,能湊的都湊了,還差二兩。
湊不齊銀錢,爹就只能去參軍。
我自賣自身,換來二兩銀子。
湊足銀錢,換爹不用去參軍。
我從來不後悔,畢竟同村叔伯去了十個,只回來一個。
隔壁村據說一個都沒能回來。
做奴婢那十年,我也喫過苦,遭過罪,一開始還想着做一等大丫鬟,月銀多,得賞賜也多。但被算計過兩次遭打得奄奄一息後,我學聰明瞭,乖乖地讓自己變得庸碌,去竈房給趙大娘燒火,做粗使丫鬟。
少了算計,過得倒是鬆快了許多,小命也穩穩地保住了。
也跟着趙大娘學了不少怎麼做菜,做稀罕的喫食。
「妮兒,是爹孃對不住你。」
「娘,你和爹沒有對不住我。從小你們疼我愛我,教我爲人處世,教我自尊自愛。這世上多少女孩兒生下來就被溺死,被丟棄,我已經很幸運投胎在你肚子裏,成爲你和爹的女兒。」
「做丫鬟的這十年,我過得並不差。」
報喜不報憂,應該是每個子女的共性。
我自然也不會說,我差點被打死的事兒。
三郎他們第二天下晌午回來的,四個兄弟給我挑來了乾柴。
「其他人呢?」
「跟三郎賣野豬去了。」
「咱們還抓到兩頭鹿。」
鹿可是值錢玩意,一頭得好幾兩銀子,這麼一分分……
這一趟收穫頗豐。
我不知道三郎和兄弟們是怎麼分錢的,反正他回來了差不多四兩銀子。
「咋這麼多?」
「我分三成,餘下的大家平分。」
「大哥家也分了差不多一兩。」
他是真的餓壞了,洗好澡換上乾淨衣裳,大口大口地喫涼皮子,喫飽後就躺牀上睡。
我端來熱水給他泡腳、烘頭髮都沒醒過來。
昨晚怕是一宿沒睡。
大嫂親自過來跟我說,讓蘭月幾姊妹幫我割草餵雞。
「大嫂……」
「三弟妹,你別拒絕,要不是三郎堅持,這些錢是落不到我手裏一文的。」
「我也很感激三郎這些年暗中幫扶我和幾個孩子,可我實在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外頭傳我潑辣兇悍,可家裏這麼個情況,我不潑辣兇悍怎麼護得住幾個孩子。」
「大嫂,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大嫂想跟我走得親近些。
我倒也不是不願意。
只是我孃家兄嫂、弟媳也多,往後怕是走動得更頻繁,真忙不過來。
就像我說的,三郎他們休息了一天,隔天又去山裏了。
能賺銀子,肯定要去賺錢。
爹孃還是過來陪我,但是白天叔伯們都過來幫忙翻荒地了。
不能太佔便宜,也不能一直喫虧,有來有往,感情才能持續下去。
他們來幹活不要工錢,那我做頓飯就是應該的。
喊上小妹,堂妹們自己就來了,蘭月她們根本擠不進,只能幫着去背小石頭。
這些石頭都要砌起來,做圍牆。
三郎這次回來更高興了。
「這次抓了八頭鹿,我們打算後天再去一次,然後抓野豬回來殺了醃臘肉。」
「這是十兩銀子,你收好。」
我接過銀子去放櫃子裏。
催他趕緊泡腳睡覺。
「媳婦,我想你。」
我知道他想什麼。
幾天忙着賺銀子。
剛跟他說:「一會你別動,我來……」
他聞言激動得嗷嗷叫。
徐二郎在外面大聲喊:「三郎,三郎。」
徐二嫂直接自己進屋了。
「三郎,咱們可是自家兄弟姐妹,你不能只帶雲家人,不帶自己親兄弟。」
要是平日裏,三郎可能還給他們點面子。
這剛剛被我勾出火,就差關門早點睡了。
「呵,那日我問你去不去,你自個貪生怕死,如今見着能賺銀子,想跟着去,做夢呢。」
「趕緊走,別打擾我睡覺。」
他對自己兄弟是一點不留情面。
徐二嫂還想說點什麼,三郎對着他二哥說:「再不走,我抽你。」
徐二郎是真怕三郎。
忙拉着媳婦朝外面走:「三郎,我明日再來跟你說。」
在那麼多銀子面前,徐二郎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胡鬧一番後,三郎心滿意足地睡了。
早時候都是他給我收拾的,今兒他實在累壞了,我煎熬好一會才起身收拾。
挨着他沉沉睡去。
-11-
三郎他們又緊接着進山六七次,加上之前的十四兩,已經差不多有四十多兩銀子。
徐二郎也跟着去了,前兩次沒給他分錢,徐二嫂故意來我這邊,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
第三次給分了,不過是大家的一半。
誰讓他是後面插隊的,要不是三郎是領頭人,他一半都分不上。
家裏來幫忙幹活的人更多了。
都是爲了明年能跟着進山,今年,他們可不敢想。
而且都是村裏本家,往上數幾代,那都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兄弟。
叔伯嬸孃爲了自家兒子,也過來幫忙翻石頭,年輕的兄弟們,就去山裏幫着刨土。
人多力量大,等到臘月初,山裏開始下雪,荒山已經成了一塊一塊地,還種上小青菜。
院牆也砌大半,水井也挖好了。
三郎說要一家帶一個進山去抓野豬。
抓了野豬今年就不帶他們了,他自己去幾次,弄點野味燻了臘肉過年。
今年的雲家村特別熱鬧。
十來頭野豬等着殺。
豬下水默認都給我家,豬血一家分一些,豬肉也是按進山人頭分,宰好了抽籤,抽到哪塊是哪塊。
大大小小加起來也十幾二十斤,不少了。
豬下水我全部清洗乾淨,醃後燻起來。
二十斤肉我全部裝了香腸。
看着竈臺上掛着的肉、香腸,日子真是太有盼頭了。
娘也把貓狗給我送來。
貓咪是隻狸花貓,叫起來奶聲奶氣的,喜人得很。
小黃狗活潑好動,但是很聽話,喊它來就來,喊它去撿東西就去撿東西。
熱熱鬧鬧中,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要是有個孩子就完美了。
三郎站在我身後,擁住我道:「孩子會有的。」
我覺得他有鬼。
「三郎,你是不是身子不好?要不咱們去看看大夫吧。」
「我沒病,我康健着呢。」
他看着應該是沒病的,帶着兩個小舅子,兩個親大哥,三天抓五頭野豬。
他很霸道地自己留三頭,另外的讓他們去分。
婆婆氣不過,過來罵他。
「娘,你再罵,我一頭都不分給老大、老二,明年也不帶他們進山。」
「……」
婆婆氣沖沖地來,鎩羽而歸。
只是誰家一年喫三頭豬啊,還殺了幾隻公雞,更別說燻豬肝、豬腸子、豬肺。
「媳婦,我們去找木匠買牀,接師父、師孃來家裏過年咋樣?」
這些日子他們進山,能每次都抓到野物,他師父也去了。
經驗老道的獵戶,可不是吹的。
而且三郎嘴上不說,心裏一直惦記着他師父、師孃。
「好。」
把屋子清理打掃乾淨,去找木匠買牀、衣櫃、箱子、案桌、凳子。
又去買被褥。
我喜滋滋地給自己也添了一牀厚實的棉花被,買十斤棉花扯布料回家自己做棉衣。
糧食把缸子、罈子、櫃子塞得滿滿當當。
竈房的一個櫃子裝碗碗盞盞,一個櫃子裝油鹽醬醋糖,也是滿滿當當,都是才添置的。
眼見着要過年,花生瓜子少不了,我還打算自己做點麥芽糖。
「媳婦,師父、師孃來了。」
「師父、師孃,快裏面請,飯菜都做好了。」
「三郎,你去喊爹孃過來,咱們開飯。」
三郎喜滋滋地跑出去。
我幫着師孃稍微規整一下包袱。
也悄悄咪咪地打量她。
師孃她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眼角有細紋,但是膚色很白,瞧着就不怎麼顯老。
可能是生病後沒怎麼養好,說話細聲細氣,瞧着氣血不足的樣子。
「春妮,真是辛苦你了。」
「師孃,你看看還缺啥不,晚上屋裏燒個炭盆,等屋子暖和了搬出去。」
「那天我跟三郎去鎮上,訂了湯婆子,明後天他去鎮上看看,該是做好了。」
湯婆子這東西是用銅打出來的,要五百文一個,一兩銀子四個。
我給婆婆買了個,娘和阿奶也各買一個,師孃這邊三郎提議買的。
一開始我沒想着自己買,畢竟還年輕,渾身都是火氣。
家裏燻臘肉可以烤火,還有炭盆、烘兜,也用不上幾次。
但是三郎說買都買了,不差那五百文,硬是買下來。
屋子外傳來師父逗大黃的聲音:「啜啜啜,過來,小狗過來。」
公公婆婆來得很快,一番寒暄後,飯菜端上桌。
公公招呼着師父,婆婆招呼師孃,三郎忙着倒酒。
婆婆這次倒是沒有說我不知分寸,笑嘻嘻地招呼師孃喫菜。
感情是在行使她婆婆的權威,欺壓我呢。
「三郎媳婦這菜做得真是不錯,比起縣城酒樓都不差的。」
「他師孃,你就別誇了,就這桌子菜,我家二郎媳婦也能做……」
三郎剛要說話,我壓住他的手。
今兒師父、師孃纔來,就鬧得不愉快,不太好。
三郎看我一眼,抿了抿脣給他爹、師父倒酒。
我這公公也確實沒眼力見,也或許說他默許自己媳婦欺負兒媳婦。
裝聾作啞地喝酒喫菜。
師父也無所謂,反正不是他的閨女和兒媳婦。
還笑着說酒不錯。
他以爲酒是三郎買的?
呵……
我就想笑了。
「二郎媳婦我上次見過,是個能幹人。」
「那可不,我家老二媳婦確實能幹。」
我只當耳聾聽不見,專心喫飯。
這麼一桌子豐盛飯菜,我忙活了大半天呢。
她們說啥,我也沒仔細聽。
「等三郎媳婦生幾個孩子,嫂子你可有得忙了。」
「生什麼生?嫁過來大半年了,連個崽都懷不上,這跟那不下蛋的母雞有啥區別。」
「……」
即便我再臉皮厚,也燥得滿臉通紅。
起身準備回屋。
三郎重重扔下筷子,又眼疾手快抓住我的手。
「既然娘說到孩子,那我也不瞞你們,春妮懷不上娃,不是她的錯,是我徐三郎不能生。」
「……」
「……」
我震驚地看向他。
這說的是人話嗎?
「三郎你……」
公公婆婆驚呆了。
師父、師孃亦是震驚地瞪大眼睛。
「在沒成親前,我就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我傷了身子,極難有子嗣。」
三郎拉着我坐下,重新拿起筷子往我碗裏夾菜。
「妮兒,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
他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以後娘別再拿生不生孩子說事兒了。」
「再說了,春妮嫁給我,又不是來給我生娃的。」
「她是來給我徐三郎做媳婦,享福的。」
「誰欺負她,我跟誰幹仗。」
「娘,你下回再暗戳戳欺負春妮,別怪我跟你翻臉,不喊你來我家喫飯。反正你二媳婦能幹,讓她給你煮喫的,孝敬你。」
在我們震驚、錯愕、慌神中,三郎無所謂地說:「喫飯。」
「喫、喫、喫飯。」
這頓飯一開始本來很歡樂。
但是師孃幾次說話,看似無心,實則故意挑起話頭。
讓婆婆趁機貶低我。
也在試探三郎到底會不會維護我。
她只是沒想到三郎不止維護了,連他孃的面子都不給。
更沒想到,她這點挑撥,我看得明白。
這師孃,明年還能來我家過年,我跟她姓!
-12-
三郎給我夾了幾次菜,說我辛苦了,讓多喫點。
飯後也不管他們什麼個神色,收碗、掃地、餵狗、喂貓。
讓我用熱水洗碗,家裏柴多得很。
又扭頭指揮狗出去拉屎,給貓拉屎的盆換灰。
「……」
公公婆婆氣得扭頭就走。
師父、師孃也不好多說什麼。
但師孃看我的眼神,多了打量和慎重。
所以你看,男人在乎你,連他爹孃都不敢欺負、磋磨你。
晚上洗臉、洗腳,抹上防皴口的藥膏,我抱着貓順毛,小黃跟在我腳邊跟着進屋睡覺。
貓有貓窩,狗有狗窩,它們也喜歡我逗它們玩,然後換三郎逗它們,我收拾整理一下牀鋪,把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來,香爐裏點根艾草香。
扭頭見三郎窩在我鋪的厚厚實實的竹搖椅裏笑。
「你笑啥?」
「我也算是過上好日子了。」
誰說不是呢。
之前他什麼樣子,現在什麼樣子。
他依舊黑,但臉上有肉,眼睛有神。
精神頭更不用說。
「趕緊睡吧。」
因着師父、師孃來,我們也怕弄出動靜,驚擾客人,就安安靜靜地睡了。
半夜的時候,他們的動靜實在大,師孃的聲音……
我被驚醒的時候,三郎似乎早就醒了。
貓咪在貓窩裏沒反應,大黃有些煩躁地輕聲嗚嗚。
「三郎……」
「嗯。」
早時也不是沒有半夜被三郎折騰醒。
但這會子他很平靜,平靜到讓我不解。
「妮兒,有些事,是我想岔了。」
「明年就咱們一家子自己過年吧。」
我靠在他懷裏,心是踏實的。
他本來也不是蠢貨。
能靠自己讓四郎去讀書,娶縣城姑娘做媳婦,在縣城紮根,還能攢下銀錢,就不是庸碌之人。
他只是被自己爹孃耽誤了。
「三郎,你真的不能生嗎?」
「騙他們的,免得總拿你不懷娃說事。我覺得吧,咱們都身子康健,孩子該來的時候,總會來,至於爲什麼沒來,說明緣分不到。」
我還是不太相信他這話。
「三郎,關於我爲何懷不上孩子,你是不是還瞞着我啥?」
「怎麼會,絕無可能。」
他越是信誓旦旦,我越覺得不對。
都二十幾了,還沒孩子,能不急?
換多少人都得急死。
他不急,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想不透,打算明日回去跟娘說說,再說說他師父、師孃的事兒。
那倆人鬧騰了半宿,總算是睡下了。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
三郎拍拍我的背,聲音裏聽不出什麼情緒:「睡吧。」
第二天早上,三郎起得比我早很多,等我起來他燒了一大鍋水,米都放到陶鍋裏準備煮粥。
「你起來咋不喊我呀。」
「讓你多睡會,趕緊打熱水洗臉,一會煮幾個蛋,再弄幾個麪餅子,昨兒的剩菜也喫掉吧。」
我嗯嗯點頭。
大黃聽到蛋就興奮得很,圍在我腳邊不停地轉。
我輕輕踢開它。
「知道了,知道了,給你煮。」
「汪汪……」
「咋滴?還想喫兩個?美得你哦。」
不過我還是打了一個雞蛋,給它蒸個蛋羹。
一個蛋可以蒸一小碗蛋羹,它喫,貓也喜歡喫。
師孃起來的時候,瞧着比昨兒更虛弱。
「師孃起來了,熱水在鍋裏,我給你打。」
「多謝三郎媳婦,我自己來吧。」
我還是給她打水了。
畢竟她走路,像隨時都可能摔倒的樣子。
喫早飯的時候,見貓狗都喫蛋羹,她很驚訝道:「這貓狗也喫蛋啊?比人喫的都好,真是享福。」
我想着,以後怕是不能給它們喫蛋羹了。
至少師父、師孃在的時候不能給它們喫。
即便雞是我養的,給它們喫個蛋羹怎麼了?
「偶爾給它們喫一次。」
師孃笑着,見三郎沒說話,還把他手裏的蛋黃丟給狗。
逗着狗跳起來接。
師孃笑着不說話了。
飯後我隔了幾房的堂叔過來請三郎過去按豬,讓我過去喫刨豬湯,也請師父、師孃過去,一起熱鬧。
「妮兒,你早點過來幫着炸酥肉哈,你炸的酥肉最好喫了。」
「好的堂叔。」
我想着家裏還有些瑣碎的事兒,讓三郎先帶着師父、師孃過去,我把家裏拾掇好就出門。
出門也先回孃家,堂叔肯定也請了我爹孃和幾個叔叔家。
「娘。」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咱們屋裏說。」
進屋後,娘小聲問:「三郎那師父、師孃好相處嗎?」
我搖搖頭。
把昨兒的事情說了。
娘驚得罵出口:「這老貨如此不要臉?到別人家過年還行房?」
「忒不講規矩了。」
各個地方有各個地方的習俗。
即便我和三郎回孃家,可以同屋住,但絕不能行房事。
也有嫁出去的女兒回孃家,夫妻是不能同屋同牀睡的。
「娘,三郎昨晚說,明年就我跟他過年,經此一遭,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她越是暗戳戳地作踐,那三郎又不是蠢的,能不長腦子?
沒多的想法?
我湊近娘,小聲道:「娘,三郎說他不會生這事,我覺得他在說謊,但我又想不出哪裏有問題。」
「……」
娘尋思了一會才問道:「你們房事和諧嗎?」
我紅着臉點頭。
「那他是弄裏面?」
「啥?」
娘湊近我耳邊低語幾句,我瞪大眼睛。
「娘,他……」
好個徐三郎,等年後,看我怎麼收拾他。
不過因着娘這麼一說,我心裏有底,也就更看得開了。
去堂叔家幫忙炸酥肉。
小妹進竈房來跟我說:「姐,爺奶去你家幫忙看家了,你放心吧。」
「嗯嗯。」
家裏銀子加起來快七八十兩,沒人看家,我肯定慌。
爺奶過去後,我就放心了。
酥肉炸好,又幫忙炒菜,等菜全部端出去,娘跟我說大虎、小虎他們過去換爺、奶來喫飯。
「他們沒喫吧……」
「早喫好了,臨走時還帶走兩根大骨頭呢。」
「大黃今兒是有口福了。」
何止今日,接下來到過年,天天有口福。
都喊三郎去按豬,我去炸酥肉、炒菜,灌香腸,爺奶、大虎小虎輪流幫我們看家。
師父、師孃也跟着喫刨豬湯。
混得熟了,情況也知道了。
叔伯們勸師父在村子裏買塊地修房子,成爲雲家村村民。
沒有孩子那就領養個男娃,認作嗣子,養大了跟親兒子一樣。
「是這個道理,是這個道理。」師父不停點頭。
師孃倒是有些心動。
跟師父商量後,決定去府城牙行買一個年紀小的。
不記得以前的事,才能養得熟,以後跟他們親。
大年後,過了元宵節,師父、師孃就回鄉下去了。
娘過來幫我收拾屋子。
牀褥上斑駁痕跡,娘看得直皺眉頭。
「真是一點不講究,這牀褥你以後別用,也別給孩子用,就擱箱子裏,他們要是再來,就給他們用。」
被套燒水洗,裏頭棉芯抱出去曬。
三郎樂滋滋地回來。
「媳婦。」
「岳母,」
「三郎回來了,啥事這麼高興?」娘忍不住問。
「看好日子,二月初六動工。」
三郎想着修個冰庫,去年就尋思着呢,這不手裏攢了點銀子,就巴巴地去找風水先生看日子了。
「那感情好,到時候讓你爹、大虎小虎來幫忙。」
我想着現在天好起來,山裏筍子肯定出土了,跟三郎商量曬點筍乾。
「那行呀,我去山裏挖。」
我以爲是他一個人去,他倒是好,把我孃家兄弟喊了一圈。
從山裏挖筍還給剝殼,老的都削掉,還挖了五六是根回來,種在圍牆最角落裏。
他們去挖一回筍,就算有阿奶、娘、小妹來幫忙,夠煮煮切切曬曬好幾天。
三郎又去找人買果樹。
枇杷樹、楊梅樹、桃子樹、杏子、梨子、李子、板栗樹各弄了五棵回來,能長很高很大的往院牆邊上種,尤其是楊梅、板栗這種。
「種了這些果樹,以後咱家孩子一定是全村最招人稀罕的娃。」
-13-
誰說不是呢。
這些果樹如今種下去不成氣候,等長大了喫不完摘了拿去賣,一年下來也是一筆不菲的收益。
得到我的誇獎和認可,三郎又去弄來十棵柚子樹,二十棵橘子皮可以做陳皮的新會茶枝柑,十棵紅袍柑。
他見還有地空着,又去找人弄櫻桃樹和葡萄。
「角落種葡萄,到時候牽外頭去,等明年再買點荒地,到時候全部拿來種葡萄。」
他說得輕巧,就弄這些果樹,他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給人賠了多少笑臉。
但他是爲了我們這個家啊。
我怎麼能不多心疼他一點呢。
「今天老鴨燒筍乾,還燜了白米飯。」
「老鴨哪裏來的?」
「問隔壁村柳大嬸買鴨蛋的時候買的,要喝點酒嗎?」
三郎點頭:「就喝一杯,還要幹活呢。」
「嗯。」
兩個人喫飯,一個老鴨燜筍也足夠了。
大黃已經是隻大狗,喫到鴨骨頭高興得很,咪咪就幸福了,喫鴨肉。
「妮兒,明兒我們去鎮上買糧食,你再看看家裏缺啥,明兒都買上。」
三郎不單單要挖冰窖,還要在冰窖上蓋三間房子。
我本來想說目前用不着修這麼多屋子,根本住不了。
等以後有孩子,孩子大了再修也不遲。
「趁着我年輕,有力氣,多修兩間往後孩子們纔能有地方住。」
他有主見,又是對的,我只管聽從便是了。
加上堂兄弟們想跟着他進山抓野物,也會過來幫忙幹活。
來修房子要管飯,我就跟堂妹們說要野菜的事兒,三文錢一背篼。
纔沒幾日呢,一背篼一背篼的野菜送來,拿着三文錢喜滋滋地離開。
甚至還有隔壁村的女孩兒相約前來。
都是仔細孩子,野菜在家裏也摘選過,恭恭敬敬的連雜草都沒有。
我清洗後放鍋裏汆水曬乾,到時候拿來蒸肉,那滋味也美得很。
切碎炒臘肉丁,香腸丁,包包子、餃子,能把人香迷糊。
汆水後新鮮的拿來包餃子也好喫。
三郎喫了一頓讓我第二天再包,他說好喫愛喫喜歡喫。
就沒有見過比他更好養活的人了。
挖冰窖緊鑼密鼓地幹起來,加上還要春耕,家家戶戶都很忙。
三郎更忙,家裏要幹,還要去老屋那邊幹活,還沒飯喫,他每次回來都會沉默,連大黃都不樂意逗。
我心疼他,但這種事吧,我不好多說,只能他自己想開,想明白,然後和公公婆婆說真真正正分出來單過。
我本來還擔心他呢,結果他扭頭從老屋扛了一袋穀子回來。
婆婆跟在後頭罵,他還嘴懟得婆婆氣得差點暈厥。
嗐,白操心了。
等冰窖挖好,上頭四間屋子修好,上樑蓋瓦,又把兩間屋子放滿傢俱,一間屋子放家裏曬的竹篩,三郎打獵的物件,已經是五月底了。
地裏瓜果蔬菜一樣不少,家裏的臘肉也喫得乾乾淨淨,糧食也全沒了,三郎去年拿回來的銀子,還剩下二十五兩。
哪哪都很好,就是我肚子,依舊沒動靜。
這天我在屋裏午睡,三郎在屋檐下削竹籤,婆婆過來。
「你媳婦呢?」
「去我岳父岳母家了。」
「就知道回孃家,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咱們苛待她了呢。」
三郎問:「娘,你過來啥事?」
「三郎啊,你們成親一年,你媳婦肚子也沒個動靜,我想着要不你從老二那過繼個孩子吧。」
「啥?娘你糊塗了嗎?」
「我只是有可能不能生,又不是真不能生。」
「就老二家那幾個白眼狼,送給我都不要,還想我養大,繼承我辛辛苦苦掙下的家產?做啥美夢呢。」
許是寶貝孫子被貶低,傷了婆婆的心,她聲音尖銳道:「那我也是爲了你好,你不養個孩子,像你師父、師孃那樣,老無所依?老無所養?老得動不了了,身邊連個端茶遞水的都沒有。」
三郎笑出聲。
「娘,你甭在這裏蠱惑我,我可不是老大那憨貨,聽你們說什麼養兒防老,自己的妻女不愛,天天像頭老黃牛一樣,給二房養兒子。」
「就那幾個白眼狼,以後別說給叔伯養老,怕是他們親爹孃都得攆出家門去。」
「既然娘你今日過來找我,那我也跟你把話挑明瞭說。」
「春妮能生,我也沒病,這一年春妮懷不上,是因爲我在喫藥ẗű⁴,我爲什麼不讓她懷上娃。」
「是因爲我爹孃靠不住。」
「生娃到時候別說給銀錢了,怕是孩子都不願意幫忙帶,咋辦?我丟下他們娘倆去賺錢?」
「大嫂生孩子九死一生,痛着喊救命的時候,娘可沒管,大哥想管來着,但是他手裏沒錢,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媳婦痛死。」
「好在大嫂命大,平安生下幾個孩子。」
「我可不會拿春妮的命去賭,我捨不得。」
隔着窗戶我都能感覺到婆婆的失魂落魄,百口莫辯。
「三郎,你就這樣子想爹孃的嗎?」
「不然呢?娘從小到大不就偏心老二,偏心你那侄女?他們是你的親人,我和老大、老四就是老黃牛,拼了命地給老二養兒子。」
「你也不用一副受傷的樣子,你不心疼我,憑啥我心疼你?」
「這些年我往家拿了近百兩銀子,你說給我保管,結果你給了我多少?前前後後不到三十兩,剩餘七十兩去哪裏了?偷偷給老二用了吧。」
「你也別裝了,趕緊回去看你的好兒子、好侄女,順便抱抱你那幾個寶貝孫子。」
婆婆哇地大哭出聲:「三郎啊,你是要挖孃的心啊。」
「娘,你別嚎了,我聽多你狼來了狼來了,都聽膩了。你要真心疼我,不會二十幾年了,沒給我衝過一碗蛋花,我回來晚了給我熱飯,被子髒了臭了也是大嫂給我洗,鞋子破了爛了要麼自己買,要麼還是大嫂給我做。」
「要我不挖你的心,行啊,把剩下的七十兩銀子給我!」
婆婆是哆哆嗦嗦走的。
三郎進屋的時候,我想裝睡都裝不想下去。
只能兇狠地瞪着他。
他倒是膽大包天,把我抱懷裏,往牀上倒。
我原以爲他是要跟我釀釀醬醬,結果他臉窩在我脖子處,重重地呼吸。
溼熱流到我脖子上,我很詫異。
他……
哭了嗎?
我猶豫了會,輕輕給他順順氣。
結果他居然痛哭出聲。
這……
就離譜啊。
剛剛懟他孃的時候,那兇狠勁去哪裏了?
說到底還是不得爹孃偏愛,委屈了唄。
可憐的喲。
等他情緒穩定後,我帶他回孃家喫飯。
先是鎖小門,再是大門,留下狗看家。
大黃瞧着不兇,整日眯着眼睛睡覺,咬人的時候可不含糊。
下嘴可狠了。
-14-
娘見我和三郎回家,先招呼三郎,才說道:「你們來得正好,小妹最近迷上竈上的活,也嚐嚐她的手藝。」
還給小妹放口,讓她隨便發揮。
小妹得了令,喜滋滋地去找食材。
爹、阿爺今年也很忙很累,地裏活要做,空閒就去幫忙修房子、挖冰窖,這幾日也在家裏歇着。
他們也喜歡三郎這個女婿(孫女婿),正拉着三郎坐在堂屋閒聊。
娘把過年剩下的零嘴都拿出來,讓他們爺兒幾個喫,還讓小妹泡壺今年摘的茶。
娘拉着我坐下說話:「家裏啥都沒剩了吧。」
我點點頭。
「我和三郎商量着明日去縣城買些。」
「咱們老百姓就這幾件大事,田地、房子、成親、生子,如今你們也算是完成了兩件大事,明日既然去了縣城,跟三郎去看看大夫。」
我點點頭。
三郎喫了快一年的藥,是得好好看看大夫,急吼吼地有了孩子,孩子不康健害了孩子,我可不依他。
先去看大夫,再晾他個十天半月,期間肯定不與他房事。
正聊着呢,族長心急火燎地走來。
「三郎、三郎。春妮,你們在就好,對面村有家要賣田,那田就在你家門對面,隔條路的事,五畝田,十兩銀子一畝,你家買不買?」
族長叔氣喘吁吁地說。
三郎一聽,立即說:「買、買。」
我也跟着起身,準備回家去拿銀子。
五畝田拿來種穀子,除去稅,種一年夠喫兩年,收了穀子還能種麥子。
看着是幾十兩用下去,可這是一輩子的大事。
爹孃也催三郎,讓爹、爺、族長陪着去。
她跟我回家去拿銀子。
我也不管什麼壓箱底的銀子了,先拿出來買地。
三郎卻拉着我說:「不用回家拿銀子,我去問我爹孃拿。」
「爹、娘、你們先走一步,我跟着就來。」
我沒想到三郎要回家找他娘拿銀子。
我也不信他能拿來。
所以爹、阿爺先走一步,去跟人談着,能少一點是一點。我跟娘,帶着大虎、小虎在家門口等等,他要是沒拿來銀子,我就拿家裏的頂上。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反正各老遠都聽到婆婆哭天喊地的聲音。
「他不會是去搶吧?」娘小聲嘀咕。
我想可能真的是搶。
不過管他怎麼弄來的,他不讓我知道,我就假裝不知道。
誰讓我是得利者呢。
五畝田,最後少了一兩銀子,四十九兩。
兩村村長、族長坐一道寫契據的時候,三郎說寫我的名字。
「對,就寫雲春妮。」
「……」
別說他人震驚,我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三郎啊,寫春妮的名字不合適,寫你的。」爹勸道。
三郎卻堅持。
因爲他回家搶銀子,寫契據時他爹、兄弟都沒出面,所以也就依着三郎寫了我的名字。
爹孃只是假巴意思地攔了攔,怎麼可能真的攔。
所以,雲春妮也有了屬於自己的五畝水田。
湊巧明日就要去縣城,順道去衙門把地契名字改了。
請村長、族長喫飯得等幾日,先把糧食買回來,要豐盛地做一桌,菜這些都要好好安排。
從爹孃家喫好飯回家,天已經黑透。
爹第一次很慎重地跟我說:「妮兒,跟三郎好好過日子,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願意把田契寫媳婦名下,你懂吧。」
「爹,我懂的。」
縣城醫館的大夫見到三郎,客氣地招呼他進去。
三郎說明來意,大夫先看看他,又看看我,笑出聲。
「娘子這般貌美,難怪嘍。」
先給三郎把脈,又給我把脈。
「半月莫要房事,之後順其自然。」
一聽半月,三郎臉臭得很。
大夫又說:「有身孕後,切記少房事,即便行房也不能胡來。」
三郎臉更臭了。
出醫館後,我笑他。
他也笑了。
湊近我說:「大夫雖說少房事,但也沒說不能舒緩,到時候就有勞媳婦了。」
「?」
什麼意思?
偏生三郎還笑得格外壞。
這次來主要買糧食,油鹽醬醋這些,順道去見見四郎。
三郎跟四郎說從家裏搶銀子的事情,四郎瞪大眼睛。
「三哥,我是服你的。不過那本也是你賺的銀子,娘當初說給你保管,就該給你。」
四郎又說明年從打算下場,他如今還是個童生,也一直想再進一步。
「那就去考,考上秀才就專心讀書,到時候家裏有糧食,我給你送來,銀錢也能支援你些。還能護送你進京趕考。」
四郎聞言便紅了眼眶,起身給三郎行禮。
「謝謝三哥。」
又朝我行禮:「謝謝三嫂。」
我可受不起。
畢竟都是三郎的功勞,我啥也沒做,跟着沾光而已。
拉着滿滿一牛車糧食回家,三郎說起四郎科考,他給銀子的事情。
「四弟能往上考,別說舉人老爺,就是秀才老爺,以後我們孩子都能跟着沾光。」
「這幾年四弟兩口子攢了些銀錢,他自己也爭氣,我給多了銀子他也不會要,而且考秀才就在咱們縣城,花不了多少銀子,等考上秀才,再去考舉人,得去府城,也得幾年後,到時候咱們家底子也有了,給過三五十兩,也拿得出來。」
「妮兒……」
我握住他的手,靠在他肩膀上:「這事我支持你。」
這跟接他師父、師孃來家裏養老,是兩回事。
四郎是他親兄弟。
付出是一回事,能扶持起來,於他、於我們的孩子,甚至是整個雲家村,利大於弊。
他師父、師孃……
一言難盡。
「媳婦,你真好。」
他應該還準備了很多說辭來說服我,結果我答應得這麼快,讓他很意外。
回家的路上,我們在路邊發現了一隻渾身爛皮的野狗。
看那樣子八九成快要死掉了。
我和三郎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我們救救吧。」
「我們救救吧。」
又一起點頭。
不知道它能不能救活。
但我們還是想試一試。
三郎騰出一個竹筐放它,它身上疤疤癩癩,流血流膿,滂臭。
他一手趕牛車,一手提着。
我已經想好回去燒熱水,先給它洗洗泡泡,再弄點草藥熬水給它喝。
回到家裏,爺奶得知我們撿了只癩皮狗,雖意外但也沒說什麼,還幫忙燒水給狗泡澡。
這狗看着沒精打采,但是喝藥的時候可乖了,喫粥的時候也不含糊,大口大口地喫,是真的餓壞了。
阿奶幫我拾整糧食,阿爺去村子裏幫我討藥。
爲了防止大黃傳上病,三郎決定先給大福在外面圍個窩,等它活了,病好了,再跟大黃一起玩。
一天三頓藥,泡一次藥澡。
身上血淋淋的看着都疼,大福是真的乖覺,給什麼喫什麼,看人時眼睛溼漉漉的。
三郎這幾日也沒去幹活,就去對面的田裏轉悠。
賣家說過,這季的穀子也歸我們,稅賦得我們來出。
人家給得輕巧,三郎可稀罕。
我也稀罕。
沒事的時候,我也坐在門口看。
可再稀罕,看幾天也會膩的。
這兩日想喫醪糟,糯米昨夜浸泡了,早上還換過水,得去蒸起來。
三郎想喫豆腐,也得喊他回家推磨。
豆腐做好讓他給公公婆婆送一盆去,還有爹孃家,三個叔叔家,多餘的豆腐要做成豆乾,可以多喫幾頓。
天氣漸熱,東西也放不住。
我現在已經盼着冬天到來,家裏冰窖可以用。
-15-
大福等到六月底的時候,身上爛疤已經好起來,精神頭也好,啥都喫,一點不挑嘴,一頓喫一盆。
它還在堅持喫藥,我要是忘記了,哼哼唧唧提醒我給它熬藥。
抓老鼠也厲害得很,一逮一個準。
他們說它可能是隻黑狗,還是隻獵犬,可能還是隻不足兩歲的狗。
愛能使萬物長出血肉,大福也一樣。
等到八月,它已經是一隻油光水滑的大黑狗,天天跟它兄弟大黃一起玩,一起巡邏,在院子裏轉,還跟着它們主人進山抓野雞。
「這大福抓野雞、野兔,那叫一個又準又快。」
三郎跟人吹牛。
但也不能完全算吹牛,因爲大福它真的很厲害,從它跟着進山去,每天回來都有ƭű̂ₖ幾隻山雞,幾隻野兔。
家裏最不缺的就是雞肉、兔肉。
喫不完還可以賣錢。
村裏都羨慕我們撿了一隻招財狗。
「媳婦,我們回來了。」
大福先跑進院子,熱得它舌頭伸得老長。
我給它往盆子裏倒涼白開。
三郎把野雞、野兔往木盆裏放,還有一隻被咬傷的狍子。
「今日收穫不錯呀。」
「可不,這狗鼻子真是靈,往林子裏一竄,就能逮只野雞回來。」
「可它也壞得很,野雞、野兔都給咬死,這狍子肉沒喫過……,不能說不能說,它心眼子多得很吶。」
我讓三郎趕緊洗洗手,再給他衝碗紅糖蛋花湯。
「我去給你把菜熱熱。」
「這天不熱也沒事,對付喫口吧,我一會先把野雞野兔狍子送過去,回來田裏看看,今年稻穀比往年黃得早些,我估摸着中秋後就能收割。」
門口那塊地他已經弄碎石墊平,依着三郎的意思,要不是來不及,他還想用石板鋪一下。
現在有幾畝田,穀子、麥子都需要曬,地方越大,攤得越薄幹得越快,更不用曬不幹。
「雞留一隻,人家大福辛辛苦苦抓的,哪能一口不給喫。」
野物最近都是賣給隔壁村一個專門收野物的,他們家有騾子,收了野物就送縣城去方便。
三郎也暗戳戳地想買頭騾子。
他倒是沒跟我說,就旁敲側擊說有頭騾子去縣城、鎮上不用問別人借,送點野物啥的也方便。
我問過爹孃,一頭小騾子要十多兩,成年的更貴,買回來還要喫得好,不單單喫草,它還喫苞谷豆子,費錢得很,一般人家養不起。
三郎要是真想買也不是不行。
家裏房子、田地都有了,買頭騾子,做個車廂也是可以的。
他沒有強烈要求。再等等也行。
爹孃打算買頭牛,大虎的親事也定下來了,對面村的姑娘,模樣很好,也很利索能幹。
最主要是大虎喜歡得緊。
所有地方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面進行着。
中秋節我和三郎請喫飯,一大家子,擺了好幾桌,婆婆生氣不來。
三郎去請,她都不來。
大嫂說:「好幾天沒喫飯呢。」
我笑笑沒說話。
「今年大郎再跟着三郎賺點銀錢,明年我們也搬出來單過。」
我很意外。
「大哥同意嗎?」
「嗯。」
「那真是不錯,大嫂,我提前恭喜你。」
大嫂微微紅着眼眶點頭。
又摸了摸肚子。
「大嫂懷上了?」
「嗯。」
大嫂輕輕點點頭:「我能感覺到這胎和之前不同。」
我很理解她。
鄉下人家,就得生兒子,多生幾個。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兄弟多,別人不敢隨意欺負。
別看三郎天天鬧騰,還動手打他二哥,但別人真要欺負他二哥,他第一個不依的。
大嫂都又有孩子了,我肚子還沒個動靜,心裏也急起來。
真想打死三郎這個混蛋。
但如果像二房那幾個,喫飯搶菜,湯汁到處甩,髒話連篇……
要我的孩子,早吊起來打了。
飯後一家子坐在一起閒聊,對今年的收成很肯定不錯,來年不愁喫喝,不用餓肚子。
又問起三郎今年還進山打獵嗎?
「去的,等收了穀子,穀子曬乾就去。」
中秋過後收稻穀,金燦燦的穀子倒在地上曬,瞧着都歡喜得很。
打穀子都是自家親人,三郎把他大哥、二哥喊上,四郎從縣城帶來酒,四郎媳婦幫忙煮飯。
徐小妹也帶着丈夫、兒女過來,
縣城的孩子和村裏的孩子,差別可真大呀。
四郎和小妹的孩子,說話文靜懂事有禮,一看就識字那種,有書卷氣。
不是村子裏,只知道瘋玩。
二房大的都十一二歲了,一點不懂事,整日上躥下跳,髒話連篇。
家裏五畝田,人多一天就能幹好,燒飯、煮點心,也有人幫忙,但是晚上,我有些不得勁。
癱牀上又冷又熱,讓三郎給我扇風,一會嫌棄他風大了,一會嫌他礙眼。
「媳婦,你是不是累着了?」
「我想喫點甜的。」
他讓我等着,去給我煮荷包蛋。
我是喜歡喫的,但是他端着碗過來,給我噁心的。
「趕緊端走,端走。」
晚上還不讓他挨着我睡,嫌他礙眼。
讓窗戶打開,睡外面去。
「……」
三郎委委屈屈地出屋子去,我終於覺得安逸了。
一覺睡醒,想起我昨夜所作所爲。
這會子也不想動。
我大抵是真的病了。
聽到竈房有動靜,我都不想動。
「姐,你餓不,我給你煮了粥。」
「你姐夫呢?」
「姐夫去鎮上請大夫了。」
我準備起身。
小妹壓住我的肩膀:「姐,你躺着,穀子姐夫已經攤開,大黃、大福守着呢。」
「……」
我確實不想動。
又躺下了。
「咋地了咋地了?哪裏不舒服?」娘急吼吼地走進屋。
先給我探探額頭,又摸摸手。
「沒發熱,是活兒太多累着了吧。」
「女婿大清早的來家裏喊人,給我嚇得夠嗆,讓你小妹過來給你弄喫的,我等家裏豬、雞鴨餵了趕緊過來,就怕你病得嚴重,咋地?哪裏不得勁?」
我看着娘愣了愣,瞬間醍醐灌頂,拉着她的手放我肚子上,嘻嘻嘻直笑。
娘驚喜問:「啥?有了?」
我輕輕點頭。
「該是有了,你身子骨素來好,這兩日打穀子,洗洗涮涮那麼多事,肯定累着了。」
「你起來漱漱口吃點東西,繼續躺着,雞鴨那些我給喂去。」
三郎請大夫回來,大夫把脈後先是恭喜我,又恭喜三郎。
「估摸着月餘,好生養着,等過些日子,老夫再來瞧瞧。」
三郎喜到沒邊,走路打飄地把大夫送出家門。
一個人在院子裏打了一套亂七八糟拳。
我這是第一胎,三郎把爺奶接來陪我,還對小妹說:「小妹,你過來照顧你姐,等你嫁人,姐夫給你二兩銀子添妝。」
「姐夫,你可一定要說話算話。」
小妹拉着我,讓我作證。
她還不放心,讓阿爺、阿奶都要作證。
爲了二兩銀子,小妹是真的盡心盡力。
蘭月幾姊妹也會過來幫忙,小妹也更樂意了。
接下來幾個月,三郎真的太拼命了。
誰勸都沒用。
帶着雲家男兒,他兩個兄弟往山裏跑。
幾個月拿回來近百兩銀子,十二月家裏還殺了四五頭野豬,就爲了燻臘肉,說我坐月子好喫。
冰窖裏也堆滿了冰,肉什麼的放進去很快凍起來,要是夏天也能這般省時,那可太好了。
等到臘月底,三郎駕駛着騾車回來。
我就知道,他偷偷挪銀子買騾子,置辦騾車了。
「媳婦……」
看他那小心翼翼怕我跟他吵的樣子。
我睨他一眼。
「這騾車真不錯,到時候去鎮上、去縣城都方便得很。」
好男人是誇出來的,也是哄出來的,更是崇慕認同出來的。
家裏也需要需要一輛板車,牛車、驢車ţũ̂⁷、騾車都行,馬車就別想了。
貴得很不說,一般人家也不允許養。
我不太懂騾子,也不太敢靠近,遠遠地看着大家誇騾子骨架棒,誇三郎眼光好。
村子裏大大小小都來看稀奇。
徐二郎也摸了又摸。
「三郎,明兒這騾車讓我駕去鎮上置辦年貨唄。」
三郎笑:「你想得美呢,我正稀罕着呢,沒門。」
「我可是你親二哥,也不借啊。」
「不借不借,又沒啥大事,咋滴,你早前能走路去鎮上,如今走不去了?你又不是沒銀子,自己買頭去呀。」
徐二郎不說話了。
買頭騾子那麼貴,他跟着三郎賺了點銀子,也有幾個兒子以後要花銀子的地方多着呢。
「三郎你真小氣,我去跟弟妹說。」
跟我說?
讓我做冤大頭?
我衝他搖搖頭:「二哥,我做不了三郎的主。」
「三弟妹,你就別謙虛了。」
三郎上前來把徐二郎拉走,恐嚇他道:「你爲難我媳婦做什麼,有事你跟我說。」
騾車不可能不借的,但也不可能因爲什麼事都借,借出去到處去瘋去玩,撞到人怎麼辦?
三郎說性命攸關的時候,不論誰來他都借,但也必須會駕駛騾車纔行。
村子裏出現了這麼一個有趣的事兒,找三郎教駕駛騾車。
今年三郎沒有請師父、師孃來家裏過年,倒是送了不少小妹包的糉子、饅頭送山裏去。
理由也是現成的,我有身孕,恐招呼不好師父、師孃。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清楚,懂的自然懂。
但,兩人還是下山來了,找的族長、村長商量,說要在雲家村安家落戶。
買的還是我家隔壁不遠處的荒地。
那塊荒地三郎也看上了,打算買來開荒。師父師孃買了,他也沒說什麼,還樂滋滋地說等到時候幫忙去幹活。
我更不會說什麼,畢竟我們沒有血海深仇,也沒有太大的矛盾。那些彎彎繞繞小心思算計,不值得我去與之撕破臉。
但以後也不會特別親近。
師父、師孃找村裏人幫忙幹活,都是心眼實誠的人。幹活便來幹活,至於喫飯——
他們現在住我家裏,喫也是在我家裏,便說一天給個十文錢意思意思。
一天十文錢,村裏人也不嫌少,能幹活的都來幹,也是不少人。
師孃嘴上不說,臉色很多時候都不好看。
娘小聲跟我說:「她就想着當初幫你白乾活,可不想想你管飯,家裏糧食、肉都喫得精光。而且都是你孃家兄弟、叔伯。」
「這種人小肚雞腸,不值得深交。」
「好在他們就修三間屋子。」
娘說得很有道理。
師父、師孃家的房子年前沒有修好,眼見着要過年,家家戶戶都忙着殺年豬。
以後也是村裏人,也邀請了他們去喫刨豬湯。
幸虧爺奶住着,他們晚上沒有弄出很大動靜。
要不然小妹還是個大姑娘呢。
年後師父家繼續修房子,家裏三郎攢的木頭都送過去做房梁。
他怕我不樂意,還特意解釋道:「木頭山裏還有,我有的是力氣,砍了扛回來就行。」
「咱家只有一個女主人,那就是你。」
他說這些,我聽着也窩心。
幾根木頭而已,我還是捨得的。
師父家房子修好,都二月底了,他們手裏的銀子想來也花用的差不多,師父來找三郎說把山裏的傢俱物件都搬下山,然後要去山裏打獵。
三郎看着我的肚子,我知道他不是很想去。
「那就去幾次吧,春妮月份大了,我得留在家裏,四月份起我就不去了。」
三郎春天不是很想去打獵。
但是師父沒銀子,不去賺就得問他借,他心裏自有一杆秤,算得明明白白。
等到小麥收回家,師孃找我說借點麥子。
還要借點穀子。
我咬咬牙,一樣借了一百斤。
二百斤糧食,兩個人喫,也能喫幾個月。
三郎知道後,一個人沉默了許久。
「唉……」
我知道。按照去年賺的銀子來說,師父、師孃手裏是有銀子的,修房子用不了那麼多,而且就一開始大家去幹活,後來麼,我那些兄弟嫂子也不是瞎子,去的人就少了。
也沒有人給他們送菜。
這開春了,該種的要種下去,但師孃不忙着這些事情,天天村子裏這家坐坐,那家坐坐,也不說種點瓜,還想等着別人提醒,別人送?
師父也是,不忙着開荒,還約人喝酒。
難怪把日子過得一塌糊塗,攢不下銀子。
「……」
我心裏暗暗祈禱,可得快些把嗣子的事情提上日程。
有了孩子,應該會努力幹活攢錢了吧?
三郎也是個冤大頭,沒事就去喊他師父幹活開荒,他師父說累,多數時候是三郎在做,他師父歇着。
三郎回家每次都汗溼透衣服,也越來越沉默。
直到五月中旬,我生孩子,三郎終於有理由不去了。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兒,大嫂終於得償所願,所以徐二嫂過來想嘲笑挖苦我,結果三郎根本沒給她機會。
殺豬、宰雞的滿月宴,算八字找族長取名,長命鎖、銀手鐲,她家孩子沒有的,驕寶都有。
「一個賠錢貨,搞得那麼隆重做什麼?也不怕折壽。」
三郎知道後,直接找上門,逮着她罵:「二嫂也是賠錢貨,也一把年紀了,咋還不死?」
「……」
「下次再說我家閨女,我撕爛你的嘴。」
一起長大,是表姐也是嫂子,三郎是真的會對徐二嫂動手的。
就這樣子他還氣不過,抓住徐二哥,打了幾拳出氣。
終於沒人敢再說驕寶是個賠錢貨,女娃娃不值得了。
家裏有小妹幫忙,爺奶看顧着,懷孩子、生孩子、坐月子我都沒怎麼遭罪,月子喫得好,身體恢復得快。
但是娘讓我多休養,洗洗涮涮用力氣的事情讓小妹做,或者她過來做。
小妹直接拒絕。
誰讓她姐夫給她一大包布塊,可以做上百個荷包,一個荷包她能賺十文錢。
依她的說法是,她現在有使不完的力氣,誰都不能搶她的飯碗。
八月,大虎娶媳婦,弟媳婦進門,娘就讓她管家,也說了大虎賺的銀子,以後都交給他,小虎賺的娘收着,等小虎娶媳婦後,就分家。
弟媳婦勤快能幹,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條。
師父、師孃從府城帶回來一個八歲的男孩兒,瘦瘦巴巴,一雙眼睛倒是亮,人也機靈。
爺奶都說這孩子挑得好。
好好養大,他們以後可以享福。
三郎發現溫朗被虐打是在他抱驕寶的時候。
袖子沒藏住淤青。
「誰打的?」
「爹孃打的!」
溫朗說着,沒藏住眼裏的恨意。
三郎詢問之下,才得知溫朗不單單捱打,有時候還喫不飽飯。
三郎氣得深深吸幾口氣。
摸摸溫朗的頭:「以後來師兄家喫飯,讓你嫂子給你留着,然後跟着師兄進山打獵,幫你嫂子看驕寶,摘果子。」
三郎在不着痕跡地讓溫朗儘量少與他爹孃相處。
溫朗點點頭,眼淚滾滾地落。
我摸摸他的頭。
「以後有什麼事跟你師兄說,也可以跟我說,我們都會幫你的。」
有些人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更是人面獸心。
但我們也只能暗裏幫着,看顧着,不能太過於干預。
-16-
時光匆匆,轉眼驕寶都四歲了,是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膽子大,想法多,院子裏的樹就沒她爬不上去的。
加上她爹寵她,什麼都依着,上房揭瓦還給遞杆子,更是無法無天。
小承是兒子,三郎也心疼,但不這麼寵了。
犯錯是要捱揍的。
那天村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半夜三更的,溫朗一身是血地出現在家門口。
我嚇壞了。
膽大包天的驕寶都嚇得不敢作聲。
「溫朗,你你怎麼了?」
「嫂子,我殺人了。」
溫朗聲音很輕,我趕緊把他拉進院子。
「寶,你去喊族長爺爺,還有村長爺爺來我們家,再去喊姥姥、姥爺,別人問什麼都不要說。」
驕寶點點頭。
蹬蹬蹬跑得飛快。
我才問溫朗:「你殺了誰?」
「我爹孃。」
「爲什麼?」
「爹讓我脫褲子,他他……」
有的人真的就是畜生,是禽獸。
族長、村長、爹孃來得很快。
得知溫朗動手殺人後,族長、村長眉頭緊蹙,去了隔壁。
刀刀致命,他爹孃已經死透了。
「你們打算怎麼辦?」
是的,怎麼辦?
報官?
還是私了?
三郎回來了,得知事情始末,他看着縮在角落裏的溫朗。
「人命關天,肯定是要報官的,但不能讓溫朗去抵命。」
不報官,這種事情瞞不過去,到時候整個村子都要遭殃。
三郎把溫朗喊過去,悄聲吩咐他。
人不是他殺的,是他爹打他,他娘出手救他,失手刺傷他爹,他爹氣不過,想要拉着他娘一起。
「師兄,我能受得住。」
溫朗身上本來就有傷痕,三郎又在他身上打了很多鞭子,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衙門來人了。
村裏人都能作證,溫朗經常被毒打。
他現在又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樣子。
徐家還有個舉人老爺,也得給面子,這案子要不要深入調查,怎麼查?
溫朗從殺人兇手,變成受害者。
可憐的孩子,一夕之間沒有爹孃,從此成了孤兒。
衙門結案,夫妻互殺,死者要入土爲安。
物證什麼的,能毀都要毀去。
村長、族長從願意幫忙遮掩起,就會守口如瓶。
「春妮,我們要搬去縣城了。」
不能搬得太遠,會惹人懷疑,也不能急切地搬走,要一步一步安排。
比如小承要啓蒙,就是搬去縣城最好的藉口。
村裏人都在安慰溫朗:「你還有你師兄,他不會不管你的,你要爭氣啊溫朗。」
溫朗點點頭。
住在我家的溫朗漸漸有了生氣,眼裏也有了光。
後來我們去了縣城,溫朗跟人去學武,學有所成的時候,他說要去參軍。
「那就去吧。」
我和三郎是支持他去參軍的。
畢竟可以攢軍功,拼前程。
我們能護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
四郎考上貢生了,四郎當官了。
九品官,小縣令。
但對徐家來說,也算是改換門庭了。
我家小承十五歲,也考中秀才了, 要不是我跟他爹拽着,他還想一鼓作氣往上考。
「爹、娘, 我要考狀元。」
「狀元,三年才一個, 哪是那麼容易的呀。不過我兒有志氣, 是好事。」
小承二十二歲當真考中狀元的時候, 溫朗也成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他肯定是用了所有軍功,換來了一塊丹書鐵券,相當於免死金牌。
「師兄,從此你可以安安穩穩睡覺了,所有的一切, 我都如實稟報皇上, 由我一力承擔。」
其實真的不必如此。
村長、族長都已過世,我和三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即便是死,也不可能把這事招出來。
這些年,見識多了, 律法的書聽驕寶、承兒念過幾遍, 三郎其實後悔過當時的決定,但真讓他再選一回, 他可能不會如當初那般選擇。
也可能還是會如當初那般選擇。
人面獸心之人,本就該死。
時間過得真快啊, 孩子們大了, 成家了,有出息了,爺奶過世,爹孃年邁。
我們決定回鄉去。
鄉下還有他的爹孃,兩個哥哥,年少時的爭搶, 如今好像都不重要了。
公公婆婆老了,因着兒孫爭氣, 徐二哥、二嫂也不敢不孝, 二房的孩子們, 真的一個出息的都沒有,娘懶壞一窩。
大房的女兒們嫁得很好, 獨苗苗倒也支撐起大房。
大房、二房孫子輩的倒是有好幾個好苗子。
三郎出銀子在村裏辦私塾, 請了夫子前來給他們啓蒙……
往後的路啊, 得他們自己去走。
家裏的狗狗,早已不是大福、大黃,而是它們的曾孫輩了。
我和三郎也老了。
「不老不老, 我還能幹着呢。」
三郎是真的不服老。
「嗯, 對,你說的都對,爹孃還在, 我們就還年輕,不能說老。」
我挨着他坐下。
瓜果香隨風飄來,我往他肩膀上靠:「三郎。」
「哎。」
「過兩日,我們進山去掰慶竹筍, 曬些給孩子們寄去。」
「給溫朗也寄點。」
「老四也寄些。」
「你仔細想想,還要給誰寄……」
「那是得好好想想,可不能漏了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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