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最純窮的那年,沒錢買空調,我拿招魂幡降溫。
家裏果然變得又陰又涼。
新能源就是好。
1
朋友來我家做客。
「你家空調還挺好用的,開着窗戶還這麼陰涼。」
我說:「沒開空調。」
「開的招魂幡。」
朋友:「?」
朋友臉一下就白了:「我家裏沒事但我先走了。」
呃,她窮鬼一個,和鬼比起來不一定誰更克誰呢。
2
但也不是隻有好處。
夜裏窗戶總是吱呀作響。
我把窗戶拆了。
電視總無端打開又被關掉。
我把電視扔了。
睡覺總被鬼壓牀。
那很爽了。
3
但漸漸地。
我發現招來的鬼好像不止一隻。
有的鬼喜歡破壞。
常常回到家入目便是一片狼藉。
無所謂,就當養了只比格。
而且我家徒四壁,被破壞一通後發現竟然沒有任何損失。
有的鬼喜歡半夜痛哭。
聲音尖利悲悽。
和我閨蜜失戀的時候一模一樣。
聽慣後已經能聽着美美入睡。
還有的喜歡深夜在家裏跑來跑去。
併發出一些銀鈴般的笑聲。
和哭聲一唱一和。
她一哭。
他就笑。
就像在笑那個愛哭鬼。
那很有諷刺感了。
持續幾天後。
愛哭鬼好像忍無可忍。
在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後。
我聽到一個響亮且沉重的大逼兜。
笑聲頓時戛然而止。
然後爆發成猛烈的慘叫慟哭。
哎喲臥槽。
給愛哭鬼和上聲了。
4
本來倒也還能忍受。
我熱熱鬧鬧的單人大家庭,多讓人稀罕啊。
直到有個鬼對我家裏唯一的不動產下手了。
他撓我桌子!
我第二天就擺了陣法。
果然深夜時分。
我的桌角又出現一道道印記。
我瞅準時機,立馬衝出以精血喚醒法陣。
手上的桃木劍已經飢渴難耐了!
霎時間金光大閃。
一陣黑色煞氣湧動。
我面色鄭重嚴陣以待。
黑霧散去。
眼前出現。
黑色的、長毛的。
貓。

不是,怎麼是個小貓鬼啊!
我和小貓鬼面面相覷。
下意識:「喵?」
小貓鬼:「……」
它斜着眼看我。
明晃晃的嫌棄樣。
……我的桃木劍呢?!
5
按理來說,小貓小狗這類小動物,因爲思想懵懂單純,一般死後七日魂魄就會被牽引離開,兩個月就會輪迴轉世。
但面前這個小貓鬼魂魄幾近透明,明顯是執念未消,強留在世。
不是你一隻貓到底會有什麼執念啊。
但我不會貓語,無法和它溝通。
它懶洋洋地躺在地上,指尖仍在我的桌角磨爪。
好像魂魄馬上要消散的不是它。
我試探性去摸它。
它瞥我一眼。
舒服地開始咕嚕咕嚕。
然後我就猝不及防地被咬了一口。
呵呵我這就把你超度了。
6
桃木劍剛拿起。
陣法忽然金光一閃,但下一瞬,黑色煞氣鋪天蓋地狂湧而出。
媽呀這個煞氣難道是邪劍仙轉世?!
半響,從陣法裏爬出一隻黑色的手。
帶着溼潤的水汽。
嘀嗒嘀嗒。
他的聲音嘶啞,吐出的音節也晦澀難懂:「不……不要。」
「我……我知道。」
我手裏的劍握得更緊了。
「我知道……它想做什麼。」
像是破裂的喉嚨終於知道如何發音,他的話漸漸清晰起來。
「它想給它的主人託夢。」
7
水鬼男說小貓已經死了兩個月了。
生病死的。
它其實生前過得特別幸福。
但死的時候,主人因爲傷心欲絕,在最後一刻沒有來得及把它抱在懷裏。
我說:「所以它遺憾到成了執念?」
小貓眼睛溜圓看着我。
真是隻小氣的小貓。
男鬼卻說:「不是。」
「是它的主人遺憾到成了執念,日日自傷。」
「無法原諒自己。」
「它想告訴人,沒有關係。」
對哦,小貓腦袋空空,本沒有執念這樣的東西。
但被愛的小貓也許會有。
我頓了頓,「就爲了這件事?」
我拍了拍小貓的頭,這次它沒有躲。
就爲了這件事,自己魂飛魄散也沒關係嗎。
但話又說回來。
「它都死了兩個月了,力量只會越來越小,最開始那段時間怎麼沒有託夢成功?」
小貓突然很激動的嗷嗷叫起來。
像在罵人。
我卻莫名懂了它的意思。
「人前幾天一直不睡覺!」
「後來晚上一直哭,白天睡覺!」
「白天陽氣太足,託夢不了!」
……
8
我借了一些陽氣給小貓鬼。
那天夜裏,愛哭鬼沒有哭。
愛笑鬼也沒有笑。
小貓鬼的靈魂入了一個溼漉漉的夢。
夢裏有人的淚淌成了海洋。
我也做了夢。
夢裏也有個小貓。
咬了我一口。
9
再醒來的時候,小貓鬼已經離開轉世了。
而我望着壓在我身上的水鬼。
「看不見就算了。」
「看得見的話還壓在我身上會不會有點不禮貌了。」
水鬼望了我一眼,慢悠悠地從我身上爬下去。
然後縮在角落。
陰冷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結果他把頭埋到臂彎裏。
只露出一雙濡溼的眼。
小聲道:「對不起。」
「因爲你太溫暖了。」
……我們陽氣重的人是這樣的。
就很討死鬼喜歡。
10
自從那天一後。
家裏是越來越熱鬧了。
我只能理解爲招魂幡還在發力。
愛笑鬼不知道是不是鬼來瘋。
最近日漸活潑。
我能在廁所的拐角。
臥室的天花板。
牀下的木板。
發現她留着血淚陰笑望着我。
有時候整個軀體還扭曲成了麻花。
冷不伶仃被嚇到好幾次後。
我終於拔劍而起!
結果她臉上毫無懼色,指着我說:「哎喲你急了急了!」
「笑死,有人破防了!」
我:「?」
她頭一甩:「如何呢,又能怎?」
「如何呢,又能怎?」
我笑了笑,咬破指尖,桃木劍沾上血。
「你猜我能怎?」
她面色微變,撇撇嘴:「你這個人玩不起!」
我勒個魔童降世。
網絡爛梗怎麼連鬼都不放過。
還好打鬼不犯法。
正準備兩刀砍死算了。
她卻忽然一跪就開始磕頭了:「對不起我錯了。」
「我只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力。」
我:「……」
用胳膊彎曲 180 度頭旋轉着飛去吸引別人注意嗎?
那確實很有吸引力了。
11
愛笑鬼說她看到我幫了小貓鬼。
她也想我幫幫她。
但她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毫不猶豫:「那就別開口。」
她眼眶立馬就紅了:「小孩子的忙你都不幫,你也太沒良心了!」
我邪惡一笑:「如何呢,又能怎?」
「你!!!」
這些鬼逗留人間,都是有強大的執念在身。
誰知道她的執念是什麼。
而且我都窮到這地步了,我纔是最需要幫助的人好嗎。
愛笑鬼怒氣衝衝地盯着我。
眼眶慢慢流出血淚。
良久,聽到她小聲道:「求求你了。」
我還是沒同意。
只是那天晚上。
夜裏就做起了很長的夢。
夢裏我年紀尚小。
因爲家暴,父母離了婚。
我跟着爸爸。
爸爸把我扔在了鄉下。
爺爺奶奶不喜歡我。
說媽媽自私金貴,打幾下竟然就跑了。
而我是個女孩。
村裏的小朋友不喜歡我。
還好我有手機。
我只有手機。
過了兩年。
爸爸回來了。
他告訴爺爺奶奶,他似乎很難再有小孩了。
於是我突然成了家țũ̂²裏的寶貝。
爸爸把我帶進了城。
跟着他一起生活。
那半年時間我過得很快樂。
直到爸爸認識了一位漂亮阿姨。
有一天,那個阿姨給爸爸打電話。
「我懷孕了!」
爸爸拿着電話,眼裏被巨大的喜悅盈滿。
但下一瞬。
爸爸的視線轉到我身上。
曾經短暫愛過我的那雙眼。
又變成了嫌惡。
愛消失得那麼快。
後來爸爸帶我去爬山。
又陡又高。
我累極了。
我說爸爸我好累我爬不動了。
爸爸扇了我一耳光,說。
「沒用的廢物,爬不動就跳下去。」
後面我真的不小心掉下去了。
爸爸一怔,馬上拉住了我。
我害怕極了,死死地抓住爸爸的手。
爸爸的手那麼溫暖,寬大有力。
一定能把我拉上去。
可下一瞬。
爸爸的眼神變換,閃過那麼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只聽到他說:「妞,是爸爸對不住你。」
「要怪就怪你媽。」
「怪你不是個兒子。」
下一瞬間,他突然鬆開了手。
我大腦一片空白。
求生的本能讓我抓住他。
我的爸爸,就那麼一個個指頭地把我的手掰開了。
爸爸,我甚至接受你不愛我。
但爲什麼一定要我死呢?
夢境戛然而止。
我猛地清醒過來。
夢裏的小女孩和愛笑鬼的面容重合起來。
我立馬衝到衛生間找到她。
「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幫你。」
小女孩怔了怔,從牆角慢慢站起來。
卻不像從前那樣膽大妄爲。
怯生生地問我:「真的嗎?」
我認真道:「真的。」
「你要怎麼報復你爸我都幫你。」
她卻一愣,燦爛地笑起來:「不是。」
「我的願望不是那個。」
不是?
她忽然笑容赧然起來:「我、我、想去遊樂園!」
……
難道小孩子真的不記仇。
12
準確的來說。
是和媽媽一起去遊樂園。
愛笑鬼說。
別的小孩總會炫耀她們的父母會帶她們去遊樂園。
這在小孩裏。
是隻有被愛的小孩子纔會有的待遇。
她曾經偷偷給媽媽打過一次電話。
媽媽聽到她的聲音卻很憤怒。
「你來找我幹什麼?」
「找你爸啊!」
「別想把我騙回去,別想!」
然後她就被拉入黑名單了。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
媽媽憎恨爸爸,連同她也一起也憎恨。
我說那你這個願望有些難啊。
去對一個好不容易纔逃離出去的女性道德綁架。
太殘忍了。
即便是用愛。
小女孩的神情越來越扭捏。
「我沒想去找她。」
「我的意思是……」
「你能不能當我一天的媽媽?」
我震撼了。
搞了半天打的是我的主意。
我嘆口氣,蹲下身:「好。」
正此時。
一直隱在暗處的水鬼突然現出身形。
「我可以當你爸爸。」
我:「……這算什麼,死鬼一家人?」
13
小女孩想去遊樂園。
自然得以人形去。
可她的身體早就摔得四分五裂,一動起來,就東一半西一半的。
想想到時候坐過山車。
坐着坐着,頭掉了。
後面的人接到她的頭。
接到她的腿。
不敢想象會有多刺激。
我把她的身體一點一點縫合起來。
我技術不太好,縫得十分艱辛。
問她:「痛嗎?」
她搖搖頭:「不痛。」
「我問的是掉下懸崖的時候。」
她沉默了一會,再睜眼望向我的時候又紅了眼眶。
「也還好。」
「死了也挺好的,我現在死了,就一點都不痛了。」
可是,你還那麼小。
本應該還有那麼長的人生。
14
縫補好身體後,我又爲她化了妝。
儘量遮掩痕跡。
遊樂園人多陽氣重,我還得畫符將她的魂魄定住。
免得直接被陽氣衝散了。
水鬼倒是好處理。
他這般龐大的煞氣。
就算大白天站在人羣裏太陽下也能毫髮無傷。
我也覺得奇怪。
按理來說既然有這麼龐大的煞氣。
說明他死了很長時間,且心懷怨氣。
但卻沒有化爲厲鬼。
真是怪了。
只是他臉色太白。
得用粉底弄黑點。
掀開他遮住眼簾的髮絲的時候。
我心口一跳。
竟然是一張好看得有些昳麗的臉。
15
我們是夜裏去的遊樂園。
門票比較便宜。
但孩子爹的門票錢又給了我沉重一擊。
我問孩子。
「你今天能不能沒爸?」
孩子:「……做個人吧。」
還好孩子個頭矮沒有一米四。
只需要買半票。
大大緩解了我的經濟壓力。
結果一進去她說她想喫二十塊錢一個的棉花糖。
我說做夢。
她氣鼓鼓:「爲什麼!」
我說:「因爲我是你媽。」
她攥緊拳頭:「中式教育你贏了。」
……
我們玩了很多項目。
旋轉木馬,大擺錘,海盜船,過山車。
玩得孩子妝都花了我還渾然不覺。
直到開始有人在身後竊竊私語。
我暗道不妙。
忽然有人上前問:「小妹妹,你這個臉上的縫合痕跡是怎麼回事?」
小孩姐面不改色:「cosplay,我……媽媽給我化的妝。」
那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出的是那個 xxx 動漫裏的 xxx 嗎?太還原了!」
最支持二次元的一集……
隨着時間過去,遊樂園里人影漸少。
熱鬧歸於沉寂。
小孩姐還捨不得走。
她說再玩一遍。
再玩一遍。
我和水鬼都沒有拒絕。
玩到設施關閉,小孩姐還覺得沒夠。
視線落到遠處。
我讓她等我一會。
然後在棉花糖打烊的時候買來了最後一份。
我別過臉:「我就是看到半價想佔便宜。」
小孩姐怔了怔。
接過棉花糖。
咬了一口,聲音模糊不清。
「好甜。」
忽然她抬起頭來。
像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
「媽媽,我們能不能拍個全家福?」
她的身體已經逐漸開始透明。
心願達成。
她要轉世了。
我不知怎麼覺得有點難過。
「好。」
拍完後我看了一眼。
「拍得我好醜,你們不要看。」
她爭搶了一會。
卻突然停下。
收了笑容。
面色認真。
「媽媽,謝謝你。」
「今天我很開心。」
我聲音有些澀:「我也很開心。」
她又驀然笑開:「媽媽,拋下我也沒關係。」
「你幸福也很重要。」
下一瞬。
她的身體金光漸起。
化作無數金色的光點驟然消散。
我心裏忽然像空了一塊。
她不怪對她從不相問的媽媽。
也不想恨殺了她的爸爸。
就遊樂園一天的時間。
她就消弭了所有怨氣和恨意。
釋然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太不公平了。
我看着只映出來我的臉的全家福照片。
惡人憑什麼能幸福。
我不允許。
16
我用了些法子找到了小女孩的父親。
水鬼阻止我:「你這樣徒增因果,會被反噬的。」
我問他:「你要攔我?」
水鬼一頓。
「我來就好。」
我愣了一瞬。
第一次認真打量面前這個渾身散發着冷意的水鬼。
我張了張嘴,想問他那你呢。
但最後我只是說:「不用。」
「我自己的因果,我擔得起。」
17
我惡毒地想了很多種報復的方式。
其中最惡毒卻最有用的是讓那個女人打掉七個月的孩子。
然後離開那個男人。
他一定會開始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拋棄了他唯一的孩子愛笑鬼。
我本有些猶豫。
可在查清愛笑鬼的具體信息的時候。
我憤怒得想要不管不顧地報復所有人。
十歲,方劍韌。
她不是看起來的七八歲。
只是因爲營養不良。
纔像七八歲。
我們好好一女寶。
憑什麼要叫「劍韌」這種名字?
這股怒意盈在我的胸腔。
在我的腦海裏聒噪地盤旋。
引着我衝到了那個女人的上班的地方。
她卻很溫和。
即便我一看就是不速一客。
但她詫異後就平和地帶我進了她的辦公室。
她爲我沏茶,又給我拿糕點。
我心裏無端煩躁。
迫切地想打斷她。
「你知不知道你交往的那個男人的女兒是怎麼……」
話語突然頓住。
我的眼神定在女人平緩的腹部。
唉?
我的腦子瞬間嗡得一聲,一片空白。
「你,你的肚子呢?」
她一怔。
神色忽然變得哀傷又遺憾。
撫在小腹的手輕緩而溫柔。
「沒有了。」
「如果你是來告訴我那個男人的事。」
她抬頭望向我。
臉上的神情又變得勇敢決絕起來。
「我都知道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並沒有告訴過我他有個小孩。」
「只是說他的前妻精神有些問題,一點小事她就總是竭斯底裏。」
「後來他們就離婚了。」
「他將自己說得可憐委屈,我看他平時爲人端正老實,從沒有懷疑過他的話。」
「後面一次意外,我懷孕了,他很高興,說要把婚禮提上日程。」
「我想,他倒是個負責的男人,我沒有看錯人。」
「直到我知道了他女兒的死訊。」
「我想,他本來是打算瞞着我的,結果竟然在葬禮上哭暈了過去,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給他的緊急聯繫人打電話。」
「打的是我的電話。」
「雖然警方判定是意外墜亡,但我總覺得沒那麼巧。我能感覺得到,我就是能感覺得到……」
她的聲音忽然哽咽痛苦起來。
「我真的不知道他會這樣對他的女兒……」
「我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沒能力去得出一個真相,」她指尖拂過小腹,「但我總有些能做的事情。」
我震撼無言。
似乎是我眼裏的憐憫觸動到她。
她反倒笑了起來:「不必同情我。」
「我是母親,也是女兒。」
「更是女性。」
「我決不容許我生下這樣的人的小孩。」
她的目光溫和而堅定,暖黃色的燈光打在她頭頂,像爲她踱上了一層泛着神性的光暈。
「我打掉了孩子,和他分了手,把他做的事也告訴了他公司裏的人。」
「他很快辭了職,倒不是因爲這事。」
「聽說他在公司的時候常常一臉驚恐地大叫說女兒對不起,我錯了什麼的。」
奇了怪了,這種人,竟然還會被愧疚後悔折磨嗎。
我還以爲這種人都是沒有心的。
18
茫然地從女人辦公室出來。
我忽然有些厭惡自己。
我顯得那麼卑劣。
水鬼不知什麼時候從陰影裏潛出。
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良久才道:「你做得很好了。」
我眼眶有些熱:「但我覺得還不夠。」
我心裏還在止不住的憤怒。
無法平息。
19
直到回家遇到房東上門來催房租。
好了這下什麼都平息了。
心裏一下就涼了。
我將投入偉大的打工事業。
爲了加班費不眠不休。
結果爽加一個月班發現根本沒有加班費,笑死。
很命苦了。
更命苦的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不知從哪裏傳出去的消息。
說我會助鬼消去執念。
一羣孤魂野鬼紛紛找上門來。
老天爺,真是天大的誤會!
甚至還有些惡鬼想強逼我替他們做事。
bro 不會以爲我的桃木劍是擺設吧……
水鬼本想幫我殺了那些鬼。
看我一刀的事。
又默默縮回了黑暗裏。
「打擾了。」
我本以爲就此應該是清淨了。
沒想到還有不開眼的。
——愛哭鬼哭得更厲害了。
20
無所謂,我會裝作沒聽到。
但她堵着我哭。
到我夢裏哭。
有點心思,全用在歪門邪道上了!
連着三天盯着黑眼圈上班後。
我忍無可忍。
結果一拔劍。
她就馬上求饒:「我有錢別殺我!」
「很多很多錢!」
我一愣:「早說啊!」
然後給了我一沓紙錢。

我請問呢。
我只是窮得有一點死了,但沒真的死好嗎。
她看我臉色不對勁,面帶祈求一色:「你以後總有用到的時候。」
我:「……謝謝你但是不必了。」
她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下了,一邊從兜裏掏出一把又一把的紙錢,一邊求我:「求求你,我真的太痛了,我痛得受不了了……你幫了她們,也幫幫我好嗎?」
我看着她頭上插着的刀。
還在不停不停地流血。
面前的紙錢堆成一座小山。
這麼多紙錢。
是被很多人愛着的人吧。
但我還是拒絕了:「不幫,每一個都幫的話我這輩子還活不活了。」
她憤怒了:「她們都可以!」
我也憤怒了:「她們是貓,是小孩!」
愛哭鬼忽然安靜下來。
怔然望着我。
豆大的眼淚從她眼眶裏不斷湧出來。
「我是孕婦。」
「可不可以也幫幫我?」
我愣住了。
21
愛哭鬼是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被人砍死的。
說來荒謬。
她好心給同事做媒。
成了後,同事給了他兩百塊感謝費。
一年後,同事說女生出軌分手,拿刀砍死了愛哭鬼。
「都怪你給我介紹得不好!」
她死得茫然又困惑。
她本身生活幸福,家庭恩愛美滿。
覺得愛情讓她的人生更加完整。
纔會在女生朋友單身的時候執意要給她介紹對象。
她不懂。
那個男人在公司的時候明明爽朗大方。
爲什麼在一起後,女生告訴她,她一直被男人精神控制打壓,導致患上了抑鬱症。
但男人非說她是因爲出軌了纔要分手。
他們爭吵不休,在捕風捉影裏男生判定了女生的罪名。
最後男人情緒失控打了女生一巴掌。
女生終於決絕地離開了。
聽說那一巴掌讓她耳膜穿孔了。
愛哭鬼想向她道歉,才發現她早已被拉黑了。
她想恨那個男人。
但她本身卻討厭憎恨。
那些因爲怨恨生出的怨氣,短暫地在她身上停留。
還沒等她化爲厲鬼,善良又重新覆蓋了她的心。
那些長出來的紅色指甲被她一根根拔去。
於是一堆痛苦重重疊疊地全堆在了她自己身上。
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
朋友受的所有罪。
甚至父母因失去她而感到的痛楚。
她全算在了自己頭上。
她讓自己不得解脫。
她要活在自己的地獄裏。
我問她:「你死了多久了?」
她仔細想了一會:「七年?八年?」
我沉默了一會,認真道:「夠了。」
她眼裏又開始不停地湧出眼淚:「真的嗎?」
「我的罪孽那麼多,真的夠了嗎?」
她淚如雨下,聲音哽咽:「可是我做錯了,我害了朋友,害了自己的孩子,害了所有愛我的人,我受的罪真的夠了嗎?」
她望着我,像在祈求我的寬恕。
但我知道,她要的不是我的寬恕。
我問她:「你的執念是什麼?」
「我……想向我朋友說對不起。」
我說:「好。」
「說完,你就原諒自己,去投胎吧。」
22
她的朋友不太好找。
不僅是搬了家,還換了個城市。
所以愛哭鬼無法自己找到她。
我託了很多人問,最後還是水鬼用了一些陰間關係才找到了人。
那個男人給她帶來的陰影太重了。
我上門拜訪的時候,愛哭鬼不敢進去。
只敢站在門外。
她臉色蒼白,眼眶裏的淚比平日裏還要多。
她說:「我沒臉見她。」
敲響門,半響纔有人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同樣蒼白沒有血色的臉。
「你是……?」
我儘量不擺出平時的死人臉,表情柔和,「你是岑音嗎?我是小羽的朋友。」
她一怔,發白的指節死死抓着門框。
我正以爲要喫閉門羹時,她卻突然閃身放我進了屋。
屋裏昏暗不清,窗簾拉得密不透風。
她打開一盞並不明亮的落地燈。
「抱歉,我不太喜歡光亮。」
我沒在意,視線隨意掃過屋內。
卻瞬間定住。
客廳正中竟然有個小型靈堂。
愛哭鬼的灰色照片就放在那裏。
還未燃盡的香徐徐飄散。
下方鐵盆裏還有剛散去火光的黃紙錢。
原來那些用不盡的紙錢裏。
還有一份是岑音燒的。
我轉過頭,看向她,面色認真。
「小羽有話對你說。」
她呼吸微頓。
「小羽……有話對我說?」
「可小羽不是走了九年了嗎?」
我看着她眉間化不開的鬱色。
連小羽自己都不記得死去了多久。
但她竟然這麼清晰地記得。
「恩,偶然發現了她那時的遺言。」
「她說……她對你感到很抱歉。」
「一直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女人呼吸一窒。
笑了笑,臉上卻更加苦澀。
「跟我說對不起?」
「是我要和她說對不起啊。」
她張了張嘴,卻半晌發不出聲音來。
突然將頭埋入手心裏。
像頭小獸一樣無聲哭泣。
「是……是我要和她說對不起。」
「小羽……是被我連累死的啊……」
「那個畜生本來想殺的是我,他一定是找不到我,才把氣撒在小羽身上……」
她的淚從指縫裏不斷滑落。
「該死的人其實是我……」
「小羽肚子裏的寶寶都六個月了……」
不知是不是她哭得太悲傷,我心裏竟也跟着發悶起來。
你的陰影究竟是那個男人,還是覺得無法面對的小羽?
正要開口,卻見愛哭鬼猛然推開房門衝了進來。
她眼淚橫流,情緒激動地要說什麼。
卻因爲太過激動,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啊……啊!」
她瘋狂地在她朋友面前擺手,因哭泣而嘶啞的喉嚨極力發出吼叫:「不是……不是你!」
「啊……!」
痛苦凝成她眼裏的血淚,化作喉間的一聲聲哀鳴。
可面前人看不到,也聽不見。
岑音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空氣。
「這門是怎麼了……」
小羽忽然頓住。
我看着她。
替她開口。
「小羽沒有怪你,她反倒覺得是她連累了你,把那個畜生介紹給了你。」
岑音緘口不言,半晌才道:「我是怨過她的。」
「但……也只是有一點怨而已。」
「我只是有點生氣,但我知道她一定只是想我幸福……」
「我很快就會消了氣,然後我們會再做回朋友。」
「應該是這樣的啊!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小羽怎麼會死了呢?」
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我在她死前我還刪掉了她……」
「我在做什麼啊……我都在做什麼啊!」
原來那場死亡,困住的不止小羽一個人。
我問她:「那你原諒小羽了嗎?」
她的聲音像蘊了水氣,怔怔看向那張黑白相片:「原諒?我早就原諒她了。」
「可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會的。
她會原諒你的。
話音落地。
在一旁無聲流淚的小羽的身形金光頓起。
我看向無人一地,問即將要消散的冤魂:「小羽,你會原諒岑音嗎?」
她的身形已經模糊而透明。
但那瞬間,我看見她用盡所有的力氣猛地奔向小羽。
一把將小羽抱住。
掠起的風揚起小羽的髮梢。
只有我聽得見她在說:「小羽,我原諒你。」
「下輩子,也和我做朋友好不好。」
下一瞬,她的身形連同她的眼淚一同消散。
留下茫然落淚的岑音。
「剛剛……好像有什麼?」
我看着她,沒有解釋,認真道。
「這件事裏該死的不是她,也不是你。」
「那個畜生已經執行了死刑死了好幾年了。」
「但你還得活着。」
「小羽從始至終,希望的都是你幸福。」
「你不必贖罪,不必自我折磨,因爲你沒有錯,你要坦坦蕩蕩地向上地活下去。」
她驀然崩潰大哭。
「可是這不公平……我一個人幸福,太不公平了……」
公平,可哪裏又有真正的公平呢。
「岑音,如果你不幸福,小羽的死就變得毫無意義。」
「她說她原諒你了,我聽到了。」
23
我不知道岑音到底有沒有信我。
但從那以後,她開始走出家門,好好地開始喫藥治療心理疾病。
她回到了以前的城市,住在小羽父母的樓上。
每天都會去照顧兩個老人。
雖然常常三個人一起抱頭痛哭。
但總算日子能過下去了。
我也準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牛馬人。
家裏的鬼雖然越來越多。
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這片的房價成功被打了下來。
我再不喫不喝地打工二十年就有望買房了。
24
打工的日子枯燥又痛苦。
每天下班回到家,我怨氣比鬼都還大。
有時候加班到深夜,回到家的時候更是厲鬼中的厲鬼。
每每此時,整棟樓的鬼看到我大氣都不敢出。
倒反天罡。
水鬼還是每天壓着我睡。
被我發現了他就默不作聲地縮回陰影裏。
等我睡着他就又陰嗖嗖地貼了上來。
眼見無法阻止。
我把他遮住半張臉的頭髮剪了。
要貼就貼吧。
現在就很難說清楚是誰佔誰便宜了。
我本以爲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直到接到拂光的電話。
他說師父去世了。
25
其實我腦中老頭的模樣已經有些模糊了。
自十五歲起至今已經八年,我再沒回過道觀,自然也再沒見過他。
我以爲老頭這樣的人,我死了他都不會死。
他怎麼突然死了呢?
26
我回了道觀。
從前離開的時候想的是這輩子都絕不要再見他。
但現在。
我見到他了。
他沒見到我而已。
老頭躺在一副很普通的棺材裏,面容除了乾瘦些,和從前並沒有區別。
我有些恍惚。
幾乎以爲下一秒老頭就會從棺材裏爬起來痛打我一頓。
但我等了很久。
他還是閉眼躺在那裏。
我突然眼淚奔湧而出,「死老頭,你不是說你會盯着我一輩子嗎?」
「你不是說只要我犯錯你就會把我捉回去嗎?」
「你現在死了算怎麼回事?!」
但他還是一動不動。
跪在一旁的師兄面色平淡:「師妹,師父去世前一直提起你。」
「他說你長大了,長得很好。」
「他很放心。」
我拔了劍,開了鋒的劍刺穿棺蓋:「誰要他放心了?」
「他就這麼死了,那我滿心的怨氣仇恨要找誰報?!」
「誰允許他就這麼死了?!」
沒人回應我。
我丟下劍。
走了。
27
我出生的那年大雪紛飛。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是個兒子。
但我是母親的第六個女兒。
父親要把我丟掉。
母親的心卻軟了又軟。
直到遇到一個道士。
那個道士看了襁褓中的我一眼。
忽然變了面色。
「六親緣淺,命硬福薄,天煞孤星一相!」
本就想將我丟掉的父親終於得到名正言順的藉口。
母親也忽然將我視作毒蠍。
我就這樣被拋棄了。
父母爲了合理化自己的行爲。
亦或者是正確化。
便在村裏四處說我是天煞孤星,克母克父剋夫一人。
——不是我們的錯呀,是她的命不好啊!
所以即便村裏有人想餵我一口飯喫,聽說我的命格後,也都龜縮起來了。
彼時我不過三月大小。
能剋死誰呢?
我又凍又餓。
整日整日的哭。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
將我送去了孤兒院。
我在孤兒院長到了五歲。
因爲我能看見鬼。
其他人總覺得我在吸引大家注意力而撒謊。
可是我沒有撒謊啊。
我被其他小孩欺負。
但至少還活着。
直到後來,孤兒院來了個鬧騰的鬼。
大家不信我,卻開始害怕我。
直到院裏來了個捉鬼的道士。
又是那個道士。
偏偏又是那個道士。
他收了鬼,又恰到好處地泄露了我的命格。
於是,所有災禍都順理成章地安在了我的身上。
孤兒院對我避一不及,立馬將我趕了出去。
那個道士問我:「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只能跟他走。
可到了道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桃木劍刺穿了我的手心。
他面色狠厲:「你竟敢驅鬼傷人!」
我哭着說我沒有。
他又將劍尖深入一寸。
「小小年紀,心思狠毒,滿口謊言。」
我咬了咬牙,疼得汗水從額間一滴滴滾落:「是我又怎麼樣?!」
「是他們先打我的!」
「他們搶我的飯,撕爛我的衣服,扇我耳光,我憑什麼不能報復他們?!」
「那時候你不主持正義,這時候又來裝什麼好人?」
「難道我就活該被他們欺負嗎?!」
道士大笑三聲:「不愧是天生惡種的天煞孤星,果然膽大妄爲、睚眥必報。」
他拔出劍尖,我的手掌頓時血流如注。
「但今日你入了我的門,我便必不會讓你再行惡事!」
「今後,你叫拂柳,是我明方道人坐下的弟子。」
「你須得洗心革面,遵我教誨,驅惡向善!」
從那以後,我就成了老頭的弟子。
他教我認字讀書,教我誦經祈福,教我畫符驅鬼。
老頭十分嚴厲,每每犯錯偷懶,我都會被打得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他不許任何人來看我,更不許我上藥。
他就是要我痛,要磋磨我。
但漸漸地,道觀裏開始人有人看不下去。
最初是師兄總是揹着老頭偷偷來給我送藥。
後來是管廚房的師叔偷偷給我送飯。
再後來是每每下山都會給我帶些零食的師姐。
不知何時,再回頭看。
我竟然在被很多人愛。
我滿腔的怨恨和憤懣竟莫名就這樣被撫平。
日子流水一般過去,恨與愛此消彼長。
我還是恨老頭。
只是不再想殺了他。
十五歲那年,我第八次偷跑下了山。
我以爲這次又會像以前那樣很快就被捉回去然後關起來打一頓。
可是沒有。
老頭沒有下山來找我。
我鬆了口氣,我終於自由了。
但心裏卻不知爲什麼空落落的。
我一直覺得我遲早會回來報復老頭。
我沒想過那是永別。
28
夜裏師兄來尋我。
交給我一封信。
「師父要我交給你的。」
我毫無不猶豫將信封揉皺成團丟掉。
師兄臉上表情不變。
「師妹,你知道嗎。」
「那些年所有人對你好,都是師父首肯的。」
「道觀裏的大多數人都是依靠着師父討生活,如果師父真的恨你。」
「那我們也絕不會愛你。」
我指尖掐進手心:「什麼意思?」
師兄俯身摸了摸我的頭:「師父……用心良苦。」
「最初你剛來的時候,我也曾問過師父,何必對你那般苛刻嚴厲。」
「師父卻說,你天生命格帶煞,戾氣十足,心性十分容易長歪,極難調教,若不以極端方式,根本無法打磨你的心性。」
「他本想讓你死在出生的那年冬天,免得坎坷一生,害人害己,釀成禍患。」
「但後來再次相遇,師父終究還是不忍心了,他說上天有好生一德,他第一次遇見你害了你,第二次遇見你便該救你。」
「師父說,恨他也無妨,他不在意。」
「恨能支撐人活着,但愛能讓人幸福。」
「所以師父讓我們教你愛。」
「小師妹,我們都希望你幸福。」
「包括師父。」
師兄走了後,我木然在原地很久。
最後起身,撿回那封被我揉皺的信。
打開。
——小柳兒,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其實我並沒什麼想說的。
因爲你真的長成了一個很好的孩子。
不再需要我任何耳提面命的教導。
吾心甚慰。
從前我常教你要一心向善,懲惡揚善。
甚至教你捨己爲人,不計回報。
但如今,我最後卻想教你。
生而悅己,非困於人。
自私些也沒關係,切莫要讓自己活得委屈。
今後的路,你且自由地走。
信紙飄落在地。
什麼死老頭。
害我恨不得,愛不能。
29
回去的時候水鬼在門口等我。
我看到他很驚訝:「你怎麼在這裏?」
他望着我身後的道觀:「等你。」
我有點震撼:「你真是無法無天了……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他頓了頓:「知道。」
「知道你還敢來?」
他垂了眸。
「但你哭了。」
我:「……我要是淚失禁體質你不就完了。」
他看着我不說話。
我嘆口氣:「走吧,我們回家。」
到山腳的時候,我回頭望了眼沉默佇立在那裏的道觀。
師父,再見了。
30
回到公司,天塌了。
同事自殺了。
沒時間爲她感到悲傷,接下來到達戰場的是她的工作。
——全交給我了。
我問領導那她的工資也交給我嗎。
領導說那不行。
哦哦我吊死在你家門口你就老實了。
死去的那位同事工作複雜瑣碎,許多資料記錄的字跡亂七八糟,甚至還有她自己的代詞和簡寫。
但她竟然還有絕佳的保密意識。
電腦裏所有文件都上了鎖。
不是姐們兒我們月薪三千……
到底有什麼需要保密的?
我和上班搭子哭訴。
她神色卻有些恍惚:「她……也不容易。」
「前兩天我去了她的葬禮,聽說了很多事情。」
「唉,你知道唐寶嗎?」
「唐氏綜合徵?」
「恩。」
我有些疑惑:「她看起來也不像啊。」
搭子的眼神顯現幾分悲憫來:「恩,但她有個姐姐。」
搭子的話斷斷續續,在我腦海裏緩慢拼湊出一個女人的一生。
「生下唐氏兒童的父母,往往會再生一個小孩來照顧唐寶。」
「她就是那個小孩。」
31
她叫周覓。
家裏條件並不好,父母都是農戶。
但好在夫妻倆老實勤勞,倒也喫穿不愁。
直到他們生下了第一個孩子。
一個伴隨先天性心臟病的唐寶。
這對這個本就不殷實的家庭來說幾乎是滅頂一災。
昂貴的手術費用,時刻需要人照料的寶寶。
他們四處借錢,賣掉了唯一的房子,一邊在城裏租房打工,一邊給小孩子看病。
在唐寶周寧十歲那年,終於做了心臟手術。
可他們想。
他們總是要死的。
那百年一後誰來照顧他們生活無法自理、好不容易養大到現在的寶貝女兒呢?
父母一愛子則爲一計深遠。
於是他們決定再生一個小孩子來照顧周寧。
對窮人來說,生孩子是最划算的投資。
周覓就這樣被生了下來。
她是個生下來就是爲了照顧別人的孩子。
於是父母對她極其嚴厲。
像培養一個完美護工那樣培養周覓。
他們不教她如何成長會長成一個好的好人。
不教她如何在這個社會里安身立命。
不教她如何在別人的惡意裏生存。
護工要學的不是這些。
他們教她周寧哭了你要怎麼哄她。
教她周寧的飲食要怎麼搭配才能營養均衡。
教她周寧因爲洗澡而變得暴躁的時候要怎麼安撫。
於是她一邊照顧周寧,一邊自己摸索着磕磕絆絆地成長。
家裏本不想讓她去讀書的。
不方便照顧周寧。
但周覓敏銳地感覺到讀書的重要性。
她祈求着說:「讀書賺錢了以後才能更好的照顧姐姐。」
周覓的父母想了想,好像也是。
周覓這纔去上了學。
但上學也不全然是好事。
學校是個小型社會。
而在社會中,欺軟怕硬,拜高踩低是常態。
幾乎不需要怎麼觀察,所有人就得出了周覓是個很好欺負的窮人。
她沉悶,怯懦,抬眼看人的時候眼裏總是有討好的意味。
於是幫人抄作業、跑腿、掃廁所。
全都成了她的日常。
有次她幫人抄作業的時候忘記改掉一些答案。
於是老師看着錯得一模一樣的兩本作業。
叫了抄作業那個女生的家長。
後面周覓捱了打。
菸頭燙在她胸口。
冷水潑在她身上。
但她誰都沒有說。
說了,又有誰會幫她呢。
她甚至怕父母會覺得她惹了麻煩。
讓她不要去上學了。
還好她向來擅長忍耐。
這竟然成了優點。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周覓成績並不差。
雖然她要花大量的時間照顧周寧。
但她還是考上了過得去的大學。
她本有些擔心家裏不會讓她去上大學。
畢竟學費不便宜。
她試探性地告訴父母的時候。
卻是意料一外的反應。
「是嗎?太好了!」
「我們周家出大學生了!」
父母罕見地抱了她,爲她高興。
姐姐終於不再是他們眼裏的中心。
即使就那麼一瞬。
但就那麼一瞬,讓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在活着。
她覺得父母好像也是愛她的。
只是因爲貧窮,因爲忙碌,因爲壓力,讓父母沒有精力愛完姐姐後再來愛她。
姐姐不知道考上大學的含義。
但也艱難地分辨出那是好事。
她用力地抱着她的妹妹。
「妹妹好厲害。」
「我的妹妹最棒了。」
周覓就這樣上了大學。
可人啊。
讀過很多書,見過很多人後,就會發現原來世界這麼大。
叫她如何再甘心只爲別人活。
周覓大學畢業的那年。
決心要賺到很多很多錢。
她想得多美好啊。
賺錢後,她就給姐姐請護工。
她會獲得自由。
和父母松下心神後,有餘力給她的一點點愛。
但這個世界哪有那麼容易呢。
就業市場裏像周覓這樣的大學生如過江一鯽。
她們大多數自信爽朗,大方豁達。
而周覓瘦小黝黑,沉默寡言,穿着皺巴巴不合身的廉價西裝。
和別人比起來沒有任何優勢。
最後她來到這家月薪三千的公司。
領導跟她說:「只要你努力工作,認真上進,我這個位置遲早是你的。」
於是周覓整夜整夜的加班。
我不止一次聽到她接起父母的電話。
「你爲什麼還不回家照顧你姐姐?!」
「你就這麼想躲我們?狼心狗肺的東西!」
「還不快滾回來!」
我聽到她一聲聲的嘆息。
看到她一把一把掉的頭髮。
現在回想起來。
會不會我關心她幾句。
她會好受一點?
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個絕路了?
如果我再多做一點……
32
接過周覓工作的第五天。
好了我已經做得夠多了。
媽呀這個報應怎麼能如此惡毒!
我還是沒辦法破解她的加密版資料。
氣得我哇哇亂叫。
水鬼見我十二點還沒回家。
到公司來陪我。
「周覓的魂魄沒有轉世,就在附近遊蕩。」
「不如拘過來問問她?」
我有些驚訝:「她沒投胎?」
水鬼搖搖頭。
我拍了拍他:「情報網可以啊!」
「怎麼做到的?」
他頓了頓:「死得夠久就可以了。」
我一愣,下意識想像一前無數次那樣對他的過去避而不談。
但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死了……多久了?」
水鬼想了想:「十二年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
還是水鬼開了口。
「你手邊有周覓的東西,以你的能力將她拘過來應該很容易。」
我點點頭。
雖然有些冒犯。
但我實在是沒招了。
符咒點燃。
「生魂歸來兮!」
符咒燃盡,周覓的虛影慢慢在火光下顯現出來。
她神色有些迷茫:「我怎麼在這裏?」
我連忙跟她說清緣由。
周覓神情有些遲滯,但並不生氣,語氣平和地告訴了我文件裏的代號和標記的含義。
她甚至有些抱歉。
「對不起,都是因爲我死了的關係,讓你多了這麼多麻煩。」
我:「……」
怎麼會有人因爲自己的死對別人道歉呢。
我手上一邊整理文件,一邊狀似無意地問她:「怎麼就想不開了呢,不過也正常,在這個公司打工是很容易想不開。」
她怔了怔。
卻只是小聲道:「恩。」
她不想說。
但我卻很想幫幫她。
於是我停下手裏的事。
面色認真地問她:「你沒有轉世,是因爲執念未消。」
「你放不下的,是什麼?」
其實我心裏已有些不太好的猜測。
她這一生被這樣對待,最後又是自盡這樣狠絕極端的方式離世。
執念不是殺父弒母就已經算很善良了。
周覓眼神空洞:「放不下?」
我點點頭:「你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你。」
周覓眼裏凝起光茫,卻又很快黯淡,連着神情也瞬間冷了下來:「不必了。」
屋內整個氣場忽然發生微妙的變化。
一直隱匿在黑暗裏的水鬼悄不做聲息地潛伏在周覓身後。
隨即周覓氣機翻湧,神色變換,整個人看起來痛苦而掙扎。
她有變成厲鬼的跡象了。
我對水鬼搖搖頭,示意他暫且不要動手。
再看看。
我總覺得連死了都很抱歉給人添了麻煩的人。
不會變成厲鬼。
果然片刻後她氣機漸漸趨於平穩,神色也和緩下來。
她沒有變成厲鬼。
周覓冷汗涔涔,轉身就要離開。
我叫住她。
「你自己也知道的,這樣下去,遲早會控制不住。」
她咬着脣不語。
我指尖落在她的心口。
「周覓,你在憤怒嗎?」
周覓一怔,眼睫輕顫,嘴角似想笑,卻又被拉扯成怪異的弧度。
像平靜的海面忽然湧起怒濤,她突兀地尖聲道:「我憑什麼不能憤怒!」
窗戶玻璃瞬間發出碎裂的脆響。
「他們根本就沒把我當成他們的女兒看過!」
她的語速又慢下來:「他們……根本沒把我當人看過!」
我離她很近。
近到能看清她眼裏熊熊燃燒的火焰。
「所以,你的執念,是復仇嗎?」
她卻忽然又壓抑地痛苦起來。
「不是。」
「不是……」
「如果是,就好了。」
33
那天我問了很久。
周覓一會哭,一會笑。
而我終於從她含糊不清的隻言片語裏聽懂她自殺的原因。
她交了個男朋友。
別誤會,那男生並不是渣男。
相反,那個男生溫厚憨直。
他不覺得周覓的沉默寡言是缺點。
他說那是內斂安靜。
怯懦是願意大方包容他人。
貧窮但是努力上進能喫苦。
總一他覺得周覓的缺點不是缺點。
是可愛的點。
他盲目熱烈地愛上了周覓。
但周覓第一反應是想逃跑。
太奇怪了。
怎麼會有人愛她呢。
害怕過後,湧入內心的是不可置信的歡喜。
她也是被人愛着的人了。
那是不是說明她除了做姐姐一輩子的護工外。
還能有些其他的價值?
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塊浮木。
周覓陷入熱戀。
但很快家裏的事情纏得她步履蹣跚、心力交瘁。
她媽媽生病了。
但她媽媽不打算治療。
「把錢存下來,不要動。」
「留給寧寧傍身。」
周覓一下就崩潰了。
她接受不了媽媽決定去死。
尤其是爲這樣的理由。
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從來沒人在意她怎麼想。
她恨她那個不知世事、天真懵懂的姐姐。
後來,因爲心中煩悶。
她對男友愈發暴躁,不耐煩。
她開始有些懂了,原來人在精疲力竭的時候,是真的沒有心力去愛人的。
但男生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她。
這沒有讓她好受。
反而讓她憤怒。
因爲這顯得她更加自私卑鄙。
她想男生提了分手。
她想,她這樣的家庭,難道會有人接受嗎。
男生沒有同意。
於是她破罐子破摔般告訴了男生她的家庭。
唐氏的姐,重病的媽,破碎的她。
男生的心沉了又沉。
但最後男生鄭重地告訴她。
「不要怕,以後我和你一起面對。」
「所以不要推開我。」
周覓淚如泉湧。
她把男生帶回了家。
她想看看男生是不是真的能陪他面對這些。
但男生比她想的還要好。
他禮貌周到,對着重病的母親關懷備至,對着唐氏的姐姐耐心平和。
她幾乎以爲她就要幸福了。
可男生離開後。
母親卻決絕地要她和男生分手。
她不明白,爲什麼啊,爲什麼啊。
男生明明願意照顧她們。
願意和她一起擔起責任。
她母親半晌沒說話。
最後還是父親開了口。
「妮啊,你如果結了婚,談了戀愛,到時候有了自己的孩子。」
「你姐姐怎麼辦呢?」
周覓如墜冰窟。
「你有了你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需要費心費力費錢的地方那麼多,你還有心力去照顧你姐姐嗎?」
周覓再一次認知到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定位。
她就真的,真的,只需要做姐姐的完美護工。
她的人生只需要爲此而活。
她的媽媽看她情緒反抗激烈。
拖着病體掙扎着從牀上爬下來,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妮啊,媽媽求你了。」
「求你了。」
這一跪,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心如死灰。
跟男朋友分了手。
她本來也沒想過死的。
可是活着太累了。
她在某一天忽然決定去死。
於是她就死了。
34
「所以你的執念,是那個男人?」
周覓卻搖了搖頭。
「他值得更好的人,我選擇了放棄,沒什麼好遺憾的。」
「那……是你的父母?」
她又搖了搖頭。
「我已經對他們無慾無求。」
我忽然間想到什麼,不可置信道:「那難道是這個公司?!」
「我知道的確加班又狠工資又低領導又沒什麼良心。」
「但不值得你放棄投胎啊。」
周覓難得地笑了笑:「不是。」
她沉默良久,長吁一口氣:「是我的姐姐。」
「……?」
她笑容苦澀:「我放不下她。」
「沒了我,她怎麼辦呢?」
「這輩子還這麼長,她要怎麼自己活下去呢?」
「我放不下啊。」
我懵了。
「我以爲你是恨她的。」
但沒想到你也愛她。
周覓沒有否認:「我當然恨她。」
「我爲她而生,她理所當然地成爲我全部的意義。」
「她奪走了父母全部的愛,父母越愛她,我就越恨她。」
「可是你知道嗎,她雖然無知蠢笨,固執敏感,但也天真善良,乖巧可愛。」
「家裏最窮的時候,也會專門爲她定製一份食譜,因爲她身體實在太差了。」
「我給她做飯,偷喫過幾次。後來被發現了,餓了我一天沒喫飯。」
「她不懂爲什麼,但卻記住了我想喫她的飯。」
「後來每一天,她都會偷偷把自己的飯剩下一半給我。」
「我穿的從來都是她的舊衣服。」
「有一次我看中了一條裙子。」
「白色的公主裙,漂亮得真的像公主會穿的裙子。」
「但我知道爸媽不會給我買。」
「於是我就一直跟姐姐說那條裙子多美多美。」
「我希望她會想要那條裙子,這樣爸媽就會給她買。」
「在她穿舊後,我就能擁有那條裙子了。」
「事情也的確和我想的一樣,她鬧着要爸媽給她買了裙子。」
「但買了後,她卻忽然說她不喜歡了。於是爸媽只能一邊遺憾一邊把嶄新的裙子給了我。」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件新衣服,姐姐給我買的。」
「這個家裏,只有她會心疼我,只有她愛我。」
「你會不會覺得很我很可憐?」
我搖搖頭。
她手腕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流血。
「這點好比起我付出的太少太少了,我知道。」
「但卻是我人生中的全部。」
周覓又忽然痛苦起來。
「可是……可是我本來也應該有很好很長的一輩子。」
「我活下去太痛苦,死了卻又放不下。」
「渾渾噩噩遊蕩在這世間的時候,我真恨啊。」
周覓的聲音字字泣血:「恨我竟然放不下。」
她話語一頓,苦笑道:「你說究竟是我可憐一些,還是她呢?」
我覺得是周覓,但我不敢說。
35
我抽空去了周覓家拜訪。
重病纏身的周母給我開的門。
「你是……?」
老人頭髮發白,面容蒼老憔悴,眼下青黑。
活不長了。
我身旁的周覓靈體輕顫:「不過一週,她怎麼忽然老了這麼多。」
我說我是周覓的同事,來把周覓在公司的東西交還給他們。
還把公司爲周覓捐的款也一同帶來了。
本來總經理不同意。
我讓周覓去他夢裏找了他幾次。
他終於同意了。
捐款並不算太多,但周母還是很高興,熱情地將我拉入了家裏。
我環顧了一圈。
和我一貧如洗的家有異曲同工一妙。
怪不得一進來就有種親切的感覺。
只是沒看見周寧的身影。
我裝作隨意問起:「聽說周覓有個姐姐來着?」
周母神色一頓。
「那孩子……跟她妹妹感情好,她妹妹出事後,她見不到妹妹,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鬧脾氣不肯出來。」
「現在已經一週了,一次房間門都沒出過。」
我試探開口:「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周母有些遲疑:「她……和尋常孩子不太一樣。」
我搖搖頭:「我都知道,周覓和我關係不錯。」
周母有瞬間的失神:「是嗎,那孩子和你關係很好嗎?」
「她有朋友,我很高興。」
我呼吸窒了窒,沒說話。
我這個朋友是假的,周覓孤身一人,纔是真的。
周母打開周寧的房門。
「她妹妹走了後,我本打算教她一些生存技能,好讓她在我和她父親百年一後自己至少能活下去。」
「可她現在……」
周寧坐在牀邊的小木凳上,以牀爲桌,專注地畫着畫。
即便我們進門,她也沒有抬頭看我們一眼。
我走進了看。
她的畫稚嫩笨拙,勉強能看出是穿着裙子的小女生。
女生咧開嘴角開懷大笑。
卻因爲弧度誇張反倒讓紅色嘴脣看起來有幾分詭異。
沒打擾周寧,我問周母:「爲什麼不早一些培養她的生活技能呢?」
周母一頓,臉上竟出現了稱得上羞赧的神情,吶吶道。
「以前那不是……有她妹妹嗎……」
我聽得一時無言。
爲什麼呢?
爲什麼要對周覓這麼殘忍呢?
周覓倒沒什麼反應。
她好像不恨她了,也不愛她了。
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憤怒,她反倒笑着對我搖頭:「沒關係的。」
我深呼吸,儘量扯出笑臉來:「我想和寧寧說兩句話,您能先出去嗎?」
周母雖覺得有幾分奇怪,但還是同意了。
看在我帶來的錢的份上。
周母出去後。
我對周覓道:「你想和周寧說說話嗎?」
周覓一怔:「可是她聽不見……」
「你上我的身。」
水鬼猛地從暗處顯露出來:「不行!」
「你知道這多危險。」
我當然知道。
我不抵抗地讓她上我的身,只有她起了一點壞心思,我很難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但沒有其他辦法。她死的時間太短,維持靈體已是不易,想要顯形幾乎是癡人說夢。
我笑了笑:「相信我。」
水鬼蹙着眉看着我。
最後終是什麼都沒再說。
靈魂離體。
周覓進入我的身體。
她控制着我的身體緩慢走到周寧身邊ţű⁺。
蹲下身。
語氣輕柔:「你畫裏的小女孩穿的裙子,是那條公主裙嗎?」
「那條你送給妹妹的公主裙?」
周寧筆尖一頓,終於抬起頭來,困惑不解:「你怎麼知道?」
「你是誰?」
「你說呢?」
周寧歪着頭看着面前的人。
都說唐寶雖然智商有些影響。
但她們擁有極強的情緒感知能力。
我想也許只是我們看到的世界不一樣。
在那個不一樣的世界裏,周寧看見了我身體裏的周覓。
她猛然抱着周覓嚎啕大哭起來,「妹妹,你去哪裏了?」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會乖的,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周覓一怔。
她一直以爲自己的恨藏得很好的。
至少不應該是周寧能發現的。
但周寧似乎一直都知道。
周覓回抱住眼前的姐姐。
「我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等你長大,成爲一個大人後,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
周覓的眼裏消弭掉平日裏憤懣不甘,眼神柔和清澈:「所以姐姐,你要聽爸爸媽媽的話,學着自己做一些事,學着自己生活下去好嗎?」
周寧哭得撕心裂肺:「不要,我要妹妹,我要妹妹。」
周覓輕輕拍打着周寧的背,「可是姐姐,我也會累的啊。」
周寧眼見哭換不來妥協,聲音漸小:「那我自己做,你陪着我就好了,不會累的,我會努力學着自己做的。」
周覓擦掉她的淚痕,釋懷地笑了:「不了,我也要去做小孩子了。」
「而你要學着長大一點了。」
「再見了,姐姐。」
下一瞬,她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我的身體,神色一掃從前的陰鬱,笑容竟有幾分開朗:「謝謝你。」
「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今後偶爾來看看她。」
「當然,不來也沒關係。」
金光漸起,她的聲音也變得模糊起來。
「真的很謝謝你。」
「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剎那間,身形消散。
周寧不知道感受到了什麼。
停下了哭聲。
整個房間忽然安靜下來。
空餘一聲聲嘆息。
36
回去的路上水鬼問我。
「爲什麼?」
我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爲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險,爲什麼要費這麼多心思,爲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認真道:「因爲我想做個很好的人。」
因爲有人說我長成了很好的人。
「而且周覓她……我總覺得如果一前我關注她一切。」
「和她成爲朋友。」
「就算不能讓她不死,也至少能讓她活着的時候輕鬆一分。」
水鬼搖搖頭:「不是你的錯。」
我嘆口氣:「我知道。」
「我只是覺得,我可以做得多一些。」
水鬼皺了眉頭,半晌憋出來一句:「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你現在……」
我真服了。
他不會是在說我窮吧?!
我怒了:「我看你就是享了死得早的福,沒上過班吧?!」
水鬼:「……恩。」
「我現在就把你超度了讓你投胎你就老實了!」
「……我只是不想你拿自己安危冒險。」
「你應該好好活着。」
他說得真誠而鄭重。
就好像我活着對他來說,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張了張嘴,忽然問他:「水鬼,你不想轉世投胎嗎?」
37
水鬼跟在我身邊已經五月有餘。
但他對自己的事絕口不提。
不同於其他圍繞在我身邊的鬼。
他對我似乎無所求。
可在無數個他瑟縮在我身旁的夜晚。
我聽到他痛苦得無意識地喃語。
「好冷,好冷。」
死在水裏的孤魂,逗留在世,靈魂便會經歷一遍遍在冰冷的水裏沉浮的痛楚。
怎麼會不煎熬呢。
難道是不好意思求我?
那我就大發慈悲主動問一下好了。
但沒想到水鬼直接回了我一句:「恩,不想。」
……
「爲什麼?」
水鬼又縮回了陰影裏。
我正以爲他不會再答的時候。
忽然聽到他輕不可聞的聲音。
「我原諒不了。」
我更覺得奇怪了:「你死了這麼多年,身上的煞氣是我見過最重的。」
「你心底那般龐大的怨恨。」
「但你卻沒有選擇報復他們。」
「我甚至從沒見過你有煞氣失控的跡象。」
水鬼又過了很久才說話。
「害人會變成厲鬼。」
「失去轉世爲人的機會。」
「但我答應過我母親,下一世還要做她的孩子。」
我頓了頓:「那你要一直這樣飄蕩在世間?」
「你的煞氣會越來越龐大,你總有一天會再也無法自控。」
水鬼沉默了一會。
「如果真的到了那時候,你就把我殺掉吧。」
這話聽得我忽然很煩躁。
「但這樣漂浮於世,你難道不會覺得痛苦嗎?」
他從我的影子裏緩慢出現。
與我咫尺相隔。
「痛苦。但有了你後,就沒那麼痛苦了。」
37
好言難勸不投胎的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沒再勸他,只問水鬼:「其他的事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只是,你叫什麼名字?」
他縮在陰影裏,鴉羽般的眼睫上掛着細小的水珠,定定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那啥我們認識這麼長世間了,也……也算是朋友了吧,朋友當然是要知道名字的。」
水鬼聲音有些啞。
「謝衡。」
38
後來倒是過了一段安靜日子。
主要不安靜的都被我殺了。
本來上班就煩。
謝衡問我。
「爲什麼不去捉鬼賺錢?」
我搖搖頭:「這你就不懂了吧,捉鬼一點都不穩定,整日東奔西跑的,還沒有五險一金。」
「而且還危險重重,這行水可深了,我們年輕人把握不住。」
水鬼一臉懵懂。
「唉,跟你們這些沒上過班的說不清。」
39
時間一晃,又是兩月。
臨近除夕。
我準備回老家和幾個姐姐一起看望父母。
謝衡不可置信:「看誰?」
「我爸媽啊。」
「你不恨他們了?」
我搖搖頭:「不恨了。」
謝衡望着我半晌:「……見鬼了。」
……見鬼的應該是我吧。
40
謝衡執意跟着我一起回了鄉下。
「你如今不太正常。」
我旁邊跟個鬼。
難道就正常了嗎。
沒等幾個姐姐,我先去看了父親母親。
站在他們墳前。
盡情高歌了一曲。
謝衡:「?」
「他們去世了?」
我:「當然啊。」
「他們死了,我纔不恨了。」
謝衡:「……」
我沒給他們上香,也沒給他們燒紙。
就帶了幾瓶酒,還都被我自己喝了。
冬日的風有些冷,我卻覺得身上燙得厲害,全身都好像在被火在燒。
「我有記憶起就在孤兒院了,至於我爲什麼到的孤兒院,卻是不記得了。」
「後來偶然知道了我父母的消息。」
「我第一次從道觀逃出來,便是去尋了我家人。」
「他們那時候還沒死。」
「認出我的時候,他們臉上沒有半分喜色。」
「反倒像見了鬼一樣駭然失色。」
「一邊罵我害人的掃把星一邊拿着扁擔把我打了出去。」
「那天師父來把我抓回道觀的時候,我覺得還好,還有人願ţū₆意讓我回去。」
「那一後我才知道,原來我是被人這樣拋棄的。」
「沒過一年,他們就死了。」
「六親緣淺,命硬福薄。」
「謝衡,你說他們是不是被我剋死的?」
謝衡搖搖頭:「天意如此。」
我笑了笑,「我有時候真怕,怕他們是我剋死的。」
「怕師父也是我剋死的。」
謝衡垂眸,半晌才道:「所以,你不和別人來往,不和任何人親近,一直獨來獨往?」
遠方忽然一陣炮仗聲,在寂靜的山裏不斷迴響。
又起了一陣風,把我的話音也拉長:「那不然呢。」
「這種事已經不是一雙耐克能解決的了。」
「我也沒法去驗證。Ṫų₆」
我眼神落在他身上。
「還好你已經死過了。」
謝衡:「恩,我不怕你克。」
又過了一會。
山下忽然傳來嘰嘰喳喳的人聲。
應該是我那六個姐妹到了。
我一後,父母親又生了個女兒。
如今才十六歲。
我跟她們並不太熟,見面的次數這些年來屈指可數。
但也不討厭。
碰了面,各自打了個招呼。
她們便開始除草,燃香,燒紙錢。
除了大姐外,其餘幾個姐妹並不太熱衷。
甚至最小的妹妹頗有幾分厭惡。
她來找我閒聊。
「來了很久了?」
我聽着她頗有幾分老成的語氣想笑。
「還好,你最近怎麼樣?」
「沒在學校被欺負吧。」
她眉眼誇張地笑開:「我可是孤兒,誰欺負我是要被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
見她這麼坦蕩地提起孤兒這個詞,我倒有點驚訝。
「你不爲此傷懷嗎?」
她搖搖頭,擠眉弄眼道。
「姐姐,你是不知道。」
「我當孤兒比給他們當女兒的生活可是舒服多了。」
「以前每天干不完的活,喫不飽穿不暖,沒緣由便一頓辱罵,有緣由就是一頓毒打。」
「我知道爲什麼,不就是我沒帶把所以他們把氣撒到我身上嘛。」
「成爲孤兒後,我能拿到國家補貼,喫上了國家飯,又是誰的一輩子……」
「而且還有許多條件不錯的家庭想領養我,只是我都拒絕了,離開家庭後,才發現外面根本沒有下雨……」
她坐在我旁邊的泥地上,坦然笑道:「姐,我知道很多人說爸媽是你剋死的,說你是個禍害。」
「我不信這些。但如果是真的,我謝謝你。」
「我現在過得很好。」
心中湧起股說不明道不明的情緒,滾燙又熾熱。
但我面上不動聲色,只摸了摸她的頭:「那就很好。」
下一瞬,悄然拉開距離。
再沒說話。
忽然一陣啜泣聲響起。
是大姐一邊燒紙一邊哭泣。
黃色的紙錢被火焰舔舐成灰燼,被風一拂,在火浪裏翻飛盤旋,久久不落地。
小妹搖搖頭,不贊同地小聲道:「我不明白大姐爲什麼這麼傷心,她這些年來,乾的活最多,捱罵捱打也最多,他們兩個當甩手掌櫃,讓大姐來照顧我們幾個小的。」
「她明明是我們幾個裏最慘的一個,結果爸媽死了,大姐反而是最傷心的那個。」
我嘆口氣:「人……在一個環境裏生活久了,就會變成那個環境的一部分,就會覺得那些都成了理所當然。」
「聽說大姐結了婚,生了兩個女兒了,但還是非要生個兒子。」
「大姐,不過是被某種環境喫掉的人。」
小妹似懂非懂。
「所以你要好好讀書,以後站得高了,就可以變成塑造環境的人。」
小妹連忙捂住耳朵:「說了半天怎麼還是在勸學。」
我:……
41
事畢後,我準備回家。
大姐卻叫住我。
她神色遲疑,猶猶豫豫道:「我……我想問你個事。」
我有些奇怪。
「什麼事?」
她忽然下定決心似的。
「你是不是能看到鬼?」
見我看向她,她又慌忙解ŧü₋釋。
「你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偷偷來看過你一次。」
「本想拜託院長好好照顧你,但院長說你總是撒謊說你能看到鬼。」
「可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你沒有撒謊。」
我頓了頓,她竟然來看過我。
平復心緒,我問她:「出什麼事了?」
她眉眼露出難色。
「我們村……出事了。」
42
大姐幾句話說清了來龍去脈。
因爲快過年,外出打工的人都前前後後地回到了村裏。
今年王家夫妻倆都回來了。
本來是好事。
但十天前,王爲安的發小叫王爲安去打牌。
王爲安對這些活動本來沒興趣,耐不住朋友一直勸說。
畢竟過年喜慶,王爲安沒好意思拂了人家的面子。
想着不過最多輸個幾百一千。
可沒想到,三個小時,兩口子這兩年打工存下的四萬塊錢輸得乾乾淨淨。
他腦子嗡嗡的,面無人色地回了家。
當天晚上就跳了樓。
死了。
葬禮還沒辦完,他的老婆就帶着女兒一起喝了農藥。
也死了。
從那天起,村子裏就開始發生怪事。
最開始是一起打牌的那三個人。
一個不停地喫撲克牌,把自己生生噎死了。
一個用撲克牌生生割開了自己的脖子。
最後一個不停地打牌,打了三天三夜然後七竅流血而亡。
本來以爲他們三個死了,王家孤魂的怨氣也就平息了。
但怪事還在不停發生。
只要打了牌的人,先是會產生幻覺,然後就會發瘋,最後全都跳樓而死。
我聽得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死了多少人了?」
大姐面露怖色:「九個了。」
見我沉默。
大姐連忙道:「我只是問問,沒有要逼你一定去的意思。」
「這確實太危險了,還是算了吧,村子裏已經在找高人了……」
我皺眉:「大過年的你們去哪裏找人。」
她便吶吶不說話了。
「事情發生到現在不過一週,已經死了這麼多人了。」
「等你們找來人,村裏人都快死完了。」
「走,我今天就跟你去看看。」
大姐擦擦眼淚:「欸,好。」
我腳步一頓,問他:「你家中……有人打過牌嗎?」
大姐怯怯看我一眼,「你姐夫他……喝醉了打了一會。」
「昨天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
她撲通就跪了下來:「小妹,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的心緩緩沉下去,沒去扶她,錯身而過。
「帶路。」
43
死了這麼多人,已經不是一般的厲鬼了。
去的路上,我讓謝衡幫我先去找附近的鬼問問情況。
但謝衡很快就回到我身邊。
「附近沒有鬼了。」
「難道是……」
我面色漸漸鄭重。
「恩。」
「應該是被那隻厲鬼吞食了。」
真是狠毒殘虐。
厲鬼雖向來理智全無,任由心內的那股怨氣肆意屠戮。
但吞食同類的,卻也極爲少見。
我思忖一瞬。
「謝衡,你不要去了。」
謝衡眉頭微蹙,一頓,又緩緩鬆開,黑曜石般的眼眸晶亮:「你在擔心我?」
我一怔:「是啊。」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別過臉。
「你是我的朋友,我當然會擔心你。」
謝衡臉色又淡了下來。
一聲不吭地縮回了陰影裏。
但仍能感受到如芒刺背的視線。
看他這般反應,我也不再多說。
男人的自尊心嘛。
我懂。
見不得別人小看他。
44
兩個村子離得並不遠,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便到了地方。
日上三竿,又是除夕這樣的時節。
整個村子裏竟然沒有一個人影,安靜得叫人毛骨悚然。
大姐步子加快,說話聲音也不自覺壓低:「最近大家都不敢出門了……」
「好些回來過年的人,年都還沒過,就被嚇得又走了。」
我環顧四周,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我竟然沒感受到煞氣。
藏這麼好?
「帶我去王家。」
大姐卻有幾分遲疑。
「王家……怕是不好進。」
45
王家現在就只剩一個老人,王爲安的母親。
王家家貧,其他的孩子都早夭,唯獨活下來一個王爲安。
前些年,王爲安的父親也生病走了。
但好在王爲安和妻子都能喫苦,在工地上幹苦力,這些年日子也終於好起來了。
沒想到突逢鉅變,王爲安的母親受不住打擊,一蹶不振,精神大不如從前。
每日搬個凳子坐在家門口,凹陷的眼睛盯着所有來往的路人。
嘴裏唸唸有詞。
「去死……都去死……」
活着的瘋了。
死了的也瘋了。
大姐有些發愁:「要進王家,就得跟王老太同意。」
「但她如今這個精神頭,經不得任何刺激。」
我瞥她一眼:「翻牆偷偷進去不就好了。」
大姐目瞪口呆:「這……這犯法的吧?」
我:「……我都捉鬼了你還在跟我糾結犯法不犯法的問題?」
大姐:「哦哦。」
46
翻牆進入王家後,我找到了王爲安的衣物。
他已經化爲厲鬼,不像周覓那般容易拘過來。
畫符起陣。
再咬破指尖以精血爲引。
「吾奉太上老君敕,一張靈符鎮乾坤,邪魔鬼魅無遁形,現!」
金光驟起。
可片刻後,面前一無所有。
怎麼回事?
竟然拘不過來。
難道這件衣服他好久不穿了。
我正想換件衣服繼續嘗試。
忽然間,一股刺鼻的濃煙傳來。
我側眼一看。
身後房屋竟然不知何時起火了!
並且火勢在以不可思議地速度飛速蔓延。
眨眼間,整個房屋就火光滔天。
謝衡忙從陰影裏竄出來,拉着我的手。
「看什麼,走啊!」
出了火堆,逃到屋外。
大姐一身狼狽,焦急地看向我:「王老太她……」
我一驚:「王老太沒出來?」
大姐重重點頭:「我看起火了,在外面叫你們快出來,看你們沒反應,想着你們已經出來了,便去把王老太拽到了外面。」
「但她忽然不知怎麼了,大叫一聲『兒啊』,就又衝進了火裏。」
我想再進去找王老太,可轉頭,整個房屋已經都是熊熊大火。
謝衡握了握我的手心,望着沖天而起的火光搖搖頭。
「沒用了。」
「這個火來得蹊蹺,又燃得這麼快,絕非人爲。」
我嘆口氣,點了點頭。
王爲安爲了阻止我拘他,竟然將整個屋子一把火燒了。
王家就這麼滿門死盡了。
也不知道如了他的意沒有。
但還好。
我拿出包裏的衣服。
「剛剛順手拿了一件。」
謝衡卻有幾分不贊同:「這麼危險的時候你還……」
我敷衍道:「不危險啊,這不是有你護着我。」
他:「……你啊。」
47
略微休整後,我再次畫符起陣。
「吾奉太上老君敕,一張靈符鎮乾坤,邪魔鬼魅無遁形,現!」
可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一陣微風拂過。
還是無事發生。
到底什麼情況。
只能換個法子了。
我:「叫幾個來和我打牌。」
大姐:「……?」
我嘆口氣:「他不願意出來,就只能我去找他了。」
謝衡卻有些急:「不行!」
「你將他拘過來,是讓他陷在我們的世界裏。」
「你若中了他的法子去幻境一中尋他,便是陷在他的世界裏,守株待兔的人就成了他了!」
我不反駁,只看着謝衡:「你相信我嗎?」
謝衡聲音有些悶:「相信,但是這太危險了。」
我又問他:「你相信我嗎?」
「相信,可這不是一回事!」
我:「你相信我嗎?」
「……相信。」
而一旁的大姐看不到謝衡也聽不到謝衡的聲音。
以爲我在問她。
一味地點頭相信。
我說既然如此那你也來打牌。
大姐:「……那也沒這麼相信。」
大姐不想打牌。
但找了半天,沒有一個人願意來。
只得視死如歸地加入戰場。
還差一個人。
讓她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公頂上。
反正已經中了術了。
再中一下也無所謂了。
48
拿到牌,賭鬼姐夫竟然短暫地清醒了一下。
行雲流水地洗了牌。
他面色鄭重地望着我們。
「打幾塊的?」
……我想把你打成幾塊的。
牌局開始。
絲絲縷縷幾乎不能被發現的煞氣瞬間從牌面中湧入我和大姐的口鼻。
卻在觸及到大姐的瞬間被金光吞噬。
她背後的符紙金光大作。
見貼給大姐的符紙有效,我放心地吸入了煞氣。
謝衡眉頭緊蹙,忽然眼眸一閃:「我感知到他的方位了,我去追他!」
我正準備也跟過去。
忽然便宜姐夫攥住我的手腕。
「姐姐,你要去哪裏?」
看這瘋成啥樣了。
我成姐姐了。
我掏出一張符紙啪地一下貼在他額間。
他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大姐天塌了,開始哭天搶地:「死鬼你怎麼了?!」
「不要丟下我們娘倆幾個啊!」
「沒了你我怎麼活啊!」
我:「不是還沒死呢,怎麼就哭喪了!」
沒時間再拖延,我連忙追了上去。
追着追着前面的人影竟然不在了。
我心下焦急,不知謝衡是不是那厲鬼的對手,只得努力再跑快點。
好不容易終於跟上了,兩個人哦不是,兩個鬼影正在河壩打得你死我活。
我掏出桃木劍就加入了戰場。
正是緊張萬分的時候。
我身後的謝衡忽然詭異一笑,將我重重一堆。
恩?
猝不及防,我從河壩上摔下,掉入河中。
我……我不會游泳啊!
河水冰冷刺骨,迫不及待地湧入我的口鼻間。
不容反抗地掠奪走我體內的所有氧氣。
神識還有最後一分清明的時候。
我想,我怎麼就會沒看出來那是幻覺呢。
竟然要等假謝衡推我才反應過來。
想不到最後是和謝衡一樣的死法。
這難道就是沒聽謝衡的話的報應。
身體一點點下墜。
越來越暗。
忽然眼前天光乍現。
我費力睜開眼。
似有人影朝我快速游來。
那人神色急促驚慌,乾淨的眉眼裏盛滿了無盡的憂慮。
他朝我伸出手。
謝衡,你來救我了啊。
可下一瞬,腦中忽然閃過許多陌生的碎片。
橋邊的。
「謝璟,跟我回去,太危險了!」
激烈的。
「謝衡你裝什麼好人,你再怎麼裝也沒用,爸爸還是愛我不愛你!」
爭Ṭú⁺吵的。
「我要是你,就和你那沒用的媽一起死了算了!省得賴在別人家裏礙眼!」
交鋒的。
「謝璟,你怎麼罵我我都可以忍,但你不該罵我媽媽。」
拯救的。
「謝璟,拉住我,別放手,我拉你上來!」
黑暗的。
「謝衡不是我推下去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痛苦的。
「謝遠,謝衡肯定已經死了,你難道要讓我們的兒子也要陪他一起死嗎?!」
困惑的。
「爸爸,救我……爸爸,你爲什麼不救我?」
冰冷的。
「不要喫掉我……不要喫掉我……」
49
我猛地驚醒過來。
謝衡已經將我救到了岸邊。
他臉色十分難看,好像瀕死的人是他不是我。
「你……」
不等他開口。
我突然竭力抱住他。
聽不到心跳,他的身體冰冷沒有溫度。
謝衡身體一僵,卻沒有推開我。
輕輕嘆了口氣。
「嚇到了?」
「害怕了?」
他的指尖輕輕釦在我背上。
「沒事了。」
「我在的。」
我聲音有些悶。
「恩。」
沉默好久。
我問他:「謝衡,你那時候也害怕嗎?」
謝衡一頓,很久纔回答。
「恩。」
「……是謝璟推你下去的嗎?」
謝衡身體驀然僵住。
「你……知道了?」
我點點頭。
「你來救我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記憶碎片。」
「你救了他,結果他反手推你下去了是嗎?」
謝衡眉眼間是我沒見過的苦澀。
「是。」
「謝遠出軌,我的媽媽要和他離婚。」
「謝遠財產轉移得乾淨,這些年我媽名下沒有任何資產。我想跟着她,她卻不同意。」
「她說我跟着謝遠生活會好很多。」
「沒過三個月,謝遠就和外面的女人結了婚。謝璟就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孩子。」
「那個女兒和謝璟自然是看我不順眼的,總是想着法針對我。」
「我儘量避着退讓。」
「我的媽媽離婚後過得並不好,一年後就鬱鬱而終。」
「我在我房間裏放了她的照片。」
「被偷偷進房間的謝璟發現後,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我第一次沒忍住和謝璟動了手,謝璟便發瘋般跑了出去。」
「我在橋邊追到了他。」
「他要掉下去的時候,我拉住了他。」
「然後我掉了下去,他回了家。」
「謝遠知道後,雖有些Ṫű̂ⁿ生氣,但畢竟他更不想讓謝璟出事,於是他們對此事絕口不提。」
「只說我和家裏鬧脾氣後失蹤了。」
「我就那麼沉在海里。」
「看着魚蝦將我啃食殆盡。」
「明明應該不痛的……但我卻覺得痛得要命。」
謝衡的聲音顫抖:「拂柳,我痛得要命。」
我頭埋在他的肩膀,眼淚止不住地流。
「不痛……不痛。」
50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有人喚我。
「小妹,小妹!」
我朝聲音來源揮手:「這裏。」
大姐氣喘吁吁地跑來。
「終於找到你了。」
「怎麼了,出事了?」
她眼神落在我溼漉漉的衣服上,忽然紅了眼眶。
「沒,我就是有些擔心你。」
我一怔,忽然笑了。
「我沒事。」
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走吧,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當然,是給他了斷。」
謝衡問我:「你有辦法了?」
我點點頭。
「我們一開始,想岔了啊。」
「大姐,帶我去王家人的墳冢。」
大姐縮了縮:「去幹啥?」
我邪笑一聲:「挖墳掘屍。」
大姐腳步定住:「這不太好吧……」
我說:「哦,那讓你老公死吧。」
大姐神色瞬間堅定:「走!現在就走!」
51
王家人死得齊,都埋在一起。
但好在是新墳,挖起來並不費勁。
因爲棺材都選的便宜貨,我用劍尖就輕鬆挑開了棺蓋。
大姐忘了一眼就趕緊搖頭。
「老天爺啊,這死相真是一個比一個慘。」
我燃了一沓黃色紙錢。
「事出有因,切莫怪罪。」
下一瞬,我脫下王家小女孩的鞋子。
畫符起陣。
「吾奉太上老君敕,一張靈符鎮乾坤,邪魔鬼魅無遁形,現!」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響徹天際。
濃重的煞氣從遠方被一絲一縷地牽引過來。
「開始我以爲是你爸爸王爲安化成厲鬼,甚至後面想過是你媽媽。」
「直到我想起我姐夫叫我的那聲姐姐。」
「原來……是你啊。」
「王佳然是吧?」
「小小年紀,不學好啊。」
黑色的煞氣混着幾乎凝成實質的血氣,終於凝結出人影。
小女孩雙眼通紅,七竅流着血,發出的聲音嘶啞尖利:「他們該死!」
「他們該死!」
「所有人都該死!」
我嘖了一聲,不愧是嘎嘎亂殺的厲鬼,這個思想覺悟就是不一樣。
陣法金光開始收縮,將王佳然的活動空間一再逼小。
而被金光觸碰到的地方,煞氣發出「滋」的一聲」,便消散了。
王佳然的慘叫聲淒厲無比,但還好我是鐵石心腸。
她在陣法裏瘋狂亂撞想要逃出,但撞在金光上,只會讓她自己消散得更快。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你憑什麼收我,明明是……明明是他們該死!」
「我爸媽好不容易攢錢回家,我們說好了,明年就在縣城裏付首付買個小房子搬到城裏去,我也可以去縣城裏上學了。」
她聲音裏的怨恨聽得人不寒而慄:「我們都說好了……」
我嘆了口氣:「但也是你爸自己去賭的……」
「是他們!」
王佳然狀若瘋魔,聲嘶力竭道。
「是他們做局!」
「我聽到了,我都聽到了,爸爸死後他們私下討論說這次做局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你以爲他們會悔過嗎?」
「不會!」
「他們說,『我也不知道他那麼輸不起』。」
「心理這麼脆弱還打什麼牌。」
「死也不挑個時候,大過年的真晦氣。」
「他們在我爸的葬禮上假惺惺地道歉,轉頭就拿着在我爸這裏贏的錢笑嘻嘻地去花天酒地。」
「憑什麼?!」
「憑什麼!」
她瘋狂拍打着陣法,像小獸一樣發出怒吼。
大姐在旁邊擦着眼淚,「真不是人……」
我張了張嘴,想說可這也不是亂殺無辜的理由,更想說你奶奶已經被你這樣害死了。
但,那太殘忍了。
設身處地,如果是我,我又能否按下仇恨,保持理智?
我想應該很難。
況且。
她也不過是個小孩子。
我手抬起手。
王佳然眼眸瞬間亮起。
她以爲我要放她走。
但下一瞬,金光大亮。
「可是王佳然,你已經讓這麼多無辜的人陪葬了,到此爲止吧。」
王佳然又開始慘叫怒吼。
「不夠!不夠!」
看着鮮血淋漓的王佳然,謝衡有些不忍。
「何不給她一個痛快。」
我搖搖頭:「我若直接以桃木劍殺了她,她身上這般重的煞氣,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直接便魂飛魄散了。」
「只能慢慢磨掉她的煞氣,才能入輪迴轉世。」
於是我們只得慢慢看着。
不知過了多久。
天邊翻出一抹白來。
看着虛弱得已經有些透明的王佳然。
我輕聲開口。
「王佳然,下一輩子,不當人了,幸福一點吧。」
她望向我,眼裏沒了戾氣,似短暫地恢復了神智。
碩大的淚珠從她眼眶裏一滴滴淌下來。
「好痛啊……」
「我好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
「明明我們一家人,馬上就可以在一起生活了啊。」
「我們都說好了……」
下一瞬,她的身體化爲光點。
消失不見。
52
事情解決後,我就準備回家。
大姐小心翼翼問我:「要不要去我那裏住兩天?」
我怔了怔,笑道:「算了。」
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六親緣淺,命硬福薄。
還是不要太親近好。
謝衡默不作聲地在一旁陪着我。
我忽然想到什麼:「謝衡,我回去學游泳吧。」
「你是不是也不會,要不要和我一起學?」
謝衡沉默了一會,竟然少見地拒絕了我。
「我……很怕水。」
我一愣:「那你一前還來救我?」
謝衡別過臉。
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因爲我更怕你死。」
我笑了笑,沒說話。
良久才問他。
「謝衡,我幫你復仇怎麼樣?」
「謝遠,謝璟……我一個都不想放過。」
謝衡很久沒出聲。
良久,突然從身後將我環住。
「謝謝你。」
「但是不要。」
我有些驚訝:「爲什麼?」
他笑笑:「你的人生很長,不要被這些人困住。」
「拂柳,你要過你想要的人生。」
「況且他們這些年過得並不好,公司也已經顯了頹勢。」
「謝遠又在外面養了女人。」
「我們看着就好了。」
「好。」
他試探性地勾住我的指尖。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我回握住他的手。
「好。」
天煞孤星和孤魂野鬼。
誰說不是天生一對呢。
番外——謝衡
1
在人間飄蕩的第十二年。
我終於遇到了件有趣的事。
附近有人用招魂幡招了許多鬼過去。
我煞氣濃重,本不會像那些法力微薄的小鬼那般被召過去。
但我自己跟了過去。
我本以爲她是什麼邪修,要以招魂幡練功。
可我在她身邊呆了好幾日。
她毫無動靜。
直到有一天聽到她說。
「開了招魂幡後家裏好陰涼啊。」
「新能源就是好。」

是邪修。
那種邪修。
2
她身邊太溫暖了。
我情不自禁地靠了過去。
靈魂裏傳來的舒暢熨帖幾乎讓我無法自拔。
那些冰冷的、刺骨的海水彷佛在那瞬間放過了我。
我的身體因爲寒冷而長久地冷顫發抖。
在靠近她的那一瞬。
都停止了。
3
她好像生氣了。
因爲小貓鬼撓了桌子。
雖然在我看來每天鬼哭狼嚎的幾個鬼更討厭。
也許是那個桌子很重要。
她拔出了桃木劍。
浩然正氣從其中猛然湧出。
我這才驚覺,她竟然修爲那般高。
我開始有些想逃。
但看了看那隻小貓。
猶豫間還是現了身。
太久沒說過話,我的聲音嘶啞難聽。
會不會嚇到她?
等等。
我爲什麼要在意這些。
因爲活得久,方圓十里的事我都心中有數。
我把小貓鬼的意思轉告給女孩。
女孩皺着眉頭。
放下了劍。
然後將自己的陽氣毫不吝嗇地借給了小貓。
不知怎麼。
我有些嫉妒那隻小貓了。
4
因爲幫了小貓,她的事情在鬼圈裏迅速傳播。
許多鬼都帶着自己的執念找上門來。
她看得出來她想置一不理。
可當那些鬼一遍遍說着自己的可憐處的時候。
她總是嘆着氣。
帶着憐憫的神輝,一次次軟下來心來幫助她們。
她明明說她自己鐵石心腸來着。
但我知道。
許多夜裏。
她在黑暗裏睜着眼睛夜不能寐。
反覆爲那些可憐人扼腕嘆息。
我貼在她身後。
忍不住想。
世界上有她這樣的人活着,真是太好了。
5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個電話。
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我第一次離開了十二年來盤踞的地方。
跟了上去。
她去了道觀。
道門重地,我這等鬼物自是不敢擅闖。
我在門外等她。
後來很多時候我一遍遍慶幸。
——還好我跟去了。
不然她孤身離開道觀的時候。
誰來幫她擦淚呢。
6
六親緣淺,命硬福薄。
真是好狠毒的詛咒。
沒關係。
我不怕。
7
從道觀回來後,她好像變了。
從前她好像對這世界總有股淡淡的疏離。
雖然活着,但與我們這些孤魂野鬼也無異。
她從不和人來往,朋友似乎也早早切斷了聯繫。
有時候我覺得,她比我們還像一縷孤魂。
但這樣我也覺得很好。
她會一直在家。
我會一直看着她。
但現在,她變了。
她身上萌發出一股盎然的生機來。
她開始變得生動,爲不相熟的人真情實感地痛苦。
甚至冒險。
我開始覺得是不是應該把那些想要靠近求她幫助的鬼殺掉。
這樣她纔不會因爲別人痛苦。
但馬上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會討厭我。
我絕不能讓她討厭我。
8
那天她忽然問我。
不想投胎嗎。
倒也不是。
只是看不到謝遠的下場。
我實在怨氣難消。
況且我死了不過才十二年。
要是再陰曹地府遇到了母親。
她看到我這般早死。
會多傷心啊。
9
拂柳問了我名字。
她是不是開始注意我了。
是不是開始對我感到好奇了。
我好高興。
但我不敢讓她知道。
我不過一個孤魂野鬼而已。10
除夕前夜,拂柳忽然說要回鄉里看望爸媽。
如果不是她,我甚至覺得是不是被什麼東西上身了。
但是是她。
很難想象有什麼東西能上她的身。
我陪她一起去了。
她沒拒絕。
好高興。
某種意義上。
算不算帶我回家見了家長?
直到她把我帶到了墳前。
她似乎興致頗高,一邊喝酒一邊唱歌。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
感覺像墳頭蹦迪。
但她高興就好。
喝了酒,她的臉紅成一片。
可愛極了。
我只看偷偷看一眼。
她開始絮絮叨叨。
忽然問我:「你說他們是不是我剋死的?」
我想說死得好死得妙。
但考慮到地點。
不太方便。
只得委婉道:「天意如此。」
但她卻很怕真是她剋死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
這些年她爲什麼總是獨來獨往。
她怕害了別人。
即使沒有定論,也不願意讓親近的人冒險。
她眼神落在我身上。
「還好你已經死過了。」
我忽然覺得,死了也算件好事。
我會是唯一能陪着她的存在。
「恩,我不怕你克。」
所以,多看看我。
11
拂柳的大姐要她幫忙。
我有些討厭她。
她不知道拂柳的本事,卻叫她去做那樣危險的事。
我看她說以前去孤兒院關心過拂柳都是爲了讓拂柳幫她忙。
拂柳本來也沒多難過。
直到聽到她是自己老公卷在裏面,所以纔來求她幫忙。
我看到她眼裏一閃而過的疲憊。
我知道的,這讓她覺得自己是在選項裏被放棄的那一項。
我真討厭她的大姐。
但又忍不住想。
會不會所有人都放棄拂柳後。
拂柳纔會依靠我。
但看着她難過。
我又覺得她不依靠我也沒關係。
12
這個厲鬼不好對付。
拂柳先是逃出火場,又墜入了河中。
我被那厲鬼引開,察覺到不對追過來的時候,正看到那個厲鬼化作我的模樣將拂柳推入河裏。我腦中好像有根弦忽然斷了。
恐懼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拂柳會不會恨我?
拂柳會不會死?
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拂柳了?
我好怕水。
死在水裏的痛苦感受日日都在我身上反覆襲來。
可身體先腦子先一步動了起來。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躍入了水中。
如果我是人,因爲不會游泳,我只能看着拂柳死。
但還好,我現在是鬼。
還好,我死過了。
13
拂柳沒有怪我。
她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那不是我。
我問她爲什麼。
她狡黠一笑:「我知道你不會傷我。」
轟然一聲,我心間似有什麼破土而出,纏繞着我的經脈脈絡生長。
我幾乎有些抑制不住洶湧而來的情感。
但她下一瞬問我:「……是謝璟推你下去的嗎?」
我霎那間愣住。
她說她看到了我的記憶碎片。
那些我從不敢記起的回憶瞬間襲來。
挾裹着海底的黑暗冰冷刺痛,一同將我瞬間擊潰。
好痛啊。
我說:「拂柳,我痛得要命。」
她死死抱住我,埋在我肩上。
滾燙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脖頸。
順着領口流入我的心口。
好溫暖。
拂柳,好溫暖。
拂柳,我好喜歡你。
14
解決完厲鬼後。
拂柳說想幫我報仇。
但我卻沒那麼想報ŧû₇仇了。
拂柳,若執念化去。
我便也化去。
誰又來陪你這漫長孤寂的一生呢。
只有我。
只有我可以。
於是我拒絕了。
謝遠,你最好別死得太輕易。
不要着急。
讓我慢慢看着你腐爛就好。
我試着勾住拂柳的指尖。
好溫暖。
她沒有打掉我的手。
下一瞬。
她纖長的手指嵌入我的指縫。
與我十指相扣。
天煞孤星和孤魂野鬼。
就是天生一對。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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