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水謝清風

哥哥病重,娶了崔家被退過婚的大小姐沖喜。
新婚那夜,哥哥病得下不了牀,大娘讓我這個小姑與新嫂嫂同睡。
我們都喝了些酒,微醺而眠。
迷迷糊糊中,觸到一個不明之物,我問嫂嫂,爲何睡覺還帶着防身之器。
「防身之器?」黑暗中嫂嫂聲音喑啞。

-1-
紅燭輕搖,暖香瀰漫,夜色如綢。
「嫂嫂,我叫阿願,是哥哥的庶妹,大娘說怕嫂嫂寂寞,讓我過來與嫂嫂同睡。」
我細細端詳着坐在喜牀上的新嫂,生了一雙丹鳳眼,真是俊美無雙,即便是坐着,也難掩高挑身姿,比我至少高出一頭。
哥哥真是好福氣,能娶得如此佳人。
這新嫂名叫崔玉寧,是名門望族崔家的大小姐,本來許配給了侯府的公子。
可是這崔小姐運氣不好,一日出門時被一小流氓當街撕破裙子,從此淪爲京中笑柄,慘遭侯府退婚。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會下嫁到我家來。
我爹本是個七品芝麻小官,由於善於鑽營,一路升遷到五品的戶部員外郎。
崔家權勢顯赫,我爹爲了攀附崔家,主動去崔家替我哥哥提親。
按理說崔家看不起我家這種草根出身的暴發戶,可是我哥哥生得英俊,又在太學讀書,而崔家大小姐被退過婚,毀了名聲,如今能找到我哥哥這樣的人物也算不ẗû²錯了,崔家便應了這門親事。
然而,婚期將近,我哥哥卻突然中了暑,越病越重,一病不起。
我爹生怕黃了這門親事,又聽道士說娶親能爲哥哥沖喜,對外只稱我哥哥病快好了,趕緊把崔家小姐迎進了門。
今夜是洞房花燭夜,我哥卻病得下不了牀,總不能讓新娘子一個人獨守空房。
我是秦家庶女,唯一未出閣的女子,大娘遣了我來陪伴新嫂。
「好。」嫂嫂聲音細柔,惜字如金。
「嫂嫂莫怕,我哥哥過些日子就會好起來的,這些天由我這個小姑陪着你。」我含笑坐到牀邊,「我們睡吧。」
我褪下裙子,只穿中衣,鑽進被子。
新嫂坐着未動。
虧她還大我兩歲,卻是這般害羞。
「嫂嫂快更衣吧。」我催她。
嫂嫂終於吹滅喜燭,迅速脫了喜服,也鑽進被子。
九月暑氣未過,悶熱難當,我又在喜宴上飲了些酒,便覺面紅耳赤。
「嫂嫂,熱不熱?」我掀開被子。
「熱。」嫂嫂也一腳蹬開被子。
我索性褪了中衣,只着粉色小衣,赤裸着手臂。
反正都是女子,也沒什麼可羞的。
我拿過團扇扇風,往嫂嫂身邊挪了挪,側過身去,「我幫你也扇扇。」
嫂嫂的呼吸有些粗重。
確實太熱了。
朦朧間,我的手停了下來,抱着嫂嫂,手往下一滑,觸到一個堅硬之物。
「嫂嫂睡覺,爲何還帶着防身之器?」我疑惑不解。
「防身之器?」黑暗中嫂嫂聲音喑啞。
我再仔細一摸,這防身之器好像……
我驚跳起來:「你……你是誰?」
「噓!」嫂嫂一個鯉魚打挺,捂住了我的嘴,「我是崔二郎。」
崔二郎!
崔玉寧的雙生弟弟,崔家的混世魔王!

-2-
我險些背過氣去。
崔二郎崔烈這個名字,在京中無人不知。
因爲是崔家唯一的嫡子ṭṻ₁,被從小捧在手心長大,放縱不羈,遊手好閒,鬥雞遛鳥,和青樓女子打情罵俏,還非要把一個寡婦娶進門。
最終,崔家老太太以死相逼,他不得已才放棄娶那寡婦。
崔烈鬆開手,在黑暗中咧嘴一笑:「人被你睡了,也讓你摸了,你還想叫?」
「Ťů₈你……」我又氣又羞,牙齒都在打顫。
崔烈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嘴角勾起,「你叫阿願?」
我掄起一個巴掌,朝他扇去。
「呦,還挺有脾氣。」他抓住我的手腕,壓低了聲音:「你要是再弄出動靜來,我可幫不了你。」
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差點要哭出聲來。
「好啦。」他扔過來我的衣服,柔聲哄道,「穿上。」
我摸索着迅速穿上衣服,「你爲何假扮成我嫂嫂?」
崔烈解釋,崔家聽說我哥哥生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和我家結親。
若是悔婚,不僅名聲不好聽,又怕我哥哥病好後,錯過一門良緣。
可若是讓他姐姐嫁進來,又怕萬一我哥哥病死,姐姐年紀輕輕就守了活寡。
所以,他替他姐姐上了花轎,一來探探虛實,摸清我哥到底病得如何,二來萬一我哥病死,他姐姐清白之身還能再嫁。
我嘲諷:「你們崔家是大戶人家,這樣下作的主意也想得出來?」
「是我的主意。」崔烈挑了我一眼,「聽說你們秦家想找我姐來沖喜,難道不下作?」
我一時無法反駁。
我爹爲了攀上崔家,想瞞天過海娶崔家小姐過門,確實沒安什麼好心。
「你哥若是能好,我回去換我姐過來,神不知鬼不覺。」崔烈頓了一下,突然問,「聽說你爹爲你訂了一門親事?」
他竟然什麼都知道。
我更加羞憤了。
我爹爲了升官,將我的兩個庶姐都嫁給了老頭子續絃,我也不例外。
不出意外的話,我三個月後要嫁給一個死了老婆的吏部員外郎。
我沒見過那個男人,我大娘說他雖然老了點,幹得卻是吏部的肥缺。
我嫁過去後必定喫穿不愁,對於我這樣的庶女已經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親事。
崔烈見我默認,又道:「如今你和我睡在同一張牀上,我們就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想幫我捂着,還是想大喊大叫,悉聽尊便。」
我恨得直咬牙,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只要崔玉寧能進門,沒有人會知道我和這個混世魔王同牀共枕過。
我便能保住我的名節。
我問:「我怎麼幫你捂?」
「簡單,」崔烈一笑,拉着我的胳膊一併躺下,「繼續陪我睡覺。」

-3-
早上起來時,我攬鏡自照,眼下兩圈烏青如墨。
我那「新嫂」,鼾聲如雷。
然後,他就病了。
他這一病,所有的新婦禮節一概免除。
大夫來診脈,卻診不出是什麼病,支支吾吾說可能是到了新府,水土不服。
好好的崔家大小姐,剛過門第一天就跟我哥一樣纏綿病榻,大娘擔心我家宅子撞了邪,和我爹一通商量後,請來道士作法。
大娘把我推進新嫂的房間,千叮嚀萬囑咐:「照顧好你嫂嫂,要是她有絲毫差池,我唯你是問!」
我哪敢忤逆我大娘。
我三歲時親孃就去世了,大娘的話對我來說就是秦家的聖旨。
看我唯唯諾諾的樣子,新嫂掩着嘴笑。
道士在秦宅唸唸有詞,崔烈在閨房內蹺着二郎腿嗑瓜子。
我心緒難平,遠遠地坐在窗邊,寫着我的話本子。
我酷愛寫話本,化名一池春水,已經賣出了十幾個話本,在京城頗爲暢銷。
這個員外家小姐行俠仗義的故事,我剛寫了個開頭。
「在幹嘛?」崔烈晃悠到我身旁,吐出瓜殼。
「練字。」我用手將書稿擋得嚴嚴實實。
「我餓了。」崔烈咂嘴,「我想喫醬豬肘子、烤全鴨、蔥爆羊肉、脆皮燒鵝、酸筍雞皮湯,這幾個小菜,給我弄來。」
「你不是正病着嗎?」我瞪着他,這些菜重油重口,哪像是病人喫的?
崔烈眨了眨眼,一臉無賴相,「所以讓你幫我去弄。」
我只是個庶女,平日廚房做什麼,我就喫什麼,從沒有點菜的資格。
一狠心,拿出平時賣話本攢下的存銀,讓廚房的小娘幫我把菜做了,悄悄端來。
「坐下,一起喫。」崔烈大手一揮,一副他請我喫的樣子。
我既然已經出了銀子,不喫白不喫。
我也坐下。
「你們秦家的廚娘手藝還過得去。」崔烈一邊啃着肘子,一邊打了一個嗝。
「嫂嫂喜歡,就多喫點。」我給他夾了剩下的半邊肘子,又夾了個鴨腿,還有一筷子羊肉。
撐死你!
「阿願,你嫂嫂正病着,怎可給她喫這些?」大娘從窗口路過,一聲怒ţůⁱ喝。
我肩膀一縮,筷子一抖。
大娘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娘,阿願說這是彥詹喜歡的菜,讓我也嚐嚐。」崔烈掩着嘴,細聲細氣。
彥詹是我的哥哥,大娘的親生兒子。
大娘的臉色緩和下來,安撫新嫂說:「你和彥詹還沒見過面,急不得,日子還長着。」
大娘怕新嫂見了我哥的憔悴病容,嚇得跑回孃家,不敢帶他去見哥哥。
「哦。」崔烈無所謂地哼一聲,目光轉向我道,「還好昨夜有阿願在。」
「彥詹病好之前,讓她一直陪你睡。」大娘又撂下一句聖旨。

-4-
我成了陪睡的小姑子。
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每夜打地鋪不說,天亮之前還要爬回到牀上,故作大方地躺在崔烈身側,免得下人起疑。
這日天未亮,我輕手輕腳爬上牀,一不留神睡了個回籠覺。
突然覺得臉上發癢,像是有毛毛蟲爬過。
眼皮一睜,一雙勾人的丹鳳眼正直勾勾盯着我。
美目丹脣,如妖孽般誘人。
「你想幹什麼?」我警覺地裹住被子,一絲縫隙也不露。
崔烈竟然微紅了臉,啞聲道:「大清早的,你不該這時爬到我牀上來。」
我順着他的視線下移,瞬間明白了什麼。
「你去和我大娘說!」我早已經忍無可忍。
他翻過身去,打了個哈欠:「沒有你這個小姑子照料,我怎麼養病?」
他哪是在養病,分明是在養膘!
我的荷包日漸消瘦,賣話本攢下的銀子,盡數化作了他的豬肘子。
我憤憤地踢他一腳。
崔烈懶洋洋地轉身,順手搭上我的腰。
我推他的手。
他抱着不撒手。
「哎呀,姑嫂這樣合得來,真是難得!」奶孃掀開紗帳,笑眯眯地看着我們,「年紀也不小了,還這般嬉戲打鬧哩!」
崔烈在我腰上輕掐一把。
我在被窩裏握緊拳頭。
「玉寧最近豐腴了些。」大娘過來看新嫂,越看越滿意,「胖點好,好生養。」
崔烈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出。
我強忍笑意,肚子都揉痛了。
「嫂嫂臉色這麼紅潤,病勢應該大好了,倒是哥哥的病還沒有起色,不如讓嫂嫂去佛堂喫齋唸佛,爲哥哥祈福?」我機智地向大娘建議。
「去佛堂喫齋唸佛?」大娘動心了。
「是啊,嫂嫂自嫁到我們秦家,還沒見過哥哥,她心裏比誰都着急。」我繼續煽風點火。
「這個主意好,玉寧,你說呢?」大娘的口氣有五分徵詢,五分命令。
崔烈掃我一眼,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聽孃的。」
我鬆了一口氣。
「不過,」崔烈眼皮一抬,「阿願不是喜歡練字嗎,她幫我一起去抄佛經。」
我:「……」
佛堂裏。
崔烈一時打坐,一時做着稀奇古怪的拉伸,他說那是一種神祕的東方養生術。
我抄寫完佛經,開始寫信。
這封信是寫給謝清風的。
自從我賣出第一個話本子,印話本的老闆就轉交給我一封信。
謝清風說喜歡我寫的話本子,讓我繼續寫下去,不要停。
從此,我們一直書信往來。
我漸漸習慣於向他訴說我生活的點滴。
我寫我娘給我做的小木狗被我大娘扔了,我的庶姐們哭紅了眼出嫁,我的哥哥一病不起,我爹孃爲我和一個老男人訂下親事……
他總是會回一句話:「一池春水,不要怕。」
他是一個家境貧寒的書生,有一次在印話本的老闆那裏,我悄悄躲在屏風後,見到了他的側影。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此刻,我眯着眼,望着崔烈那滑稽的拉伸動作,將那不堪回首的洞房之夜,以幾筆勾勒。
我打賭謝清風在讀到「防身之器」時,一定會笑到肚子疼。
……
佛堂才呆了幾日,大娘找我,又給我安排了新任務。
「你嫂子說要帶你去看崔家的莊子,她這般不見外,你多長個心眼,你嫂子家的錢可比咱家多得多了,你隨便要點什麼,都夠你做嫁妝。」
這都是崔烈整出來的幺蛾子。
讓他在佛堂靜修,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跟大娘說要帶我去他家的田莊上轉轉,大娘的意思,她不會給我備嫁妝了,我順手薅點羊毛就行。
我心懷鬼胎跟崔烈登上馬車,去了崔家在城北的一處田莊。
田莊佔地上千頃,山水相依,風景甚是秀麗。
崔家的田莊,自然是他崔二郎的天下。
一踏入莊子,他便換了身衣衫行頭,小廝僕婦蜂擁而來,「二郎」長「二郎」短地叫個不停,莊子裏的氣氛熱鬧得像過年。
「裝女人裝得我快累死了,備馬!」崔烈長腿一邁,幾步出了門,回頭對我說,「跟上。」
我快步跟上,到了馬廄,崔烈躍上了一匹四蹄如雪的黑馬,我眼巴巴地看着。
「你也上馬。」他用馬鞭指着一旁的白馬。
我搖頭:「我不會騎馬。」
「你不會騎馬?」崔烈眉頭一挑,一把將我撈起,坐在他身前。
馬鞭「啪」的一聲脆響,我感覺自己飛了出去。
風在耳邊呼嘯,我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突然腰上一緊,崔烈抱住了我,「害怕?閉上眼睛。」
我確實害怕,全身都在顫抖。
在我的話本里,我曾經化身爲馳騁沙場的女將,也曾是行俠仗義的女俠,但是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我。
我只是秦宅後院的閨閣裏的一個庶女,命運早已爲我安排好了一切。
命運的一粒塵埃,都能砸中我的腦袋。
我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他的聲音:「睜眼。」
崔烈一拉繮繩,駐馬而停。
我睜開眼睛,已經到了一處山坡。
「爲什麼帶我來這裏?」我問。
「往遠看。」崔烈用馬鞭指向遠處的山脈。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霜葉乍紅,舉目望去,層林疊巒,盡染落霞之色。
「嫂嫂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特意加重「嫂嫂」二字的語氣。
「在這裏不許叫我嫂嫂!」崔烈煩躁地揮了揮馬鞭。
「嫂嫂生氣了?」我捂着嘴笑。
他伸手要來掐我。
「嫂嫂饒命!」我不停地求饒,嘴上卻不停。
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後來乾脆捂住我的嘴。
回程途中,路過一片打穀場,一些粗布衣裳的漢子正在圍着摔跤,塵土飛揚,汗水橫飛。
崔烈看得津津有味,大手一揮,每人賞錢十兩。
一羣養蠶的婦人正在打包蠶絲,堆得像小山一樣。
崔烈很是滿意,又是一揮手,每人賞錢二十兩。
見他一路撒錢,我趁機說:「那些豬肘子的錢……能不能還我?」
「你缺錢?」崔烈掃我一眼。
我點頭,聲如蚊蠅:「我還得自備嫁妝。」
「沒出息。」崔烈撇撇嘴。
……
馬車回城時,天剛落黑,崔烈ŧṻₗ讓車伕繞了個彎,去了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樓——珍萃樓。
珍萃樓每晚都會有戲班子搭臺唱戲,以此攬客。
我們被引到樓上的雅間,酒菜剛上齊,戲班子就開唱了。
他們唱的正是我寫的戲本《一池春水謝清風》。
我寫了一個女子扮作男子參加詩會,邂逅一個書生。
書生愛慕女子才華,卻不知女子身份。
一日書生不辭而別,音信全無。女子困於後宅,相思成疾,香消玉殞。
女子死後化作幽魂,再次與書生相會,只可惜已是天人永隔,情深緣淺。
寫這個戲本子時,我借用了謝清風的名字,他回信給我,說這個戲本很好,他唯獨不喜歡這個結局。
他說書生一定會回來。
「清風乍起春池皺,暗香浮動花影瘦……」
樓下咿咿呀呀的唱腔,伴着絲竹的樂聲,我不禁又想到了謝清風,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崔烈似乎也被戲中情節吸引,咂着嘴說:「今日這戲,很是精彩。」
「你喜歡?」我眨着眼問。
崔烈點頭又搖頭。
「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我追問。
崔烈佯裝思考,手指頭輕輕一敲:「我喜歡那唱戲的姑娘,是個美人。」
果然膚淺。
珍萃樓的老闆卻像有順風耳一般。
片刻之後,門一開,兩個風姿綽約的女子款款走入我們的雅間。
「好好伺候二郎!」老闆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兩個女子陪侍在崔烈左右,一個女子指着我問:「這是誰?」
崔烈抿了一口酒,像是等着我自己回答。
「我是二郎的小姑子。」我認真地說。
兩個女子掩嘴輕笑:「你真會開玩笑哦!」
「好啦,我誰也不是,我們就拼個桌。」我也笑着回應。
兩個女子果然不再理會我,只殷勤地爲崔烈斟酒佈菜。
崔烈一臉莫挨老子的表情,揮手道:「行了,都下去吧。」
從那次以後,崔烈隔三差五地帶我去崔家的田莊,竟然耐心教會了我騎馬。
起初,我緊張得渾身發抖,他在後面緊緊抱着我。
慢慢地,他牽着繮繩,我坐在馬上,嘗試發號施令。
幾次練習之後,我能獨自策馬緩行。
不久,我便能和他並肩在山中馳騁。
崔烈教我騎馬時,像是變了個人,我好奇地問他爲什麼對我這麼耐心。
他說是爲了感謝我給他開的豬肘子小竈。
他還算有良心。
那日,他在山坡下等着我,我獨自策馬跑上山坡,漫山霜葉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秋風中,紅葉飄舞,我伸手接住一片,輕輕藏入衣袖。
我想到謝清風一直說的那句話:一池春,不要怕。

-7-
我悄悄溜出府,將我剛寫完的話本子交給印話本的老闆,他給了我二十兩銀子作報酬。
「我要四十兩。」我跟他加價。
「四十兩?」老闆抬起眼皮,「以往都是二十兩。」
「我的話本子越寫越好,值這個價。你要是不願意,我交到其他書坊去。」我收回書稿。
「慢着!」老闆開始挽留我。
一番脣槍舌劍之後,老闆同意了我的出價,給了我四十兩銀票。
這是我第一次爲自己的話本討價還價,心中的勇氣如春筍般破土而出。
然而,老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把謝清風的信帶給我。
謝清風未給我回信,我心裏泛起說不出的失落。
不過,我還是將我撿到的那片紅葉夾在最新的信裏,請老闆務必把信帶給他。
我哥哥的病有好轉的趨勢,大夫說他的性命應該沒有大礙。
新嫂已經過門一個月,我哥哥終於在下人的攙扶下來見新嫂。
崔烈塗脂抹粉,滿頭珠翠,規規矩矩地坐在榻上,只是手偶爾犯賤,朝褲襠下一撈,簡直要現了原形。
哥哥進門時,崔烈睜大丹鳳眼,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着他。
我哥哥幾個月纏綿病榻,瘦得脫了相,但是單看五官的話,依然十分英俊。
哥哥早就聽說新嫂貌美如花,本來面上掛着微笑,可是一見到崔烈,笑意馬上凝固了。
「這是……」哥哥伸出蒼白的手指,顫抖着指着端坐在牀上的新嫂。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秦宅人人都把崔烈當成了新嫂,難道我哥一眼就看出他是個冒牌貨?
「彥詹,我的兒,這是你媳婦兒,崔家的大小姐!」我大娘趕緊解釋,生怕我哥是因爲得病,腦子也病糊塗了。
哥哥沉默不語。
崔烈翹起蘭花指,扭捏地叫了一聲:「夫君。」
哥哥沒有應答。
屋裏落針可聞。
「阿願,你每天陪着嫂子一同睡覺,你跟你嫂子最熟,你陪着哥嫂一起敘敘話。」大娘將我一把扯了過來。
哥哥看向我,一臉的驚恐,「你們……每天睡在一起?」
我哥自小爲人溫和,是秦家最疼我的人,此刻的表情,卻是想要揍扁我。
「我……我……是大娘讓我陪着嫂子。」我低着頭,結結巴巴地說。
崔烈一臉無辜狀。
我哥哥身體一晃,嘴脣打顫,想說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夫君……身體可還撐得住?」崔烈目光懷疑地審視着我哥。
那口氣,像是在問,你給個準話,到底會不會死?
我哥哥看他一眼,又看我一眼,用盡了所有力氣緩緩道:「送我回房。」

-8-
我哥哥又病倒了。
秦家上下愁雲慘霧一片。
崔烈道:「你哥是個好人。」
我驚異地看着他,這傢伙是不是喫錯藥了。竟然只見我哥一面就誇他。
他接着說:「不過好人不長命,我還得繼續觀察。」一副要在秦宅長期安營紮寨的樣子。
我去找哥哥,他開始不肯理我。
我軟磨硬泡,他纔開了口。
他說他知道新嫂不是崔家大小姐,當年崔大小姐在街上被撕破裙子時,他正好路過,見過她一面。
這新嫂和崔大小姐長得很像,他猜他必定是她的雙生弟弟,只是爲了我的名節,纔沒有揭穿這個祕密。
我決定去找我真正的嫂嫂,崔玉寧。
再次到崔家田莊時,下起了瓢潑大雨。
崔烈在馬車內已經換好衣衫長靴,一跳下馬車,就有僕人撐傘等着。
我要下馬車時,他突然把我打橫抱起,「別溼了鞋襪。」
我捶他,「青天白日的,放我下來……」
「都知道我們在一起睡過了,你怕什麼。」崔烈滿不在乎。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們崔家田莊的人也是人,不聾不瞎,你胡說什麼?」
崔烈丹鳳眼一挑,露出戲謔的笑容。
到了屋內,他將我放下,僕人趕緊去請了崔玉寧過來。
崔玉寧和崔烈果然長得極像,卻是個溫柔嫺靜的性子,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我很希望崔玉寧能去見我哥哥一面,叫「嫂嫂」叫得比甘蔗還甜。
「我哥哥雖然沒有明說,但當初對嫂嫂必定是一見鍾情,纔會這麼多年難以忘懷,一見到二郎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嫂嫂。」
崔玉寧細細打量着我,「你哥哥是不是左眉骨下有一顆痣?」
我驚訝地點頭,「嫂嫂原來也見過我哥哥?」
「你生了一雙桃花眼,和他一模一樣,讓我想起了他。」崔玉寧語氣有點激動。
原來,當年崔玉寧喬裝出去遊玩,被小流氓當街撕破裙子,周圍的人都在圍觀取笑時,是我哥哥解下外袍給她。
「他當時對我說,這不是你的錯。」崔玉寧聲音顫抖,「因爲這句話,我後來就算淪爲全京城的笑話,又被退了婚,也沒有自輕自賤。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誰,如果早知道他就是彥詹,我絕不會同意讓二郎替我上花轎。」
我感慨不已。
「這麼一說,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崔烈蹺着二郎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崔玉寧道:「二郎,如今彥詹病重,我怕我再不去秦家,會遺憾一輩子,你就好好回崔Ṱū́₇家,別再胡鬧了。」
崔烈剛要反駁,崔玉寧又道:「奶奶給你選定了一門親事,是永安侯府家的嫡女,你早點回去,讓奶奶安心。」
崔烈一愣,跳了起來,「我不去!我娶媳婦兒我自己挑!」
崔玉寧道:「上回你差點把奶奶氣死,這回奶奶替你做主了,你別再惹奶奶生氣!」

-9-
我把崔玉寧的話帶給了病榻上的哥哥。
哥哥卻讓我轉告崔玉寧,讓她不必再來秦家。
哥哥說,如果他身體能好,他們必定有緣做夫妻。如果他不能好,他已知她的心意,死而無憾。
我心中五味雜陳。
秋風漸寒,新月如鉤,我坐在窗邊給謝清風寫信。
再過兩月,就是我的婚事。
我把日期寫在了信裏。
「又在寫什麼?」崔烈的腦袋湊過來。
我哥決意不讓崔玉寧來秦府,他繼續當我的嫂嫂,看上去當得上癮了。
我把信紙整齊疊好,「不關你的事。」
「喲,這還是張花箋,是寫給心上人的信?」崔烈語帶調侃。
「是又如何?」我白他一眼。
「什麼人?」他一臉八卦。
「一個和我書信往來的人。」我想起那個模糊的側影,心中泛起漣漪。
「書信往來?」崔烈努力憋着笑,「你就不怕他是個浪蕩子,醜八怪?」
「他不是。」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
「文如其人,可觀其心,對我來說,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懶得再理會他的八卦,起身去鋪蓋打地鋪。
「秋涼了,別再睡地上。」崔烈攔住我,語氣格外溫柔。
「那你睡地上?」
「我怎麼能着地上?」崔烈拉住我,並排躺到牀上,「我不嫌你擠。」
我蓋上被子,望着帳頂的流蘇,思緒萬千。
「你姐爲了我哥當初的一句話,願意來我們秦家,賭上她一輩子,可我哥卻因爲她這份情意,寧可獨自一人,也不願見她,你說這算怎麼回事?」
「他們是兩個傻子。」崔烈淡淡地說。
「傻子?」
「嗯,天下最傻的傻子。」
我轉頭看他,竟有所悟。
崔烈一臉春意盎然要勾引人的樣子,手搭上我的腰,腿也勾纏過來。
我翻過身去,閉上眼睛。
後頸脖像是有小蟲爬過,我知道他靠我很近,呼吸可聞。
我索性回過身來,眨着眼問他:「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兒,侯府家的嫡小姐,你見過嗎?」
崔烈像被霜打了一樣,吹滅蠟燭,將被子一拉,「睡覺。」
我一夜好眠。
崔烈卻是眼下兩圈烏青。

-10-
崔烈又要去崔家的莊子溜達。
他每次從莊子回來,都會帶着大包小包的禮物,綾羅綢緞,靈芝山參,從不吝嗇。
大娘得了這麼個財神媳婦,還願意從孃家薅羊毛給婆家,巴不得他天天去崔家莊子待著。
我跟他一起去了田莊,回程的路上,讓他繞路帶我去一趟書坊。
「你去幹嗎?」他問。
我道:「送一封信。」
「那封情書嗎,你交給我,我幫你送到。」崔烈笑顏如花,拍着胸脯向我保證。
「你想偷看?」我瞅着他那賊兮兮地笑,心裏直打鼓。
「我怎麼會偷看?」崔烈一臉委屈。
我纔信不過他,「我得親自去送。」
崔烈無奈,只得讓馬車繞路到了書坊。
我把信交給印話本的老闆,問他有沒有謝清風的回信。
老闆搖頭。
我心中悵然,走出書坊時,突然見一個青藍衣袍的男子匆匆路過。
那衣袍和側影似曾相識,是謝清風!
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尾隨着男子走去。
穿街過巷,到了一條狹小的巷子。
這一帶是煙花柳巷之地,此時夜幕低垂,巷內脂粉飄香,鶯歌燕語。
我越走越疑惑,慢下腳步,藏在一棵柳樹後。
一個風情萬種的女子正等在巷尾,男子走過去,將她推靠在牆上,兩人抱作一團。
「喲,你還好偷窺這一口?」崔烈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語氣透着戲謔。
我的心如同跌入谷底,沒有心情理會他的調侃。
男子和女子像兩塊橡皮糖粘在了一起,巷子裏狎笑聲陣陣。
我呆呆地看着。
「被勾了魂了?」崔烈雙臂一展,也將我抵靠在樹上,目光狡黠,「你想不想試試?」
「試什麼?」我身子往後一縮,手抵住樹幹。
崔烈俯頭,脣離我越來越近,呼吸溫熱。
「嫂嫂。」我叫他。
崔烈呼吸一滯。
「你頭上的珠花歪了。」我輕聲提醒,伸手幫他把髮髻上的珠花簪好。
崔烈瞬間沒了脾氣,把頭上珠花一扔,伸手將裙帶一撈,「回吧。」
我往回走去,崔烈問:「你認識那個人?」
我搖搖頭。
「他是我們崔家的李管事,上個月剛娶了老婆,竟還如此風流。」崔烈又道。
「李管事?」我驚愕不已。
崔烈點頭。
「我看錯人了。」
他一定不是謝清風!一定不是!

-11-
崔家老太太病了,召喚新嫂回崔府探病。
崔烈要回崔家幾日,走前對我說:「阿願,乖乖等我回來。」
他一走,我頓覺秦宅空空蕩蕩。
我一個人喫了一頓豬肘子,味同嚼蠟,不如和他一起喫得香。
我以爲我終於能夠安睡,卻是輾轉反側,整夜難眠。
秋雨纏綿,謝清風再也沒有給我回信。
大娘找來裁縫,爲我定做喜服。
據說那個員外郎多方託人打聽,得知我相貌十分出衆,他便送來豐厚的彩禮,不像一般續絃,潦草了事。
大娘出手慷慨了一回,對裁縫說:「揀上好的料子,上好的款式做。」
我像提線木偶一樣,被裁縫擺弄,量好尺寸。
等裁縫走後,我去大堂找到爹和大娘,「撲通」跪了下來。
「爹,大娘,我不想嫁!」
從小到大,我從沒有跟他們說過「不」字。
我爹和大娘都愣住了。
「你說什麼?」大娘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不想嫁!」我聲音更大,吐詞也更加清晰。
大娘怒火中燒:「日子都定了,彩禮也收了,你說不嫁就不嫁?你一庶出之女,只能嫁給人做妾,如今能嫁個五品吏部員外郎,你是高攀人家了,你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我們秦家的女兒都被嫁給人續了弦,你們是在賣女兒,不是在嫁女兒!」我身體在瑟瑟發抖,言辭卻鋒利如刀。
「啪!」我爹怒目圓睜,一掌摑來,「你怎麼敢跟爹說這種混賬話!」
我腦袋嗡的一聲,嘴角溢出血來。
我爹和大娘接下來說的話,變成了斷斷續續的迴音,在我耳邊嗡嗡直響。
然而,我心中的火,卻愈發熾烈。
「我不嫁!死都不嫁!」我背挺得筆直,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我在雨中一直跪到傍晚。
我爹和大娘怕鬧出人命來,讓人把我拖回房,關了起來。
我當夜就發燒了。
迷迷糊糊中,似有歌聲飄渺:
「清風乍起春池皺,暗香浮動花影瘦……」
這是我自己寫下的戲本子《一池春水謝清風》。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一池春水苦苦等待的謝清風沒有來。
我不要再做我筆下那個癡傻等待男人來救的女子,我要爲自己改寫結局。

-12-
我發燒迷糊了三日,醒來後見到的人是崔玉寧。
我真正的嫂嫂。
她心意已決,無論我哥病得如何,她都要陪伴在我哥哥身側。
她和崔烈同樣的裝扮,穿了高底鞋後和崔烈一般高挑,除了我哥哥,秦宅其他人竟然都沒有發現端倪。
聽說崔家老太太病重難起,崔烈是她的心頭肉,崔烈回到崔家做回崔二郎,日夜守在他奶奶榻邊。
崔家老太太怕見不到孫子成婚,將崔烈和永安侯府小姐的婚期也定了下來,竟然跟我同一日。
「阿願,你不願嫁給那個員外郎,是不是心裏有別人?」崔玉寧問我。
我搖頭。
崔玉寧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二郎在秦家和你朝夕相處,又經常帶你去莊子裏玩,你若是對他有心,我去和二郎說說,讓他納你做妾。他雖然胡鬧,卻是個情深義重的人,不會虧待了你,你跟了他,總好過被爹孃拘束起來。」
我笑着問:「是二郎讓嫂嫂帶的話嗎?」
崔玉寧搖頭,委婉地說:「是你哥哥的意思,你哥想讓二郎娶你,可是二郎的婚事是奶奶親自定的,要是無故退親,又會毀了一個姑娘的名聲,而且奶奶病重,二郎也不能再忤逆奶奶,實在爲難。」
我感激地說:「嫂嫂的好意我已心領,嫂嫂能不離不棄,陪伴在哥哥左右,我已經萬分感恩了。」
初冬的第一場雪悄然降臨。
那夜,我偷偷離開了秦家。
我扮作男子,用賣話本攢下的存銀在京郊租下一間屋子。
房東說那間屋子光線敞亮,通風良好。
我走近一看,他說得沒錯,茅屋四面透風,一片清冷。
我請人修繕了茅屋,又置辦了一些家當,便在此安頓下來。
破廟裏有幾個小乞丐,我招呼他們來我屋子裏烤炭火。
一來二去,他們稱我爲「秀才哥哥」。
一場大雪突如其來,壓得茅屋一角傾斜。
那日,正是我的婚期,也是崔烈的婚期。
我用兩錢銀子買了一壺酒,放在火爐上,溫酒而飲,暖意融融。
屋外,天地一片蒼茫。
我想象着崔烈身着喜服,騎馬迎親,臉上定是極不耐煩的神情。
放縱不羈如他,竟也有今日,不及我自在。

-13-
冬去春來,我寫完了一個新的話本子。
我帶着話本子去書坊找印話本的老闆。
快到書坊時,我突然看到秦家的馬車,趕緊躲了起來。
馬車在一間花鋪前停下,我哥哥和崔玉寧走了下來。
哥哥牽着崔玉寧的手,一起挑選蘭花,兩人都面含微笑,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我駐足看他們很久,眼眶微溼。
等哥哥和崔玉寧上馬車,我向書坊走去。
書坊的老闆見到我,激動得跟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似的。
「一池春!你總算來了!快裏面坐!」
我把新話本遞給他,琢磨着這次開價狠一點。
要是能賣到五十兩銀子,今年不僅喫穿不愁,還能將茅屋徹底修繕一番。
還沒等我開口,老闆道:「這是二百兩銀票,您收下!」
「二百兩?」我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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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給我沏了茶,慢慢解釋。
我的話本子最近在京城貴女圈廣爲流傳,貴女們人手一冊捧着我的話本子,書坊加價賣,都來不及印刷。
「光是崔府和永安侯府就訂了上千本!」老闆嘖嘖稱奇。
難道是崔烈和他的侯府夫人聯手支持我的話本子?
流量還是得靠金主捧啊!
我緊握着二百兩銀票,一時心潮澎湃。
「你就是一池春?」幾個女子好奇地圍了過來。
「是我。」我點頭。
我此刻是做男子打扮,那幾個女子看向我,含情脈脈、春心蕩漾。
「我最喜歡你寫的話本了!」一個紅衣女子臉色緋紅,「你最喜歡你寫的哪個角色?」
「我都喜歡。」
「你是怎麼想到那些話本的?」
「用腦袋想的。」
「你最愛喫什麼?」
「豬肘子。」
「你最喜歡什麼顏色?」
「……就你身上衣服的顏色吧。」
「你寫話本賺了錢,想幹什麼?」
我想到我那間四面漏風的茅屋,非常誠實地回答:「買房子。」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你們這樣愛讀話本的女子。」我眉頭一挑,燦然一笑。
幾個女子都開心地笑了起來,紛紛讓我在她們買的話本上簽名。
我被她們簇擁着,一個女子趁機在我臉上摸了一把。
「都讓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轉頭望去,崔烈大踏步走了進來。

-14-
崔烈一把將我拉進懷裏,緊緊抱住,力氣大到像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
周圍一片唏噓聲。
男人緊抱着男人不撒手!
我如今已不再懼怕閒言碎語,可崔烈畢竟是有家室的人。
「二郎……讓我喘口氣。」我推開了他。
崔烈卻沒有撒手,而是緊握住我的手,將我帶到崔家的田莊。
田莊內柳絲垂翠,桃花灼灼,春意盎然。
我們並轡騎行,他一路跟我解釋,他並沒有娶永侯府的小姐。
他將我寫的話本子都送給了永侯府的小姐,她非常喜歡。她本來就有一個心上人,讀了這些話本後,她主動要和崔府退婚,崔烈立馬應下,他奶奶也ƭŭₘ沒有辦法。
我和那員外郎的親事,他已讓人以十倍彩禮做補償,讓那員外郎退親,員外郎心花怒放,當場同意來向秦家退婚。
「可惜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跑得比兔子還快。」崔烈調侃。
我問:「你自己不願娶那侯府小姐,退婚也就算了,怎麼還來管我的閒事?」
「你不知道爲什麼?」
「不知道。」我故作茫然。
崔烈駐馬,我們已經到了山坡。
山坡之上,野花爛漫, 如星辰點綴。
崔烈從袖中取出一封信, 是一張花箋。
展開花箋,裏面夾着一枚血紅欲滴的紅葉。
那是我送給謝清風的。
崔烈就是謝清風!
我心中頓時明瞭,他在秦家的點點滴滴,對我的熟悉, 每日相伴, 教我騎馬,承諾送信……
我早該知道他就是謝清風!
謝清風說,一池春水, 不用怕。
只有崔烈纔會在世間無所畏懼,只做他自己!
「我每次給你寫信,都是讓陳管事送到書坊。」崔烈道, 「你那日尾隨他,難道以爲他纔是謝清風?」
「你既是謝清風,怎麼不早告訴我?」我語帶責備。
「你的眼裏只有謝清風,沒有我。」崔烈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苦澀,「我怕說出來後,你的眼裏連謝清風也沒有了。」
我啞然失笑, 「你在跟自己較勁?你崔二郎聰明一世,也有這樣犯傻的時候?」
「我確實在犯傻。」崔烈自嘲, 「我想等把一切辦妥,你的眼裏就會有我崔二郎, 可是,你卻不見了。」
我說:「你纔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崔烈緊握我的手, 目光真摯, 「阿願, 我名聲不怎麼好, 喜歡幹荒唐事, 還被侯府退了婚, 你願意嫁給我這個傻子嗎?」
我含淚笑道:「我與一個男人私授情書, 還和他同牀共枕, 後來又逃了婚,除了你這個傻子,還有誰敢娶我?」

-15-
我新寫的話本子又在京城大火,講的是一個男子假扮女子,爲姐姐替嫁, 卻意外抱得美人歸的故事。
這個話本子被排成珍萃樓的戲,每日上演。
新戲上映後的一個月, 我嫁入了崔府。
洞房之夜。
紅燭輕搖, 暖香瀰漫, 夜色如綢。
我和崔烈飲了合巹酒, 相擁而眠。
酒勁上來,我臉色緋紅。
「你熱嗎?」我掀開被子。
「熱。」崔烈也一腳蹬掉被子。
崔烈俯身吻我,纏綿悱惻。
我的手下滑, 崔烈喉間發出輕笑。
「嫂嫂,爲何帶着防身之器……」我裝作一臉困惑。
「還敢叫我嫂嫂?」崔烈用眼神刀我,「叫夫君。」
「嫂嫂……」
「你還叫?」
「嫂嫂……」
「別叫。」
「嫂嫂……嫂嫂……」我強忍笑意, 叫個不停。
崔烈捂住我的嘴,「你再叫嫂嫂,防身之器要不行了……」
我:「夫君……」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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