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亡故,只留下一個未滿月的病弱皇子。
爹看着我直嘆氣:「莞兒才八歲,如何能入宮照顧皇子?」
素來偏疼長姐的母親拉起我的手,柔聲問。
「宮裏的點心比府裏的好,莞兒想喫嗎?」
我眼前一亮,於是就這麼稀裏糊塗地成了雲嬪娘娘。
當夜,皇帝抱着吐奶的小皇子哄得滿頭大汗,太后被我的哭聲吵得頭痛欲裂。
她面目猙獰:「哀家怎麼還不死?」
-1-
我在蘭凌殿從早上等到天黑,皇帝都沒有來。
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我餓得前胸貼後背,把嬤嬤早上教的規矩也狼吞虎嚥地喫了下去,把門拍得咣咣響。
「嬤嬤,我餓。」
從門扉上能看見外頭的影子動了動,嬤嬤沒出聲。
我餓得放聲大叫。
聲音一路傳到蘭凌殿宮門口,外面傳來竊竊私語。
嬤嬤是母親給我的,知道我的性格不會輕易罷休,本想裝死,但生怕驚擾了其他主子們夜裏休息,忙不迭推門進來。
「我的小祖宗,您可別叫了,宮裏的規矩就是這樣的,您得等陛下來了之後才能用膳。」
她看起來很想把我的嘴給捂上。
雖然在家裏,母親也約束我不可食多,但打小我都沒嘗過餓肚子的滋味。
沒想到被送進宮裏來,好喫的糕點沒有,反而還要從早餓到晚。
於是我嗷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更大聲了。
守在門口的宮女探出頭來,忍無可忍:「嬤嬤,娘娘年紀小經不住餓,先喫一些,想來陛下也不會怪罪的。」
嬤嬤捂着耳朵,瞪她。
「我看你們就是被吵得沒辦法,所以才這麼說吧!」
宮女們齊刷刷往後退,搖了搖頭。
我哭着哭着又想笑,噗嗤冒出一個鼻涕泡來。
嬤嬤跨過門檻出去,正想去囑咐人:「去給……」
話說到一半就沒聲兒了,我餓得急眼,探出頭去看。
月色氤氳,悄然照亮一片明黃色,我的目光只能看到這人腰間掛着的玉佩,扶着門框努力抬起頭來,才漸漸看清這人的樣貌。
看起來比我長姐年歲相仿,雖然俊朗,皺眉時卻叫人有些畏懼,似乎不太好相處。
若是用我爹的話來說,應該叫……不怒自威?
我不曾見過皇帝長什麼樣,但認得在宮裏敢穿這種顏色的人是誰。
見我被嚇到,嬤嬤連忙拽我的裙襬,低聲提醒。
「娘娘,快向陛下請安。」
早上嬤嬤教的規矩忘得差不多了,但我對上這人的目光,想起自己鼻涕泡還掛在臉上,腿一軟撲通就跪了下去。
皇帝張了張嘴,震驚和疑惑同時出現。
他撓撓頭:「是你在哭?朕剛到牆根底下,還以爲宮裏鬧了不乾淨的東西。」
我把頭垂在地上,心肝肺都跟着一起顫抖起來。
爹說做君王的疑心病重,也沒耐心,我這麼個黃毛丫頭要是一不小心惹怒了他,或者說錯了話,他就會一刀把我砍了。
我低着頭,怯懦地狡辯:「不是我。」
聽到這蚊蟻般的聲音,皇帝氣笑了。
他笑起來瞬間驅散了方纔的冷冽和兇狠,回首:「哭成這樣怎麼也不管管,朕聽她是餓了吧,去讓御膳房的做些喫食過來。」
嬤嬤有些詫異,卻也沒問什麼,連忙帶着宮女們退了出去。
蘭凌殿裏只剩下我和皇帝面面相覷,我不敢和他說話,每一刻都如坐鍼氈。
好在御膳房很快送來了膳食,我坐在對面看着他們把盤子鋪開,皇帝沒爲難我,大度地朝我這邊推了推。
「喫吧。」
原來皇帝也不像爹說得那麼壞。
我早就餓得兩眼發黑,埋頭苦喫。
或許是喫得太快,在發現對面的皇帝靜靜凝視着我時,驚恐得一口飯猛地吸進了嗓子裏。
我嗆了一下,手裏的筷子掉在地上,差點把自己噎死。
「怎麼了?」皇帝驚恐地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看着我快把昨晚喫的飯都咳出來的樣子,揚聲喊起來。
「快來人!」
嬤嬤手腳麻利,見多了這樣的情況,很快把我抱起來拍着後背。
等終於緩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盞茶之後,我眼前漸漸清晰,恍然間還以爲喫個飯把自己喫進黃泉裏了。
面前正齊刷刷地站着一溜太醫,個個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看。
皇帝杵着下巴坐在桌案邊,冷颼颼地來了一句。
「若非嬤嬤說你喫得太急嗆着,朕還以爲誰給你下毒了。」
我羞憤地把頭埋進了被褥裏。
-2-
「按規矩,陛下今夜該在蘭凌殿同娘娘共寢。」
嬤嬤一本正經。
我和皇帝隔着一張桌子,誰也沒說話。
半晌,他沒忍住看了我一眼:「去把小皇子抱過來給她瞧瞧吧,朕不困。」
他不說,但我也能猜出他的意思。
無礙。
他嫌我小,我也嫌他老。
長姐生前待我極好,我這個做姨母的自然要上心,更何況入宮前,爹囑咐過我。
他說雖然長姐不在了,但賀家的榮耀不能斷,小皇子的生母和養母,一定得是賀氏女。
於是等嬤嬤把小皇子抱來的時候,我忍不住探頭去看。
小孩兒原來長這個樣子。
他安安靜靜地閉着眼睛酣睡,旁人都說嬰兒應該是肉乎乎、粉粉的一團,可他很小也很瘦,臉也很白。
要不是看見襁褓在起伏着,我幾乎都要忽略他微弱的呼吸。
皇帝小心地把孩子接過去,輕輕晃着,神色難得柔軟。
「這是你長姐的孩子,他還沒有滿月,從出生起就一場接一場高燒,病了很久。」
我陡然想起,幼年時我曾經也生過一場大病,大夫說我恐怕活不了,是長姐整宿整宿地抱着我,說等我好了,要帶我去看螢火蟲。
高燒會讓人死掉,人死掉,就是再也不會和我去看螢火蟲了。
小皇子也要死掉了嗎?
我覺得很想哭。
還沒有意識到,皇帝已經先一步絕望地把孩子遞給旁邊的嬤嬤,自己湊過來了,他恨鐵不成鋼,手忙腳亂地去拿帕子。
「你怎麼又哭了?」
我抬手摸到自己滿臉冰涼,想到長姐病逝,而現在小皇子也看不到螢火蟲了,頓時號啕大哭起來。
「你欺負她了?」
門外忽然傳來聲音,步搖相撞發出細Ṫũₗ微的清脆響聲,我淚眼朦朧抬頭。
皇帝垂首,欲哭無淚:「母后您可來了,快幫着哄哄,朕怎麼從來不知道賀家姑娘這麼能哭。」
太后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小皇子被哭聲驚醒,睜着一雙迷濛的眼睛四處打量。
嬤嬤臉色頓時變了。
不等她上前,小皇子在皇帝的懷裏已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孩子看着小小一團,哭起來的聲音卻比從前在府裏我養的那隻八哥還要大。
一想到他看不到我最喜歡的螢火蟲,我就更難過了。
皇帝抱着小皇子又是安撫又是唱歌謠,在宮裏走來走去,門口的宮女都忍不住捂着耳朵。
我被太后抱在懷裏,她起先還耐心哄我:「不哭了,莞兒不哭,你長姐護佑着你呢。」
隨着宮裏哭聲震天響,太后終於忍不住了。
「賀莞,你別哭了!」
到最後甚至試圖扣我嗓子眼兒讓我別哭,我拽着她的袖子,把鼻涕口水都擦上去。
她面目猙獰:「哀家怎麼還不死!」
-3-
天色漆黑,宮裏才漸漸安靜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被嬤嬤喊醒的時候,窗外的天矇矇亮,熱浪已經隱隱透進來。
我眼睛紅腫得睜不開,被嬤嬤連拖帶拽地從牀榻上抱起來,梳妝打扮之後把我塞上了轎輦,試圖把我弄醒。
「今日是娘娘進宮後頭一次給皇后娘娘請安,千萬別睡着了。」
「皇后娘娘寬容,您記住禮節就行,定不會出岔子的。」
我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睛,勉強答應,嬤嬤才放心。
皇后是個很溫婉的女子,說話輕聲細語,坐在主位上問了我幾句習不習慣,我一一答了。
聽我一本正經地穿着有些寬大不合身的衣裳說話,她便笑,笑完又有些心疼地拍拍我的手,賞賜了我許多東西。
怪不得人家都說,皇宮裏有着全天下都見不到的好東西。
看着那些漂亮的瑪瑙珠子,我興高采烈。
正低頭看,不知是誰嗤笑了一聲。
嬤嬤壓低聲音,生怕被發現。
「對面的是莊妃娘娘,陛下最疼愛的表妹,另一位不愛說話的是寧妃。」
那位傳聞中很不好招惹的莊妃娘娘今日穿了一身顯眼的紫,生得很漂亮,比我長姐還明媚一些,方纔的笑聲應當就是她發出來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從凳子上跳下來,轉了一圈檢查自己穿的衣裳。
「我身上哪裏髒了嗎?」
這下笑起來的是她身邊的寧妃。
她們二人像是不對付,寧妃笑了一聲之後,莊妃瞪她一眼,臉拉得老長。
她看我的目光變得不善,揚起下巴:「你們賀家家訓便是賣女求榮嗎?你姐姐沒了,就送你這麼個小孩兒入宮,聽說小皇子也要給你養?」
我坐立不安。
但莊妃顯然並不想就這麼算了。
「你昨夜鬧成那樣,陛下一宿沒睡,早朝晚了半盞茶的時間。你爹竟敢說起了陛下的不是,知道是自己女兒鬧騰才成這樣,變臉可快了。」
話音剛落,皇后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桌:「莊妃。」
是警示的意味。
她不情不願地閉了嘴,可話還是聽進了我耳朵裏。
這些,我都不知道。
我有些不敢抬頭。
往上除了皇后,沒有妃嬪能越過莊寧二妃的權柄地位,而同爲嬪位的出身沒我高,有了皇后的警告,大家都默契地閉口不談。
今日第一次見面,就這麼稀裏糊塗地散了。
寧妃不愛說話,總叫人一不小心就忘記了她的存在。
我出啓宸宮時恰巧碰見她面無表情幽魂似的飄了出去,嚇了個哆嗦。
轎輦從面前經過,華麗的裝飾中是一張更豔麗明媚的臉,莊妃居高臨下掃了我幾眼,語氣輕飄飄的。
「寧妃就是個瘋女人,少跟她混在一起。」
我不敢接話,她見狀冷笑一聲,從我面前離開,嘟囔了幾句。
「八歲的孩子也敢接進來,老牛都不喫嫩草。」
最後一句話我聽得不真切,嬤嬤卻嚇得半死。
好像是在罵皇帝,不關我的事。
等她走遠了,我們主僕倆一起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如釋重負。
好嚇人啊。
但莊妃身上好香,我猛吸了一口。
-4-
回到蘭凌殿,小皇子已經被送過來了。
孩子的身體軟軟的,抱在懷裏時,我渾身僵硬得不敢動。
直至這時,我纔有了幾分入宮的真實感。
爹爹說,小皇子身上也流着賀家的血。
想要家族長盛不衰,皇子必須養在賀氏女的名下。我年紀小,卻是小皇子的親姨母,他在我身邊是最合適,也是最安全的。
陛下和太后或許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爲着小皇子的未來打算,還是同意了這個荒唐的提議。
我看着他的臉就會想起長姐來,心中柔軟了一塊。
於是我開始艱難學習如何照顧孩子。
家裏帶過來的嬤嬤叫作杜采薇,是我母親心腹的女兒。她說家生子最忠心,所以才讓杜采薇跟着我來了這兒。
可每每我手忙腳亂照顧敬兒時,她總要說上兩句。
小孩子喫完奶是要拍嗝的。
杜采薇從奶孃手裏接過敬兒,熟稔地讓他趴在自己ŧũ̂₍的肩頭上,拍着小孩兒的脊背:「娘娘可看清楚了?小孩子受不得力道,需得輕一些。」
我仔細看着她動作。
接過敬兒時便格外小心,小小的嬰孩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柔軟的皮膚幾乎和雲朵一樣。
我有點害怕,但還是學着杜采薇的樣子,手掌不太敢用力。
也不知是不是弄得他不舒服了,只覺背上忽然一熱,敬兒吐了奶。
「娘娘,您怎麼就那麼不小心啊!」
杜采薇連忙把孩子從我的懷裏搶了過去,指甲在我的臉上颳了一下。
我疼得忍不住後退,被後面的宮女一把扶住,抬起頭時杜采薇已經抱着哭啼不已的小皇子出了門,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奶孃和太醫呢?快叫過來看看小皇子!」
我Ţŭₙ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離開,還沒有反應過來。
從前我倒也聽說過小孩子會吐奶,或許是喫得有些着急,又或者是不太舒服,阿孃專門教過我。
可杜采薇完全把原因歸結在了我身上。
片刻後,堂下跪着三個奶孃,後面是一羣戰戰兢兢的宮女。
杜采薇抱着小皇子,目光厭惡:「太醫說小皇子體弱,要小心伺候,都怪這些黑心肝的東西沒好好照顧小皇子。」
我忍不住反駁。
她低頭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帶着點輕視和鄙夷,雖然我年紀小,卻也感受得到她對我的態度並不好。
「夫人交代過,一切以小皇子爲重,娘娘這是連夫人的話都不聽了嗎?」
我手足無措。
杜采薇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一衆婢女,語氣輕飄飄的。
「我既是娘娘身邊的管事嬤嬤,自然也有權力教訓你們。今日非得叫你們長些記性纔好,奶孃全都換掉吧,照顧小皇子的宮女們一人扣一月月俸。」
大家都變了臉色。
看着杜采薇趾高氣揚的樣子,我有些害怕,但總覺得不對。
自這天起,在我照料小皇子的時候,杜采薇插手的便更多了。
我每日需得格外盡心,若有疏漏之處,她便說要寫信給父親母親,每每提起,我總不免想起幼年犯了錯時,母親用以教訓我的戒尺。
明明她對阿姐就不這樣。
明明杜采薇剛隨我進宮時也不這樣,可見了小皇子,就像是把我當作伺候小皇子的宮女一樣對待。
她的主子到底是我還是敬兒呢?
太后聽聞了一些風聲,特意在看敬兒的時候敲打過杜采薇,見她不以爲意,於是強硬地讓我帶着小皇子搬進了她的宮裏。
在這邊,杜采薇終於收斂了一些。
在宮裏住了小半個月,陛下說要爲敬兒辦一場滿月宴。
-5-
敬兒的滿月宴是皇后娘娘親手操持的。
她是個極爲細心的人,對我也很好,不僅賞賜了敬兒許多東西,還專程爲我裁製新衣,樣式都是我喜歡的。
只是杜采薇不太高興。
敬兒是早產,陛下太后說他身弱,擔心若是大辦,幼子受不住這樣的福分,於是小小地辦了一場,也很熱鬧。
我爹孃也來了。
之前我從未離開父母那麼長時間,見到父親,揚起笑臉撲過去:「爹!」
最後撲了個空。
爹沒有看我一眼,徑直朝着敬兒走過去,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慈祥,杜采薇也笑着把敬兒抱過來,卑躬屈膝。
「小皇子一切都好,奴婢仔細看顧着,大人和夫人放心吧。」
母親和父親站在一起,和杜采薇圍在敬兒身邊,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還有我這麼一個人。
我停在原地,憑空地生出幾分膽怯來。
回頭時正好對上了莊妃的目光,她似有憐憫,卻顧忌陛下在場,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宴客後,臣子不便在宮中久留,我想也沒想就從後面溜出去,看見他們正在說話。
見到我追過來,臉色僵了一下。
父親先蹲下身來,爲我整理了有些凌亂的衣裳,耐心問道:
「莞兒,你怎麼了?」
我想問的問題很多,更想問他爲什麼從入宮到現在都沒有和我說話,但一張嘴,眼淚就掉了下來。
母親皺着眉頭,拉着父親退後一步。
她端莊華貴,語氣恭敬,讓人半點都挑不出錯處來:「雲嬪娘娘如今是宮中的妃嬪,日後需得注意自己的言行,小皇子就託付給你了。」
我忍着哭聲看向父親。
他眸中一剎那有淚光劃過,很快歸於無,只是頷首。
「君臣有別,未免被人抓住把柄,望娘娘謹記。」
我看着他們的樣子,恍惚間以爲是看到了他和陛下說話的樣子。
君臣有別。
卻再也不是親眷了。
遠遠地,他們的身影在消失在視線的盡頭,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我才終於蹲下來把自己的頭埋在膝蓋上,哭出了聲。
這場滿月宴上人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唯獨只有我,好像失去了某種再也追不回來的東西。
宮裏一直到傍晚才重新安靜下來。
我宴席上沒喫飽,安頓好敬兒,剛出門想去小廚房讓人給我煮碗麪,卻聽樹底下有人在說話。
「也不知到底是誰在當家做主,那杜采薇不過是個嬤嬤,竟還在娘娘面前耀武揚威起來了。」
「你快別說了,我看咱這小主子也是個蠢的,還當杜采薇是心腹呢,要不怎麼說,蘭凌殿裏如今是杜采薇當家呢。」
我的腳步猛地停下。
這些時日以來,心口的不安終於化作大石頭重重砸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我自幼就是個笨的,父母都偏疼長姐,長姐死後才忽然想起了我,說是要送我入宮,我還以爲他們疼愛我。
如果她們還有其他女兒的話,是不是根本不會想起我。
難怪杜采薇這麼囂張跋扈,定然是有父母的命令在,才完全不在乎我,全心全意地照Ťųₕ顧敬兒。
他們愛長姐,愛敬兒,唯獨不愛我。
「娘娘!」
身後有人連滾帶爬地跑出來,我猛地回過頭,被宮女身上的血驚到。
她驚慌失措:「小皇子忽然嘔了血!」
敬兒的情況不太好,太醫連夜趕過來。太后的寢殿就在隔壁,她聽到稟報匆匆趕來的時候,衣裳都還沒穿齊整。
太醫說,敬兒是中了毒。
夜裏風涼,我的臉都快凍得失去了知覺,血色褪盡。
就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怒不可遏:「給哀家查!慈寧宮的人全都扣留,哀家倒要看看誰敢謀害皇嗣!」
明明慈寧宮裏燈火通明,我卻覺得很害怕,恐懼得發抖。
咣噹——
身後有瓷器碎裂的聲音驟然響起,在安靜的宮裏格外引人注意。
太后回首,目光銳利。
才見杜采薇站在檐下,手裏的木盤和茶盞碎了一地,臉色慘白如紙,比我抖得更厲害。
-6-
杜采薇起先不肯招。
太后拿住了她全家的性命,上了刑,她才斷斷續續都招認。
我坐在旁邊,聽着太后和皇后說起,才勉強聽懂了她們的意思。
賀家不願意讓我和敬兒養在太后膝下,擔心日後生出感情,我們會向太后投誠,小皇子便不再是賀家的皇子。
於是讓杜采薇給我下毒,裝作我自導自演,讓太后厭棄我們。
陛下臉色很沉:「那杜采薇把毒下在了哪兒?」
皇后看着我的目光很是不忍,嘆了口氣:「雲嬪喜歡喝宮裏的羊奶,今日宴席上也有,毒就下在裏面。」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
今天在席間,敬兒哭鬧起來,恰巧另一位奶孃不在,我才餵了他一點,但他吐了奶,我就沒有心思喝,忙着照顧他。
那毒,本該是我受的。
太后重重一拍桌案,氣得臉色鐵青。
「連自己的親女兒和親外孫都下得去手,他們還有沒有良心!」
我不想聽下去,奈何身體沒有一點力氣,根本站不起來。
先前我以爲他們愛長姐,愛敬兒,可今日這遭之後才明白,他們誰也不愛,只愛權勢。
陛下本想追責到底。
是皇后娘娘勸他,說我和敬兒若有這樣的母族,日後要被人戳脊梁骨,不宜牽扯過廣,才暫且按捺不發。
杜采薇當日便被杖斃。
過了夏,才尋個由頭髮落,判了賀家貶謫,實爲流放。
他們離開京城的時候,太后帶着我遠遠地看着。
賀家舉家搬遷去往偏遠苦寒之地,初秋時有些冷,隊伍蕭瑟。
敬兒好奇地四處打量,我看着這孩子的眼睛,忽然有點難過:「長姐如果知道,我害得敬兒沒了外祖父母,會不會怪我?」
太后把我攬在懷裏,摸了摸我的頭頂。
她的聲音很低,像是從前夜裏長姐哄我睡覺的溫柔語氣:「以後你和敬兒的家就在宮裏,不是沒家的孩子。」
自從入宮之後,我每天都害怕。
怕照顧不好敬兒,怕說錯話,怕父母厭惡,更害怕在這裏孤零零一個人。
所有的不可說都被太后包容,自長姐去世後,還沒有人待我這麼好。
我抱着她號啕大哭起來。
-7-
自從賀家離開,我才從太后宮裏搬了出來。
蘭凌殿裏的人從上到下都換了一撥,照顧敬兒與我更加上心,好像從前那些深受掣肘的日子都一去不復返了。
宮裏孩子並不多,皇后娘娘考慮片刻,大手一揮便將我塞去和皇嗣們一起讀書寫字。
小孩子們聚在一起,無非就是捉弄夫子,爬樹下水,弄得整個皇宮裏雞犬不寧,爲此還被太后罰抄書了幾次。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敬兒在我跟前長到了七歲。
莊妃的脾氣還是之前那樣火爆,但這些年裏看我順眼不少,我發現她只是嘴上逞強,實際上是個極好的人,便也樂意和她來往。
其餘公主皇子們和我打成一團,恨不得成日住在蘭凌殿裏,太后喜歡看孫輩們玩鬧,於是常常和我們湊在一起。
蘭凌殿裏熱熱鬧鬧的。
是日大雪,京城裏十里素白。
我睡在暖和的被窩裏,聽宮女稟報外面正在下雪,睡意上來,索性把自己埋進被褥裏。
「這麼大的雪,皇后娘娘每年都會免了請安,我不去了。」
雖然我不去,但敬兒卻很是注重禮節,四季從不曾懈怠學業,我叫了宮女們仔細看顧着他,才沉沉進入夢鄉。
等一覺醒來,卻是被人叫醒的。
敬兒在回來的路上差點栽進了湖裏。
我嚇得胡亂披了衣裳就跑出去,到了前殿看見他好端端坐在炭盆邊上,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把敬兒送回來的是寧妃。
當年從入宮開始,我對寧妃的印象便是她似乎脾氣不好,而且不近人情,總是有種幽魂的感覺,我很怕她。
如今不得不硬着頭皮道謝。
寧妃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眸光顫動,看着敬兒的目光難得溫和,語氣也好了不少:「冬日需得小心些,切莫這樣莽撞了。」
敬兒一本正經地行禮,逗得寧妃笑起來。
我看着寧妃的樣子,覺得她好像變了很多。
從這天之後,敬兒和寧妃熟悉起來。
她很喜歡敬兒,之前足不出戶,爲了敬兒也開始日日往蘭凌殿跑,和我迅速相熟。
雖然總和莊妃撞見,兩人免不了要拌嘴,但好在也沒起什麼衝突,吵着吵着竟也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繡花。
陛下聽聞,不由得失笑。
於是這一年,蘭凌殿真成了後宮收容所,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個年。
年後,莊妃有孕了。
她盼了這個孩子許多年,高興地多喫了兩碗飯。
皇后娘娘和太后都格外欣喜,特地派了一個太醫照料,我也讓人注意蘭凌殿的飲食,將宮裏尖銳的東西都收起來。
敬兒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肚子,問我:「寧娘娘肚子裏是弟弟嗎?」
大家鬨堂大笑,陛下喜不自勝,把他舉得高高的:「公主皇子都好,往後敬兒可就有伴了。」
我也高興,無意間瞥見旁邊的寧妃,她坐在角落裏,沒了往日的笑顏,神色陰鬱地垂着頭,冷冰冰地盯着陛下。
這模樣讓我有些不放心。
但往後幾ƭų₈天仔細看下來,寧妃那冷冰冰的目光並不是針對莊妃。
反而她在莊妃的飲食上比誰都用心,入口的東西查三遍不止,就連蘭凌殿裏用的所有香料都親自找了太醫來看,草木皆兵。
我心裏有疑,旁敲側擊幾次,宮女們都支支吾吾的。
夜裏,我悄悄找上了太后。
她被我嚇了一跳,沒好氣:「大半夜的,哀家還以爲出了什麼事。」
我知道太后把我當女兒養,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便屏退下人,直白地問:「寧妃娘娘爲什麼這麼害怕呀?我總覺得她比莊妃娘娘還要擔心。」
太后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同我說,寧妃娘娘從前不是這樣的性子,她是恨陛下。
我隱隱約約摸到一點苗頭:「恨陛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陛下是天子,整個後宮裏的女人都以他爲天,誰敢恨他呢?
太后告訴我,陛下潛邸之際有位出身顯赫的良娣,當時的寧妃先後孕有二子,都被這位良娣謀害。陛下需要良娣的助力,於是按下不發。
登基後,才處置了這位良娣。
寧妃心氣高,自此以後把宮規視作無物。因嬪妃自戕是連累家族的重罪,於是每日頂撞陛下,變着法兒找死。
所以宮裏的人都說,寧妃是個瘋女人。
我回想起寧妃的草木皆兵,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是擔心莊妃走上自己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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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嗣不興,宮裏尤爲看重這一胎。
寧妃比有孕的莊妃娘娘還要憂心,喫不下飯睡不着覺,幾乎要忘記了她們先前的齟齬,皇后娘娘哭笑不得。
蘭凌殿裏也少了許多笑聲。
直到莊妃臨盆時,緊繃的神經纔算放鬆下來。
我沒見過婦人生產,聽見裏面的哭叫,手心裏全是溼汗。
寧妃遞來帕子,臉色估計和裏頭那個同樣蒼白,她低聲寬慰我:「太醫說一切都好,不會有事的,別怕。」
皇后親自守在外頭,緊張得坐立不安。
好在這孩子並沒有折騰莊妃太久,聽見嬰兒啼哭時,等在外面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然而還沒進去,裏面卻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皇后臉色一變,和寧妃匆匆進去。
敬兒性格敏銳一些,他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害怕地縮在我懷裏:「母妃,我害怕。」
我蒙着他的眼,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莊妃清醒前,陛下就下令處置了孩子,沒讓她見着。
我瞧見一眼,臉色驟變。
這孩子的身體有些異樣。
皇后娘娘頹然地捂住我的眼睛:「別看。」
但瞬息間,我的腦子裏已經閃過很多念頭。
陛下和莊妃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在,又是陛下最疼愛的表妹,寵愛沒得說,可這次之後呢?
我不敢去想。
莊妃醒來後,陛下只去看了一眼。
他態度驟然冷下來,敷衍了幾句,彷彿對這裏厭惡至極,便匆匆走了,再也沒來過。
外面的人都說莊妃生了個災星,是不吉利的,那些恭賀與喜氣就像是從來都不存在,一夜之間門可羅雀。
我整日守在莊妃面前。
她躺在牀榻上,像一張薄薄的紙,不用撕就已經碎了。
不問那個孩子的下落,也沒有問陛下,只是無聲無息地發呆。
旁人和她說什麼她都聽不見,也沒有反應。
那天死的不止孩子,也帶走了莊妃。
一連幾個月,後宮除了寧妃和皇后、太后會過來看一看,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宮裏還有一位莊妃娘娘了。
陛下從不過問。
河水浩浩湯湯奔流向遠方,世上一切都有始有終,唯獨莊妃這裏的時間停留着。
-9-
在我長久陪伴莊妃的時候,敬兒那邊出了事。
陛下考察他的課業時,問起孝道,他一字一句答了,陛下展顏,又問與人相處。
敬兒鼓起勇氣,說夫妻之間最忌隔閡,請他去看一看莊妃娘娘。
陛下震怒,當即呵斥了他,罰他在烈日下長跪。回到寢殿後,身邊的人傳出風聲,說陛下有意要貶他爲郡王,遠遠地攆到窮山惡水裏去。
我正端着一碗滾燙的粥,聽到消息時撒了滿手,顧不得燙傷,去求見陛下。
這些年來,大家都在變。
陛下也從初時有些冒進的青年變得面目全非,獨斷專橫,不少朝臣說錯話被他貶斥、責罰。
我還總記着記憶裏那個會高高舉起敬兒,帶他去抓蝴蝶的陛下,也念着剛入宮時他對我的照拂。
可我跪得雙目發黑,才終於看見金鑾殿的門打開。
陛下居高臨下地睥睨着我,眼裏有被幼子挑破薄情的惱怒,有對莊妃生出畸形兒讓他蒙羞的恨,卻唯獨沒了從前半分的寬和。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哪裏還是當初模樣。
我努力睜着眼想要說話,卻陡然間被黑暗席捲。
皇后娘娘把我帶了回去。
我頭暈目眩,好不容易纔看清她臉上的紅痕,鼻頭一酸。
她沒掩飾,苦笑一聲。
「陛下如今連太后的話也聽不進去,也對我動了手,只是可憐敬兒那孩子,赤誠之心被生父如此糟踐。」
敬兒還跪在太陽底下。
我掙扎着起來,皇后娘娘攙扶我,勸我不要在這關頭見陛下,想一想如何保住敬兒。
正午陽光最毒辣,我等不了。
到學堂門口時,敬兒卻已經不在那兒了。
書童說,寧妃帶走了他。
我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跌跌撞撞地往金鑾殿去,還沒到門口,先聽見了哭聲。
遠遠地,一片刺目的紅映入眼簾。
我從沒見過那麼多血。
「雲嬪娘娘!您不能進去啊!」
我在門前被人攔下,裏面的哭聲近乎崩潰,是敬兒在哭,其餘只剩下可怕的死寂。
門忽然開了。
陛下同我四目相對,越過他,我看見大殿裏躺着寧妃,敬兒伏在她面前哭得喘不上氣。
寧妃是個最愛體面的人,即便是夏日也從不會讓鬢髮凌亂一星半點,衣裳都是乾乾淨淨的。
可她躺在冷冰冰的地上,釵環在門外掉了一地,額頭血肉模糊,把她的臉和衣裳都弄得髒污不堪。
渾身上下的寒意聚攏在心口,我從未有過如何恨一個人的時候。
我抬起頭,看着陛下。
他魂不守舍,臉色很難看,面對我的目光,第一次生出幾分愧疚的神色來。
抬起手來,神經質地把血在自己袖子上擦了擦,嘴脣顫動着:「朕沒有殺她,是她自己撞上了柱子,我沒有想發落敬兒的。」
他說沒有。
於是逼死了寧妃,讓莊妃久病不起,讓幼子撕心裂肺地趴在屍首前嚎哭。
自古帝王薄情。
我倉皇退後一步,閉上眼睛,讓眼淚憋回去。
那年笑盈盈把孩子遞給我看的青年,早不是當初模樣。
江山千古。
我只盼他去死。
-10-
寧妃死前,求陛下饒恕敬兒,求他放過其他人。
說自己從來不怨他,下輩子再也不要進東宮。
我不知道他對年少虧欠的人還留有幾分愧疚,也不高看他對寧妃和莊妃膝下那三個冤死的孩子有多少情分。
但總歸她臨死前字字深情,還是讓陛下驚醒。
被冷落多年的寧妃一夕之間被追封爲皇貴妃,下旨厚葬。陛下甚至和百官爭論,鐵了心在自己百年後和寧妃合葬。
聽到消息,皇后娘娘刺繡間,針扎進了指尖。
她語氣平靜:「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
我沉默不語。
敬兒的命是寧妃換來的。寧妃後事我親自操辦,帶着敬兒在她牌位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也喚她一聲母妃。
她從前在後宮裏彷彿是透明人,誰也不在乎她,誰也不願意和她搭上關係。
可她不在了,後宮裏虛張聲勢了許多年的平衡徹底被打破。
有關係的、沒關係的,都在她死後一蹶不振。
皇后娘娘閉門不出,不再見客;太后在佛堂喫齋唸經,不理世事。
最明豔囂張的莊妃對陛下十分冷淡,不理不睬,只是夜裏常常赤腳坐在樹下,爲她的孩子掛起一個又一個祈福紅繩。
旁人都說,她是個瘋女人。
這話原本說的是寧妃,也終有一日落到了她的頭上。
生生死死,不得解脫。
久而久之,整個後宮成了一潭死水。
大家都不管外事後,陛下封我做了雲妃,協理六宮。
我不常出門,對外稱病,守着敬兒平平靜靜過自己的日子。
他也逐漸長大許多,褪去年少輕狂,成了三位皇子中最穩重的一個。
偶然間,我提起他父皇。
敬兒無波無瀾,對他沒有半點情分,還反過來勸我。
「父皇薄情至此,逼得枕邊人死的死瘋的瘋,母妃莫要對他有什麼憐憫。」
少年的個子躥得很快,這才幾年,已經和我差不多高了。
我望着他肖似長姐的臉, 忽而感慨。
最是人間留不住啊。
都變了。
-11-
次年,陛下選妃。
新人一波接一波入宮, 都是如花的新面孔。
陛下刻意帶着新人在我和莊妃面前晃了幾回,我沒有太多興趣, 敷衍了他。
只是看見其中一個女子和已逝的寧妃長得相似, 晚上被他噁心得喫不下飯。
本以爲該有長盛不衰的寵妃, 陛下卻很快沒了興趣。
這些入宮沒多久便被冷待的嬪妃們也曾鬥過,不出多久便偃旗息鼓,偶有日子過得艱難的,但凡來找我,都受我庇佑。
宮裏又平靜下來, 再沒新人入宮了。
這裏的女人們也和和氣氣, 很少起爭執,看穿他的冷漠薄情,不約而同地避了寵。
日子如流水,一天天地過去。
敬兒及冠時,被封爲太子。
第二日,陛下就起不來身了。
他案牘ẗŭⁱ勞形, 身體虧空。
臨死前, 將我和皇后、莊妃都召在牀前,費力地和我們說話。
「朕近來總想起, 在東宮是你和寧妃吵得最兇,每每鬧得皇后不堪其擾, 要想許多辦法才能將你們Ṫų₃分開。」
「莊妃, 你曾是朕衆妃中最疼愛的表妹,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莊妃看着他,眼裏沒太多情緒。
她想着那個沒了的孩子,想着失去孩子之後陛下厭惡的眼神,一言不發。
陛下又去看皇后。
皇后端莊穩重,公事公辦:「陛下去後, 臣妾會竭力輔佐太子。」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又看見銅鏡裏日漸蒼老的自己, 終於意識到。
半生衆叛親離, 以至於人之將死, 沒有一個人願意爲他落下一滴眼淚。
陛下張了張嘴,喊了我的名字。
「莞兒。」
他期盼地看着我, 等我回應。
我冷漠地看着, 等他嚥了最後一口氣。
-12-
敬兒登基, 本該有兩位太后。
我沒有答應,於是只封了皇后做太Ṫū₊後。
她待慣了這裏,便不隨着我們走。
宮裏油燈一樣熬了許多年, 多看一眼也沒什麼新鮮的。
我和莊妃都做了太妃, 帶着太后一起離宮,在行宮安度晚年。
這是對外的說法。
敬兒雖有不捨,卻也沒挽留, 只在臨行前抱了抱我。
他眼中有淚,這一別也不知此生還能不能相見。
我如幼年時,拍了拍孩子的脊背。
「往前走吧,去治理你自己的江山。」
抵達行宮後, 我和莊妃便收拾了東西,帶着太皇太后隱姓埋名,遠赴江南。
又一年春。
聽說那裏花開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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