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錄取通知書

恢復高考那年,家裏的錢只夠供一個人上大學。
我把機會讓給了知青丈夫。
他手不釋卷,刻苦求學,成爲名校榮譽教授。
我以他爲榮,他待我初心不變。
可我和他的青梅一起出車禍,我重傷她擦傷,他卻怒喝醫生:
「先救婉婉,婉婉讀過大學,能爲社會做貢獻,程春桃一個村婦,死就死了。」
我死後,他說要珍惜眼前人,一刻也不肯耽誤,風風光光娶了青梅。
再睜眼,我回到 1977 年。
今生,我不會再爲誰犧牲自己。
名校與金錢,我都要握在自己手裏!

-1-
剛睜眼,就看見錄取通知書快被扔進火裏了。
我雙手飛快一撈。
觸感真實,字跡清晰。
不像我夢裏那般摸不到,看不清。
我這是……重生了?
「春桃,快燒了吧,你留着錄取通知書,也只是徒增煩惱。」
婆婆不善地盯着我手上的錄取通知書,「還是說,你後悔了?」
沈立言將我護到身後,「媽,春桃不是這個意思。」
他握住我的手,語氣溫和:「春桃,你只是不忍心親手燒掉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對不對?來,我替你燒掉就是。」
我死死抓緊錄取通知書不肯鬆開。
僵持片刻後,婆婆忽然低低哭出聲,「村裏考上大學的男人都要去讀,你難道要逼立言留在村裏蹉跎一生嗎?他是你男人啊,你要親手毀掉他的光明前程嗎?」
前世我的確捨不得讓沈立言痛苦,所以把讀書機會讓給了他。
那以後,他北上讀書,我留在老家伺候公婆,種地養豬。
公婆說兒子考上大學了,他們要享福了,什麼活都不肯沾手。
家裏家外,只我一個人忙。
我白天流汗,夜裏流淚,日日夜夜盼着沈立言歸來。
四年後,他完成學業,留校任教。
第一時間把我接過去。
我既欣喜又感動。
他,還是那個他。
住進學校分給沈立言的家屬房,我比以前更忙了。
他的手是握筆的、翻書的,不做任何家務,連飯菜都要我端到他面前。
他是教授,出門要體面,所有衣服都要我親手洗,又拿老式熨燙機一件件熨好。
日子繁忙,卻也平淡幸福。
唯一的不足,就是他與青梅趙婉婉話更多。
他們都接受過高等教育,談政治,論改革,聊詩詞……有無數的話題。
而我,只能默默站在一側。
有一次,他們談論時,我反駁了一句。
趙婉婉回答不上,尷尬離開後,沈立言讓我以後少說話,多說多錯。
後來,趙婉婉主動破冰找上我,說城南新開了一家服裝店,很適合我。
她說,沈立言新得了表彰,我該給他慶祝一番。
我想是該如此,便跟她出了門。
沒成想,剛拐出巷子,迎面撞來一輛載滿水泥的卡車。
我下意識護住身邊人,撞到牆上,又在地上滾了數圈,停下來時,腦袋磕在馬路牙子上,失去了意識。
再有意識時,我頭痛欲裂,視野模糊。
沈立言站在趙婉婉牀側,身邊圍了許多醫生。
其中一位頭髮花白的醫學專家說:「沈教授,趙女士只Ţū₎是擦傷,您夫人的傷更嚴重,我們先治療您夫人吧?」
沈立言卻沉聲道:「先救婉婉!」
「可……」
「裴專家,請你過來的人是我!」
「婉婉讀過大學,能爲社會做貢獻,程春桃不過一個村婦,死就死了。國家現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你說誰的命更重要?」
專家去救趙婉婉了,我努力睜大眼睛,也不過是撐出一條小小的縫。
卻對上了趙婉婉明亮的視線,她眼裏有得意,有意外,還有憐憫。
一剎那,我讀懂了她的眼神。
車禍之事,是她策劃的。
她很滿意現在的局面,意外我會救她,又憐憫我如此可憐。
滿腔悲憤下,我咳出一口血,沈立言終於注意到我。
他小跑過來,「春桃,我在。」
我費勁抬手指向趙婉婉,「是……她她……」
沈立言抓回我的手,兩指堵住我的嘴。
「嗯,婉婉傷得重,專家先爲她治療,很快就會過來爲你治療,不要怕。」
我在不甘中遺憾死去。
死後靈魂飄蕩,我看到自己被草草下葬,沈立言忙着在醫院照顧趙婉婉,連面都沒露。
趙婉婉出院後,沈立言說經歷這一遭,他要珍惜眼前人,不想再錯過。
他們結婚了,在我死後不到一個月。
沈立言給的彩禮,既有 48 條腿,又有房子轎車,還有 5200 元人民幣。
原來,就連他當初說已經把工資全部交給我了,也是一場欺騙。

-2-
沈立言心疼地擦乾沈母的眼淚,扭頭抿脣吩咐我趕緊把錄取通知書燒了,留着不利於家庭和睦。
我將錄取通知書緊緊護在懷裏,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懇求:
「讓我再和它待最後一晚吧。」
這屋裏,沈立言身後站着沈父、沈母。
而我……孤立無援。
若是此時撕破臉,我保住錄取通知書的希望太過渺茫。
「我保證,明天過後,錄取通知書絕不會再出現在你們跟前。」
沈母卻不願,咄咄逼人,甚至想強搶錄取通知書,撕了扔進火裏。
我額角青筋暴起,忍無可忍,一腳踹翻桌子,碗碎了一地。
「都說了我不去讀,讓我再和錄取通知書待一晚,你們會死啊?」
沈母氣勢弱了下去,卻還嘴硬低聲道:「你那麼狡猾,我這不是以防萬一嗎?」
我肺都要氣炸了,提着斧頭衝進沈母的房間,砸了花瓶,砍了牀頭,就連她最喜歡的鏡子,也被我一斧頭劈碎了。
她按着胸口,你你你半天說不出下句,白眼一翻,直直朝後暈了過去。
沈立言趕緊掐她人中。
醒來後,沈母看着被劈碎的一地東西,眼淚跟泄洪似的往外湧:「我的老天爺,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啊!」
呵,我不知柴米油鹽貴?
這個家,明明事事都是我在操持!
每次讓他們做點什麼,他們只會說自己以前在城裏,不知道怎麼做,辛苦我去做。
「明天就要給立言辦升學宴,桌子都砸了,這可怎麼辦?」
婆婆哭得像死了男人一樣,聲音又長又哀怨。

-3-
第二天,是沈立言的升學宴。
一大早,沈母就來催促我燒掉錄取通知書。
如她所願,我萬分不捨地將錄取通知書丟進火裏。
沈母滿意地拍了拍手,給我安排今天的活。
我懶得幹活,藉口去鄰居家借桌子,磨蹭了大半天才回來。
回來時,沈立言和趙婉婉一起站在院門口,一人穿着藏藍色的中山裝,一人穿着淺藍色的廓形旗袍。
不熟悉我的賓客,自然而然地把趙婉婉認成了我,誇他們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沈立言沒有否認,甚至幫趙婉婉別了別耳邊的碎髮。
他抬手時,恰好陽光照過去,腕上反射了一道光。
沈立言竟然戴着祝爺爺的手錶!
當年洪水肆虐,祝爺爺與我一同逃難到大河村。
在洪水中,他撞到腦袋,失憶了。
一年前,祝爺爺走到生命盡頭,臨死前記憶奇蹟般恢復。
他把家產全給了我,只求我如果有機會,幫他把這塊表送到妻子手裏。
失憶時,祝爺爺似乎也知道這塊表意義不凡,對手錶極爲愛惜,一直將其放在木盒裏。
他不敢日日戴着,怕手錶磨損後,日後錯過什麼。
我拿到手錶後,如同祝爺爺在世時,將其放在木盒中妥善保管,從不拿出。
可現在,沈立言手上戴的分明就是那塊表!
我讓沈立言把表拿下來。
他不肯,擰眉:「春桃,今天是我的升學宴,大好的日子,你又要使什麼小性子?」
沈母在一旁冷笑道:「可惜了,如果當初立言娶的是婉婉就好了,婉婉知道親疏遠近,絕不會爲了一個死人,在丈夫的升學宴上胡鬧。」
趙婉婉聞歌知雅意,迫不及待上前噁心我:「就是,嫂子,你這個當媳婦的,怎麼還沒有我一個外人心疼立言哥啊?」
我心裏窩火,怒極反笑:「把手錶還我,不然今天的升學宴可就要成笑話了!」
沈立言心不甘情不願地摘下手錶,遞向我。
沈母卻一個箭步衝上來搶。
我揪住她的後衣領,使勁往後拖拽。
沈母摔坐在地,兩隻手拉着領口,咳個不停,哎喲哎喲地叫。
拿到手錶,我抬腳正欲離開。
卻見趙婉婉扶起沈母后,拿出一條男士皮帶。
「立言哥,不戴錶,那戴皮帶吧。來,我給你戴!」
趙婉婉的手曖昧地摸過沈立言的腰。
沈立言急急忙忙推開了。
可耳根子卻紅得不像話。
原來,前世他們這麼早就看對眼了啊,怒火在胸腔裏炸開,我搶過皮帶,一把扔進豬圈。
沈立言快氣瘋了,「程春桃,你到底想幹什麼?婉婉是客人,送我一條皮帶做賀禮,哪裏得罪你了?」
可沒等我說話,趙婉婉就拉住了沈立言:「立言哥,算了,別爲我跟嫂子吵架。」
開席時,客人邊喫飯邊聊天,不約而同地誇讚沈立言有本事,卻搖着頭說我是女生,果然不中用,就算讀書時年年第一,也比不上沈立言。
這不,高考一恢復,沈立言就高分考上名校,而我,連個大專都攀不上,差得也太大了。
我恍惚想起前世的今天。
沈立言跪着求我,不要告訴大家,我也考上了大學。
他說如果我們倆都考上了,但只有他去讀,村民會說公婆苛待我。我們是一家人,他希望我爲公婆着想。
我那時候真蠢啊,竟然真的應下了。
這輩子,我不會再如他所願了。
沈父沈母每走到一處,就有人誇他們教子有方,兩人臉都要笑爛了。
沈立言跟在他們旁邊,大方接受誇讚,春風得意。
我往碗裏夾了一塊紅燒肉。
呵,希望後天他們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晚上,客人都散了,沈母數完今天收到的禮金後,朝我伸手,問我要這些年的存款。
「今兒來的都是些摳門精,光是禮金哪夠立言上大學,你這些年勤儉持家,不是存了不少嗎?」
她欣喜地拍了下腦袋,「還有祝老頭死前,不是還把遺產給你了嗎?」
她的眼裏盛滿貪婪和算計,又醜又噁心。
我後知後覺,原來前世供沈立言讀大學的錢,有四分之三都是我出的。
這些年,我勤快能幹,勤儉節約,加上祝爺爺給的,我的確有不少存款。
而沈立言是七年前拖家帶口下鄉到大河村的,公公懶惰,婆婆體弱常去醫院,別說攢錢了,他們之前還欠了我不少債,我倆結婚後,就糊里糊塗地平賬了。
這麼一算,於情於理,也該是我去上大學啊。
「快去拿錢啊,發什麼愣?」沈母用力地推了下我,不滿地嚷嚷。
「你錄取通知書都燒了,上不了大學,留那麼多錢在手上幹嗎?」
我思忖片刻,「後天一起給你,許婷還欠我錢沒還,我明天去催她,拿了一起給立言去大學用。」
次日一大早,沈母揣着禮金,催沈立言起牀去城裏買衣服。
「你可是整個縣唯一一個去北京讀大學的,穿的、用的肯定都得買新的啊,不能讓人瞧不起!」
她邊說邊朝我哼了一聲,「不像某些人,賤皮子,穿什麼都行,沒個講究。」
我沒睡好,本就心情不好,她這麼一說,不亞於火上澆油,我一把抄起牀頭櫃上的杯子,砸了過去。
被砸中後,沈母臉一拉,又想撒潑,被沈立言拉走。
「媽,你沒事說那些話戳春桃的心幹嗎?」
「哼,我是她婆婆,我還不能說她了?反正她錄取通知書已經燒了……」
沈立言低聲呵斥:「你和爸在家,你們能自己做飯,下地幹活?我走之後,不還需要她照顧你們嗎,你這種時候說這些,是想讓她虐待你們嗎?」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不ŧű̂⁷過我還是聽清楚了。
想讓我像上輩子一樣精心伺候他們?
ţū́ₕ沒門!

-4-
他們出門後,我收起最新的兩套衣服,和真正的錄取通知書去找許婷。
不是我不想多收,實在是這些年我的衣服都是破了補,補了又補,只有這兩套補丁最少。
看到我,許婷滿帶笑意的臉一下子變得冷淡。
自從我讓沈立言一家搬進我家後,她就不跟我來往了。
她那時候放狠話,說:「我等着看你被欺負死的那天!」
許婷站在原地,像沒看見我似的繼續剝豆子。
我鼻子一酸,下一刻,眼淚竟已簌簌下落。
「婷婷,你當初說的是對的,我錯了,大錯特錯!」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許婷了。
因爲沈母說她跳脫不文靜,嘴巴還厲害。
前世,爲了討好沈母,我親手斷送了這段友情。
看到我哭得那麼慘,許婷差點起身,但她忍住了,故作冷漠。
直到聽到我說,我也考上了大學,也要去上,要擺脫沈立言,她終於正眼看我。
「姓沈那個殺千刀又發羊癲瘋了?你是不是受傷了?要我做什麼?」
許婷小跑來到我身邊,緊張地檢查我是否受傷。
這一刻,一股暖流從我的心臟出發,湧至全身。
「沒受傷,我是有事求你幫忙。」
第一,是懇求她儘快幫我把房子和田地租出去。
第二,是讓她等我走了之後,去我家收拾家當,什麼都不要留給沈家人用。
「行,沒țũ⁷問題!」
許婷倏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我背上,眼睛紅了,潤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
她胡亂抹了下眼淚,「你從前最愛讀書,幹了一天農活回去,晚上點煤油燈也要看書,憑什麼不去上大學?上,你必須上!」
許婷衝進房間,把過年時新彈的棉花被抱出來,「你明兒帶着這個……」
說到一半,她似乎又想起來什麼,再次衝進房間,把她最好的幾套衣服抱出來。
「出去用錢多,更何況是去首都,這些衣服你都帶着,免得到時候沒穿的。我都沒怎麼穿過,你放心。」
我眼眶一熱。
前世,只有她一直爲我鳴不平。
知道我放棄讀大學,供沈立言讀後,她氣得直哆嗦,罵我蠢如豬,和我斷交。
可看到家務和農活都是我一個人干時,她卻衝到家裏怒罵沈父沈母。
縱然被村裏人喊潑婦,在我面前,她也只淡淡道:「只要你過得好,他們想怎麼說我就怎麼說,老孃又不靠他們活!」
見她又要進屋搬東西,我連忙將人拉住。
「婷婷,別,這被褥和衣服都是你新買的,都是好東西,你留着自己用。」
許婷沉浸在我去讀大學的狂喜裏,「那怎麼行,我在村裏,穿什麼都行,你去讀大學必須得穿好睡好,不能讓別人瞧不起!」
「我還等着你學成歸來,買房買車,讓我住住大平房,坐坐小轎車呢!難道你不肯讓我坐?」
在她的強勢下,我接受了這份暖心的好意。
下午,許婷火急火燎地來找我。
她找到租我家房子和地的合適人選了。
是隔壁村的一對夫妻,育有一雙兒女。
他哥嫂強勢,又愛佔便宜,父母一味偏心哥嫂一家,男人不想媳婦繼續委屈,提出分家。
可他們只分到了幾塊還沒種上稻穀的田地,以及一個漏雨的破屋。
男人正愁着要怎麼辦,他自己倒是無Ŧû⁽所謂,可是還有妻子和兒女啊,既然分家了,他更不能讓他們喫苦。
聽到許婷放出的風聲,他立馬就趕過來了。
我將實情告知對方,包括他們收房、種地時會遇到什麼麻煩。
男人表示不怕,他身強力壯,沈家三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雙方談妥,在本村和鄰村村長、支書的見證下,我們簽訂了租賃協議。
拿到第一筆租金,我心裏歡喜,跟許婷說要慶祝一番。
「昨天的升學宴剩了好多葷菜,都是乾淨的,你們等着,我回家拿。」
我興奮地往家跑,可到家一看,廚房裏只有一些被筷子攪得稀爛的素菜。
客廳有聲音,我皺着眉走過去。
桌上擺了許多葷菜,每個菜都被動過了。
是沈母和趙婉婉。
看我臉色陰沉,沈母唉了一聲:
「你這模樣是還沒喫飯?我以爲你在家,早就喫過了,才把所有菜都拿出來了。」
我心裏那股火咻地一下直躥腦門,把他們放在一旁的新衣服丟上桌,又使勁來回摩擦,直至沾滿油污才鬆開。
趁她們忙着尖叫,我抓起後院的雞,拿上櫥櫃裏的臘肉,一跑了之。
許婷的丈夫廚藝極佳,土雞和那塊臘肉,做好後被他分成兩份。
一份我在路上喫。
剩下的,我們仨今晚喫。
這一頓,我喫得心滿意足,肚子圓滾滾。
剛喫飽,不速之客來了。
「春桃,咱家的雞和臘肉不見了,你知道哪兒去了嗎?」
沈立言直直地看着我,眼睛好像無比肯定地在說:「你一定知道。」
因爲家裏的雞,只有我會喂,做飯也似乎是我的工作,他們一向不管不顧。
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主動來問。
「剛剛有人要買,我賣了。」
沈立言沒控制住表情,一瞬間黑臉,「你憑什麼賣?」
我強忍住撕破臉的怒氣,委屈道:「你要去上大學,我怕你錢不夠,窮家富路,賣了多湊點錢給你啊。」
「對不起,春桃,我剛剛急昏頭了。」沈立言走過來攬我的肩膀。
那雞和臘肉,他是計劃讓她做好,他帶路上喫的。
不過算了,換成錢也行,路上餓了也能買肉。
就是可惜了,那雞是正宗的土雞,比外面的雞好喫得不是一星半點。
沈立言眸光閃爍,「葷菜那事是媽做錯了,但婉婉是客人,她的衣服全被油弄髒了,我們得給婉婉找身衣服換一下,我記得你有套衣服還挺新的,怎麼找不到了?」
呵,當然是被我收起來了!
「嗯?怎麼一股香味?」沈立言吸了吸鼻子。
「走吧,不是要找衣服嗎?別讓客人等急了。」我推着他往外走,屋裏的臘肉和雞肉都還沒收拾,可不能讓他看見了。

-5-
剛到家門口,還沒來得及往裏看。
一個黑影將我撞開,撲進沈立言懷中,「立言哥~」
聲音含羞帶怯,帶着一股難爲情,卻又十分享受的調子。
我定睛一看,趙婉婉身上穿的,竟是沈立言的背心和短褲。
她胸前鼓,腰肢又細,只要有心看,男人便能看到想看的風景。
趙婉婉雙手虛虛環着沈立言的脖頸,臉偏向我,眉梢一挑。
我翻了個白眼。
她不服氣地挺了挺胸,驕傲地抬高下巴。
「神經病。」我忍不住罵了聲。
沈母悠悠來遲,「春桃啊,你可別怪婉婉,都是我的錯,你的衣服沒一件像樣的,我只好給婉婉穿立言的。」
「嗯,晚上她找不着睡覺的地方,讓她去鑽沈立言的被子就行。」我譏笑。
回到房間,我常蓋的被子不見了。
牀上丟了一牀硬得跟石頭似的髒被子。
不用說,肯定又是我那個好婆婆做的好事。
我咻地一下溜進廚房,提起一桶水,一一光顧家裏的每個房間。
不是不讓我睡嗎?
那乾脆大家都別睡算了!
「啊啊啊——」
尖叫之後是謾罵:「程春桃,你個瘋婆娘!」
「等立言走了,我要你好看!」
我拍拍手,揮一揮衣袖,唱着小曲兒朝許家去。
6Ţṻ⁴
許婷聽我說了剛纔的事,樂得在牀上打滾,肚子都笑痛了,朝我比了個大拇指:
「春桃,好樣的,那邊就沒個好東西!」
一覺無夢,天色微明,我起牀,背上行李。
「你白天還要下地,快睡吧,不用送我。」
我推脫許婷的送別,獨自一人踏上了去首都的求學之路。
林間小路我以前幾乎天天走,卻沒有哪天這麼開心,這麼輕鬆過。
今天就連路上的石頭,都格外喜人,我瞧着極爲順眼。
拐彎時,後面似乎有人喊我。
我忐忑回頭。
後面竟然真的有一個人!
可晨光熹微,這條山路兩旁又樹枝繁密,我看不清對方的臉。
「前面的等等我!」
一股不祥的預感猛烈席捲心頭,我拔腿就往前跑。
「程春桃?」
「我看見是你了,程春桃!」
是趙婉婉。
我想不通,這個時間點,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趙婉婉邊跑邊大喊:「程春桃,你給我站住!」
「你果然不安分,竟然也要去首都!」
「沈姨說得對,就該打斷你一條腿,你纔會安心待在大河村!」
我不回應,悶頭揹着行李大步向山下跑。
趙婉婉越來越近了,我必須做出取捨。
我一咬牙,翻出錄取通知書和錢,揣進包裏,將剩下的行李捆好,朝山下扔去。
就算我帶不走,也絕不便宜了沈立言和趙婉婉。
不知道跑了多久,趙婉婉的聲音越來越小,口腔裏滿是鐵鏽味,我停下腳步回頭看。
趙婉婉往回跑了,仔細聽,她好像在大聲喊「立言哥」。
沈立言送她下山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顧不上休息,加快腳步往山下走。
胸膛劇烈起伏,我累得直喘粗氣。
「啪——」
方纔捨棄的行李,竟然掉到了離我僅二十米左右的山溝裏!
我眼睛忽地一亮!
我想起來了,那裏有個山洞,可以直通另一座山的山腳!
我飛快地跑過去,欣喜若狂。
現在,不僅可以帶上行李,還不用擔心被追上了。
沈立言和趙婉婉不可能知道這個山洞。
況且山洞裏岔路衆多,仿若迷宮。
曾經的我倔脾氣,非要走通山洞,在裏面耗了整整三天,才摸清裏面的所有岔路!
就算沈立言和趙婉婉恰巧發現這個山洞,鑽進來找我,也不可能追上我。
最大的可能就是迷失其中,甚至死在山洞裏!
走到洞口,我打開行李翻出裏面的三根蠟燭。
這原是我準備在路上時,用來加熱飯菜的,沒想到此刻幫了我大忙!
點着蠟燭在黑暗裏走了許久,我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了一縷陽光射進來!
那就是出口!
我欣喜地衝過去。
纔剛走出幾步,寒意直入我的骨髓。
沈父怎麼會在這裏!
「春桃?」
看到我和行李後,他冷笑道:「你果然狡猾!要不是我昨晚喝醉了酒,不敢爬山回大河村,在這兒湊合睡了一夜,哪能抓到你!」
他舉起柺杖,用上狠勁,重重朝我的腦袋打來。
我慌不擇路往後退,可還是被打中了肩膀。
火辣辣的疼,感覺骨頭被打斷了。
我連忙蹲下,強忍着劇痛搬起一塊石頭,使盡渾身力氣砸向沈父。
「哈哈,沒想到吧,我躲過了!」沈父大笑。
我的目光落在他此時踩着的石頭上,每天被洞裏的水浸泡,又曬不到陽光,長滿了黑色的苔蘚,一看……就很滑。
「砰——」
沈父一腳打滑,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腦袋磕中石頭。
一瞬間,周圍的水紅了一小片。
「春桃ṭũ̂⁰,救我!」
「我是你公公,我要是出事了,立言不會放過你的!」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習慣性地用命令我的口吻。
那我就……不奉陪了!
死了最好!
反正不是我動的手!
我得趕緊離開這裏!

-7-
一路艱辛,終到首都。
恰好是大學報道的最後一天,我趕上了!
大學自由而美好,走在校園裏,幸福感油然而生。
除了上課,和在圖書館看書、寫作業,我最喜歡的,就是探索學校的各個角落,樂此不疲,每每看到新的風景,我都感到無比的歡愉。
可我萬萬沒想到,會在校園裏碰到沈立言!
「春桃,好久不見,我找你很久了。」
沈立言笑着,眼裏卻沒有一絲溫度,只剩怨恨。
他怎麼有錢坐車來首都的?
升學宴收的禮金,被沈母大手大腳地花,她想着有我的存款給沈立言上大學,沒用的東西都買了一籮筐。
沈立言一副被背叛的模樣,忿然作色:「你可夠無情無義,狼心狗肺的。」
「你知道我們被趕出房子,沒地方住,想喫口菜,也不能摘,被村民當猴看的時候有多難堪嗎?」
他左手狠狠鉗住我的下巴,右手侮辱性地拍我的臉頰,感覺下一秒就會化爲巴掌狠厲扇下。
我害怕地閉上眼睛。
可巴掌沒有落下。
沈立言眸光閃了閃,「春桃,我愛你,可以不計較你這次的算計,走吧,回家。」
誰要跟他回家?
我飛快抬起大腿,狠狠撞向他兩腿之間。
「啊!」
一聲尖叫,沈立言雙手捂着兩腿之間,蜷縮着身體靠牆滑下。
我拔腿就跑!

-8-
原來沈立言是賣掉沈母的那對銀手鐲,纔有錢坐車來首都的。
他這次帶着沈父、沈母一起北上。
沒錯,沈父摔在那麼偏僻的地方,竟然幸運地被路人發現,送去醫院救回來了。
賣手鐲的那點錢,除去他們三人的車費,再減去沈立言的大學學費,肯定沒剩多少了。
難怪那天沈立言要我回去。
我回去,又能給錢,又能照顧他們一家三口,他倒是會算計!
下午下課,我去圖書館找資料。
剛出圖書館,迎面碰上面色焦急的室友宋果果。
「可算找到你了!」她急急地跑過來,一臉一言難盡,最終化爲一句:「你婆婆來了!」
宋果果告訴我,邋遢的沈母進了我們寢室後,自稱是我的婆婆,把我的衣櫃翻得亂七八糟,拿着我迎新演出的服裝去洗澡,在陽臺上搔首弄姿,嘴裏還大聲唱着山歌,讓她小聲點也不聽,其他室友都氣炸了。
快到宿舍時,宋果果猛地拉住我,「你不會真要讓你婆婆在我們寢室住下吧?這我們可不能同意!」
「誰跟你說那是我婆婆的?我可沒結婚。」
一腳踹開宿舍門,沈母驚得坐起來,臉上的面膜都掉了。
看到是我,她臉上的驚恐慢慢褪去,自然地坐回牀上,吩咐我:「喲,這不是我兒媳婦嗎?快去打盆水來給我洗腳!」
她怨我偷了家裏的錢跑了,還把他們趕出家門,害他們來了首都後,連包子都不敢買,睡覺更是擠在樓梯間,這幾天一個覺都沒睡好。
噼裏啪啦說了一堆,沈母抬起杯子喝了口水,喜愛地摸着杯子,「兒媳婦,你們宿舍這些東西真好用,通知你一下,我以後就跟你住這裏了!」
我兩眼一黑,除了身上穿的,沈母臉上敷的、手上拿的、嘴裏喝的,都是室友的!
她想住下,還搞這麼多事,是嫌我日子太好過了嗎?
忍無可忍,我一把將她從牀上扯下來,啪啪甩了兩巴掌,「清醒沒?還住宿舍,你怎麼不去住人民大會堂?!」
我拖着人往外走,剛出宿舍樓,果然就看到了沈立言。
他這人雖然對我沒良心,但對生他養他的親媽還是有點感情的,不可能讓她一個人來找我!
沈母受驚似的,緊緊抱住沈立言,依偎在他懷裏。
沈立言呵斥我不懂事,婆婆也是媽,我怎麼做事的?
有兒子撐腰,沈母氣勢洶洶地吆喝要去舉報我虐待婆婆!
「婆婆?」
「我沒結婚,哪來的婆婆?」
「你有我結婚的證據嗎?」
沈母啞口無言,確實沒證據。
當初她萬般瞧不上我,我們結婚時,就只在家裏燉了只雞,喫了個飯,順便在房間門內側貼了個喜字而已,結婚證當然也沒領。
她一直期盼沈立言功成名就後去娶城裏的千金大小姐,而不是我這個村姑,怎麼會留下證據耽誤沈立言呢?
沈立言乾笑:「春桃,雖然我們沒領結婚證,但村裏都知道我們Ŧù⁺是夫妻,不是嗎?」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哪有夫妻一個睡東屋,一個睡西屋的?整村的人倒是都知道我們是分開睡的。」
沈母嫌棄沈父打鼾,不肯跟他睡,一個人睡又害怕,所以沈立言幾乎都是和沈母睡在同一個房間。
「更何況,你們住進我家,不是交租金住進去的嗎?我有當時的合同,跟結婚有什麼關係?」
這還得感謝當時沈立言還有點羞恥心,寫下了合同。
雖然後來一分租金都沒交過,用沈母的話來說,就是一家人,錢從左手倒右手去,這不是白操勞嗎?
「哦,對了,你們仗着人多勢衆,一直欺凌我,在我家白喫白喝,租金也沒交,村民可都能作證。牲畜是我養的,地是我種的,你們沒動過一次手,這怎麼可能是結婚?肯定是脅迫奴役我啊!好不容易,我考上大學,你們還想繼續迫害我!」
我說哭就哭。
哭得正傷心時,學校領導和警察也到了。
沈立言嘴脣動了動,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可沈母還想裝瘋賣傻,倒打一耙。
我扔下一記重錘:「沈立言,像你人品這麼敗壞的,根本就不配讀大學,讀出來也是危害社會的人渣!」
沈立言慌了,承認了所有錯誤,捂住沈母的嘴,落荒而逃。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趙婉婉跺了跺腳,不情不願地追上去。
我跟周圍的同學打聽了趙婉婉的學校,才知道她根本沒考上,而且以她現在的成績,沒有名師輔導,再考多少年都考不上。
我聞言一愣,可前世趙婉婉的確是上了大專的。
對了,名師輔導,又低一屆……不就是說,是沈立言輔導她嗎?
高考一屆比一屆人多,題也一屆比一屆難,當年我也曾懇求沈立言輔導我。
可他拒絕得不假思索,讓我安心在家待着就好。
但面對趙婉婉,他卻是另一副貼心模樣。

-9-
沈立言在外當家教,賺了些錢,在安民巷給沈父和沈母租了房子。
我上門做菜賺外快,挑的主家正好是安民巷的。
從前我的廚藝就不錯,現在看了許多菜譜,又捨得下料後,廚藝比以前更勝一籌。
我給主家做的菜,香氣撲鼻,味道霸道,整個巷子都瀰漫着這股菜香,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沈父懶惰又大男子主義,沒肉喫,沒酒喝就罵沈立言沒出息。
每當我上門做菜,沈父聞到那濃郁的菜香就不甘心,怒火沖天,有時甚至對沈立言動了手。
久而久之,沈家成了巷子裏的笑話,沈立言痛苦不堪。
沈母愛八卦,我每次做完飯,就和巷子裏的嬸子科普她以前做的爛事。
她心眼小,氣性大,隔三差五進醫院。
趙婉婉照顧了她幾天就跑了,跑的時候還把錢和衣服捲走了。
等沈立言趕到醫院,沈母在病牀上凍得瑟瑟發抖。
他要照顧沈母,又要回家給沈父做飯,根本沒空學習。
看着兒子一天比一天瘦,沈母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當初還不如一起供春桃上大學!」
她哭着讓沈立言去把我找回來,「媽心疼你啊,你把春桃找回來,以後她讓做什麼,媽就做什麼,不會再爲難她了。」
沈立言竟然真的厚着臉皮來找我了,「你要是回去,以後家裏什麼都聽你的。」
其實,不止沈母后悔,他也悔恨難眠,總是忍不住怪自己以前爲什麼沒有珍惜我。
可他後悔他的,關我什麼事?
我又不是瘋了,「我是不可能回去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後來,沈立言被困於家庭瑣事, 越陷越深。
趙婉婉花完錢又來找他了, 跟他撒嬌,讓他給她補習, 她也想當大學生,好配上他。
可是沈立言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精力去教她?
趙婉婉一氣之下,嫁人了。
嫁給了頻頻和沈立言發生矛盾的壯漢。
沒辜負我犧牲學習時間, 給他們製造偶遇的機會。
嫁人初期, 趙婉婉生活得瀟灑又肆意。
遇到沈立言, 她嬌笑:「沒有你, 我一樣能過上好日子!」
如果沈立言對我只是完完整整的利用,那對趙婉婉, 就算不是全心全意, 也是真的愛過她。
沈立言被趙婉婉一頓貶低後,回到家又被沈父劈頭蓋臉地罵。
這回,他忍不住了。
他動手了。
他殺死了沈父。
沈立言被警察抓走時, 沈母哭成了淚人。
可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紅着眼問我:
「春桃,如果當初我們一起上大學, 沒有那些算計, 你不會走, 我們會恩愛到老,對不對?」
他眼裏滿是憧憬, 渴望從我口中得到一個支撐他的答案。
可我偏不給他!
「不會。」
「沒有一絲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我們一起上了大學,他也會出軌。
沈母出示了諒解書。
沈立言死刑可免,卻難逃活罪,被判十二年。
沈父死了好幾天, 可沈母沒錢沒力氣, 連葬禮都辦不起。
首都九月份天氣依舊炎熱, 幾天後, 社區工作人員聞到臭味, 去了沈家才發現沈母一直沒有送沈父的屍體去火化。
問她話時,才發現她已經瘋了,見人就咬。
社區工作人員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沈家出事後,趙婉婉每每想起那天跟沈立言說的話,就心虛不已。
趙婉婉的好日子沒持續多久,因爲她的丈夫居然有暴力傾向, 裝到她懷孕後,裝不下去了, 頻頻對她拳打腳踢。
後來聽說, 趙婉婉被打流產後,許久纔去醫院, 沒救過來,死於感染。

-10-
四年後,我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從名校畢業。
趕上風口, 一舉創業成功。
成爲了家喻戶曉的女企業家。
也成爲無數女孩絕境中奮起的力量。
也有實力,完成祝爺爺的遺願了。
今生,我終於握住了想要的東西。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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