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向周燼表白的前一天,我和他的搭檔喬茜被綁架了。
二選一的選項裏,周燼無視了我的求救,毅然地選擇了帶喬茜離開,任由我落入匪徒的手中被挑斷手筋,打傷雙腿。
再次醒來時,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一排排話:
「女主終於醒了,男主快擔心死了,都三天沒睡覺了。」
「害,要不是女主下鄉任務完成了,準備回城,男主也不會想出這種破主意留住女主。」
「男主就是太愛女主了,他真的接受不了女主的離開,希望女主能夠明白男主的苦心。」
我愣了愣,清晰地聽到了病房外周燼和他祕書的對話。
「主任,你真的要向阮小姐報到的部門投舉報信嗎?」
「阮小姐現在的情況估計一年半載也離不開邊境了。」
周燼偏執反問:「那一年半載之後呢?」
這時又一排話出現:
「三年前男主從戰場上受傷後退下來,狙擊手再也拿不起槍,男主本存了死志,無意間知道女主要下鄉了,才重新拾起了希望,女主就是男主的命啊。」
我冷笑了下。
前世我就是信了這些話,最終又被周燼丟在了炮火之下,面目全非。
所以今生。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1-
周燼的祕書離開了。
我躺在牀上,雙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沒過一會兒,周燼推門而進,他看到我醒來時,臉上全是欣喜,快步走過來時,險些被自己絆倒。
「我那扛着槍對敵人哐哐一頓掃射的男主呢?!怎麼成人夫了?」
【笑吐了,男主就是那種典型的雙標狗,對女配簡直是愛答不理,對女主就差跪在地上讓女主摸摸頭了。】
【哎——不是,我看到什麼了?!】
【我們周主任真給跪了?!】
周燼單膝跪在地上,眼底盡是心疼,熱淚從他的眼眶掉落。
「阿眠,對不起,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那天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喬茜的傷勢太重了,如果再晚一點她會死的。」
「救援的部隊很快就來了,我相信我的戰友們能把你救下來,可還是……」
話說一半,他垂下眸,聲音帶着濃厚的鼻音:「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全,才讓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女主你快安慰下男主哇,男主是孤兒,從小到大喫百家飯長大的,被打被辱罵,哪怕後來上戰場受了那麼嚴重的傷,都不曾哭過。】
【可他爲你哭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女主只是受了傷,男主這就跪了,純愛戰神應聲倒地。」
那些話一排又一排地刷着,全是在替周燼表達他對我的愛意。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這場綁架是他和喬茜策劃的。
我的手筋被挑斷,再也提不起筆,雙腿受傷,需要做復健才能重新站起來。
前世,我就是信了這些突如其來的話,信了周燼是真的愛我,只是太過於偏執,太過於害怕我的離開,所以出院後,我撕掉了申請回城的報告。
我開始漸漸引導他來愛我。
教他怎麼敞開心扉,他退一步,我進一步,我總以爲,我可以將他從深淵裏拉回來。
可我錯了,我不是救世主。
周燼不需要我的救贖,他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所以前世在只剩下一個撤退名額時,周燼原想拉我上車,卻因爲喬茜一句:「這趟車是往城裏去的。」
他只是猶豫了一瞬,就把胳膊中彈的我留在了邊境,將名額留給了喬茜。
我失血太多了,拼了命想爲自己爭一條活路。
告訴周燼:「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不會跑的。」
可他不信我。
他輕輕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安撫道:
「阿眠,我把他們送回城,會回來接你的,你等我。」
「我一定會回來的,我的戰友們會保護你的。」
那時他說得那麼依依不捨,眼裏盡是繾綣無盡的溫柔。
你看,他表現得多愛我啊。
我也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我怪不了他,可我還是無法接受。
一次又一次地被丟下。
最終我死在了炮火的轟炸之下,我沒等來周燼,撐不到救援,他的戰友們也悉數陣亡了。
-2-
見我遲遲不語。
周燼擔憂地蹙起了眉頭:「阿眠,你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你告訴我——」
我平靜地打斷了周燼的話:「下週的報到我是不是不能去了?」
他的指間微滯,面色僵硬了一瞬後,故作惋惜地說:
「是,你的手受傷了,腿也暫時沒辦法行走。」
「但如果你一定要去報道的話,我可以向組織申請延遲報到。」
【服了,男主都擔心成什麼樣子了?女主還只想着離開?】
【女主真的好自私啊,爲了自己的事業,就選擇拋棄了男主,她也不想想這兩年,男主對她有多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離了男主,誰還這麼寵你。】
【三年前男主從前線退下來後勤,成了辦公室主任,他好不容易在邊境有了個家,女主你捨得讓他繼續傷心難過嗎?】
【男主肯定不會讓女主離開的,他的祕書早就把舉報信給遞上去了,想什麼呢?】
周燼就是這樣。
面上像是爲我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實際卻總躲在陰溝裏算計我。
我止不住在心底冷笑了聲。
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平靜地點了點頭。
周燼以爲我是爲報到的事情感到遺憾,低頭親了親我的手背後,安撫道:
「沒關係的,阿眠,若是無法延遲,等你傷好了,我們再申請一次就好了。」
「該是你的,跑不了的。」
我淡淡地應了聲:「嗯。」
心裏開始在盤算該怎麼離開。
這雙腿暫時無法行走,前世我做了近兩年的復健才堪堪能走幾步路,但大多數還是要倚靠着柺杖和輪椅,沒辦法長時間行走。
手無法再提重物。
寫字也成了一件很喫力的事情。
我什麼都做不了。
周燼被祕書匆匆叫走了,病房裏又只剩下我,我正想招呼個護士,沒想到推門而進的是我的主治醫生,傅西凜。
他拿着病歷本走進來,做完常規檢查後說:「你的手筋被挑斷了,原本還有得救,但送來得太遲,耽擱了最佳時間,現在這裏的手術設備都比較落後,但我們會盡力幫你。」
話落,他微微皺眉,眼底帶了幾分擔憂。
我點頭,但沒做出多大的反應,和前世一樣的話,只是我把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傅西凜是這裏最年輕的醫師,長得也很出挑。
前世,他幫了我很多,鼓勵我復健,多次希望我能夠去國外做手術,他可以爲我提供資源,但我都拒絕了。
原因無他,因爲周燼離不開我。
那時我愛周燼愛到什麼程度呢?寧願自己當廢物,也怕他掉一滴淚。
傅西凜總說:「我真看不懂你,你下鄉是爲了建設,不是來談戀愛的,如今你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你應該爲自己考慮,做了手術,你可以重新站起來,可以繼續提筆,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所以爲什麼留在這裏自生自滅?」
當時我回答了什麼。
我嘲笑了傅西凜不懂愛情的偉大。
還調侃道:「傅醫師,你真該去談談戀愛的。」
可在我被巨石砸了滿背,在子彈穿過我的心臟時,我卻看到了向我撲來的傅西凜,他近乎崩潰地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別睡,求我好好地活着,他說:
「阮霧眠,我來帶你回家了。」
那天他的淚就跟我的血一樣,怎麼流都流不盡。
周燼沒能帶我回家。
可傅西凜做到了。
「你在發什麼呆?我在和你說——」
傅西凜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費勁地伸出雙手抓住了他,他的聲音一頓。
我衝他彎脣笑了笑:「傅醫師,你談不談戀愛的?」
頓時,他怔住了。
那些話也猛地刷了起來:
「我草什麼情況?!女主這是瘋了吧?她在向男配表白?」
「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嗎?女主你是忘了剛剛還跪在你病牀前痛哭流涕的男主嗎?」
「男主:哥把你放心裏,你把哥踹兜裏,服了」
「男配雖然很好吧,但——嗯,我還是支持官配,女主你別犯傻。」
……
-3-
傅西凜最終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紅了臉,手抵着脣清了清嗓子,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後轉身就離開了病房。
離開前還險些撞上了門。
護士還以爲傅西凜怎麼了,連忙過去詢問。
他左腳絆右腳的,常年的高嶺之花第一次那麼失態。
我沒忍住就笑了。
周燼進來時,正巧看見這一幕,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
「前方火葬場,男主喫醋了,救命,周燼聽到組織拿到舉報信的反應後,本來還在開心着女主終於不會離開他了,這轉瞬臉就黑了。」
「還得是女主,簡直是釣着男主的情緒走。」
「話說我有些搞不懂,女主是怎麼想的,怎麼突然去調戲男配了,難不成想腳踏兩條船嗎?」
腳踏兩條船嗎?
別說周燼匿名舉報我偷竊,害我名聲盡毀,我就已然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更遑論,如今的我和周燼只是朋友之上,戀人未滿的狀態。
當初如果不是他和喬茜策劃那場綁架,或許我會表白成功,周燼會順其自然地成爲我的男朋友。
但如今,它們也好,周燼也罷,都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你和傅西凜很熟?」周燼問我。
我抬頭望向他,語氣淡淡:「不熟,但以後可能會經常接觸,傅醫師是個很好的人。」
病房靜默半晌。
周燼盯着我,拳頭攥緊,青筋凸起,眼底全是陰鷙。
直到一分鐘過去。
他才啞着嗓音又問道:「你喜歡他?」
【男主要碎了,女主你最好想清楚回答。】
【就是就是,否則按照我們男主這種偏執性子,你一定會被爆炒,然後被他逼着一遍一遍地說「我愛周燼」……嘿嘿】
我譏諷地勾脣,對上週燼的視線:「我和傅醫師,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是——」
周燼突然抬腳直接踹翻了摺疊椅,發出「砰」的一聲打斷了我的話。
他的眼睛爬滿了紅血絲,整個人都被怒氣所籠罩。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和傅西凜男未婚女未嫁,那老子算個什麼東西?」
「老子爲了你抓匪徒,擔心你三天三夜都沒睡,你醒來就跟我說這句話?」
他低吼道,情緒有些崩潰。
那些話也快速地刷了起來,都在勸我趕緊向周燼低頭。
【女主你彆氣男主了,他這個暴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非得氣他,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趕緊道歉啊,你一低頭,一哭,男主肯定不會再衝你發脾氣了。】
可憑什麼?
周燼爲了他自私自利的愛,把我變成廢物困在他身邊,還將我的事業毀掉。
明明受委屈受傷害的都是我,我憑什麼向周燼道歉?
該道歉的人,是他!
護士聽到動靜連忙進來:「這裏是醫院,請注意——」
她的話還未說完,周燼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她看到周燼身上的制服時,不由閉上了嘴巴。
周燼回眸看我。
咬着後牙槽說道:「我會和院長說給你換個主治醫生。」
「至於傅西凜——」
【完了,男主要對男配下手了。】
【男配就是男主和女主愛情裏的墊腳石,害,可憐了男配。】
【不過,我記得男配的戲份很少啊,幾乎都沒怎麼出現,這次怎麼……?】
我的臉色瞬間煞白。
「你想對傅西凜做什麼?」
他冷笑了聲:「我能對他做什麼?阿眠,別把我想得那麼壞。」
說完這話,他攏了攏外套,轉身走出了病房。
護士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ṭŭ²也要出去時,我叫住了她:「幫我打個電話,可以嗎?」
-4-
周燼沒直接去找傅西凜,而是到了喬茜的病房。
他說喬茜受傷的話不假,只是這些傷口都是喬茜自己弄的,皮外傷,爲了讓戲更逼真。
周燼煩躁地點了支萬寶路,喬茜皺眉想提醒這裏不能吸菸。
他輕嗤一聲:「傅西凜是不是你的師兄?」
「是,怎麼?他惹到你了?」喬茜挑眉問道。
周燼又問:「有什麼辦法把他弄走?」
喬茜怔愣了一下,但又很快想明白,傅西凜長得不錯,爲人處世得體,如今又是阮霧眠的主治醫生,周燼防他,不是沒有道理。
有時候她都不太懂周燼。
爲了把阮霧眠留在自己身邊,不停地突破底線。
他們做的這些事,如果被捅出去,革職事小,挨槍子纔是真的得不償失。
「周燼,阮霧眠已經離不開你了,你沒必要再額外生事。」
「離不開我?我除了要她離不開我,我還要她愛我!」
突然,他死死地盯着喬茜,香菸直接摁滅在了病牀上,「你知道阮霧眠剛剛和我說什麼嗎?」
「喬茜,你知道的,我爲了阮霧眠,什麼都做得出來。」
「如果你想讓你的師兄好好活着,事業順遂,就想個辦法,把他趕走。」
「至少別出現在阮霧眠的面前,否則——」
話說一半,他彎了彎脣。
露出偏執又陰森的笑容:「死在戰場上,誰也怪不了。」
喬茜猛地繃緊了神經。
她也是個醫生,前五年,她陪着周燼上戰場,九死一生,所有人都默認了她和周燼的關係,後來他們偶爾也會在性事上各取所需。
她原以爲,她和周燼的心意是互通的。
直到周燼從戰場退了下來,險些自殺時,她才知道,周燼的心裏藏着個姑娘。
他是孤兒,喫百家飯長大的。
七歲那年,他偷了小販的饅頭,被打得半死,是阮霧眠救了他,替他給了錢。
她求着她父母收留了周燼,有兩年時間,他們都生活在一起。
那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不需要捱餓,有書可讀。
可很不幸。
周燼在某天出門給阮霧眠買糕點,遇到空襲,被一羣人抓走了。
他拼了命地活下來,後來又去參軍,等他回去再找阮霧眠時,她已經搬家了。
他本就如浮萍,是阮霧眠的出現,讓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若不是三年前,周燼無意間聽到了阮霧眠下鄉的消息,他早就死了。
喬茜喜歡周燼。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有私心。
至少她希望周燼活下來,如果周燼想要阮霧眠,她也願意成全他們。
只是現在,她開始懷疑自己。
她到底是在幫周燼,還是拉着周燼去死。
突然,喬茜聽到金屬扣件互相碰撞的聲音,當她回神時,周燼正望着她:
「幫我。」
喬茜一怔,但很快反應過來,他的眼底仍舊是怒火燃燒,他需要發泄。
她下了牀,跪在了周燼的兩腿之間:「周燼,放過傅西凜,阮霧眠的事情我來解決。」
周燼捏着喬茜的下巴,嗤笑:
「喬茜,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我不想再看到阿眠痛了。」
「你蓄意報復也好,爲了我也罷,這件事情到此爲止。」
「至於傅西凜,你最好看緊點。」
話落,他仰靠在椅子上。
享受着喬茜的服務,這是阮霧眠不能給他的,當然,他也捨不得阮霧眠做這些。
這種腌臢的事情應該離他的阿眠遠一些。
-5-
接下來的幾天,周燼都沒來見我,他祕書說:「周主任怕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又和您吵架。」
我只是笑而不語,他不來找我,我更樂得自在。
但其實我知道,周燼每天晚上都會站在病房外,透過那個小窗戶直直地盯着我,徹夜不眠。
護士和其他值班醫生都見怪不怪了。
唯有傅西凜,他向領導反饋了好幾次,但礙於周燼的身份,都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我沒想到,今天查房的會是喬茜。
她的傷已經好了,正式回到崗位上。
「今天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不是,女配這是來刷存在感嗎?女主別跟她正面剛,她的心眼子賊多。】
【你被綁架、斷腿斷手、被舉報都是女配提議的,要不然男主根本想不到用這種方法留住你。】
我沒說話,只是平靜地看着喬茜。
她的五官長得很標準,烏黑長髮被盤了起來,一米七的身高,氣場很足。
以前我聽過她和周燼的故事。
也曾偷偷地喫過醋,可後來我又告訴自己,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他們也沒在一起過。
人生在世。
誰沒個知己朋友。
可我錯了,有的人越了界就不是普通的知己朋友了。
見我遲ťûₙ遲不語,喬茜笑着收好了病歷本,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
「阮小姐,看來你的心裏比身體更不舒服。」
我冷笑了聲:「那喬醫師有法子幫我治治?」
「法子沒有,但有件事我需要跟阮小姐說明一下。」
喬茜彎脣一笑,隨後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蘋果削了起來。
「我知道你喜歡周燼,也知道你對我的敵意,但阮小姐,實話告訴你,」
「周燼喜歡的是你。」
「我和周燼認識五年,在邊境什麼事兒沒見過,寂寞時也相互排遣過,但我心裏清楚,他只是把我當成泄慾的工具,所以你沒必要和他鬧脾氣,更沒必要故意拉無辜的傅醫師下水。」
她說得坦然,看起來十分真誠。
彷彿說的是別人的過往,但我只覺得心又沉了下去。
前世周燼瞞我瞞得仔細,我從不知原來他們早就滾到了一張牀上去。
【女配就這麼水靈靈地說出她和男主睡了的事情?】
【她是故意讓女主知道的吧?想讓女主喫醋,逼她和男主吵架,這樣她又可以趁機介入了。】
半晌,我放在被子下的手拳頭握緊,面上依舊維持着平靜:
「喬醫師這話,說得怪有意思的。」
「我和周燼鬧沒鬧脾氣,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和傅醫師的事情也不勞你費心。」
「你可以滾了。」
話落,我朝她揚起笑。
喬茜的臉色立刻黑了下去:「阮霧眠,我是好心——」
「你是不是好心我不知道,但喬茜,我受的罪,都跟你脫不了關係吧?」
說完這話,我抬眸死盯着喬茜。
她頓時沉默了,眼底閃過一絲心虛,最終什麼話都沒再說,直接匆匆離開了。
她走後,病房再次陷入安靜。
我伸出手。
看了眼掌心,指甲蓋裏都是血,火辣辣地疼。
沒等我反應過來,病房的門又被風風火火推開了,當我看到來人時,鼻尖頓時發酸,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瞬間爆發了出來。
-6-
「爸爸。」
我猛地抱住了我爸,他穿着中山裝,眼裏全是心疼。
他也擁住了我,見我哭個不停,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安撫道:
「是爸爸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都怪爸爸不好。」
四天前我給我爸打了電話,告訴了他我的遭遇。
一個從來不曾罵過髒話、教導我以和爲貴的人第一次爆了粗口,他氣得向上級請了假,連夜趕了過來,可路途遙遠,緊趕慢趕,今天才到了邊境。
半晌後,我吸了吸鼻涕,哽咽道:「爸爸,你的工作——」
我爸摸了摸我的腦袋:「不礙事的。」
七歲那年,我突發高燒,連着燒了三天三夜。
醒來後什麼事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我的爸媽。
我爸帶着我尋醫問診兩年,但最終都沒有辦法醫治,我依舊記不起童年的事情。後來爸爸升職,媽媽說:「或許換個環境會有助於阿眠的恢復。」
其實說到底,我能正常地上學生活,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了。
可我能夠清楚地感受到。
我忘記的事情,很重要。
這些年我爸升得很快,我們幾乎只靠書信聯繫。驀地我在想,前世我爸知道我死訊的時候,他會不會很難過。
越想,我的眼淚掉落得越多,心痛得無法呼吸,整個人幾乎都埋在了我爸的懷裏。
直到傅西凜清了清嗓子:「咳咳。」
我一怔,抬頭。
眼淚還掛在眼尾。
這時我才注意到來人除了爸爸以外,還有傅西凜,爸爸的祕書。
傅西凜拿了紙巾遞給我擦眼淚,隨即又聲音溫和地朝我爸打招呼:
「阮先生,我是阮小姐的主治醫師,傅西凜。」
我爸一怔,看了我一眼後,見我羞得抿脣不語,笑țŭ₃了笑:
「傅醫師,你好啊,我是阿眠的爸爸,阮澤崢。」
「我聽阿眠說,傅醫師不僅醫術高明而且爲人也很好,不知道傅醫師有沒有——」
「爸爸!」我出聲打斷了我爸的話。
我爸連連止住了聲音,對我使了個眼色,無聲說道:「我懂我懂。」
傅西凜輕聲一笑。
我有些無奈。
我和我爸提了傅西凜的事情,無非是希望我爸能夠把傅西凜一同帶走。
我只是怕周燼一發瘋,他就得遭殃了。傅西凜對我是否有情,我不知,但他曾捨命爲我,我無法,也不能留他一個人在這裏。
但顯然,我爸想歪了。
「傅醫Ṱŭ₅師,國內的醫療條件或許能讓我重新站起來,重新提筆,但太久太難了,所以我打算出國了。」
「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起去?」
聲音落下時,我有些緊張地望向傅西凜。
和我走就意味着他要放棄現在的一切,也意味着或許將來的幾年他都要圍着我轉。
病房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爸看向傅西凜,「傅醫師,如果你願意——」
「ṭù₂我不願意。」傅西凜笑着說。
我的心口頓時漏了一拍,脣角略微有些僵硬。
「阮小姐,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的路在這兒,就不去別的地方了。」
「但——」
「我會等你回來。」
我猛地抬頭,正對上傅西凜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他又說:「阮霧眠,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那天你問的問題,我想給你個答案。」
「我談戀愛的,但對象除了你,不談。」
一時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心跳不停地躍動着。
直到半晌,我才釋然一笑,點了點頭:
「傅西凜,說話算話。」
他應我:「自然。」
「這劇情走向怎麼越來越不對勁了……?」
「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明明記得女主不管發生什麼都會陪在男主身邊的,這怎麼還和男配走到了一起?」
我的目光落在最後一句話。
前世,我愛周燼,所以一切甘之如飴。
但現在不一樣了。
-7-
周燼聽到醫院來了大人物。
立馬就往醫院的方向趕來,只是沒來得及,遠遠地只看到了個軍用車尾巴。
他皺了皺眉,心口突然有些不安。
「阿眠今天的狀態怎麼樣?」
「喬醫師來過電話,說一切都挺好的。」
「確定嗎?」
周燼偏過頭看了眼祕書。
祕書猶豫了一瞬,周燼已經抬腳急匆匆地往阮霧眠的病房而去。
當他推開病房門時,整個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這時的病房已經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
「阮霧眠呢?!」
他衝着祕書怒吼。
祕書瞬間就慌了,他立刻攔住路過的護士:「阮小姐呢?阮小姐去哪兒了?」
未等護士開口……
突然只聽見哐噹一聲。
周燼猛踹了病牀一腳,然後發了瘋似地一間一間病房地找。
病人都被嚇得不停尖叫,護士和醫生跟在他後面,勸他冷靜一下。
可週燼像是瘋了一樣,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他的雙眼滿是紅絲,整個人都被陰森的氣息籠罩着,沒人敢再靠近他。
喬茜正好查完房要回辦公室。
見到周燼的模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只是她的動作還是太慢了。
周燼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死死地按在了牆上。
「阮霧眠呢?」
喬茜的臉漲得通紅,幾近喘不過氣,她拼了命地去掰周燼的手:
「她……不是在病房嗎?!」
「沒有!」他厭惡地盯着她,「她不見了!阮霧眠不見了!」
ƭű̂⁼「祕書說今天是你查房,你跟她說了什麼?」
「喬茜,我警告過你的,別動歪心思,你是不是都忘了?!」
周燼真的快瘋掉了,胸口的烈火在不斷地燃燒着。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想殺人,鋪天蓋地的恨意席捲着他整個人。
在他心裏,他已經認定了喬茜說了不該說的,否則他的阿眠怎麼可能失蹤,怎麼可能離開他?!
周燼的情緒臨近崩潰:
「喬茜,你到底ƭűₘ和她說了什麼?!」
喬茜的表情明顯一僵,她試圖想再開口,但她能感受到周燼手中的力氣越來越大。
周燼是真的想要她死。
周圍的人都不敢上前,傅西凜聽到動靜後連忙趕了過來。
當他看到這一幕時,臉色難看至極,他走過去強行將周燼推開。
「周先生,這裏是醫院!」
周燼看到來人,更是火上澆油,他冷笑地盯着傅西凜:
「是你吧,是你把阿眠給藏起來了,對不對?」
「傅醫師,你好大的本事,手都伸到我面前來了,阿眠是我的,把阿眠還給我!」
說着,他雙手攥住了傅西凜的領子。
喬茜剛鬆了口氣,見狀連忙要打圓場,卻被周燼一把甩開了,她一個踉蹌,後腦勺撞上了走廊的長椅,祕書連忙過去扶。
鮮血很快流了一地。
但周燼不以爲然,他直直地望向傅西凜,一字一頓地說:「把阮霧眠還給我。」
傅西凜皺了皺眉:「周先生,阮小姐是正常出院,她是被她的家人接走的,你無權干涉。」
「家人?」周燼一怔,隨即揚起脣角笑:「她的家人就是我,她只有我。」
「傅西凜,你不說,可以,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話落,他拽着傅西凜要走。
喬茜拉住了他的衣角:「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找他麻煩。」
「這件事情跟他沒關係——」
周燼冷笑,順勢踹了一腳喬茜的小腹,她疼得倒吸了口氣,臉色慘白。
「你知道的。」
「阮霧眠是拴住我的最後那把鑰匙,她不要我了,把我丟了,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我不在意,我不在乎。」
「你真是個瘋子。」傅西凜試圖甩開他。
但他是個文人,還是比不上週燼常年參軍的體格。
周燼側過半張臉望向傅西凜,笑容越發詭譎:「我是,我一直都是。」
在場所有人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祕書想勸周燼收斂一些,周燼毫不在意地繼續說:「給我繼續找阿眠,掘地三尺地找。」
「這不符合規矩……」祕書膽怯道。
周燼輕嗤一笑:「我的規矩就是規矩。」
突然,一道渾厚的嗓音傳來,周燼的表情頓時一僵。
「這位同志,好大的本領。」
-8-
來人身上披着件軍大衣,後面還跟着他的祕書。
周燼一眼就認出了他,阮霧眠的爸爸,阮澤崢。
七歲那年他到阮家,誰和他說話,他都不曾理會,他只會跟着阮霧眠。後來阮澤崢問他:「要不要學打拳,我教你啊。」
那是他來到阮家第三個月,第一次和除了阮霧眠以外的人說話。
他應了聲:「好。」
阮澤崢待他如親子,後來兩年他總喜歡跟在阮澤崢身後學打拳。
他想在這亂世學得一身本領,他想守住這段時光,他想保護阮霧眠。
可後來一場空襲……
全都毀了。
四目相對之際,阮澤崢的情緒也有些波動,他認出周燼了。
「你是小燼?」
「當年在我家住過兩年的那個小男孩?」
周燼沒有否認:「是我,阮叔叔。」
這會兒,傅西凜愣在了原地,他不曾想過,原來周燼和阮家竟有淵源。如果有淵源,那當年阮霧眠來邊境,爲什麼沒認出周燼——
沒等他想明白。
阮澤崢輕嘆口氣:「真是造化弄人,當年你失蹤後,我們全家都找了你很久,可你音訊全無。」
「後來阿眠發了高燒,足足燒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就記不得以前發生的事情了,連同你。」
驀地,周燼不可置信地抬頭。
他望向阮澤崢,整個人都在發抖:「所以阿眠……真的忘了我……?」
其實他想過的。
兩年前初見阮霧眠時,她雖然朝他笑着,眼底卻還是帶着對陌生人的防備。
他總是悄悄地試探阮霧眠。
給她買愛喫的糕點,給她講起以前的小故事,可阮霧眠什麼都記不起來。
那些過去的回憶只有他記得,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阮霧眠忘了他,不要他了。
當初意識到這點,他對阮霧眠的控制慾越發強烈,他等待了十多ţų₋年,他只是太害怕了,怕再一次失去阮霧眠,他真的會承受不住。
所以在知道阮霧眠的回城報到申請時,他纔會想盡辦法地把阮霧眠留在身邊。
不惜以傷害她爲代價。
「是的,這件事情我沒必要騙你。」
「但小燼,你對阿眠做的事情,我會如實上報,你好自爲之吧。」
阮澤崢的話剛說完,外面就走進來兩個身穿制服的軍官。
他們剛靠近周燼。
周燼身手敏捷地從旁邊的推車拿起一把剪刀,衆人驚呼一聲,紛紛往後撤。
「阮叔叔,我要見阿眠。」
「不可能。」阮澤崢直接拒絕。
他握緊了剪刀:「我知道我做的事情足夠讓我死一百次,但我要見阿眠。」
阮澤崢皺緊眉頭,餘光掃了眼傅西凜,傅西凜搖了搖頭,正想從周燼的後面控制他時,周燼突然撞開了眼前的軍官,隨即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他的動作太快了,當他們反應過來時,周燼已經不見了蹤影。
醫院一片狼藉,喬茜危在旦夕,傅西凜連連招呼着醫生把她送進手術室,他的面色擔憂,阮澤崢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醫師,你不用太擔心,做好你該做的,就夠了。」
「阮小姐他——」
「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
-9-
我剛被我爸安排的人送上船,突然就聽見一陣叫嚷聲。
「這位同志,你在找什麼?!」
「你幹什麼推人!」
我皺眉抬頭,周燼的臉突然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面色慘白,嘴角掛着抹苦笑。
幾個隨行的人看到周燼,立馬站了起來。
「周同志,你——」
「阿眠,你又不要我了嗎?」
周燼的眼眶微紅,聲音帶着委屈。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周燼,你還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要你留下來,有錯嗎?」周燼又問,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執着地一步步靠近我,哪怕隨行的人已經拿東西抵着周燼的胸口。
他依舊沒停。
「你憑什麼忘了我?」
「阮霧眠,憑什麼只有我記得我們那兩年,憑什麼我等了十多年,最後你爸告訴我,你忘記以前的事情了,你憑什麼——」
「憑什麼把我忘了……?」
他痛苦地望向我,眼裏全是絕望,我的心口猛地一顫。
突然間我的腦海裏閃過個模糊的片段,我看不清那人的臉,也記不住那人的名字,偶爾做夢總會夢見,我拼命地追他,卻怎麼追都追不上。
我真的以爲那只是夢。
不曾想,我和周燼的初見更早,早於兩年前。
「!!!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男主曾經在女主家待過兩年,這段好像沒細寫,但卻成了男主的執念。」
「不是吧,我都忘了這潦草的兩句,我都忘了,這麼想,他念了女主十多年啊,苦等一個人十多年,那是個什麼概念,他不知道女主在哪兒,不知道女主是生是死。」
「這個劇情發展,已經脫離了我的想象,但我還是希望能夠 HE,男主太苦了。」
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
周燼爲什麼那麼偏執,那麼害怕我離開, 前世我找不到的答案,在今生終於找到了。
可——
哪怕周燼所做一切皆是愛我, 可他害我殘疾是真,害我死於炮火之下也是真的。
樁樁件件, 他以愛我的名義做盡傷害我的事情。
我無法釋懷, 也無法接受。
「周燼, 我忘記了你, 是我的錯。」
「可那不是我的本意。」
周燼的下脣已經被他咬出了血:「所以呢?你還是不要我了, 對嗎?」
「阮霧眠, 從被抓走後, 我拼命地想要和你重逢,可我們卻總在錯過,我錯過了關於你好多好多的事情, 我只是希望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我想要你。」
「我喜歡你。」
「阮霧眠, 別不要我, 求求你了。」
他雙腿跪在了地上,情緒已經崩潰了, 臉上全是淚痕。
包廂裏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敢多看,不敢多聽,直到乘務員出聲提醒船要開了。
周燼被隨從強行架起拖下了船, 他拼命地掙扎, 發了瘋地求我別不要他。
可我只是低下頭, 看着自己這雙無力的手。
連帶雙腿都開始有些隱隱作痛。
「太遲了。」
「我們重逢得太遲了。」
船開之後,周燼跟着船一直跑一直跑。
跑到他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
喉間吐出鮮血。
再也動不了了。
他才停下了追逐。
這一刻, 周燼知道,他再也追不上我了。
-10-
後來周燼被革職了,以權謀私,數罪併罰關進了監獄。
喬茜是幫兇, 同樣被收監了。
只不過三天,周燼就在監獄裏吞刀片自盡了,他留下了一封血書, 全是對我的歉意和執拗。
他活這一生。
無人教他怎麼去愛,怎麼去融入一個家庭。
是我的出現, 讓他開始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 於是後來命運將我們衝散後,他也努力地找了我十多年, 等了我十多年。
原以爲重逢,我們可以回到童年的時候。
可事與願違。
他說,他會纏着我生生世世,下輩子他也一定會認出我來。
聽到我爸和我說這句話時,我只是苦笑了下,無人知道,這已經是我們的兩輩子了。
那些總是在我眼前出現的話。
在周燼死後也徹底消失了,但我沒忘記,我最後看到的那句話:
「男主的性格太偏激了,他是比愛自己還愛女主,可他帶給女主的傷害,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我一直想說,女主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愛,不意味着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
三年後。
我重新申請了到邊境的工作。
來接我的是傅西凜, 他看到我的瞬間, 眼尾紅了。
我跑向了他,他接住了我。
這次,我沒放棄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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