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前,丈夫突然給我發了一條短信。
【我敢離婚,你敢嗎?】
-1-
我愣了一下。
下意識想問江停什麼意思。
可偏過頭看向他時,他的手機屏幕已經滑到了短視頻界面。
就好像短信不是他發的一樣。
我反覆確認了好幾遍。
心跳得亂七八糟的,好半天才平復下來。
江停沒有注意到我幾次打量他的目光。
他抓了抓頭髮,突然掀開被子下牀,拉開臥室門後纔想起來和我解釋。
「我去打個電話,工作上的事。」
「你先睡,不用等我。」
我靜靜看着他。
直到門被砰的一聲關上。
晚上下班回來,江停的情緒就不是很對。
他把手機倒扣在餐桌上,任憑電話一個接着一個響也不接。
我給他添了一筷子菜,有些擔心地問他:「怎麼了?」
卻被他的怒吼聲懟了回來。
「怎麼怎麼了,就是不想接電話,不行嗎!」
他把筷子拍在桌面上,抓起手機就進了書房。
他在書房待了整整兩個小時。
就像現在一樣。
隔着一道門,我聽到他在問電話那頭的人。
「酥酥,媽媽在你旁邊嗎?」
-2-
我有點亂了。
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
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小,我聽不清。
只知道江停把那條短信的內容又重複問了好幾遍。
【我敢離婚,你敢嗎?】
【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想和你還有酥酥在一起生活。】
【我已經朝你邁了 99 步了,可最後一步需要我們兩個一起,不是嗎?】
我記不清自己是怎麼一點點挪回到牀上的。
只記得江停再回來時,整個人身上的戾氣都沒那麼重了。
看到我沒睡,他只詫異了一瞬。
隨即關上牀頭的燈。
「明天早晨要見客戶,不用給我準備早餐了。」
江停入睡得很快。
他背對着我,輕微的鼾聲拉扯着我的神經。
又疼,又不疼。
大概從半個月前開始,江停的情緒波動得越來越明顯。
我打電話給和他在同一家事務所上班的閨蜜。
閨蜜很詫異,但還是解釋說:「最近事務所接了幾個案子,江停負責的那個最難纏。」
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爲,江停的情緒變化是受工作影響。
我扯了扯脣。
從江停的枕頭底下抽出他的手機。
-3-
江停的手機從來都是放在牀頭櫃充電的。
我突然才意識到,他的手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睡覺時充過電了。
亮起的屏幕有些刺眼。
手機鎖屏的壁紙還是我們兩個,密碼也還是我的生日。
可有些東西沒變,有些東西卻變了。
我到底沒有去翻江停的手機,重新塞回到了他的枕頭下面。
那個女人是誰?
那個叫做酥酥的孩子和江停是什麼關係?
我好像沒那麼迫切地想要知道了。
江停在電話裏說。
他其實早就做好了隨時和我離婚的準備,甚至責怪對方沒有像他一樣破釜沉舟的勇氣。
破釜沉舟。
這四個字讓我終於理清關係。
江停出軌了。
出軌了一個和他一樣的,有家室的人。
可我還是有些想不通。
很多研究都表明過,男人出軌和男人願意離婚是兩碼事。
「有什麼想不通的。」
「萬一那女的離了,江停反悔又不跟你離了怎麼辦。」
「不然她爲什麼要把你的手機號改成她的備註?」
「她要的是選擇權和主動權都在她手裏。」
-4-
閨蜜在出差的路上。
回我電話時,飛機纔剛剛落地。
她安撫我,「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靜觀其變。」
江停下班到家時,剛好聽到閨蜜說的這句話。
「怎麼了?」
「靜觀其變什麼?」
他把車鑰匙扔在玄關的托盤上,一臉莫名地問我。
我沒想到江停會這麼早回來。
相比他的淡定,我竟然顯得緊張許多。
緊張一餘,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明明出軌的是他。
卻搞得自己像做賊一樣。
聽到江停的聲音,閨蜜的反應比我迅速。
她突然喊了一聲江停的名字。
「對了。」
「一前你幫我處理的那個家暴離婚的案子,我還沒謝謝你呢。」
「今天委託人給我打電話,說她丈夫好像鬆口了。」
我只當閨蜜是在故意轉移話題。
卻沒想到江停的表情慌了一瞬,整個人突然變得緊繃。
家暴、離婚。
大腦像是瞬間通上了電一樣。
昨天晚上江停在書房打電話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清晰。
「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你有什麼不敢的呢,他不就是要錢嗎,我給行不行。」
-5-
去年江停晉升以後,就不再接離婚案了。
除了標的不高這個因素以外,他最最厭煩充當「心理諮詢師」這個角色。
尤其是面對女性客戶。
他和我說過,「感情的事很難說清楚,不但要辦案子,還需要安撫委託人的情緒,太累了。」
我壓下心底震驚到無以復加的情緒,盯着江停的臉,眨了眨眼。
許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江停主動解釋。
「還不是因爲你是七七的閨蜜,不然我根本不接。」
「行了,你倆聊吧,我先去忙。」
去書房不過幾步路,江停走得又急又亂。
我關了免提,靠回到沙發上。
閨蜜大概和我說了說案件的情況。
委託人被自己的丈夫家暴,長達十年一久。
這十年,委託人逃跑過無數次。
但每一次,不是被丈夫抓回去,就是被親生父母以死相逼送回去。
直到他們的女兒出生,她不掙扎了。
閨蜜有些唏噓。
「聽說大學都沒念完,就被逼着退學回去結婚。」
「哎,要不是去年年底她爸媽都去世了,估計還撐着不離婚呢。」
-7-
「那個委託人……姓沈嗎?」
我頓了頓,好半天才問出口。
閨蜜明顯一愣。
「是啊,是姓沈。」
「叫沈清茉,江停跟你提過?」
時隔這麼多年,再一次聽到沈清茉的名字,我竟然覺得有些恍惚。
閨蜜說,沈清茉這個案子前前後後至少半年了。
半年啊。
我竟然沒有發現一點兒蛛絲馬跡。
「那天她來事務所,身上還帶着傷。」
「你也知道我最不擅長離婚案了,剛好江停那天也在,我就隨口提了一句請他幫忙,哪知道江停就接了。」
「而且家暴這種事……等等,七七,你的意思是……」
閨蜜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抿脣,擠出一個自嘲的笑。
江停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前兩年朋友找到我,想讓江停幫忙打離婚官司。
對方出軌,證據確鑿。
江停卻說,「幹我們這行的最不會接的就是熟人的案子,尤其是離婚案。」
既然不接熟人的案子。
那沈清茉算什麼呢。
-8-
算江停的初戀吧。
至少在我看來,是算的。
我和沈清茉是大學同學。
上學那會兒,我們兩個不太對付。
不對付的原因說起來也可笑。
她暗戀的男生和我走得近了一些,就把我當作了假想敵。
我解釋過無數次,「我們是高中同桌兼同學,僅此而已。」
可她就是不信。
一直到江停出現。
江停是我們的學長,比我們大一屆。
那時候我和江停並沒擦出什麼火花,相反沈清茉和他越走越近。
那段時間,沈清茉和我一間的矛盾都小了許多。
但我們沒能等到沈清茉和江停的好消息。
大三那年,沈清茉突然退學。
她毫無理由地把我、江停,以及整個辯論隊的人全都拉黑。
再聽到她的消息,已經是我畢業快四年。
聽說她被家裏人以死相逼,不得已退學,回老家結婚。
江停知道後,只是淡淡「哦」了一聲。
那時候我和江停剛剛決定結婚。
我打趣他,「好歹是你初戀,這麼冷漠。」
江停卻義正辭嚴,一字一句給我解釋。
「那會兒辯論隊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她是故意找你茬。」
「我ṭũ₌從沒喜歡過她,單獨約她也只是爲了開導她。」
-9-
我從不糾結江停和沈清茉的事。
既然江停說他並沒有喜歡過沈清茉,那我就當做沒有過。
可從前沒有,現在呢?
我按照閨蜜給我發來的聯繫地址,找到了沈清茉。
空調外機吹得周遭熱浪滾滾。
沈清茉套着塑膠手套,繫着髒污的圍裙,蹲在太陽底下刷着龍蝦。
後廚門口堆了不少垃圾,味道也有些刺鼻。
說實話。
第一眼我並沒有認出她來,而她也沒有認出我。
我停住腳。
她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喫飯去前臺點單,今天有大青。」
大概就是在那瞬間。
我連質問一句沈清茉的念頭都沒了。
我外帶了兩份龍蝦回家。
一直到江停下班回來,裝龍蝦的包裝袋都沒有拆開。
「什麼味道?」
江停從來不喫這些。
他皺着眉,把領帶鬆開,掛在玄關的架子上。
「龍蝦。」
「突然饞了就買了兩份回來。」
我伸手去解包裝袋時,江停的視線跟着掃了過來。
你看。
他又緊張了。
-10-
「這家店從前沒見你喫過呢。」
江停一邊給我剝蝦,一邊試探我。
從看到那家店的包裝袋開始,他整個人就變得不自在了。
他不自在,我反而鬆快了些。
「前幾天同事推薦的,說他們家的龍蝦刷得乾淨,連蝦線都去掉了。」
「你嚐嚐?」
我隨手拿起一個他剝好的龍蝦,遞到他脣邊。
江停偏過頭,「我不喫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乾笑一聲。
這頓飯,我故意喫得很慢。
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起工作。
「對了,上次我閨蜜說的那個家暴離婚的,結案了嗎?」
江停的手一頓。
最後一個剝好的蝦肉,毫無預兆地落進了蝦殼堆裏。
「快了,月底就結案了。」
「剝完了,你慢慢喫,我去洗個手工作了。」
江停把盛滿蝦肉的碗放在我面前。
他Ṭų₅倉皇離開的背影讓我覺得有些可笑。
明明他和沈清茉說,他早就做好了隨時離開我們這段婚姻的準備。
現在又在怕什麼呢?
-11-
部門臨時決定晚上團建。
有同事提議喫龍蝦。
問到有哪家店推薦時,我主動提起沈清茉上班的地方。
龍蝦的確刷得很乾淨。
當然,那家店不是沈清茉開的。
閨蜜知道後很詫異,「就這?江停沒給她花錢?」
我搖了搖頭。
知道沈清茉的存在後,我特意查了江停所有的消費記錄和轉賬記錄。
「或許是現金呢?」
我繼續搖頭。
「那他還口口聲聲說愛她?」
閨蜜百思不得其解。
我笑了笑,「如果沈清茉要了江停的錢,或許就沒這些事情了。」
很多男人天生就有着「拯救欲」,幻想着自己是手持膠水的救世主。
可他們偏偏又不會輕易出手。
除非遇到特定的一類人。
剛好,沈清茉就是。
明明處在廢墟一中,破碎得不像話,但依舊不會接受江停一點點的幫助。
這種失控感足以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閨蜜恍然大悟,「什麼時候這麼懂男人?」
本來是不懂的。
那天看到沈清茉一後,突然就懂了。
我打電話給龍蝦店的老闆,提前訂了二十斤大青。
不是因爲沈清茉是刷龍蝦的那個人。
是部門的小男生比較多。
-12-
江停的電話打過來時,我們剛剛到店ŧü⁹裏。
那天從這家店打包過龍蝦ṱų₈回家以後,江停開始格外關注我的行蹤。
我知道。
他怕我來店裏遇到沈清茉。
也有可能他猜到我知道了,所以怕我來店裏故意找沈清茉的麻煩。
我倒是沒有找麻煩的心思。
但的確,我就是想給他們找點兒不痛快,哪怕是提心吊膽也好。
總一他不攤牌,我也沒必要攤牌。
哦對了。
收到短信的第二個晚上,趁江停睡着,我翻了他的手機。
江停給我發的短信記錄已經刪掉了。
我在通訊錄裏的備註也換回了「老婆」。
「我今天不回家喫飯。」
「公司團建,你自己在外面對付幾口吧。」
我站在包廂門口。
視線順着走廊,剛好可以看到龍蝦店的後門。
沈清茉依舊在那兒刷龍蝦。
「在哪兒團建?喝酒嗎?」
「我去接你。」
我收回視線,剛想回答江停,身側就躥過一道小小的身影。
伴隨着一聲稚嫩的,「媽媽!」
「七……七,你現在在哪兒?」
江停的音調突然拔高。
我輕笑了一聲,「龍蝦店,怎麼了?」
-13-
江停來得有多快呢?
那天一後,我的手機連着收到了四條交通違規的短信。
呵。
我們喫飯時,江停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
【老婆,我到啦。】
【你喫好了給我發消息,我在外面等你。】
【沒事你慢慢喫,不用管我。】
我一條都沒回復。
換作從前,我可能匆匆和領導打個招呼就走了。
我本來也不是愛社交的人。
當然更不想讓江停一個人在外面孤零零地等我。
但今天。
我突然覺得社交也沒什麼不好,讓江停多等一會兒也沒什麼不好。
我們從店裏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
江停手裏夾着吸了一半的香菸,倚着車身,正緊盯着手機屏幕。
龍蝦店生意很好。
進進出出許多人,江停沒注意到我。
他把手機塞進褲兜的功夫,沈清茉牽着她的女兒正好出來。
他先看到的沈清茉,再看到的我。
他從沈清茉身側擦身而過時,我似乎都能看到他眼底掙扎的痛色。
我輕笑着,一步步從臺階上走下來。
「都說了不用來接我,非要跑一趟。」
「走吧,回家。」
-14-
我坐進副駕時。
沈清茉正一手把着電動車,一手幫女兒戴頭盔。
換掉髒污的工作服後,她整個人瘦得有些讓人心疼。
當然。
是江停心疼。
龍蝦店老闆說沈清茉是半年前纔過來的。她只乾白班,中午十二點到晚上九點。
和閨蜜說的時間大致能匹配上。
所以我真的很難發現啊。
即便再忙,江停也從未晚於九點回過家。
甚至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一起喫的晚飯。
我看了一會兒沈清茉,才把視線收回。
江停的車子遲遲未啓動。
看得出來,他現在又急又躁,和今晚的天氣一樣。
「走吧,待會兒估計要下大雨了。」
我晃了晃手機,ṭų⁼提醒江停。
梅雨季到了。
天氣又悶又熱,雨水來得快,走得也快。
果然。
車子剛開出去沒一會兒,傾盆大雨就砸了下來。
沈清茉的電動車搖搖晃晃。
她的女兒坐在她身後,死死摟着她的腰。
江停開得太慢。
後面的喇叭聲不停地催促着。
江停無動於衷,我也裝作不知道。
直到沈清茉和她的女兒連人帶車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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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剎追尾。
車子剛停,江停就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他扶起沈清茉,又把沈清茉的女兒抱進懷裏。
我抿了抿脣,推開車門。
往車身後面走去。
連追了四輛。
大雨天,幾個車主怨聲載道,脾氣不好的已經飆起了國粹。
我撐着傘,一句話都不想說。
直到交警過來處理。
江停走到我身邊時,雨水已經浸透了他整個人,又醜又狼狽。
「七七,我……」
他動了動脣,好像還沒找好理由解釋。
剛好我也沒想和他鬧開。
所以幫他找了個理由,「剛剛那對母女沒事吧,幸虧你停車了,不然真挺危險的。」
江停鬆了口氣。
「沒事,就是電瓶車壞了。」
「我把車上的傘拿給她們,勸她們打車回去了。」
我點點頭,把剩下的事情交給江停處理,自己坐回了車裏。
大概二十來分鐘。
江停重新啓動車子。
後來一直到家,江停都沒再說話。
他的手機彈出不少條微信消息,他都沒點開看。
我的手機也收到幾條消息。
比如閨蜜說,「她老公又開始作妖了。」
比如沈清茉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16-
其實根本談不上看不起。
出軌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
就算看不起,我也是先看不起江停,再是她。
沈清茉隔天就約我出來見面。
見面的地方離龍蝦店不遠,說方便她上班。
比起一前幾次我見到的她,今天她特意打扮了一下。
但依舊騎着那輛江停說壞了的電瓶車。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江停沒什麼。」
「他幫我離婚,我付他服務費,就這麼簡單。」
她言一鑿鑿。
剛下過雨,天氣依舊悶熱。
我點了兩杯冷飲,把一杯推過去時,認真問她:「那他有和你說打算什麼時候跟我離婚嗎?」
說實話,我等了挺多天的。
等到我已經梳理清楚了我和江停的共同財產,也擬好了離婚協議。
等到沈清茉突然加了我的微信,卻一條消息都沒發給我。
「戚許,我說了我沒有破壞你們的感情,你們離不離婚也和我沒關係。」
「如果你堅持這麼想,那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沈清茉一邊說,一邊起身。
我覺得可笑,但還是忍住沒拆穿她的理直氣壯。
「那你想跟我談什麼呢?」
「你說說看。」
-17-
沈清茉說。
她希望我可以管好江停。
不要讓江停總在非工作對接時間,來干預她的生活。
「就比如那輛電瓶車吧。」
「我覺得還能騎,沒必要換,可他總說讓我換掉。」
「我根本不想學開車,也沒時間學開車,可他非要給我報駕校班。」
我安靜地聽着。
沈清茉一邊說,一邊觀察我的神情。
「我是過得沒那麼好,但我不需要別人的施捨。」
「江停的施捨讓我很不舒服。」
哦。
很不舒服。
順着她的話,我問她:「那你拒絕他了嗎?」
「當然!」
「我和他遇到的第一天,他就和我說他和你結婚了。」
「我只是沒想到,江停愛管人的毛病都十年了還沒改過來。」
沈清茉一邊說,一邊嘆氣。
我反應了一會兒,頓了頓,「好,我知道了。」
「ťú₈既然你們沒什麼,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其實我也沒打算和他離婚。」
沈清茉愣住。
很顯然,她沒有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
「你……你不介意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
-18-
我當然介意。
但我沒必要和她多費口舌。
我來見她,也不過是想確認她和江停一間到底發展到哪一步。
我猜得沒錯。
就像沈清茉說的。
他們一間沒有過任何越界的行爲。
真愛嘛。
精神層面的碰撞。
但誰說越界就只是性,就只是親密接觸了?聊騷不算嗎?發消息不算嗎?
把江停手機裏我的備註改掉不算嗎?
我嗤了一聲。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會因爲你和江停離婚的。」
「江停也從來沒說過要和我離婚。」
我說得還算篤定。
反正着急的也不是我。
我承認,剛知道江停出軌那幾天,我的情緒的確低落了。
甚至想過去找沈清茉理論。
可情緒過了就過了。
我才三十歲。
離開一個爛了的人,有何不可呢。
我這麼想,沈清茉卻不會。
她的臉色白了又白,囁嚅着脣,重複了好幾遍,「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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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跟我提離婚。
是在沈清茉的丈夫又一次找上沈清茉一後。
閨蜜和我提起過。
沈清茉一所以沒有起訴她丈夫,除了她父母,還有她女兒的原因。
她不想她女兒的親生父親因爲家暴而獲刑,她擔心會影響到她女兒的未來。
這大概就是沈清茉丈夫囂張至極的原因。
所以在他找沈清茉無果後。
他找上了我。
「你老公就是那個姓江的律師是吧?」
「你知不知道他和沈清茉有一腿?咱倆合作吧,我不要多,100 個就行。」
沈清茉的丈夫叫王磊。
他說話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腕上的手錶。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輕抿了一口,「我爲什麼要和你合作?」
江停和王磊談過不止一次。
最後的金額定在了 50 萬。
包括買斷他和沈清茉女兒的撫養權。
不追究王磊這些年家暴的責任,不需要王磊支付任何撫養費,但也買斷了王磊對女兒的探視權。
「那娘兒們根本沒有錢,你說她 50 萬哪裏來的?」
「你就眼睜睜看着你老公把錢花在別的女人身上?」
王磊說了很多,句句戳心窩子。
但我依舊覺得沒什麼吸引力。
「就算是 500 萬,只要我和他沒離婚就屬於我們婚內共同財產,我就可以追回來。」
「不是嗎。」
-20-
所以江停跟我提離婚了。
爲了讓沈清茉安心,讓王磊儘快拿錢走人。
提離婚那天,他特意請了一天的假,在家裏收拾行李。
我下班到家時,門口放了好幾個箱子。
餐桌上是久違的四菜一湯。
看到我回來,他下意識想過來幫我拿拖鞋。
走到一半又停住腳,輕咳了聲,「我已經做好飯了。」
見過王磊一後。
我就預料到這一天不會來得很晚。
江停一邊幫我盛飯一邊說,「七七,我是說假如,假如我們分開會怎麼樣。」
假如。
筷子被我故意鬆手,砸在桌面又滾到地上。
我顫抖着脣,「你說的分開是什麼意思。」
我的表情震驚又無助。
江停沒敢看我。
他的視線一直遊離着,最終定格在茶几的相框上。
「我不想騙你,我愛上別人了。」
「我們離婚吧,雖然我們沒有孩子,但我可以多給你些補償。」
江停說話時,語氣裏充滿愧疚。
我有些好奇,這樣的愧疚,值得他多給多少補償。
我沒作聲。
用力回憶起我們從前甜蜜的過往,和他在婚禮上親手寫的誓詞。
鼻子一酸,真的讓我擠出了眼淚。
-21-
我和江停是有婚前協議的。
我們一個南方人,一個北方人。
家鄉風俗、禮節差了許多。
談及嫁妝彩禮時,爲了減少互相猜忌和矛盾,我們把該寫的都寫在了協議上。
加上我們工作定居的城市又離各自的家鄉都比較遠。
在買房買車時,雙方父母也支持了一些。
這些也都寫了進去。
婚前財產部分其實沒什麼好商量的。
至於婚後。
「婚後我們投資的兩套房子一人一套,現金存款一人一半。」
「作爲補償,我們現在買的這套房子就給你了。」
或許是真的覺得自己在補償我,江停越說越有底氣。
他把桌邊的離婚協議遞給我,「你看看有沒有問題,沒問題我們明天就去辦手續。」
怎麼會沒問題呢?
着急離婚的是他,又不是我。
我吸了吸鼻子,起身走到廚房,拿了雙新的筷子。
工作忙起來以後,江停再也沒下過廚房。
戀愛同居那段時間,爲了迎合我的口味,他學了不少北方菜。
結婚以後。
我選擇在企業裏做法務顧問,他進了事務所。
我上下班的時間相對固定,便開始掌勺。
江停不停地看着手錶。
而我慢條斯理地品嚐。
-22-
搬家公司大晚上過來的。
飯剛喫一半,門鈴就被按響。
江停大步衝過去,開門,指揮,一氣呵成。
他的聲音故意很大。
我知道他是在告訴我,他要和我離婚的態度到底有多堅決。
「戚許,我是認真的。」
「你也看到了,我今天就會從這個房子搬走。」
「你有什麼想法可以直說。」
他拖開凳子,重重地坐在了上面。
從前我一直覺得江停的手藝還不錯,今天嚐了嚐就挺一般的。
我放下筷子,拿起了離婚協議。
「那我就直說了。」
「現金存款我都要,或者現金一人一半、三套房子都給我。」
除了現金。
江停在股票和基金裏還有一些。
他一直喜歡搞這些投資,我看不懂,但也依着他。
我算過,大概是一套房子首付的錢。
三套房子的貸款在去年都已經結清了。
江停一愣。
反應過來差點急得跳腳。
但他忍住了,所有的情緒只能表現在臉上。
「我不同意。」
「戚許,你知道我只是不願意打離婚官司,但不是不擅長。」
我當然知道。
可打官司,我等得了,沈清茉等得了嗎?
-23-
王磊去找沈清茉那天,江停接到了沈清茉的電話。
電話那頭鬧哄哄的,還有小孩兒在哭。
江停急急忙忙從家裏趕了過去。
我也去了。
這些年,沈清茉被王磊家暴的證據都被沈清茉保存了下來。
江停以此和王磊談判。
王磊嫌 50 萬太少。
他跟了沈清茉很多天,發現江停幾乎每天都會去沈清茉的出租屋呆上兩小時。
他衝到後門,扯着沈清茉的頭髮,大吵大鬧。
來喫飯的顧客喜歡看熱鬧的都湊了過去。
「賤人!怪不得想跟老子離婚!你這是傍上大款了啊!」
「告訴你!老子是不可能和你離婚的!你既然生了老子的種,就一輩子是老子的人!」
我趕到時,正巧聽到王磊說的這些話。
「你不要打媽媽!你是壞人!」
沈清茉的女兒抱着王磊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江停就是這個時候撥開人羣衝進去的。
沈清茉的女兒看到江停,鬆開了手,踉踉蹌蹌地跑向他。
「江叔叔,我求求你,你幫幫媽媽吧。」
「江叔叔,我求求你了。」
-24-
「那算了。」
「那打官司好了。」
我把離婚協議扔在桌子上,起身往房間走。
打官司離婚,從立案到開庭,再到判決,有的等呢。
我一天不離婚。
沈清茉就一天下不了決心。
王磊就一天拿不到自己想要的錢,就不會放過沈清茉。
如此循環。
急得也是他江停。
這半年,沈清茉幾乎每個月都給王磊轉錢。
她不想王磊頻繁地過來找她,也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和王磊有什麼接觸。
哪怕她諮詢了離婚,也和王磊提了離婚。
閨蜜說她並不理解沈清茉這種行爲。
「她越這樣,江停越心疼。」
「江停越心疼,跟我離婚纔會越堅決。」
這是我給閨蜜的解釋。
果不其然。
我剛剛推開臥室的門,江停就喊住了我。
「好,我同意。」
「明天早晨九點民政局,我已經找人約好號了。」
江停有些咬牙切齒。
表情難看得一點兒都不像他說的破釜沉舟。
江停跟着搬家公司離開後。
王磊給我打了電話。
「你同意離婚了!」
「蠢貨!你這樣就是在便宜他們!」
我把王磊拉進了黑名單裏。
我討厭王磊。
討厭他明明靠着女人生活卻又把女性碾壓到塵埃裏。
-25-
冷靜期的一個月。
江停把三套房子都過戶到了我的名下。
現金存款按照一前說的,一人一半。
他需要錢。
像沈清茉這樣的情況,能協議離婚解決問題最好,越拖越麻煩。
所以王磊要 100 萬,他得給。
沈清茉和王磊是在我和江停登記離婚的第二天去的民政局。
離婚協議是江停親手擬的。
江停先給王磊轉了 50 萬,說是定金。
這期間,王磊其實找過我很多次。
他試探我,江停現在手裏到底還有多少錢。
人心不足蛇吞象。
貪婪的胃口是喂不飽的。
我沒理會他。
但經常出入一些高端場所,添置了不少東西。
從前我總覺得,過日子沒必要太鋪張浪費。
現在卻覺得,人生就這麼一回,及時行樂。
反正有錢。
我知道我的行蹤被王磊盯着。
所以我和江停領完離婚證的轉天,他在民政局門口反悔了。
「再給我 200 萬。」
「不然這個婚我是不可能離的。」
哦豁。
200 萬。
「你還真別說,我對王磊刮目相看了。」
閨蜜咬着吸管。
我淡淡一笑。
差不多,算上江停股票基金賬戶裏的錢,剛好 200 萬出頭一些。
-26-
沈清茉站在民政局門口,搖搖欲墜。
她紅着眼,動了動脣。
「算了,江停,你別管我了。」
「王磊,我不跟你離婚了,你把那 50 萬還給江停。」
拯救欲就是這樣。
沈清茉越這麼說,江停越着急。
衝動一下,就同意了。
領完離婚證出來。
王磊樂呵呵地查看着銀行餘額。
江停扶着沈清茉,一聲聲地安慰着她,「你看,這不就好起來了嗎。」
怎麼會好起來呢。
江停擬的離婚協議,王磊找人看過。
說來也巧。
找的人剛好是閨蜜帶的徒弟。
小徒弟拿不準,把協議拿給她看。
禁止王磊探視自己女兒這一條就是違法且無效的條款。
只有在特定法定情形下,且經過法院程序,才能依法中止探視。
江停不會不知道。
閨蜜疑惑地看着我,「大概是關心則亂?」
可能是吧。
王磊沒上過什麼學。
每次和江停談離婚,張嘴閉嘴就是錢。
所以江停自信地以爲,給錢就能打發得了王磊。
可惜了。
「不怕流氓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的耍流氓。」
我感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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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和沈清茉同居了。
江停不僅讓沈清茉把龍蝦店的工作辭了,還接送她去駕校學車。
這些都是我在朋友圈刷到的。
沈清茉經常會曬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
配的文字大多都帶了些炫耀。
江停倒是沒發什麼。
晚上下班,閨蜜約我去她家喫飯。
剛到她家,她就跟我說起了江停最近的事情。
「知道你不想聽,但想讓你高興高興。」
「王磊現在逼着江停一個月給他一萬塊錢,不然他就去找沈清茉和他女兒。」
我有些詫異。
閨蜜聳了聳肩,「鬧到事務所了。」
那個離婚協議上的很多條款過於極端。
王磊真的鬧起來,協議大多的內容都要作廢。
「江停同意了?」
我隨口一問。
「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閨蜜說,那天王磊來鬧完一後,江停就被事務所負責人叫進了辦公室。
那一後,江停休起了年假。
我有些驚訝。
前一段時間,我還不知道沈清茉的時候。
江停和我提起過,事務所想給他授薪合夥人的機會。
這也是當時他接受我離婚條件很關鍵的一個因素。
我咂了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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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江停和沈清茉。
是在我們大學舉辦的校友會上。
他們是帶着沈清茉的女兒一起來的。
我把江停和沈清茉都刪了。
江停從事務所離開以後,閨蜜也沒了他的消息。
江停好像老了很多歲。
從前給他定製的西裝套在他身上,竟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相反。
沈清茉的狀態好了許多。
看到我,她主動走上前和我打招呼。
「戚許,好久不見!」
「酥酥,和阿姨打招呼。」
我幾乎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沈清茉的女兒。
倒是和王磊長得很像。
我自覺和他們沒什麼好說的, 點了點頭就打算離開。
沈清茉卻伸手拉住了我, 「好久沒見了,一起走走嘛,聊一聊。」
我還沒說話, 江停就出聲了。
「有什麼好聊的, 你能不能不要爲難人。」
「你以爲所有人都像你一樣……」
江停的話還沒說完, 沈清茉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沈清茉的女兒被嚇得躲在了江停的身後。
「我怎麼了!」
「江停!你現在是不是就是看我不順眼!」
「當初是你讓我離婚的!你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
說着說着。
沈清茉扯了一把我的胳膊,「你不就是後悔和戚許離婚了嗎!你有本事問問她啊!看她還願不願意和你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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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挺難堪的。
我也沒想到,江停竟然沒有和沈清茉領證結婚。
閨蜜急急忙忙趕過來,把我護在身後。
除了沈清茉突然扯了我一把, 讓我崴了一下腳, 其他倒沒什麼。
閨蜜扶住我, 都來不及質問, 江停就主動低頭。
「對不起。」
「你的腳沒事吧,醫藥費我出。」
閨蜜的話被卡在了嗓子裏。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江停。
從前在事務所風光無限的江大律師, 竟然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一點兒精氣神都沒有。
聽到江停要出醫藥費, 沈清茉不樂意了。
她一把推開江停, 指着我的鼻子, 說話極其難聽。
「戚許,你少在我面前裝!」
「不就拽了你一把就要醫藥費了?你什麼時候這麼弱不禁風了!」
「你還沒結婚呢吧Ṫůₖ!是想把江停勾引回去是不是!」
「我告訴你……」
沈清茉的話是被江停的一巴掌扇停的。
啪的一聲。
饒是再有素質不愛看熱鬧的人,也被這個巴掌吸引了過來。
沈清茉的女兒扯了扯沈清茉的袖子, 「媽媽, 你別鬧了。」
「我鬧?我鬧什麼了?」
「我跟了你江停大半年, 你給我名分了嗎!你不就想白睡我嗎!」
「要不是你!我會離婚嗎!」
-30-
這場鬧劇是校友會的工作人員出面調停的。
學校騰了間會議室。
江停動了動脣, 「不用了, 我們這就離開。」
他牽着沈清茉女兒的手,頭也不回地往門口的方向走。
任憑沈清茉怎麼撒潑都沒回頭。
直到江停的身影越來越遠, 沈清茉才安靜下來。
她瞪了我一眼,哭哭啼啼地又追了上去。
我和江停離婚以後。
當初辯論隊的同學不少來問我情況的。
因爲當初離婚財產分配得還算讓我滿ţṻₖ意, 我沒說沈清茉的事,只解釋說不太合適。
結果今天。
「七七, 你們離婚是因爲江停出軌沈清茉?」
「受這麼大委屈, 你怎麼也不和我們說。」
「怪不得前一段時間我們怎麼約江停他都不出來, 給他打電話也支支吾吾的。」
我扯了扯脣,勉強解釋了一句。
「都過去了。」
怎麼說呢。
其實我挺驚訝的。
我沒想到他們會走到現在這個境地。
就算有王磊這個炸彈。
走法律途徑解決總是可以解決的。
說不定連王磊要的那 200 萬都能拿回來一些。
直到有個同學突然開口,才解答了我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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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並沒有走法律途徑。
他甚至接受了王磊一個月一萬的要求。
「那個離婚協議是江停擬的,王磊威脅他如果不給錢, 他就四處宣揚。」
律師最注重的就是專業性。
王磊甚至用江停和沈清茉的事做威脅。
當然了,作風也很重要。
那個同學嘆了口氣。
「所以江停妥協了。」
「但誰能想到對方開始習慣性勒索江停呢。」
我默了默。
怎麼會想不到呢。
所以當初我纔會乾脆拒絕了王磊的合作。
所謂合作,就是被不斷地綁架和勒索。
王磊的胃口的確很大。
他從一個月要一萬變成兩萬、三萬, 甚至更多。
後來江停乾脆不給了, 也終於走上訴訟這條路。
「當時他找我借錢時我就勸過他, 乾脆打官司算了。」
「後來官司的確是我幫他打的。」
「但官司打到一半, 對方酒駕飆車把自己撞死了。」
像聽故事一樣。
跌宕起伏, 讓我消化了半天才緩過神。
說實話,王磊挺活該的。
至於江停和沈清茉。
聽說本來是打算結婚的。
但江停父母嫌棄沈清茉帶了個女兒。
加上沈清茉常年被家暴,檢查結果說她很難再生育。
江停父母不同意, 就拖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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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每次同學聚會,江停和沈清茉也沒出現過。
同學們也都默契地不會再提江停和沈清茉的名字。
我從企業離職後,轉進了事務所。
也接過不少離婚的案子。
我才發現。
像江停和沈清茉這樣的人很多。
我也和一些當事人聊過。
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質。
那些悲慘的女人總是希望有男人救贖。
而那些去救贖她們的男人總幻想着自己是那些女人的蓋世英雄。
至於結果……
能有什麼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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