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呢,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我跟梁乾掐了半輩子,臨了卻死在了一張牀上。
他說:「這一生,沒勁透了。」
「殷源,我最後陪你一次,下輩子別遇見了。」
很遺憾,他的遺願沒能實現。
因爲我重生回了二十歲那年。
血氣方剛的梁乾一腳把我從牀上蹬下去。
眼底的厭惡就要溢出來:「殷源,你他媽能不能離我遠點?」

-1-
記憶的最後是兩具血肉模糊的身體。
梁乾伸出來想要觸碰我的那隻手,被一塊大石頭壓成扭曲的形狀。
鋼筋穿過他的身體刺進我的腹部。
他已經閉着眼睛不動好久了。
「梁乾。」
身上的血液在不斷流失,周圍的警笛聲哭喊聲似乎越來越模糊。
我的意識終於也在最後叫出他名字的一瞬間消散。

-2-
睫毛有些癢,似是被某人的呼吸輕輕撥弄着。
幾個來回之後,我終於耐不住的緩緩睜開眼睛。
是臨死前的幻覺嗎?
梁乾躺在身側,身上跟我裹着一條被子。
大概也是剛醒,眼神還不太清明。
呼吸急促,每一下都噴灑在我的眼窩。
我有些不太確定的叫他:「梁乾?」
他的眼睛又快速的眨了幾下,視線躲閃。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最緊要的:「你還沒死啊?」
空氣靜默幾秒,他深吸了口氣。
然後腳上一個用力,我被踹成一個優雅的弧度撲向地面。
我揉揉屁股,很疼。
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個什麼場面。
落地聲不小,對面鋪的人被吵醒。
有人拉開簾子探頭出來,語氣很欠揍:「呦,這是鬧哪樣,大清早的行這麼大禮?」
我回頭看了一眼,比他更驚訝:「劉壯壯,你怎麼這麼瘦了?」
我清楚的記得,上一次同學聚會的時候,他已經胖到二百斤了。
豬站起來都比他像個人。
對於我的質疑,劉壯壯表示很不滿:「說什麼屁話呢?」
話音剛落,宿舍門從外面推開。
一個寢室睡不出兩種人,來人進門看了我兩眼,絲毫沒有過來扶一把的覺悟。
一樣欠揍的語氣:「我的兒,大清早的整這出,我也沒啥準備。」
說着認真在早餐袋子裏翻了翻,扔過來一個茶葉蛋:「爹今兒心情好,ṱŭₖ賞你了。」
我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葛晨,你什麼時候回國了?」
葛晨:「我什麼時候出國了?」
我:?

-3-
最重要的是梁乾。
他的頭沒有被砸破,血沒有糊了一臉,身體也沒有被鋼筋刺穿。
好好的坐在牀上,頭髮亂的像雞窩,一張好看的臉緊鎖着。
見我看過去,些許不自在的伸手扯了把被蓋在腿上。
火氣依舊很大:「下次再他媽喝多了睡我牀,我直接給你捲了扔操場上。」
惡毒的、年輕的、朝氣蓬勃的梁乾。
不像夢,太鮮活了。
四下看了眼,我拿起桌邊的晾衣杆,伸過去戳了戳他的胳膊。
有實體。
心下有了猜想,我目光灼灼:「你是梁乾的小時候嗎?」
宿舍裏幾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葛晨先反應過來。
伸手探了下我的額頭:「哥們兒,你喝傻了?」
劉壯壯附和:「這樣的治好了也得流口水吧。」
而我無心鬥嘴,只是怔怔的望着那張臉出神。
年少的梁乾是真的暴躁啊。
二十歲的我什麼樣?
跟他一樣。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梁乾這一腳踹過來,我不把他腿打折都算我沒脾氣。

-4-
劉壯壯從葛晨的早餐袋子裏順了個包子,然後兩人坐在那裏一邊喫一邊準備看好戲。
嘴裏塞的鼓鼓囊囊的還不忘拱火:「殷源,你前幾天不是新學了一招黑虎掏心嗎,快,施展的機會來了!」
我拍拍屁股起身,幾步走到梁乾牀邊。
葛晨已經掏出手機打開錄像。
梁乾沒好臉色的拿眼睛橫我。
有點可愛,帶着少年獨有的氣息。
我歪頭,衝他笑,然後一個不經意在他臉上掐了一把。
感嘆:「真好啊。」
空氣又凝結幾秒。
「哎我操、操、操…」葛晨手忙腳亂的去接手機。
劉壯壯叼在嘴裏的半個包子已經在地上滾了幾圈。
梁乾的臉色…更差了。
他飛快的拍掉我的手,從脖子根一路漲紅到耳朵尖。
像是被氣的,語氣生硬:「你搞什麼?」
如果不是身體不方便,我猜他此刻已經跳下牀衝向太空。
於是我非常貼心的從架子上拿了件衛衣給他。
然後站在牀邊沒動,繼續觀察。
二十歲的梁乾顯然沒有我道行深。
被我看了兩眼就受不住了,接過衛衣遮在身前,匆匆去了洗手間。
躬身小跑的背影是肉眼可見的慌張。
我盯着洗手間緊鎖的門,無奈苦笑。
男大學生早上精力就是旺盛哈。
大樓坍塌前,我問梁乾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我的。
他躺在我身邊,胳膊搭在額頭上,閉着眼睛,兀自陷入了回憶。
「那天你喝多了,睡錯了我的牀,早上醒來的時候,有一束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正好灑在你的臉上。」
他的語氣很輕:「可能是當時氣氛正好吧。」
這就是你說的那次嗎?

-5-
用劉壯壯的話來說,我們宿舍就是個武打片現場。
我跟梁乾負責打,他跟葛晨一個負責指揮一個負責拍攝。
我用容量微小的大腦回憶了一下,他這個形容倒也貼切。
大學時期,是我跟梁乾打的最兇的時候。
不是鬧着玩兒,是拳拳到肉那種。
我搖頭嘆息:「年少輕狂啊年少輕狂。」
今天沒打起來,葛晨和劉壯壯好戲沒看上,悻悻的出門佔座去了。
洗手間的水聲響了很久。
我靠在門框上,掐着時間,禮貌敲了下門:「需要幫忙嗎?」
水聲忽然停了,裏邊是死一般的寂靜。
等了幾秒,我纔出聲:「梁乾?」
就在我懷疑他是不是摔倒了,準備破門而入的時候,門從裏面打開了。
絲毫霧氣沒有,這傢伙衝冷水澡?
我上下掃視了他一眼:「這麼久?」
這麼久的時間依舊沒能讓梁乾瀉火,他的態度也依舊惡劣:
「關你屁事。」
不怪以前我倆老打,他這張嘴就是很欠收拾啊。
還好我有外掛。
三十五歲的梁乾很坦誠:「發現自己對着你有反應的時候,我嚇個半死。」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自嘲的輕哼了聲:「可笑。」
想想三十五歲的梁乾,我決定原諒二十歲半死的他。

-6-
但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重生。
臨死前,我看的很開,沒有什麼求生的意願。
而梁乾,也說下輩子別再遇見。
我琢磨不透,決定問問梁乾的小時候:「你說,人的遺願會撒謊嗎?」
他被我堵住去路,眼底又染上不耐煩:
「胡說什麼,有病就去治。」
我拽住他的手,逼他跟我對視。
兩秒鐘後,對方猛的一個用力,我被推了個趔趄。
好一個超雄暗戀者。
我又拉他胳膊:「等我會兒。」
他甩開,不說話,去桌邊裝書。
我洗漱完出來,他還在裝書。
有意思。
我幾步走過去,試探着逗他:「葛晨他們都走了,就我等你呢,我好不好?」
翻來覆去幾本書都要被他裝爛了,終於停下手裏僞裝的忙亂,扭頭瞥我一眼:「你很閒?」
呵,沒意思。

-7-
大學生活對於我這個步入社會十多年的社畜來說,已經太遙遠了。
老師在上面唾沫橫飛,我在下面昏昏欲睡。
欲睡不是老師講的課催眠,是我多半都已經聽不懂了。
學校裏那些專業知識步入社會後沒幾樣用的上的。
況且,早八真的不算什麼,凌晨六點的地鐵纔是最難熬的。
神遊太虛的時候,桌面被敲了兩下:「能不能認真聽?」
我轉頭,一本正經的梁乾正在一本正經的認真聽講。
儼然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
只是幾秒鐘後,耳朵根又開始紅起來。
我依舊沒移開視線。
他的拳頭在底下攥緊又鬆開,又攥緊。
最後終於氣急敗壞:「看什麼看?」
我怎麼以前就沒發現呢,梁乾這麼好逗。
「看幾下都不行,會懷孕?」
「嘶!」他的拳頭終於拿到了檯面上來,敲在桌子上的聲音不小,含着滿滿的警告意味。
動不動就炸毛。
坐前面兩排的葛晨回頭看了一眼,涼涼的丟下一句:「你倆要打出去打,上次的檢討沒寫夠是不是?」
我噤了聲。
誰說要打架,我是來培養ẗû₁感情的。

-8-
炸毛哥被氣的不輕。
他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跟我隔出段距離,冷冷宣佈:「以後離我遠點。」
梁乾有輕微近視,初中時候熬夜猛學那段時間累出來的。
以前公共課他都會坐前排的位置。
而我,從來都是後方保障,爲了方便睡覺。
上輩子他坐我旁邊時我還暗罵:「晦氣。」
結果真在課堂上打起來了。
我東瞅瞅西看看,發現沒人注意這邊,伸手去拉梁乾的椅子。
「離我近點。」
沒拉動。
我手腳並用往回勾。
他臉上的詫異可不像裝的。
「殷源,你到底要幹嘛?」
我半趴在桌子上,捂嘴小聲說:「你坐過來,我告訴你。」
那模樣應該稱不上猥瑣吧。
可是梁乾打了個冷顫,將椅子拉的更遠了。

-9-
梁乾好像在躲我。
已經三天了,明明在同一個宿舍,他卻神龍見首不見尾。
早上我起來,人家已經去上課了,晚上熄燈之前才姍姍而歸,連影都沒瞧清呢,人已經一骨碌鑽進牀簾裏去了。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梁乾這幾天怎麼了?」
劉壯壯在遊戲裏激情奮戰,抽空回我了句:「讓你給嚇着了唄。」
一聲 victory 響起,我奪過他手機,虛心求教:「怎麼說?」
這廝獅子大開口:「學校西邊兒新開了個海底撈。」
泥煤。
「行,今晚安排。」
他托腮看着我,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要我說,源兒,你最近是有點嚇人。」
我順着他的話回憶了一番,也沒做什麼啊。
就是給梁乾帶個早飯啦,陪他上個專業課啦,他去打球的時候在旁邊遞個水啦…
等等,諸如此類的吧。
我左思右想,這不全是好人好事嗎?
劉壯壯不認同:「那你爲什麼這麼做?」
爲什麼?
總不能是因爲欠他一條命吧。
「因爲我長在春風裏!」
劉壯壯一瞬黑臉:「得,龜孫兒,滾吧,沒噁心死梁乾,別先把我噁心死了。」
「什麼話?」
不過他倒也點醒我了。
原來梁乾覺得我是在故意噁心他啊。
也是,以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死對頭,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換誰一下子也接受不了啊。
我決定改變一下戰略方針。
循序漸進。

-10-
冷淡幾天下來之後,梁乾也不再死命躲着我了,逐漸恢復正常作息。
甚至在出去晨跑之後,還知道給我帶早餐回來。
我心甚Ţũ₅慰。
劉壯壯挑了個煎餅果子,葛晨抽走了油條,到我手上的時候,只剩一個飯包。
好吧,雖然這個早餐不是特意給我買的。
但我還是堆起假笑,表達了一番濃濃的感激之情:「哇!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這個口味的飯包,多謝了兄弟!!」
梁乾正好洗完臉出來,用毛巾隨意的在腦袋上呼嚕了兩把。
學着我的假笑:「嗯!夾了砒霜,趁熱喫,涼了就不新鮮了兄弟!!」
又有精力跟我鬥法,看來是恢復元氣了。
我露出八顆牙齒,皮笑肉不笑:「你這嘴親一口是不是得毒死?」
梁乾嘴比腦子快:「你試試?」
說完後,屋子裏又安靜了。
本來沒什麼的,大家可能也都當句玩笑話。
但是梁乾自己愣住了,好半天,匆匆跑去衛生間,假裝很忙的又洗了個臉。
劉壯壯跟葛晨原地不動,眼睛轉的飛快。
據我推算,應該是進行了一輪激烈的腦電波交流。
兩人看狀況不對,嬉笑打着哈哈出門了。
我看着洗手間的方向,往前挪了兩步,又停住。
心裏天人交戰。
眼下這個情況,應該過去找他嗎?
如果他真的要跟我『試試』怎麼辦?

-11-
我不喜歡男人。
二十八歲那年,在某一次的談判桌上,結識了一個合作方的老闆。
他對我的演講和提出的方案讚不絕口,並提出會議之後私下約個飯。
許總三十出頭,是個成熟且風趣幽默的男人,待人接物進退有度,且從不端老闆架子。
跟他接觸很舒服,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跟進項目的幾個月裏,我們一起喫過幾次飯,打過幾次高爾夫,甚至還跟他去更高端一些的宴會認識到了從前接觸不到的人。
我懷疑他是不是想挖我。
博覽羣書的女同事聞着味兒就過來了。
她看着我工位上那個一看就很名貴的禮盒,和賀卡上落款的一個「許」字搖搖頭:「我覺得不像,這陣仗八成是要追你。」
我?男的。
「這Ṫú₅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結果還真被她說着了。
許總說如果我收下那塊手錶,就當做我們的定情信物。
這個世界是自由的,戀愛自由,取向自由。
你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與我並沒有干係。
但把心思打到我身上來就是你的不對了。
那些平時在我看來正常的接觸,竟成了他追我的把戲。
這個認知讓我覺得噁心。
甚至後來,他明着對我表示追求,並利用兩家公司合作之便常常往來的時候,我忍無可忍辭了職。
高薪的工作固然可貴,可一個男人的追求實在歹毒。

-12-
但是,我想,梁乾在我心裏是不同的。
因爲我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聯繫到「噁心」這兩個字。
不知道是他隱忍剋制愛了我十五年帶來的觸動,還是臨死前那簡短又晦澀的告白讓人心生漣漪。
我只是心疼:這個人爲什麼這麼可憐呢?
他明明有機會活下去的。
但在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卻回了頭:「殷源,你怕嗎?」
我兩條腿都打着重重的石膏搭在腿架上,感受着越來越強烈的震感。
窗外硝煙瀰漫,二十三樓看不到地面。
「哪有人不怕死呢?」
他幾乎沒有猶豫的折返回來:「那我最後陪你一次。」
他救不了我,選擇陪我一起死。
那一刻,是塊石頭也得感動的孕育出個猴子吧。
……
洗手間裏沒有動靜了。
他在幹嘛,我要不要主動出擊?
試試…就試試吧。
我回來不就是爲了他嗎?
整理了下衣領,我放輕腳步走過去,敲了敲並沒有關上的門,大發慈悲的開口:「要不咱倆…臥槽,梁乾、梁乾?」
梁乾整個腦袋杵在洗手池的水裏,不知道泡了多久了。
我拽着他後腦勺的頭髮一把把人揪起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他媽幹什麼,想憋死自己?」
然後莫名其妙承受了一頓美顏暴擊。
出水芙蓉?
有這麼個詞,很適用於現在的梁乾。
他的睫毛溼漉漉的,額前有幾縷打溼的碎髮,眼神躲躲閃閃要看不看的,喉結難耐的滾動着。
說話時嘴角輕牽:「沒有,就是清醒一下。」
我看的一陣口乾舌燥,下意識舔了下嘴脣,跟着他做了個吞嚥的動作。
兩人堵在洗手間門口,幾乎平視對方,勢均力敵,暗潮洶湧。
似乎都在等着,下一次開口是用來說話還是接吻。
氣氛正焦灼的時候,葛晨氣喘吁吁的去而復返。
「殷源,你女朋友找你,在宿舍樓下呢。」

-13-
室內剛升起的那抹旖旎瞬間消散。
葛晨做了個「唔」的口型,人一溜煙又跑沒影了。
而梁乾,先前那雙朦朧的狗狗眼已經不見,神色暗淡下來。
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等……等我一下啊。」
出門的時候左腳拌右腳。
我女朋友?
下樓看到人,我在記憶裏搜索了一圈,有些不確定的開口:「常……春曉?」
模糊的記憶漸漸有了雛形。
我倆是參加話劇社認識的,一起表演了場舞臺劇。
下臺的時候,她被一個男生糾纏,我過去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她好像有些害怕那人,顫抖着挽住我的手臂說:「這是我男朋友,你以後別再來糾纏我了。」
說完將求救的目光遞過來。
我只能順勢點頭。
這件事不知怎麼就傳開了。
後來慶功宴的時候,我被連連灌酒,說是拐了這屆最漂亮的女主角。
偏偏那個糾纏的她的男生就坐在桌子的一角試圖用眼神殺死我。
我有苦說不出,最後喝的親媽都不認識了,然後回到宿舍之後就近爬上了梁乾的牀。
是這麼個因果關係。
不知道她來幹嘛,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有事嗎?」
她在包裏摸索半天,掏出個什麼遞過來:「師兄這週末有空嗎?想請你看個電影。」
女孩子的喜歡總是比男生的明顯。
梁乾喜歡我,我十五年都沒發現。
常春曉喜歡我,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她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我有些難辦。
有句話說,不要讓喜歡你的人傷心。
我在想,怎麼才能委婉的拒絕,又不傷害女孩子的自尊心。
「抱歉。」我試探着開口。
其實無論怎麼組織措辭,不拖泥帶水猶猶豫豫的釣着人家,就是最好的拒絕方式。
直白又幹脆的兩個字,女孩瞬間就明白了什麼意思。
她將那張電影票收回,有點緊張的扣着手指。
「能問一下,師兄喜歡什麼樣的嗎?」

-14-
這個問題我好像從來都沒有仔細考慮過。
什麼樣的?
長髮短髮,高矮胖瘦,活潑還是文靜?
沒有一個標準。
上輩子畢業後我談過兩段感情,最後都無疾而終。
分手的時候也消沉過。
梁乾逮着機會就來我面前刷存在感:「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那段時間我心情煩悶,人也一點就炸。
絲毫沒有精力去分辨他的話裏有幾分關心。
「你他媽很閒嗎一天,家住銀河啊,管那麼寬?」
「你管老子活不活的下去呢?」
梁乾看我很久,沒有說話。
只是派給我的工作量更大了。
忘了說,畢業後他跟我進了同一家公司。
明明比我晚來一個月,卻比我晉升快,我升小主管的時候,他已經是部門經理了,所以我倆又繼續不對付了五年。
直到後來,他母親身體不好住院,他辭了工作回老家照顧。
那之後我們就沒什麼聯繫了。
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像是羣發的一條:
「新年快樂,萬事勝意。」
……
「那師兄喜歡什麼樣的?」
餘光的階梯旁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目光不自覺的跟着那個背影挪動。
「他那樣的吧。」
常春曉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人影已經消失在大樓的轉角。

-15-
梁乾走的很快,我小跑半天才追上。
「不是說了讓你等我。」
他腳步未停,悶悶回應:「有課。」
我習慣性去拉他胳膊:「那中午一起喫飯,聽說三食堂今天有糖醋小排。」
話一出口我又覺得不對,兩輩子白活了。
梁乾根本不喜歡什麼糖醋小排,是因爲我喜歡,所以他才喜歡。
那他喜歡喫的是什麼?
我撓頭頓足半晌也沒想起來,而梁乾已經走遠了。
好不容易拉近一點的關係,絕對不能回到原點。
如果我不把他掰開,他一定會鑽到蚌殼裏不肯出來。
我沒有拖延症,向來是個長嘴的實幹派。
課表不同,我就信息轟炸:
【來找我那女孩叫常春曉,一個話劇社認識的。】
【她不是我女朋友。】
【大家瞎傳的。】
沒有回應。
【你知道什麼動物最安靜嗎?】
【是大猩猩。】
【你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大猩猩生氣時會敲咪咪!!哈哈哈!!!】
梁乾笑點好高,這麼有意思的笑話都打動不了他。
【其實二食堂今天有肉丁茄子。】
對面的名字短暫的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
我心裏竊喜,猜對了。
我受傷那段時間,曾誇他那道肉丁茄子做的好喫,他很臭屁的炫耀那是自己的拿手菜。
然而半天沒等到回覆,我一頓下拉刷新也沒反應。
【理我。】

-16-
梁乾突發惡疾,又開始躲我。
我嗦着棒冰趴在學生會門口張望。
他認真開會的樣子,異樣的迷人。
葛晨捧着一筐籃球路過,掃我一眼,惡毒點評:「癡漢。」
我把棒冰袋扔進筐裏,毫不客氣的踹他一腳:「滾遠點,飢渴的單身狗。」
幾天前,我回宿舍的時候,聽到他跟劉壯壯在裏邊嘀咕:「殷源跟梁乾這是什麼情況?」
「什麼什麼情況,內部消化了唄。」
「這也行?」葛晨頗爲不解:「正好我也找不到女朋友,要不咱倆也消化了?」
劉壯壯瞬間暴起:「我操你大爺!!!」
我捂着耳朵,在外邊站了五分鐘,等打鬥聲終止才推開門。
看看葛晨,眸中不禁流Ţü⁰露出讚許的目光。
吾輩楷模。
別看劉壯壯現在看着人模狗樣的,幾年之後,胖的能一屁股給你坐成標本。
梁乾開完會已經是四十分鐘後,我坐在走廊的地上靠着牆打盹。
他出來時看我一眼,腳步沒停,我就一言不發的跟在他身後。
他去打水,我也打水。
他去喫飯,我也喫飯。
他去上廁所,我也去。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洗完手後,我踩着他的腳印往外走。
驀的,撞上一堵肉牆。
梁乾背對着我,沒有回頭。
「殷源,拜託你,離我遠點吧。」
聲音有點啞,明明看不到臉,卻能想象到那副落寞的表情。
他很痛苦,我感覺的到。
我不愛他的時候他痛苦,我愛他時,他也痛苦。
所以,無論前世今生,他心裏有一根刺橫亙着,總是幸福不起來。
但是,我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因爲期末就要到了。

-17-
梁乾這一年受傷住過一次院,很嚴重。
具體時間記不得,但我記得就在期末之前。
上輩子我對他漠不關心,不知道他住院的原因。
所以這段時間,我幾乎寸步不離,防賊一樣防着他身邊出現的每一個可疑人員。
但凡有車路過,都把他拽到裏側,儘管那車速還不超二十邁。
走在樓下的時候,永遠拿一本書擋在他的頭頂,就怕忽然有什麼不明墜物。
我自認爲這段時間把他保護的很好。
但千防萬防,沒防住他媽。
下課後我第一時間去實驗樓找他,沒有人。
有個師兄說:「剛纔他接了個電話,說家裏有事,就回去了。」
哦,原來只是回家了。
【你回家了?怎麼了?家裏有什麼事嗎?】
日常沒有迴音。
快到食堂的時候,我折返跑出去,在校門口匆匆叫了個車,報上地址後開始給他打電話。
不安,心裏很不安。
打到第三通的時候,聽筒那邊傳來一道女聲:「小源啊,有什麼事嗎?」
「齊阿姨,梁乾在家嗎?」
那邊頓了頓:「哦,在呢,他身體不太舒服,已經睡了。」
聲音聽着沒什麼異樣,可不安那股勁久久下不去。
付完錢下車,我仰頭看向六樓,那扇窗是梁乾臥室的位置。
而對面六樓,有藏青色窗簾的那個,是我的臥室。
我倆小時候還這樣對唱過山歌。
一路小跑上樓,剛準備抬手去敲門,裏邊傳來婦人尖銳的咒罵聲:
「你知道剛纔誰給你打的電話嗎?殷源。」
「人家把你當發小、朋友、同學,你對得起人家嗎,啊?」
「他知道你心思這麼齷齪嗎?」
「我是造了什麼孽,攤上你們父子倆。」
「是不是想噁心死我啊?」
咒罵伴着重重的捶打聲落下。

-18-
大概梁乾十歲那年,我倆正在爭片區老大的時候,他爸跟一個男人走了。
那時候我還小,關於大人的故事聽了個大概。
好像那個男人是梁乾他爸爸的初戀,而梁父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同性戀,被家裏逼迫分手後纔跟梁母結的婚。
是我聽不懂的感情故事,沒意思。
我帶着幾個小弟在小區公園的老年設施那裏等梁乾。
約定好的,今天誰掰手腕贏了誰當老大。
梁乾應該是怕了,沒敢來。
第二天我到他面前奚落了一番:「膽小鬼,都不敢來場男人之間真正的決鬥。」
他罕見的沒有還嘴,默默繞開我走了。
放學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議論。
「我媽說他爸是變態,跟個男人跑了。」
「嗯,我也聽說了,好嚇人。」
他們並沒有刻意放輕聲音,而梁乾就在他們前面幾米遠的位置。
他像是沒聽到一樣,攥緊書包帶,悶頭往前走。
我用手裏的悠悠球砸那個大嘴巴:「關你屁事,他爸又不是跟你爸跑了。」
那以後,梁乾變的沉默寡言,而我的片區老大地位無人撼動。
這樣消沉了幾年,上初中之後,他又來了幹勁。
他想好好學習,將來帶着他媽離開這。
我抿抿脣,覺得這是件好事。
但很快又覺得不好了。
他這一用功不要緊,初二下學期就成了年級第二。
我年級第一的位置變得岌岌可危。
於是我倆又開始爲了獎學金和夏令營名額爭的頭破血流。
梁乾的眼睛近視就是這段時期熬的。

-19-
「你跟那個男人一樣,是個變態!我當初就不該生你。」
敲門聲終於打斷了裏邊的咒罵。
我猜屋內的人應該是在整理情緒。
好半晌,門纔打開,稍稍欠了個縫。
齊阿姨有些錯愕:「小源?」
「齊阿姨好。」
女人擋住我往裏探尋的目光:「有什麼事嗎?」
「我來找梁乾。」
「抱歉,他身體不太舒服,已經……」
她的話音被打斷,因爲我已經欺身擠了進去。
「哎,你…」
入目一片狼藉。
凌亂的客廳,被打斷的拖布杆,散落一地的肖像畫,還有,跪在地上衣衫破碎後背一片青紫的梁乾。
他像是費了很大力才堪堪抬頭,視線交匯的瞬間,又重重低下去,垂在兩側的手攥的很緊很緊。
我向前走了幾步,踢到個什麼東西。
撿起一看,是一對木雕娃娃。
做工並不精細,應該是自己一刀一刀刻出來的。
模樣不難分辨,是兩個男生。
左邊那個右耳下方用水筆點了一顆小痣,與我身上的重合。
底座上刻着幾個字母:YY-LQ
我在梁乾身邊蹲下,給他擦去額頭上的血跡。
他的身體緊繃着,因爲極致的壓抑變得顫抖。
「阿姨,喜歡誰是一個人的自由,他是在不違背倫理不違背道德的前提下,喜歡一個男人。」
「噁心的難道不是那些明明喜歡男人卻隱瞞不說,然後毀了人家女孩子一生的敗類嗎?」
「而且,」我用手去撐梁乾的頭,逼他跟我對視:「我也喜歡男人,我不覺得自己是個變態。」

-20-
因爲我的阻止,梁乾沒有生生被他母親打去醫院。
但傷口很重,他還是發燒了。
這就是他喜歡我那麼多年,卻一次都不敢說出口的原因。
他媽說,喜歡男人的都是變態。
齊阿姨一直坐在那裏哭,我懂她對那個不負責任男人的怨恨,但她不應該把氣都撒在梁乾身上。
我把人背去我家照顧,臨出門時,回頭看了眼:「阿姨,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很多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金錢也好名譽也好,那些不在我的考慮範疇裏。」
「我喜歡梁乾,會全心全意好好對他,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我們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只是人世間平平無奇兩個相愛的人。」
「請你,放過他吧。」
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只一味的抹眼淚。
我請了假在家照顧他,整整兩天,高燒不退。
我媽是最着急的那一個:「這孩子不去醫院能行嗎?」
我也隱隱有些擔心。
結果隔天人就好了,因爲我早起去客房看他的時候,發現梁乾已經沒影了。
問了齊阿姨,說他沒回家。
問葛晨,說人沒回學校。
找了一天,把所有他有可能去的地方翻了個遍,也沒把人翻出來。
齊阿姨又開始懊悔:「都怪我,不該那麼對他,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我怎麼活啊……」
不會。
他不會出事的。
我顫抖着撥打了報警電話。
一夜無眠到凌晨七點,終於有了消息。

-21-
我找過去的時候,梁乾坐在江邊的木椅上。
望着平靜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想起警察叔叔在電話裏說的:「有個釣魚的老頭說他在那裏坐一天了,問話也不答,嚇得老頭也跟着釣了一天的魚,生怕這後生一個想不開再扎河裏去。」
多虧是夏天,如果冬天的話,就北方這個氣溫,現在人已經硬了。
我笑着走過去,問他:「看什麼呢?」
他對我的聲音好像有什麼肌肉記憶,一個猛回頭,嚇我一跳。
尾音都在發顫:「殷源?」
是錯覺嗎?
他的臉上浮現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情愫。
「是我啊。」
我跟他對視着,溫柔的分辨他臉上每一幀細微的表情。
他的眼眶逐漸紅潤,脣線緊緊的抿着,一眨不眨的看我半晌。
然後,很輕很輕的笑出眼淚。
我也笑,每一個字都問的鄭重。
「梁乾,你幾歲了?」
他將手搭在我身後的椅背上,小心翼翼的湊近。
溼漉漉的星星眼對上我的視線:「你猜。」
(正文完)
番外-梁乾沒被眷顧的一生

-1-
梁乾一直覺得自己喜歡殷源這件事隱藏的很好。
直到那天接到母親的電話回家,看見母親顫抖着手將自己一幅幅描摹的殷源的肖想畫散落一地。
看她將那個自己珍藏的算得上醜陋的木雕小人像垃圾一樣摔在地上。
然後憤怒的對他嘶吼:「噁心!!跟你那個不要臉的爹一樣噁心。」
「您翻我東西幹嘛?」
這些東西被他藏在箱子的最底處,若不是刻意去翻,根本不會被發現。
母親的情緒更加激動:「不翻?不翻我能知道你是這麼個齷齪東西?殷源那孩子你倆從小就認識,你就在背後這麼噁心人家?」
「翻了呢?」梁乾將地上的畫像一張張撿起:「翻了之後您開心嗎?」
他知道父親的事一直是母親的逆鱗,所以喜歡殷源這件事,他是打算埋在心裏一輩子的。
可是,您爲什麼一定要自己找不痛快。
那天母親像是瘋了一樣,拿着拖布杆一下一下不知疲倦的抽在他的身上。
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出來。
梁乾沒有反駁一句。
三天之後纔在醫院醒過來。
母親又趴在他病牀面前哭,罵他沒有良心。
可是,梁乾想,明明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做啊。
住院十來天的時候,宿舍幾個人過來看他。
梁乾的目Ṭű̂₄光一直緊緊的鎖在殷源身上。
他進門了,他不屑的瞥過來一眼,他說「呦,還活着呢」,他坐在陪護椅上打遊戲,從進門到離開,眼睛沒再從屏幕上移開過。

-2-
畢業前,梁乾狀似無意的問他:「想好去哪個公司了?」
殷源在三家實習過,梁乾默默比對三家公司的要求,幸好自己都符合。
「逆子,管到你爹頭上來了?」
梁乾默默無語,問你什麼答什麼得了,非得嘴賤幾句是吧?
不說拉倒,自己查。
最後和他想象中沒什麼出入,殷源選擇了一家前景好提拔快的私企。
等確定人進公司後,梁乾轉手就提交了應聘材料。
笑死,他怕跟殷源同時去的話,憑他對自己的厭惡程度,很可能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幹了。
不出意外,第一天上班梁乾在上面做自我介紹,殷源在下邊假笑。
後槽牙估計都快咬碎了。
梁乾開心的不行,欠欠的過去找不痛快:「前輩,以後多多指教啊。」
沒幾天,這股不痛快就轉移到他身上。
殷源談戀愛了。
每天抱着手機喜滋滋的,活脫脫孔雀開屏。
梁乾看着他墜入愛河,親密的牽着女孩的手走出公司大門。
站在原地定定的想,他們會擁抱嗎?會接吻嗎?會…上牀嗎?
回過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從牀ŧū́₍頭櫃掏出那些已經泛黃的畫像,深夜裏獨自喃喃:「殷源,你要幸福。」

-3-
很可惜,這種幸福沒有維持很久。
殷源分手了。
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憔悴下來。
梁乾坐在辦公室裏,盯着門口的那個工位。
眼看那人發呆半小時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走出去。
沒出息的樣子。
「沒有愛情就不能活了嗎?」
果然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殷源一瞬間暴起:
「你他媽很閒嗎一天,家住銀河啊,管那麼寬?」
「你管老子活不活的下去呢?」
散了的那口真氣好像又凝回來了。
這招有用。
於是梁乾開始三天兩頭的跟他找茬。
於是就這麼罵着吵着,殷源的失戀期度過了。

-4-
吵吵鬧鬧的又是幾年,梁乾想,如果能跟他這麼吵一輩子的話好像也不錯。
但他連這點願望都沒能實現。
二十七歲那年,他接到了家裏的電話,母親生病了,子宮癌。
決定要走的那天,他去找了殷源。
帶着酒。
「喝點?」
殷源酒量向來不好,三旬之後,坐在地板上睡死過去了。
梁乾走過去,把人抱到牀上。
手指在他睫毛上撥了幾下,沒反應。
又在他臉上戳了戳,還是沒反應。
「殷源?」
試探着叫了一聲,確定人是真的睡死過去了。
他半跪着撐在牀上,頭一點一點靠近,在脣瓣即將貼上的瞬間定住。
「再見。」

-5-
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梁乾坐在醫院的陪護椅上,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很長一段話,沒有主題,沒有目標,最後也沒有發送。
刪刪減減,變成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問候:
「新年快樂,萬事勝意。」
梁母看着窗外的煙花,含笑問:「是在跟媛媛發信息嗎?」
他將手機扣過去,鎖屏。
這麼多年,梁母一直沒有放棄讓他像個正常人那樣,去喜歡一個女孩子。
剛得知梁乾畢業後跟殷源進了一家公司的時候,她又大鬧了一場:
「是不是要逼死我纔行,就非得喜歡那個殷源不可嗎?」
梁乾已經心力交瘁。
他想,喜歡一個人怎麼就那麼難。
「我不會跟他在一起。」
得到再三保證後,梁母開始給他安排相親。
梁乾很不理解,爲什麼一定要逼他跟一個女生在一起,他又不喜歡人家,到頭來萬一那女生落得梁母今天的下場就好了嗎?
還好相親對象看梁乾不太熱情,最後都不了了之。
前段時間,她的病情惡化,又拉着梁乾的手唸叨:「找個女孩子安安穩穩的結婚生活吧,媽日子不多了,讓媽安心的去吧。」
於是他找了以前的同學姜媛幫忙,假裝他的女朋友。

-6-
三十二歲那年,梁母在醫院的第三診室永遠合上了眼。
梁乾坐在長椅上,無聲的流淚。
母子倆相互折磨半生,終於在死亡這一刻畫上了句號。
處理身後事的時候,來弔唁的人很多。
梁乾麻木的一一應付着。
兩個月後,他向公司請了小長假,再次踏上那座熟悉的城市。
殷源幾年前換公司了,聽前臺的女孩說他現在已經是部門經理了。
挺好。
他向她打聽了殷源的去處。
女孩指了指拐角處的一個咖啡館:「就那兒,殷經理每天中午都會去那喝杯咖啡。」
梁乾匆匆道了謝,一路小跑過去。
臨進門前,還特意對着反光的玻璃窗整理了一下發型。
後知後覺自己像個毛頭小子,又有些想笑。
角落處坐着那個熟悉的身影,面前的咖啡杯紋絲未動。
梁乾一步比一步緊張,隔着幾張桌子的距離,那人終於抬眼看來。
似乎很是意外:「梁乾?」
一聲好久不見尚未出口,殷源對面原本隔着柱子看不到的位置,忽然探出一顆腦袋。
女孩俏皮的看了殷源一眼,問:「你認識啊?」
殷源點頭,過來跟他寒暄:「什麼時候來的?」
「就這兩天。」
「來玩兒嗎?」
「出差。」
「哦。」
一時無言。
梁乾朝那邊的卡座努努嘴:「你女朋友啊?」
殷源點頭。
這樣啊。
梁乾也跟着點了點頭:「挺好。」
然後抬起腕錶看了下時間:「還有事,先走了。」
出門之後,他望着殷源的位置空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視線開始模糊。
然後掏出手機,定了返程的機票。

-7-
梁乾已經很久沒有去刻意打探殷源的消息了。
再次聽到他的名字,是在三十五歲那年。
他下班回家,停好車之後碰巧遇到了下樓買菜的殷母。
手機在耳朵上夾着,忽然拔高音量:「什麼,車禍?」
「嚴不嚴重,傷到哪兒了,我跟你爸過去看你。」
他拿着車鑰匙,連關門時候夾到手了也沒發覺。
連夜請假,坐了飛機過去。
在醫院看到人的時候,一顆提着的心才終於放下來。
殷源叼着個蘋果看過來,見怪不怪的:「你們在海市有分公司嗎,怎麼總來這邊出差?」
沒錯,在電話裏問殷源住哪家醫院的時候,他又用了出差當藉口。
車禍確實沒有想象的那麼嚴重,但也沒那麼輕。
殷源兩條腿都吊着,醫生說短時間內很難恢復。
住了一個月院之後, 殷源待不住了, 一定要回家修養。
醫生說回家修養必須得請護工, 二十四小時那種。
梁乾包攬下了這個任務。
殷源躺在擔架上還不忘質疑他:「你出差要這麼久?而且每天這麼閒?」
三天之後,殷源收起了質疑聲。
因爲梁乾伺候的他太舒服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比花錢僱的護工周到貼心多了。
梁乾看着躺在牀上兩條腿都動不了卻依舊樂觀的人, 很久沒起過的那個心思又冒出火星。
如果殷源的腿再也好不了, 那自己就這樣照顧他一輩子吧。
可惜,這一輩子很短。
還有三天拆石膏的時候,殷源早起就吵着要喫肉丁茄子。
於是這成了他們人生的最後一頓早餐。
震感來的很強烈, 桌子開始震盪,掛畫開始傾斜, 茶几上的水杯晃悠了幾下摔在地上。
在廚房洗碗的人第一時間衝進臥室,開始給梁乾解綁帶。
解到一半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轟隆聲,開始有大樓傾塌。
殷源捉住那雙顫抖的手:「別管我了, 梁乾, 你快走。」
二十三樓, 震感又這麼強,梁乾現在往下跑或Ťųₖ許來得及, 但絕對沒有揹着他這個瘸子一起出去的可能。
低着頭的人像是沒聽到, 依舊專注手上的動作。
只是命運的結彷彿怎麼也解不開。
殷源已經認命的躺了下去:「梁乾,你走。」
見人不聽話, 他又直起身, 狠力推了一把, 將人推到門邊:「走啊,別他媽管我了。」
梁乾抓着門把手起身, 背對着他:「殷源, 你怕嗎?」
「哪有人不怕死呢?」
是嗎,梁乾想, 我不怕。
這一生, 我都在追隨你的腳步。
「殷源, 我最後陪你一次。」
大樓坍塌不過三五分鐘的事, 兩人躺在牀上,靜靜等着死亡的來臨。
殷源感嘆,自己這輩子還沒結婚呢, 這就死了,太虧了。
沒有回應, 他又轉頭看梁乾:「都沒問過,話說你談戀愛了嗎?」
「沒有。」
「還真是從沒聽說過,難道你一次沒談過?」
「沒有。」
「稀了個奇的, 爲什麼?」
「因爲喜歡你。」
窗外硝煙瀰漫,樓道里哭喊聲一片。
梁乾的聲音很平靜, 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那些深藏多年,隱祕的、不曾吐露半點的難言情愫。
殷源震驚的聽着, 忘記給出反應。
半天才恍然驚醒般:「一點都不好笑, 臨死前幹嘛說這麼恐怖的事情?」
梁乾看過去,試圖記住他最後的樣子:
「是啊,一點都不好笑。」
「這一生,真是沒勁透了。」
「殷源, 下輩子別遇見了。」
殷源看到他的眼角不斷有淚水流出來,慌亂的伸手去擦:「你說認真的嗎?」
梁乾笑的很苦澀。
假的。
所以下輩子,你能愛我一點嗎?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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