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零幾年開始,國內掃黑除惡的力度逐漸增大。
黑惡勢力的保護傘接連落馬,不時有人被捕入獄。
大量涉黑集團爲了生存,開始改變運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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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通過從事違法犯罪活動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然後用這筆錢向着傳統行業蔓延。
酒店、餐飲、建材、二手車,這些行業都有他們的身影。
其中地產行業那幾年發展最快,參與者也最多。
我所在的鑫成集團,就是這樣一家轉型成功的房地產公司。
自 05 年開始,我就給黃鑫成當司機兼保鏢,替他做了不少事。
後來,他成了優秀企業家,我也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夜深時,我回想起這些年的過往。
一樁樁一件件,歷歷在目。
我確信我錯了。
可我無能爲力,只能一錯再錯。
……
-2-
黃鑫成是市裏的涉黑頭目,巔峯時期掌握了當時市內五分之一的灰產。
要不是他起步比別人晚,這個比例可能會更大。
……
07 年的時候,市內風頭變緊,很多人被雷霆手段送進監獄。
就是這一年,黃鑫成下定決心洗白自己。
他變賣灰產,整合資金,在當時最野蠻生長的房地產行業成立了一家公司。
這家公司就是後來的鑫成集團。
他靠着特殊的手段和人脈,短短六年,就將鑫成集團發展成了市內地產行業的翹楚。
又靠着不斷拿地,反覆槓桿,在極短時間內搶佔了大部分蛋糕。
因爲擴張速度太快,手段太過野蠻,觸碰到了別人的利益,引起了其他地產同行的不滿。
爲了搞垮鑫成集團,那些同行彼此聯繫,沆瀣一氣,做出了後來那些事。
……
-3-
2013 年 4 月 2 日晚上,住建局一位姓孟的領導找黃總喫了頓飯。
我當時守在門口沒進去,飯桌上聊了什麼細節我不知道,只知道晚飯結束後,我送黃總回家,透過後視鏡,我注意到他面色不爽。
詢問原因後才知道,這位孟領導早些年一直在悄悄挪用公款,之前通過巧立名目的方式一直沒被人發現,但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被體制外的人舉報了,現在上頭要派人下來調查他挪用公款的事情。
這位孟領導現在正在想辦法補救,他已經把能拿出來的錢都拿出來了,但是還不夠。
他仗着這些年一直幫襯黃總,讓黃總拿兩千萬給他。
一千萬用於補賬,剩下一千萬用於打點關係。
雖然此時鑫成集團賬上沒剩多少資金,但考慮到孟領導爲鑫成集團帶來的巨大價值,黃總還是決定把這筆錢給他。
我以爲黃總是因爲這兩千萬纔不爽的,可黃總卻說:
「不是兩千萬的事,老孟這人我瞭解,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了,做事滴水不漏,內部人都抓不到他什麼把柄,居然被體制外的人舉報了,肯定是那幾個同行,看鑫成集團掙錢眼紅,要對我的搖錢樹下手!」
我那時候覺得黃總是對的,這件事肯定跟那些老闆有關。
可事已至此,集團方面也不好再搞出什麼動靜。
我們以爲只要把錢給了孟領導,讓他挺過這次難關,事情就過去了。
可誰能想到,他們搞出來的,居然是個連環計。
……
-4-
一個月後的早上,我開車去接黃總,他正暴跳如雷,在家裏砸東西。
我聽到動靜後進屋,發現他握着根高爾夫球杆,把客廳能砸的東西砸得差不多了。
黃總見我來了,把高爾夫球杆隨手一丟,從沙發上拿起外套,說了句「去公司」,然後就往門口走。
我趕緊跟出去開車。
在車上,我小心翼翼地問。
「黃總,出什麼事了?」
黃總深吸一口氣,用極其剋制的語氣告訴我。
「李行長說我們集團槓桿太多,風險太高,把貸款申請拒了。」
「那您可以找其他銀行啊,沒必要砸東西。」
「其他銀行也聯繫了,跟李行長那邊是同一套說辭,說白了就是不肯放貸。」
我沉默了幾秒,然後問。
「您打算怎麼辦?」
黃總閉眼,皺眉,深呼吸。
「先回公司,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銀行不借ţũ̂ₔ,總有地方借,影子銀行、民間信貸,不行就去集資,我不信我手上那麼多地皮,沒人肯借錢給我。」
說完,黃總又想了想,說:
「這樣,你再去打聽一下那些行長最近跟什麼人來往,回來告訴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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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行長本來就很受關注,他們的動向很多人知道。
只要找到他們身邊的人,送點禮,輕易就能摸清他們這些天粗略的動向。
再從這些動向裏篩選一些特定場所,比如飯店、茶館、會所,再查一查監控,就能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去了哪裏,跟誰在一起。
我花了一週時間把七位行長的走向摸清,發現他們近期跟其他地產公司走得很近,短時間內產生了多次交集。
我把這個發現告訴黃總,他大發雷霆。
「媽的我就知道!就是他們在搞我!先讓我的後臺出事,挖空我的賬面資金,然後讓銀行停我貸款,他們是喫準我加不動槓桿了,打算玩死我!」
前面提到過,鑫成集團之所以發展如此迅猛,就是因爲黃總喜歡用貸款買地,然後再用買來的地申請貸款,反覆幾輪後,槓桿就形成了。
這樣做的壞處就在於風險過大,一旦資金鍊斷裂,槓桿就會崩盤。
所以我問黃總:「您借到錢了嗎?」
黃總搖頭。
「沒有,一分錢都弄不到,這幫孫子是想玩死我。」
我沒說話,這種事兒我插不上嘴。
只見黃總在辦公室裏打轉,最後走到落地窗前。
他看了眼這個城市,然後對我說。
「把公司高層都叫來,我要開高層大會。」
我點頭。
「好。」
剛走兩步,黃總叫住我。
「等下。」
「什麼事?」
黃總說:「你把徐敏也接來,讓他也參加高層會。」
我點頭,然後去辦事。
……
-6-
徐敏是黃總提拔的律師。
他是北方人,當年因爲躲事兒逃到了南方。
落魄時在黃總開的酒吧當酒保,是黃總幫他改了戶籍,還幫他上了大學。
畢業後,黃總給了他一筆錢,讓他開家律師事務所,也就是中正律所。
起初中正律所就開在集團大樓裏,隨着後來律所發展壯大,也就獨立出去了。
外人不會知道,鑫成集團沒有法務部,中正律所就是鑫成集團的法務部。
……
我開車去市中心,在律所樓下接到了徐敏。
路上,徐敏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把基本情況和他說了一下。
徐敏聽完後,臉色很差。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萬一鑫成集團垮了……以前黃總得罪的那些人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深以爲然,想當年我們爲了拿地,什麼事沒țù₇做過?
要是鑫成集團垮了,恐怕我們怎麼死的都沒人知道。
徐敏反覆思索,表情越來越凝重,然後忽然深吸一口氣。
我問他是不是想到辦法了。
他說:「有一個下策ẗű̂ₕ,先不說,看看會上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實在沒有我再開口。」
「好。」
……
-7-
高層會開了兩個小時,散會的時候,每個高層都表情凝重,黃總更是差點動手。
這些高層沒提出任何靠譜的方案,反而一個勁催促黃總去湊款。
他們甚至不願意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跟鑫成集團賭一把,生怕以後集團破產,自己會血本無歸。
會後,人都走空了,黃總和徐敏才從裏面出來。
黃總眉毛擰成一團,徐敏的臉色比他好不到哪兒去。
只見黃總一個人進了辦公室,徐敏神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進去了。
我知道,徐敏要把他的方案告訴黃總了。
我當時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方案讓徐敏不到萬不得已不肯說出口。
於是我站到門口,聽他們談話的聲音。
然後得知了這個斷子絕孫的方案。
……
-8-
簡單來說,鑫成集團的資產都被抵押套牢了,需要一筆錢解套。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怎麼弄到這筆錢
面對各方的圍剿,鑫成集團如今連維持運營都是問題,賬面上資金不足,根本拿不出這筆錢。
黃總名下沒有什麼資產,連他現在住的那套別墅都是以集團名義購買的。
在這種情況下,徐敏給出了一個方案。
這個方案總結下來就一個字。
「騙。」
作爲一家房地產公司,開發樓盤是眼下唯一一種可能掙到錢的方式。
可開發樓盤需要建材和人力,這些都需要大量的資金,集團現在拿不出來。
所以徐敏告訴黃總。
建材可以買Ṫũ̂⁽工廠出貨的劣質批次。
人力可以找包工頭籤按項目結算的合同。
到時候樓房審批,就讓孟領導那邊多關照。
他們生產一套劣質樓盤,拿去預售,等收到買房者的預售款後,就立刻挪用這筆款項,然後讓樓盤爛尾。
等將來鑫成集團緩過這口氣了,再把錢還給這些業主,相當於變相跟百姓借錢。
這套方案的可行度很大,黃總也很滿意。
只要切切實實地按照徐敏的意思去辦,雖然對社會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但至少在可控範圍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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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總認可了徐敏的方案,着手操辦。
只是他沒有完全按照徐敏的意思去做,而是根據地產行業的實際情況做出了一些調整。
按黃總的意思,他打算找個人,讓對方成立一家建築公司,然後讓對方的建築公司和鑫成集團合作成立一個項目有限責任公司,並由這個人擔任法人。
鑫成集團再以項目公司的名義去建這個樓盤。
等樓盤預售後,由項目公司的法人去套取預售款。
這樣一來,即便樓盤爛尾,鑫成集團也不用揹負債務,所有的責任都由項目公司的法人承擔,甚至連那筆預收款,鑫成集團也不必退回。
只是到時候,這個法人必須躲到國外,永遠不能回來。
我並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只知道黃總讓我做什麼,我做什麼就行了。
……
後來黃總讓我去找一個人,他給了我五萬塊錢,還列出了一系列要求。
第一,這個人得是地產行業內的人,他得懂地產行業的規矩,從業至少十年。
第二,這人的底細必須乾淨,不能跟其他的地產公司扯上關係,就算有關係,也得是仇人關係。
第三,這個人不能跟鑫成集團有一點關係,也不能在警方那邊有案底。
第四,他得願意辦這件事,而且口風嚴謹,最好有把柄在手上。
我想了一下,身邊並沒有同時滿足這四點要求的人,單第三條不能和鑫成集團有一點關係,就刷掉了我所認識的絕大多數人。
於是我去了集團的項目部,在那裏找了個叫周錢的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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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錢是集團成立後的第一批員工,他很會看人臉色,深諳處世之道,平時黃總出去辦事,帶得最多的就是他。
他算是集團內爲數不多深受黃總信任的人。
找人這事,我想來想去只能問他。
我把他叫到停車場,跟他單獨提了這件事兒。
聽完要求後,他什麼也沒問,而是認真在腦子裏想了一圈,最後告訴我。
「我知道一個人,符合全部要求,這樣,晚上我帶你去找他。」
下班後,我跟他去館子喫飯,一頓飯喫到晚上八點,他額外打包了一些菜,又領着我去小賣部買了兩箱奶和一袋旺旺禮包,然後才報了個位置,讓我開車過去。
在車上,周錢跟我說了下這人的情況。
「這人叫王昌平,我還在乾造價的時候,他在項目上就是幹經理的,他做事要求特別嚴,帶出來的項目質量過硬。」
「前幾年出了事,聽說是工人搬鋼管的時候沒放穩,結果高空墜物砸斷了他的腿,送去醫院給截肢了。」
「後來公司算他工傷,出了他的治療費,也賠了他一筆錢,按說那筆錢不少,好好生活的話,以後的日子也是有盼頭的。」
「可惜他有個七歲的女兒,三歲的時候確診了白血病,還是那種怎麼也治不好,喫藥能活,不喫藥就死的病,就他女兒喫的那藥,一瓶兩萬多,纔夠喫一個月,一年下來得花二十八萬買藥。」
「以前他當項目經理的時候,每個月工資、生活費算上項目提成,一年能掙個三四十萬,不光買得起藥,日子過得也不差。」
「但自從他截肢以後,工作沒了,那點工傷致殘賠償款根本撐不了多久,眼看着日子過不下去,他老婆就跟他離婚了。」
「現在他裝着假肢,在外頭一天干兩份工,死活撐着就是爲了給女兒買藥,條件簡直太合適了。」
「從業十年以上,底細乾淨,和集團沒有關係,最要緊他有個要喫藥的女兒,這就是把柄。」
聽完周錢所說,我有些同情這個王昌平。
但我也不能否認,他確實是黃總要找的人。
……
車子開到他家樓下,那是老舊的紅磚房,我們提着東西上到三樓。
周錢敲了敲右手邊的房門,門後面傳來稚嫩的女童聲。
「誰呀?」
「是我,周錢叔叔。」
「周錢叔叔,我爸爸不在。」
「哦,那你先開門,讓叔叔進去,叔叔給你帶了喫的。」
「不行,爸爸說他不在家,不能給別人開門。」
「我不是別人,我是你周錢叔叔。」
「我不能開,叔叔你等會兒吧,我爸爸快回來了。」
周錢聽完,笑着對我說:
「你看,他把女兒教得多好。」
我點頭。
「對,教得很好。」
……
-11-
我和周錢在樓道等到晚上九點,然後纔在樓道聽見一步一頓的腳步聲。
周錢抬頭,起身,對樓下叫了一嗓子。
「老王?」
樓道底下果然有回覆。
「嗯?老周?」
周錢把手裏的東西放地上,然後就跑下樓去接王昌平。
我聽着他們在樓道里的對話。
「老周你怎麼來了?」
「我過來看看孩子,順便給你介紹個掙錢的機會。」
「只要能掙錢,什麼活都行。」
說着,他們走到二樓和三樓的拐角處,我看見了王昌平。
他右腿截肢,眼睛有點浮腫,胡茬長得很碎。
第一眼看過去,就很符合人們心中對掙扎求生者的假想。
王昌平指着我問周錢。
「這位是……」
周錢答。
「他是我們集團的股東,專程來找你的。」
聽完這句話,王昌平加快了上樓的腳步,一邊往上走一邊在口袋裏找鑰匙。
「讓您久等了,進屋喝杯水吧。」
說着,他打開門,進屋後奔着廚房去了。
周錢拎着禮物第二個進屋,我最後進屋。
在他們去廚房倒水的時候,我看了眼他家。
真的一覽無遺,客廳沒有沙發電視,只剩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像是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
方桌上放着一個碗,碗裏還剩點麪湯,應該是女孩的晚餐。
我看向廚房,竈臺底下有個小凳子,這面大約是女孩自己煮ťú₀的。
看回客廳,客廳最大的一面牆上,貼着幾張幼兒園發的獎狀,然後就是一個相框,上面是王昌平一家三口的合影,合影裏的王昌平那時候看上去陽光帥氣,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合影裏的女孩,看上去天真爛漫,手裏還握着一根魔仙棒。
當我的視線再往右一些時,就看見了一個戴着口罩的女孩,大約一米出頭,半個人藏在門框後面,兩隻眼睛像小狗一樣看着我。
她沒說話,只是微微地晃着身子,看看我,看看別的地方。
她比照片上瘦多了……
那一瞬間,我說不出什麼感覺,就是喘不上氣。
我在原地愣了幾秒,然後打開我的皮包,在裏面拿出一捆百元大鈔țü⁵,想了下,又拿了一捆。
我帶着兩捆百元大鈔走向廚房,王昌平還在燒水,我把錢塞到他手裏,然後抓着周錢往外走,邊走邊說。
「這個不行,換一個。」
周錢被我拉到樓道時,他掙開我的手,問:「鋒哥,哪裏不行?他可以,他只是腿不好,但是他可以。」
我搖頭:「不是腿的事兒,我不能找他,這件事辦完以後,黃總要把他弄出國,你讓他一個殘疾人帶女兒在外國怎麼生活?」
說着我就繼續下樓。
周錢衝我喊:「她女兒沒藥喫要死的,那藥兩萬多一瓶,他一個殘疾人怎麼掙這筆錢,你讓他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我站住了。
周錢繼續對我說:「現在有這麼個賺錢的機會,黃總又需要這樣的人,就他吧。」
我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深吸一口氣,還是選擇接受。
我再次跟周錢上樓,看見王昌平在收碗。
我滿臉嚴肅地跟王昌平說:「這活兒不太乾淨,你願意幹嗎?」
王昌平聽完,看了眼女兒,他讓女兒先回房並把門關上,女兒照辦後,他才問我:「什麼活兒?」
後來我們坐下談話,周錢把餐館的菜擺了一桌,但沒開酒。
我把黃總的意思跟他說了一遍,並明確告訴他,這事兒辦完後,他會被警方通緝,就不能留在國內了。
王昌平聽完很猶豫。
我見他這副模樣,覺得他八成不願意,於是就說:「你不幹也沒事,只要你不把這事兒說出去,剛纔給你的兩萬塊錢就當封口費。」
我的話剛說完,王昌平就問我。
「成了以後,給多少錢?」
我答:「一千萬。」
王昌平深吸一口氣,他看向那張全家福合影,又看向女兒的房間,眼睛肉眼可見地變紅。
他抹了把眼淚,然後點頭。
「好,我幹,能掙到錢,我什麼都幹。」
……
-12-
隔天,我帶王昌平去集團交差。
黃總很滿意,當即向王昌平許諾。
辦事期間,每個月給他三萬塊錢,用來買藥生活。
事情辦好後,一千萬當即兌現,還承諾會幫他女兒介紹這個領域最好的醫生,並承擔全部的醫療費用。
王昌平聽完感動,當場給黃總磕頭。
……
當天下午,我們去辦事,找了家代辦公司。
花了一週時間以王昌平的名義註冊了公司,也就是後來的「昌平建工」。
又過了兩週,黃總簽了一份合作協議,大致內容是:鑫成集團和昌平建工將合作成立一家新城地產有限責任公司,註冊資本爲兩百萬,由雙方共同承擔。
這份協議一式三份,黃總留了一份,徐敏那裏留了一份,剩下一份交給了王昌平。
之後就到了王昌平發揮的時刻。
黃總讓王昌平找到五百名施工員,最好能連帶施工設施一起弄到。
王昌平的思路也很明確。
他穿了一身最好的西服,戴着從黃總那裏借來的名錶,把自己包裝得像個成功人士。
隨後他讓我開車把他送到一處還在施工的工地上。
我照辦,到了工地後,我把車停在工地外頭。
因爲昨晚下了雨,工地裏頭有泥坑,我怕車身濺上黃泥。
可王昌平卻說:
「開進去。」
「裏面地髒。」
「就是要讓他們看見我不怕豪車髒,這樣有氣勢。」
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於是照辦。
車子開進工地後,很快吸引了周圍施工員的目光,然後王昌平打開車門,下到工地上。
王昌平衝最近的施工員問了一句:
「你們鄭工頭在不在?」
施工員搖頭,說:
「他在另一個工地上,下午會過來。」
只見王昌平看看手錶,搖頭。
「不行,我等不到下午,這樣吧,等他來了以後,你跟他說王昌平來找他,有個大買賣要跟他一起做。」
說完,王昌平丟給施工員一包軟中華。
施工員連連點頭。
「好嘞,您放心,我一定跟他說。」
王昌平點頭,隨後轉身上車,又去了另外幾個工地如法炮製。
……
下午,我們倆坐在車上,王昌平的手機不斷有電話打進來。
第一通電話響起的時候,王昌平接通,然後開免提。
「喂,老王,聽我手下工人說你發財了,都開豪車了。」
「是,最近發了點小財,找到路子了。」
「他們說你有買賣找我,是不是要帶我也掙點?」
「我還真有這個意思,手頭現在有個活兒,我一個人喫不下,想跟你們一塊喫。」
話剛說完,另一通電話打進來,備註的名稱是「老三」。
王昌平跟老王說。
「老三打電話過來了,這樣,我晚點跟你聯繫,我先跟老三說點事。」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王哥,你東山再起了?」
「是啊,東山再起了,咱倆這麼年交情,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我找到了掙錢的路子,想找人一起幹,你要是有興趣,我過兩天擺個場子,咱們坐下來聊,我這邊還有事兒,一會兒把位置發給你。」
一個下午,這樣的電話接了七八通,都是市內有點實力的小工頭,每個人手下有幾十號工人。
等最後一通電話打完時,王昌平深吸一口氣。
我問他:「你們以前挺熟的吧?」
「還行,他們……」
話還沒說完,又一通電話打進來,上面寫的是「張老闆」。
王昌平看了眼號碼,隨後接通。
「喂,哥。」
「小王,我聽他們說你發財了,是不是最近有什麼路子?能不能帶哥哥一起玩?」
「對不起哥,這趟人滿了,下次有機會我第一個找您。」
「要不你先跟哥哥說說,是什麼項目。」
「就是個樓盤,我是承包商,不說了哥,有電話打進來。」
說完,王昌平掛斷電話,嘆氣。
我問:「爲什麼你不帶他?」
王昌平說:「張老闆對我不錯,我出事後他幫我女兒買過藥,但是其他人不行,他們每一個都在我截肢後踩過我。」
我立刻懂了王昌平的意思,隨後表示理解。
王昌平接着問:
「後天晚上約個大點的會所,我把他們全拿下。」
「好。」
我點頭,然後拿出手機,給神帆會所的經理打了通電話,讓他後天晚上把黃總常去的那個包廂空出來。
隨後電話掛斷,我告訴王昌平。
「後天晚上七點,神帆會所,八號館。」
「好。」
王昌平把我剛纔那句話,羣發給了剛纔那幾人。
……
後天,我留在車上,王昌平則在會所裏和那些包工頭推杯換盞。
我不知道他們這一晚上聊些什麼,做些什麼,只知道王昌平第二天早上才頂着宿醉敲響了我的車玻璃。
我解鎖車門,王昌平開門上車,坐到副駕上,滿身的酒氣,告訴我說:
「這事兒穩了。」
果然,幾天後,這些包工頭和王昌平簽了按項目結算的合同,合同上,每平米的佣金比其他工地高了一成半。
另一邊,黃總找到了有問題的建材批次,最終按照比成本略高的價格收了回來。
現在有勞力,有建材,項目很快就能開工。
……
-13-
2013 年 7 月 28 日,新城工地開工大吉。
周錢成了工地的項目經理。
黃總和王昌平在媒體的鏡頭下給工地剪綵,徐敏在一旁迴避着鏡頭。
剪綵結束後,黃總走到徐敏身邊,笑着問。
「徐老弟,剪綵的日子,怎麼不露個臉呢?」
徐敏搖頭。
「我不喜歡上鏡。」
說完,徐敏離開。
留下我和黃總站在原地。
我知道徐敏身上有故事,但這麼多年了,至今沒弄明白他身上到底有什麼事,黃總這些年也沒有追究。
但就在剛剛,黃總看着徐敏離開的背影,對我說了句:
「鋒子,你覺得徐敏能不能信?」
這一句話,把我嚇到了。
黃總見我這個反應,就解釋說:
「你也別這樣看着我,我們現在做的這事兒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要是出了事兒,我們就完了,你、我、周錢還有王昌平,都不太可能把這事兒說出去,但是徐敏不一樣,萬一有一天,他把這事兒說給那些老闆了呢?」
我向黃總說:
「他學籍檔案在您手裏,可以信。」
黃總搖頭。
「學籍檔案的事兒不能拿出來說,你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在那邊買過學歷嗎?這事兒如果從我這裏曝出去,那些買過學歷的人,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事壓下去,等將來事情平穩一些,他們就該找我秋後算賬了。」
我久久不敢說話。
黃總低頭,跟我說:「你去查查徐敏的身份,看看他以前到底犯過什麼事,有什麼把柄可以抓。」
說完遞給我一張紙,然後拍拍我的肩膀。
我打開那張紙,上面是當初徐敏把戶籍遷到南方時填的表。
上面清楚地寫着徐敏原本的戶籍信息。
……
-14-
我根據戶籍信息上的位置去了北方,發現戶籍信息上的房子已經貼上了封條。
我跟鄰居打聽了一下這家的事兒。
鄰居告訴我他家的事兒在這一片很出名,然後就跟我添油加醋講了個大概。
我總結了一下。
「徐敏」這個名字是前兩年換戶籍的時候改的,他本名叫「陸恭」,有個哥哥叫陸友。
他們的父親死後,陸友染上了賭癮,賠光了家產,據說還借了高利貸。
後面因爲還不上高利貸,惹了道上的人,導致陸恭失蹤了。
鄰居都在傳陸恭是叫放高利貸的人給殺了。
前兩年,他媽媽也在某個晚上摔下樓,死了。
這一家子就剩下陸友還活着。
後來陸友還不上房貸,這房子就被法院貼了封條。
我聽着這些故事,大概明白了徐敏的身世。
我把這一切通過電話告訴黃總。
黃總聽完後,想了想,說:
「鋒子,你想想辦法,把徐敏現在的消息透露給他哥,但是不能讓他哥知道是你透露的,也不能讓徐敏知道這事兒跟我們有關,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好。」
……
-15-
我花了三天辦完黃總交代的事,然後回了南方。
大約過了半個多月的時間,徐敏忽然跑來找黃總,說是想介紹個人到工地上工作,還說這個人的工資他出。
黃總問徐敏:「對他這麼好?這人是誰。」
徐敏答:「我哥。」
黃總同意了。
……
再然後,又過了一個月。
忽然有一天,徐敏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搬貨。
這是我們之間的暗號,基本和叫人一個意思。
我帶着兩個人去了工地,按徐敏的意思,把陸友狠狠打了一頓。
在打人的過程中,陸友胡言亂語說了很多東西。
什麼「當初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什麼「當初不該賭博,不該殺人,不該騙你」。
我看他精神崩潰了,就讓人停手,出門去叫徐敏。
然後徐敏進屋,從陸友口中問了些什麼。
出來後,他又請我幫忙去趟北方,處理下北方的屍體。
我也答應了。
出發前,我把這事兒告訴黃總,黃總說:
「你不用把屍體處理乾淨,留根骨頭當țũ̂⁾把柄。」
「好。」
……
到了北方,我在一座鋼鐵廠後的墳山上找到了那個埋屍的地方。
屍體的頭蓋骨上有一塊很明顯的凹陷,看樣子,他是被敲死的。
我處理好屍體,藏起了一根腿骨,然後告訴徐敏事情辦好了。
……
等我回來後,陸友不見了。
我問徐敏陸友在哪兒。
徐敏說。
「在工地裏。」
這是這個工地裏埋着的第一具屍體。
但不是最後一具。
-16-
2014 年 2 月 9 日,那天是大年初九,工人們陸續返工。
那天,我開車帶黃總和徐敏去工地查看情況,工地上除了周錢這個項目經理外,還有五個工人在場。
周錢派這些工人去打點建材,做些準備工作。
黃總催促周錢,讓他早點把樓建好,項目結束後,給他五百萬的分紅。
周錢點頭,保證會加快進度。
巡視結束,黃總準備打道回府。
就是這個時候,有個工人出現,他拿着兩截斷掉的鋼筋走向黃總,嘴裏說着「劣質建材」的事兒。
我當時在車上,沒聽真切,但依然感到擔心。
沒多久,我看見黃總攬着那個工人的肩膀,把他帶到了地基邊上,然後把人推了下去。
那一瞬間,我趕緊解開安全帶,下車看向黃總。
只見黃總說了句「周錢善後」,就向車子這邊走來。
我調整呼吸,坐回車上。
黃總讓我開車回去。
我把車開出工地後,問黃總:
「怎麼了?」
黃總說:
「有個工人,不懂事,非要嚷嚷建材的事兒。」
徐敏問黃總:
「黃總,辭退他不就行了嗎,爲什麼要把他推下去?」
黃總說:
「像他這種有正義感的人,辭退以後肯定會到處亂說,到時候兜不住怎麼辦?」
徐敏想了想,點頭。
「也是。」
隨後,黃總又對我說:
「鋒子,你一會兒回去一趟,看看周錢是怎麼處理這件事的,我怕他處理得不好,你善善後。」
我點頭。
「嗯。」
……
等把黃總他們送回家後,我又回了趟工地。
此時,周錢正在拌泥漿,準備把那人埋了,我看看地基裏頭,那人已經嚥氣了。
我問周錢,現在是什麼情況,準備怎麼處理。
周錢答:「現場有四個工人看見黃總推人了,我叫了車,準備把他們送到別的工地去。」
「他們不會亂說嗎?」
「這些都是老工人了,我給了他們一人一萬的封口費,讓他們多替自己家人想想,他們不會往外說的,說了也沒人信。」
我指着地基裏死了的那人,問:
「那這個人呢?不怕他家人報警嗎?」
周錢擺手。
「他是新來的,只要我們不說,沒人知道他在我們工地。」
「如果有人找過來呢?」
「找過來也沒用,他沒證據。」
我想了想,點頭,「好,就這樣吧。」
……
-17-
半年多的時間過去,工地上沒發生任何事,那個死掉工人的家人也沒有出現。
眼看再過不久房屋就能預售,工地上忽然發生了一起殺人案。
那是一個叫張和的學生,來工地打暑假工,卻把同宿舍的工人吊死了。
大年初九被黃總推下去的那個工人叫張平,他倆都姓張,這就不禁讓人懷疑他們是兄弟。
於是黃總讓徐敏想辦法給張和當辯護律師,查查他的身份信息。
後來徐敏回來,他表示張和拒絕他提供辯護,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徐敏弄到了張和的身份證複印件。
黃總讓周錢把張平的身份證複印件找來。
兩邊一對比,發現戶籍地址是一樣的,他們倆果然是兄弟。
可以確定張和就是奔着張平來的。
可張和殺人這事,顯然跟他找張平扯不上聯繫。
加上張和現在被關在看守所裏,黃總做不了什麼手腳,於是準備走一步看一步。
……
8 月 26 日,第一次庭審,法官判張和死刑。
黃總鬆了口氣,覺得張和栽了。
可誰料不久後,警方就開始調查周錢,因爲張和指控他買兇殺人。
我們得知這個消息時,完全不知道張和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只能先把周錢穩住。
那時,周錢已經懷疑張和跟張平有關。
是黃總騙他說兩人沒有關係,才穩住了周錢。
……
9 月 17 日時,周錢因爲無視法庭紀律被羈押,張和也開始逐漸引導警方關注工地。
此時黃總才摸清了張和的意圖,可爲時已晚。
原本黃總試圖打點警方那邊的關係,奈何時間太緊,案子太大,沒能成功。
警方最後還是在工地上找到了一具屍體,就是張平的。
眼看着屍體被找到,周錢那邊很可能出問題。
於是黃總讓周錢老婆寫了一份委託書,請徐敏給周錢當辯護律師。
這樣一來,黃總的意思就能帶給周錢。
就在第四次庭審當天,黃總讓徐敏對周錢說:什麼事都別承認,我們會保他的。
但事實上,黃總沒有這麼做。
因爲徐敏對黃總說了這麼一番話:
「黃總,周錢保不了,必須當棄子,我們國家對命案的態度是,有案必破,現在警方發現了張平的屍體,如果周錢不是兇手,警方就會去查真兇,萬一最後查到您身上……」
就是這句話,讓黃總拿定了主意。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周錢認罪。
只要周錢認罪,警方就會宣佈破案,他們也不會再查下去了。
徐敏問黃總:「怎麼讓周錢認罪?」
黃總看看我,說:「鋒子,你去把周錢的家人請來,只要他家人在我們手裏,不怕他不認罪。」
我沒辦法,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失控了,我只能照辦。
我剛準備出發,黃總又叫住我。
「等下,鋒子,一不做二不休,把王昌平的女兒一起帶過來。」
我猶豫了,但還是照辦。
……
-18-
在黃總和徐敏的打點下,不久後,案子結了。
張和判了兩年,周錢判了死刑。
三月的時候,周錢執行死刑,屍體送到殯儀館燒成了骨灰。
就是那天,黃總跟我說:
「鋒子,你明天帶周錢的家人去殯儀館領骨灰盒,回來的時候,把人做掉吧。」
「……」
我看着黃總,搖頭。
這是我唯一一次拒絕他。
黃總皺眉,他勸我。
「鋒子,我知道你不願意,畢竟你跟周錢有些交情,但是這件事必須得做,周錢和他老婆很恩愛,不是用錢能打發的關係,錢堵不住她的嘴。」
聽到這兒,我深吸一口氣。
那時候,我顧慮太多,顧慮自己,顧慮家人,最後還是答應了。
……
2015 年 3 月 3 日。
我帶着幾個小弟,跟着徐敏一起開車帶周錢的老婆孩子去殯儀館領骨灰。
他們哭得傷心欲絕,我和徐敏則在後頭跟着。
見他們快出來了,我從口袋裏拿出手套戴上。
徐敏見狀連忙問我:「鋒哥,黃總不是答應過會保他們母子的平安富貴嗎?」
我回他:「是答應過,反悔了。」
「可……」
「別勸,一會兒等他們出來,我手下會迷暈他們,你就開車回律所,剩下的事你就別管了。」
「鋒哥,積陰德啊。」
我看向他,很不服氣地問。
「爛尾樓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出主意的時候想過積陰德嗎?」
徐敏低頭。
「我……我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會產生這麼多後果。」
我緊緊盯着周錢的妻兒。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我聯繫好磚窯廠了,火力夠猛,骨頭渣子會和那些燒壞的磚頭一起處理掉,沒人會發現的。」
「……」
「怎麼?」
「孩子還小,他什麼都不知道,至少留孩子一命。」
「斬草要除根。」
「你也有兒子。」
「……」
我兒子現在和黃總的兒子一起在海外留學,這算不算是我的把柄?
說起孩子,我想起了王昌平的女兒,那個眼神我至今還記得。
也許是因爲那個眼神吧,我答應了徐敏,他看上去很高興。
「好,殺母留子。」
「那就這麼說。」
「你想過怎麼處理留下的孩子嗎?」
「我會把他送到國外去,找個家庭領養他。」
我點頭。
……
-19-
一段時間後,新城工地的樓盤建得差不多了,託孟領導的關係,樓盤很快進入了預售階段。
此時,王昌平的情緒一直不太穩定。
周錢的死,還有他女兒的事兒,都影響他很多。
我站在他身邊,什麼也沒說。
王昌平當時問我。
「周錢的老婆呢?」
我沒說話,因爲不想撒謊。
王昌平像țűₒ是知道答案一樣,轉而問我:
「這事兒成了以後,你們會把我女兒還給我吧?」
我點頭:「會的。」
王昌平深吸一口氣。
「錢不錢的我都無所謂了,只要別傷害我女兒,保證她有藥喫,我什麼都肯做。」
我沉默不語,很是愧疚。
……
2015 年 7 月,樓盤預售結束,監管賬戶裏出現了三億多元的預售款。
隨後,黃總和孟領導暗箱操作,將監管賬戶裏的三億元套到了新城地產有限責任公司。
再然後,又找了幾家洗錢的組織,將這三億多元洗到了黃總指定的海外賬戶。
這個歷時兩年多的計劃,到此終於成功。
黃總在海外找了個人,以投資的名義將錢匯進了鑫成集團,之後鑫成集團被套牢的資產逐一解套。
而與此同時,徐敏已經代表鑫成集團去警局報案了。
報案的名目是:昌平建工的法人王昌平,買通新城地產及有關部門相關人員,套走監管賬戶三億元預售款。
警方隨後開始調查。
……
那天,黃總對我說。
「本來是要送王昌平出國的,但是他知道周錢的事兒,我不敢冒這個險,你就把他一起做掉吧。」
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說了句「好」,然後又問黃總:
「孩子呢?」
黃總猶豫了片刻。
見他猶豫,我趕緊張口。
「黃總,我想要個女兒。」
黃總聽完,又想了想。
似乎是覺得王昌平的女兒還小,構不成威脅,就同意了。
……
那天,全市的警車都在找王昌平。
可他們都不知道王昌平在我的車上。
我把他帶到了碼頭,王昌平沒反抗,好像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天。
我讓他下車,他照辦。
我讓他跟我走,他也照辦。
我讓他跟我上了一艘船,他還是照辦。
沒有絲毫抵抗的意思。
也許是因爲他女兒還在黃總手裏。
王昌平看着我,問:
「我死了,女兒能活嗎?」
我搖頭。
「什麼!」
見我搖頭,他急得大罵。
「我都願意去死了!爲什麼還要動我女兒?我只是個殘疾人,我鬥不過你們!放過我女兒吧!」
我還是搖頭,然後對他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黃總讓我殺你,但我不想殺你,我幫你找了艘船,能偷渡到馬來西亞,但是護照什麼的,我沒弄到,到了馬來西亞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先在那裏生活,總有一天,你們父女能再見面的。」
王昌平聽完,給我下跪磕頭。
我心裏真不是滋味。
……
-20-
我把王昌平送走後,她女兒被送回了鄉下奶奶家裏,我每個月會送藥過去。
警方那邊一直在找王昌平,還有那筆流入海外的贓款。
我知道他們永遠都找不到,因爲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黃總的一個局。
那半年,對我來說是最難熬的半年。
黃總完美地利用了規則。
雖然這個新城工地這個項目是鑫成集團和昌平建工一起設立的。
但由於新城地產是一家有限責任公司,當初鑫成集團認繳的資金是一百萬,也就是說,鑫成集團只承擔一百萬的債務責任。
一百萬比三億,簡直是九牛一毛。
在這個事件中鑫成集團完美脫身。
而那處工地上建起的樓房,後續都成了爛尾樓。
業主們拿不到自己的房子,卻還要每個月償還銀行貸款。
我知道一切,可我不一個字也不敢說。
我知道自己錯了,可我回不了頭。
我看着那些業主因爲這件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慢慢地沒了人性。
……
-21-
又過了半年。
開車時,黃總偶然提了句。
「張和好像快出獄了。」
我點頭。
「是。」
「把他殺了。」
「?」
我不解地看向黃總。
「爲什麼?」
我不理解,明明計劃已經結束了,鑫成集團已經活過來了,爲什麼還要殺人?
黃總早已經沒了兩年前的窘迫,他蹺着二郎腿,看着窗外,輕描淡寫地說:
「張和太聰明瞭,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留着他後患無窮,還是殺掉吧,反正他也沒有家人了,死了也沒人找他。」
……
對,我還是去做了。
2016 年 8 月 20 日。
那天,張和出獄,他從監獄大門走出來,一直走到路邊,伸手攔了一輛的士。
上車後,他說去殯儀館。
我估計他要去領張平的骨灰盒吧。
那時候我抬頭,擦了擦後視鏡,回了句「好」。
……
-22-
隨着張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一切好像都結束了。
鑫成集團的生意越做越大,黃總把當初那些和他對着幹的公司一個個都吞併了,至於那些老闆,大多沒能落個好下場。
鑫成集團很快成了全市最大的房企。
我和徐敏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好處。
我過上了半退休的生活,徐敏也逐漸淡出大衆視野,開始四處旅遊。
鑫成集團之後的經營越來越正規,建築質量過硬,該交的稅務一筆沒落。
……
有時候我會想起張和。
我有點佩服他,但更多的是惋惜。
他就像是碰石頭的那顆雞蛋,有點不顧一切的意思。
如今想起他死的那天,是有些悽慘的。
直到他翻白眼,直到他沒了呼吸,他依然沒有放棄向世界留下線索。
可是那天過後,那輛的士就送去報廢了。
他什麼證據也沒能留下。
-23-
之後幾年,那棟爛尾樓成了黃總的心病。
因爲那是一棟用劣質建材蓋起來的樓,誰也不知道樓什麼時候會塌。
可黃總一直沒管他,因爲不知道如何處理。
直到 2022 年時,黃總的兒子海外留學回來,向黃總問起了爛尾樓的事兒。
黃總是想要讓黃贇接手鑫成集團的,他也意識到,這棟爛尾樓如果不解決,他也不放心讓兒子接手公司。
於是就在 2022 年 10 月,黃總宣告新城地產破產,隨後請工程隊炸掉了爛尾大樓,並按照當年合同的價格賠付了所有購房業主。
雖然錢很少,但總比沒有好。
……
-24-
整件事情看似就這樣結束了。
可直到那天,我家大門被敲響,我開了條門縫,發現是王昌平站在我家門口。
我趕緊把門打開,準備拉他進來。
可大門打開後才發現,他的身後站滿警察。
原來他在馬來西亞得了癌,沒剩幾天可活了。
死前他想看看女兒,於是聯繫了大使館。
再然後,我就被捕了。
……
-25-
「警官,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完】
後記
這是我第一次寫多視角系列短篇作品,前前後後磨了十八個月的洋工。
真不是我懶,你們看哈。
《最後的真相》2.4 萬字。
《活在真空裏》2 萬字。
《兄友弟恭,沉沒的人生》2.2 萬字。
《逼上梁山》2.9 萬字。
《黑樓往事》1.3 萬字。
這五部作品加起來一共 10.8 萬字,看起來不多,但其實我廢稿加一起能有百來萬字。
由於這是一部第一人稱的作品,所以很難寫得像上帝視角一樣全面。
畢竟故事裏沒有一個角色貫穿始終,看清故事的全貌。
不同的人看事情是不同的角度,但是他們看的又是同一件事。
如何將不同視角中的同一件事寫精彩,成了我這兩年最煩惱的事。
在數以百計的廢稿中,我沒能摸索出答案。
黑樓系列不是一部優秀的作品,但作爲我個人的一次嘗試,真的讓我進步了很多,之後再創作下一個系列,相信會更得心應手一些。
這個系列中,我寫了這麼一對兄弟做對照組。
也就是本作的靈魂人物:張平、張和,陸友、陸恭。
其實大家能注意到,張和跟陸恭很像。
都是法學生,家庭都不是很好,都很聰明,都是大三時生活出現變故。
但是他們卻有個完全不同的哥哥。
當年,張平的父母去世,欠下了一堆債務,張平輟學打工,一邊還債,一邊照顧張和,給張和做了表率。
而陸友的父親去世後,給他留下了一筆錢,他卻將錢賭得乾乾淨淨,還敗光了家產,逼得陸恭隱藏身份背井離鄉。
張和爲了找到張平,可以奮不顧身。
陸恭爲了擺脫陸友,不惜殺人埋屍。
關於他們的結局,我起初想的是,張和大獲全勝,陸恭牢底坐穿。
但是細想過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方案。
那個方案太命運了,我寫的畢竟是現實題材。
故事的最後,張和還是死了。
我實在想不到,普通人要付出多大努力,才贏得了資本和權力。
本作的其他角色我也很喜歡,在我的腦海裏,這些角色其實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只是他們的人生和黑樓的故事主線關係不大,所以沒有寫出來,以後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們在其他作品裏客串。
……
故事中,有些點部分讀者 get 到了,我在這裏全部列出來,就當是彩蛋了。
彩蛋一:《最後的真相》中,校長給悶葫蘆第一次送禮,送的是球鞋,而另一名在食堂勤工儉學的男生,一週七天球鞋換着穿,也許悶葫蘆不是第一個受害者。
彩蛋二:《最後的真相》中,王爾德是一名同性戀者,這些書其實是女孩從校長的書房拿過去的,也就是說這些書是校長的,算是一種暗示。
彩蛋三:《最後的真相》中,悶葫蘆的抑鬱症是遺傳造成的。
彩蛋四:《最後的真相》裏,悶葫蘆最後之所以選擇上吊,沒選自殺,是因爲他不希望父母來認屍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攤肉泥。
彩蛋五:《活在真空裏》中,其實張和不知道周錢是不是兇手,只是想通過指認兇手完成找到張平的計劃,不管他說誰是兇手都沒問題,只是張和不知道,他不論指控誰,黃總都會幹掉那個人,因爲我們國家命案必破。
彩蛋六:《活在真空裏》中,張和最後被判兩年是因爲僞證罪。
彩蛋七:《兄友弟恭》中,陸恭的父親是擦玻璃工,就是那種用安全繩吊在大樓外面的清潔工,這類工種需要把一根安全繩綁在大樓頂端,整個人的體重就靠安全繩支撐,一般來說,樓頂會配有安全員專門查看這些安全繩,人如果出事了,一般只有兩種情況,要麼是安全繩質量不達標,要麼就是……
彩蛋八:《兄友弟恭》中, 徐兵不是陸恭殺的,是被陸友用砧板側面打頭敲死的,陸恭醒來的時候在門框邊上,刀架子在廚房裏面,顯然陸恭不具備拿刀的能力。
其實那天的真相是,陸恭看見徐兵在掐陸友, 他上前想救人,但是被徐兵一把推開, 撞在門框上暈過去了, 陸友趁機掙脫, 拿起砧板砸向了徐兵的頭,發現把徐兵砸死了。
陸友知道陸恭受夠自己了,如果讓陸恭知道自己殺了人, 這個弟弟一定會報警,爲了不坐牢, 陸友纔拿了刀子, 假裝是陸恭殺的人。
後面陸友之所以收拾現場那麼麻利, 也是因爲他在裝暈的時候想清楚了。
另外還有一個細節。
陸恭進徐兵家的時候,徐兵家的大門是虛掩着的,後面陸友從屍體底下爬出來關窗戶拉窗簾, 就是沒關門, 因爲門早被他關起來了, 他也怕裝暈期間有人進來。
彩蛋九:《兄友弟恭》中,媽媽不是自然死亡,我在文中反覆提到,媽媽在交社保, 這裏有個知識, 持續繳納社保, 如果在退休前參保人不幸離世,家人可以去人社廳把社保金取出來, 陸友就是爲了這筆錢, 才害了媽媽的。
彩蛋十:《兄友弟恭》中,提到的「公費嫖娼」是現實存在的, 我見過最荒唐的一次報銷是一頓火鍋喫了六千五。
彩蛋十一:《兄友弟恭》中,徐敏在學校裏用的是小靈通,到外地用的是手機, 因爲當時小靈通業務不支持跨省漫遊。
彩蛋十二:《兄友弟恭》中,派出所戶籍指紋系統其實是 2012 年啓用, 2013 年推廣全國的, 我這裏之所以寫 2011,是爲了審覈。
彩蛋十三:《逼上梁山》中,李芳第一次懷孕, 他父親爲了顏面,沒帶李芳去正規醫院流產, 而是選擇了黑診所, 導致後面李芳難產離世。
彩蛋十四:《逼上梁山》中, 李芳懷孕時,說她父親想要個男孩,因爲她有個哥哥去世了。
彩蛋十五:《逼上梁山》中, 紅塔山真是良心牌子,幾十年沒漲價。
還有一些記不起來了,就到這裏爲止吧。
我們下個系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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