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終於當上了皇帝。
登基當日,太監前來宣旨。
「賜罪臣之女阮時昔爲朝天女,殉葬先帝。」
我如遭雷擊,幾乎跪不穩。
本以爲他今日會將我從掖庭赦免。
太監看不我信,拱手嗤笑:
「咱家可是親眼瞧見陛下御筆寫下你的名字。」
我掙脫開他們跑去找李允璋。
殿內,只見他貼着將軍女兒的額頭,情潮洶湧:
「她只是掖庭做髒活的奴婢。」
「你馬上就是皇后了,何須對她掛懷。」
「放心,朕定會給她尋個去處,讓你滿意。」
原來讓我做朝天女是爲了討她的歡心。
後來,我以瘦金書寫信交給王爺。
宴席上,王爺執意要帶我去北疆。
他卻又不捨了。
-1-
我被身後跟來的人捂住嘴拖到了甬道上。
他們用粗糙的麻繩捆住了我的手。
拉着我沿着興樂宮的小徑向北走去。
手掌被勒得青紫發麻。
身後的太監嫌我走得慢,踢了一腳:「快走。」
這一腳正踢到我的傷口處。
我咬緊牙,低下頭加快腳步。
前些日子,大興王朝發生了宮變。
青灰地磚縫裏的暗紅色血跡觸目可怖。
我被安置在先帝停靈的梁華殿側殿。
裏面坐着一些着素白喪服的女子。
她們暗淡的臉龐看不出一絲表情。
按照律法,朝天女戶可獲世襲官位。
女子成了家族飛黃騰達的墊腳石。
龍馭上賓初進爵,可憐女戶盡朝天。
我拔掉頭上李允璋曾送的金釵,偷偷塞給看門的侍衛。
「大人,行行好放我走吧。」
侍衛用手掂了掂金釵,收進懷裏。
「爲先帝做朝天女是何等榮幸的事情,進來就不要想着走了。」
看他態度堅決,我只好拉住他的衣袖,低聲祈求:「那幫我向陛下帶個話——簪星曳月下蓬壺。」
李允璋送我簪子時,曾對我說過:「山河做媒,簪星爲聘,此生絕不負你。」
侍衛仔細打量了我,點點頭。
這裏守衛森嚴,根本無逃走的可能。
等了一日,盼了一日。
我只能寄希望於李允璋心裏還有一些可憐的舊情。
第三日,侍衛來送飯時,我快步上前拉住了他。
「怎麼樣,陛下可有口諭?」
他用力往裏推了我一把,叫罵道:「什麼玩意,還以爲是哪個主子落了難。」
我沒站穩,趔趄坐在了地上。
「賤奴,陛下讓你安心上路。」
我仍不死心,從地上爬起來,想要衝出去。
外間的人聽到動靜湧進來,把我按在地上。
「呸,要不是等着吉時,現在就了結了你。」
他們狠勁抽了我幾耳光,落鎖關住了門。
-2-
殉葬當日,我被宮人帶去沐浴更衣。
換好殉葬服飾後,去庭院裏集中用餐。
喫食很豐盛,但並沒有幾個人動筷。
周遭啜泣聲不絕於耳。
隨着吉時鐘聲的敲響,我被推着進了大殿。
殿裏擺滿了木桌,每個桌子上放了毒酒和水銀。
禮官一聲令下,殿內哭聲震天。
我顫顫巍巍地舉起酒杯,突然就覺得可笑。
半月前,宦官劉、張等六人發動了六常侍之亂。
他們弒殺了先帝,想要扶持剛滿五歲的四皇子登基。
一時間宮內哀嚎一片,血流成河。
李允璋作爲皇太孫境遇危急。
在他險些被叛軍擒住時,是我爲救了他,不要命地引開叛軍。
我被火箭灼傷了右腿,傷口至今潰爛流膿。
那天夜裏,我僥倖逃脫後,又折返帶他去了掖庭冰窖後的隱蔽洞穴。
我因重傷高熱不退時,他曾握住我的手說:
「時昔,我會讓你成爲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我們在窯洞裏躲了整整十日。
每日靠着僅有的殘羹剩飯苟活。
爲了不讓他捱餓,我讓出食物,餓得幾近暈厥。
後來,駐軍在外的神武將軍發現了端倪。
他帶領訓練有素的齊家軍湧進皇城。
不到三日,就處理了亂黨。
神武將軍稱尊先帝遺願,輔佐皇太孫李允璋即位。
今日,是他登基的日子。
本以爲可以重獲自由,沒想到拼命救下的人竟要送我去死。
看我遲遲不願喝酒,幾個太監過來。
他們捏緊我的下頜,把毒酒灌了進去。
我漸漸失去意識。
-3-
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
我猛地驚醒坐起,發現自己竟和衣躺在牀上。
正在點香的姑娘聽到動靜走了過來:「你醒了?」
她倒了杯熱茶給我,帶着喜色:「我這就去告訴陛下。」
我環顧了四周,看這裏的擺設像是關雎宮的側殿。
李允璋曾在這裏住過許久,因主殿年久失修,前幾年搬了出去。
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裏。
父親曾是當朝太傅,有日我隨他一起入宮。
他在文華殿爲皇子們授課,我去御花園遊玩。
突然天降大雨,幾個與我不合的貴女命人搶了我的傘,我一路追去ťū́₉竟迷了路。
不知在雨裏走了多久,我淋得渾身發抖。
迎面撞上了從關雎宮推門出來的李允璋。
少年執傘立於雨中,眉目如墨皴染,通身玉山之態。
他看到我慘兮兮的樣子,帶我進殿裏換了衣裳。
不久後,宮裏傳起了流言蜚語,說我們在關雎宮有了逾矩之舉。
當時太子尚且在世,他向來崇禮尚賢,便向父親定下了我和李允璋的親事。
只是後來太子英年早逝,父親爲諫言先帝勤勉朝政當場撞死在了大殿的柱子上。
先帝一怒之下,令阮氏全族沒官爲奴。
我從此成了掖庭的奴婢,與李允璋天上地下,親事再無人提及。
我拿起桌子上的布老虎愣怔。
大紅布料已被摸得陳舊。
這粗糙的線腳,分明是剛學會刺繡時,我縫了送給李允璋的。
「時昔,你受委屈了。」李允璋跨過門檻,聲音裏帶着擔憂。
我一驚,手裏的布老虎掉在地上,滾了滿身的灰。
他邁過布老虎,握住了我的手。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冷着臉,往後退了退。
他卻用力把我攬入懷裏:「別怕,朕怎麼捨得讓你死。這幾日見不到你,真真夜不能寐。」
「是嗎?」我看着地上那隻如死了一般的布老虎愣怔。
李允璋低頭看了眼懷裏的我,緊了緊手臂:「一切都是朕的計劃。」
我掙脫開他:「哦?什麼計劃?」
「今後你就是丫鬟珠兒,待朕大婚後,便封你爲純嬪。」
我只覺得荒唐可笑,他憑什麼就改了我的姓名身份。
「我若是不同意呢?」
他皺起了眉:「時昔,這是爲了我們的將來。你如今什麼身份還不清楚嗎,皇后之位就不要妄想了。」
我只覺心下一窒,往後退了退:「奴婢知道的,所以求陛下開恩,消了奴籍放我出宮。」
「出宮?」李允璋起身捏住我的下巴,指腹摩挲掉我眼角的淚痕。
「朕說過不會讓你離開朕的。」說罷,他拂袖離去。
-4-
我被囚在了關雎宮。
李允璋日日來看我,他會帶來我愛喫的點心和愛看的書籍。
就像以往我每次進宮,都會偷偷爲他帶梨花酥一樣。
先帝喜愛煉丹,鑽研長生之道。
對皇子之事並不過問。
太子逝世,太子妃孃家式微。
那時李允璋雖貴爲皇太孫,但在宮裏的日子並不好過,只得假扮庸懦苟活。
我心疼他的境遇,總是想盡一切辦法照顧他,哪怕丟了名節。
我看了眼點心並未打開。
「你最愛的梅花糕要到冬季纔有。」
「朕記得你的喜好。」
見我不ṱûₘ答話,他放下手裏的書,輕聲道:「時昔,等秋時,我們去看楓葉吧。」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齊思婉帶着宮女匆匆進來。
李允璋看到她時,臉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陛下怎麼在這?這位是?」
齊思婉是齊將軍的獨女,跟着他常年在外,並未見過我。
「朕今日得閒逛到此處。」
這幾日照顧我的燕兒突然用力拉我跪下:「回貴人話,我們是關雎宮的下人,我是燕兒,她是珠兒。」
齊思婉上下打量着我們:「珠兒?我的朝鳳宮正缺個灑掃宮女呢,我看她合適。」
她用手指了我,轉眼朝着李允璋撒嬌道:「陛下,好不好嘛?」
李允璋點點頭,帶着她走出內殿:「我來看看是想把這修葺一下,給我們將來的皇兒住。」
「陛下。」齊思婉刻意拉長了尾音,臉頰一片緋紅。
他們的聲音在大殿迴盪。
夏日的穿堂風颳過,竟也似刀子般刺骨。
-5-
我被帶去朝鳳宮伺候未來皇后。
嬤嬤安排了外院的粗活給我。
每日早起抬水灑掃。
雖比掖庭的漿洗還要累一些,但好在熬到年齡了就能出宮。
聽說國喪依照禮制以日易月,帝后婚期由欽天監選定在下月初。
時間緊迫,宮人們都在各司其職地忙碌。
我踮着腳,伸手小心去擦廊下的宮燈。
天氣燥熱,衣服被汗水浸溼,髮絲黏在臉上。
齊思婉被人簇擁着回宮,看到是我停下步子。
「聽說你幹活很勤快,想要出人頭地?」
我趕緊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只是做好分內事。」
「不敢?」她冷笑一聲,揪住我的衣領:「我看你膽子大得很。」
說完,她往後用力一推。
我摔在地上,倒吸一口冷氣。
她身後宮女見狀,紛紛掩嘴偷笑。
齊思婉眼神一轉,示意宮女上前:「娘娘有令,這等粗活不用你幹了。」
-6-
晚間的時候,嬤嬤說上頭有令,讓我去內間伺候主子。
我低頭走進去,發現齊思婉正斜倚在軟榻上養神。
聽到我進來,她睜開眼睛:「珠兒是吧?伺候本宮洗腳。」
一旁的婢女把帕子搭在我的脖子上,遞來一桶水。
水面上飄着嫣紅的花瓣。
我只好跪下,把她的鞋襪褪去。
抱起她的腳放進木桶裏。
誰知,剛挨着水,她便一腳踢在了我的心口。
「大膽,你要燙死本宮?」
我趕忙爬起來找涼水。
可她又嫌棄水太涼。
來回兩次後,她冷笑着喊人進來:「給我打,打到她長記性。」
太監要將我拖出去行刑。
齊思婉身後的宮女攔住:「就在這打,娘娘要看着是否盡興。」
來不及反應,我已被掀翻在長凳上。
竹板帶着風聲,重重打在身上。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每一板子都像是要將我的骨頭碾碎。
灼燒般的劇痛讓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
不知捱了多少下,齊思婉終於喊了停。
她走近我,語帶輕蔑:「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誰,宮裏還輪不到你這賤婢妄想出頭。」
我死死咬住下脣,鹹腥的血流進喉嚨:「是,奴婢知道了。」
「給本宮記清你的身份。」
說罷,命人把我丟進了柴房。
-7-
我被關在柴房好些日子。
疼痛讓我昏昏沉沉,不分晝夜。
直到聽到喜樂聲,才恍然今日是李允璋大婚的日子。
房門吱Ŧṻₐ呀打開,嬤嬤進來給我換上新的衣服。
看我能勉強起身,嘆了口氣:「娘娘讓你去伺候。」
「夜間不得打瞌睡,明日伺候完主子更衣後才能退下。」
我點點頭,走出柴房。
殘月爬上飛檐,我掌燈站在廊下等待。
東邊窗下的蛐蛐叫了幾聲,我忽然想起李允璋曾在池塘邊教我辨蟲鳴的情景。
那時的ṱù₆少年眼裏滿是我的樣子:「等我們大婚時,我讓人捉一院子的螢火蟲給你看。」
殿內搖鈴聲響起,我端着水盆緩慢地走進去。
喜燭映着紅綢,寢殿暖香襲人。
隔着紗帳,我與李允璋四目相對。
他面色潮紅,待看清是我時,帶着薄怒低吼:「怎麼是你?」
影影綽綽間,齊思婉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頸嬌呼道:「陛下不必動怒,珠兒姑娘是最懂規矩的。」
「滾出去。」
我轉過身,飛快地離開。
-8-
帝后大婚後,按祖制要去皇陵祭祀。
聽聞賢王李祁鈞在先帝大行後,一直守在皇陵侍奉。
賢王是先帝的皇三子,也是父親最得意的學生。
聽父親提過,無論才學還是品格他都是出挑的。
他曾把拿手的瘦金書毫無保留傳授於他。
如今借祭祀出逃或者見李祁鈞成了我唯一的活命機會。
近來朝鳳宮事務繁多,不忙時我便躲在住處抄寫經書。
同屋的宮女拿着我的經書呈給了齊思婉。
「奴婢只是想替陛下娘娘祈福。」
我垂下眼,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齊思婉不信,命人一張張查看。
忽然,一張透着梅香的紙箋掉了出來。
這是一首情詩,雖未提及姓名,但看字跡,她一定認得出是李允璋的手筆。
齊思婉捏着紙箋的手青筋凸起,她仰頭髮出一聲冷笑。
隨即用力撕碎紙箋。
碎片簌簌而下。
不等她開口,太監已把我按在地上。
一旁的宮女放下蒲扇,伏在她耳旁低語。
片刻後,她像是解氣似的,揚起嘴角。
她沒有動我,而是讓人把我帶去好生照顧。
我知道我賭對了。
近日,齊大將軍的副將林英頻頻派人來傳信,神情擔憂。
加上齊思婉的貼身宮女總是暗中觀察朝鳳宮所有婢女的神態言行。
我猜亂黨餘孽可能會選擇在祭祀路上動手,而齊思婉想要找一個替身。
我故意激怒她,便使她注意到身形相似的我。
-9-
祭祀當天,我獨自坐在皇后轎輦裏。
齊思婉則和婢女坐在後方的轎子。
去路並沒有遇見危險,而我也沒有找到逃跑的機會。
祭祀時,齊思婉換上禮服與李允璋並肩站在臺上。
我在臺下四處張望,終於看到了李祁鈞。
他一襲玄色衣衫,如玉如松,舉止若風。
我趁着祭祀結束時,靠近他把手裏的紙條塞給他。
那是我臨摹父親瘦金書寫下的「救我」二字。
來不及多說一句,我便被朝鳳宮的人喊走了。
回程路上,我依然獨自坐在皇后的轎輦上。
誰知,李允璋竟掀開簾子坐了進來。
看到是我,他愣了一瞬。
「時昔,你這些日子還好嗎?」
「謝陛下關心,奴婢很好。」我輕輕甩開他伸過來的手。
「別這樣,等時機到了你自會明白。」
我垂眸不語。
齊思婉大概是看到李允璋上轎,匆匆忙趕了過來。
「我讓珠兒先來收拾一下,沒想到陛下就來了。」
她笑着坐下,把我推至一旁。
他們二人在上座,我則窩在轎輦一側。
隊伍行至黛河時,突然發生了騷動。
亂黨餘孽果然選擇了這時復仇。
他們持刀躍出,利刃見血。
一片混亂中,轎簾被人用刀挑開。
爲首的賊子獰笑着逼近,刀鋒指向了我們。
李允璋下意識地擋在了瑟瑟發抖的齊思婉前面。
任由賊子舉刀砍向我。
我拼命抵抗,但由於體力懸殊較大。
官兵趕來救駕前,還是被砍中了肩膀。
雷雨聲中,我倒在了地上。
-10-
醒來時,屋裏瀰漫藥草的苦味。
我想要起身,卻扯到傷口,疼得悶哼一聲。
李允璋快步上前扶我躺下:「別動,太醫說你傷勢嚴重,需要休養。」
我忍痛偏過頭不去看他。
「珠兒,你救駕有功,朕會與皇后商議抬你做答應。」
喉頭湧過血腥味,我嗤笑起來。
那日棄我如敝履,如今又算什麼。
「奴婢這條賤命不配,還請陛下去照看皇后。」
「她無大礙,只是受了驚嚇……朕擔憂你。」
我打斷他:「不必擔憂,陛下若要賞賜,不如放我出宮。」
「你……」
李允璋被我的態度激怒,指節握得發白。
「你根本不懂朕的籌謀與難處。」
他拂袖走後,我留在這裏休養。
這些日子很清靜,竟沒有人來打擾。
照看我的丫頭從外面回來,心不在焉的樣子。
擦桌子時,還不小心碰倒了花瓶。
我問她可有心事?
她哆嗦着說皇后宮裏要殺人了。
原來,宮裏有個叫翠兒的丫鬟在湖邊練舞。
李允璋路過時,駐足看了一會兒。
當夜便讓翠兒侍了寢。
齊思婉氣不過,砍了翠兒的手腳丟進缸裏,讓丫鬟們日日觀摩。
「這事陛下知道嗎?」
「陛下說不過是個宮婢,處置就處置了。」
他一向如此,知道齊思婉的狠毒,卻視而不見。
-11-
李祁鈞託人傳信給我,他讓我放心,定會想辦法帶我出宮。
我點燭焚了信紙,把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
月餘後,我的身體逐漸恢復。
李允璋來看我時,我正躺在院子裏曬太陽。
秋天到了,宮裏的樹葉開始枯萎泛黃。
他帶了外面的楓葉過來,一片片鮮紅似火。
我捏在手裏把玩一會兒,想到李祁鈞的信,便故意問道:「陛下,答應奴Ţŭ̀ₛ婢的事情怎樣了?」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
停了片刻道:「思婉有了朕的子嗣,不宜刺激,等她產子後再說吧。」
我放下楓葉,衝他輕輕一笑:「這宮裏的竹子看着挺拔,風雨後便折彎了腰,檐下的鸚鵡終日聒噪,卻連半句真章也吐不出。陛下以爲,是竹子可嘆,還是鸚鵡可笑?」
李允璋豁然起身,壓抑住怒火俯身逼近:「好,那就看看是竹可嘆,還是鳥可笑。」
-12-
李允璋開始着力朝政,大肆改革。
爲了鞏固風雨飄搖的大興王朝,他首先恢復了前朝的分封制。
將王爺分封爲藩王,駐守邊疆。
分封大典當天,他允我前去觀看。
我以宮女打扮立在龍椅旁。
李允璋着玄色龍袍,頭戴冕旒,端坐在龍椅上。
殿內擺滿了長案,案几上是珍饈美饌。
鐘磬之聲響起,大典正式開始。
皇族親貴們按照詔書被一一分封。
李祁鈞被分至北疆。
他行禮答謝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陛下,臣還有一事相求。」
「皇叔,請講。」
李祁鈞忽然看向高臺上的我:「珠兒姑娘與我有些淵源,還請陛下準她隨我前去北疆。」
李允璋握住玉杯的手驟然收緊:「珠兒是皇后身邊的紅人,怕是不妥。皇叔要是需要人,朕親自幫你挑選幾位。」
李祁鈞神色平靜地從袖中取出明黃聖旨。
卷軸「唰」地展開。
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父王曾贈我聖旨,可圓我一願。還請陛下割愛。」
李允璋的手微微顫抖,杯盞裏的酒險些灑出。
他臉色鐵青:「那還要問一下珠兒是否同意。」
頃刻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看向死死盯住我的李允璋。
只見他眼尾泛紅,眸子裏竟湧出了惶恐與不捨。
我跪下來,聲音清脆,帶着堅定。
「謝陛下開恩,準奴婢出宮。」
良久,李允璋氣極反笑:「好。」
-13-
我回到住處收拾隨身的物品。
李允璋曾送我的玉佩還壓在枕頭下。
上面是他親手刻下的昔字。
他送我的東西很多,因着抄家,好些都不見了。
我把玉佩拿起來放在桌子上,從今與他再無瓜葛。
「當真要走?」李允璋沙啞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到他立在門邊。
「你來得正好,這個還你。」
我把玉佩遞給他,他沒有接,玉佩墜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側身出門,李允璋卻突然上前扣住我的手腕。
他眼眶泛紅:「當初是誰說的要陪我一起江南賞雨,塞北騎馬?」
「夠了。」我打斷他,「陛下怕是記錯了人,奴婢是珠兒,不是阮家的姑娘。」
「時昔,留下來好不好?」
他探身過來,呼吸灼熱。
我只覺噁心,用力推開他:「王爺還在宮門外等我,請陛下不要再食言。」
他猛然間鬆開了手。
我攥着包袱,頭也沒回地走了。
李祁鈞的馬車停在宮門外,見我出來,撩開簾子拉我上車。
深秋的京城已經很冷了,北疆也許會更冷。
許是猜到我在想什麼,李祁鈞遞來一個手爐。
他命車伕駕車去了父親的墓地。
墓碑擦拭得很乾淨,碑前祭祀的食物整齊排列。
顯然他經常過來打理。
我跪在墳前衝父親磕了三個響頭。
母親生我時難產,父親再未續絃。
他一生都在爲王朝的興衰殫精竭慮。
我的鼻子發酸,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女兒不孝,未能替父親昭雪。」
李祁鈞走近爲我披了件斗篷。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阮先生清風霽月,定有平反的那天。」
-14-
我隨着李祁鈞去了北疆。
凜冽的風捲着細雪打在臉上時,我才清楚地感受到了自由。
李祁鈞深諳經世之道,知人善任、運籌帷幄。ţũₙ
修水渠、治荒地、練鐵騎。
北疆在他的治理下炊煙不絕、政通人和。
他手下的鐵騎更是杜絕了匪患,保護往來商隊,使燕都興盛。
初來時,北疆的孩子大多不識字。
李祁鈞便決定在蠻荒之地興建學堂。
我如今在學堂裏任教。
孩子們學習熱情高漲,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
今日散學後,我收拾了課堂,準備離開。
李祁鈞正立在門外看着我,夕陽落在了他的身上。
「王爺,今日得空?」
他點點頭,接過我手裏的書:「可願與我一起回趟京城?」
我頓了下鎖門的手:「回京?」
聽聞齊思婉產下皇子,將於半月後舉行百日宴。
皇帝邀請各位藩王回京參宴。
李祁鈞大抵是發現了我的思鄉之情,想讓我回去祭拜一下父親。
「京城的梅花該開了。」
不等他說完,我接到:「是,香味齋的梅花糕也該售賣了。」
他笑起來,將狐裘緊緊地裹住我:「放心,不會有危險的。」
-15-
我們一路快馬加鞭,於宴會前一天趕到京城。
我不願進宮,便在城裏四處閒逛。
香味齋果然有我最愛喫的梅花糕。
我坐在包間裏倒了杯熱茶。
氤氳熱氣裏,茶香撲鼻。
門忽然被打開,捲進一陣冷風。
李允璋吩咐侍從退至門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他竟然從宴席脫身,找來了此處。
「鬧夠了沒?」
我喝口茶,放下杯子:「陛下何意?」
「我知道你在等我讓步,別鬧了好不好。」
我嗤笑起來:「當初走,就沒打算回頭。」
我側身繞過他,準備離開。
他慌忙拽住我的衣袖,聲音沙啞:
「時昔,這一年裏我回憶了我們的曾經。
「才知道你在我心裏的重量,跟我回去吧。
「皇后已同意讓你做答應。」
我掏出防身的匕首,「嗤啦」一聲,割裂了袖子。
未等他反應過來,快步離開包間。
-16-
李祁鈞參宴回來後,我們沒做停留,連夜趕回了北疆。
京城雖繁華,但不比北疆的厚重讓人安心。
我早已適應了這裏的生活。
日子如流水一般,轉眼又過了一年。
近日,我跟着街邊豆腐西施學會了做熱豆腐。
正在竈房研究做法。
李祁鈞拿了新買的琉璃盤子遞給我:「用這個盛好看。」
我接過盤子,開始切青蔥。
門外突然閃進一道人影。
李祁鈞的侍衛附在他耳旁低語。
侍衛走後,他眉頭緊鎖。
我忍不住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騎將軍辭世,怕是要變天了。」
我停下切菜的動作:「此話怎講?」
「祥珠今年一歲了,怕是會被人利用。」
祥珠是李允璋和齊思婉的嫡子,如今的太子。
「如若變天,百姓可如何是好。」
他嘆口氣:「靜觀其變吧。」
-14-
如李祁鈞預料,大興真變了天。
李允璋重病不治,太子祥珠ţû⁾登基。
齊思婉成了太后,因皇帝尚小,她代行皇權。
昔日齊將軍副將林英成了攝政王。
傳言,林將軍與太后青梅竹馬,早已情根深種。
齊思婉掌權後,昏庸無道。
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大興土木,強徵百姓爲苦力,橫屍遍野。
百姓有苦不敢言,如被發現議論朝政便全家遭殃。
她還修改律法,苛捐雜稅多如牛毛。
這些日子,王府終日閉着門。
李祁鈞忙着召集幕僚商議事情。
北疆下了第一場大雪。
學生休假,我獨自去寺廟祈福。
出來時,雪下得正急,蒼茫一片。
廟外的檐下,蜷縮着一個人。
我走近時,才發現竟是李允璋。
他裹着一件破舊不堪的織錦長袍,喫着不知哪裏拾來的殘羹剩飯。
待看清是我時,他停下咀嚼,難堪地低下頭。
我唏噓着離開,他卻突然喊住我:「時昔。」
他踉蹌地走過來,從懷裏掏出那枚碎了的玉佩。
我接過玉佩,毫不猶豫地丟進雪裏。
-15-
李允璋已在王府門口等待多日。
門房的小廝怕他凍死在路邊,扔了條破舊被子給他。
我出府去學堂,又被他糾纏了過來。
「我知道這些年你與皇叔並未成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真是可笑,難道這世間女子只有成親一條路可走?
我嫌惡地推開他。
爭執間,幾個黑衣人突然出現。
利劍帶着勁風直直朝我們襲來。
李允璋慌忙推開我,擋在前方。
千鈞一髮之際,府中侍衛及時出現。
刺客當場被了結。
李允璋驚魂未定地站起來想要扶我。
「誰要殺你?」我一邊撿書,一邊問他。
他緊抿着乾裂的嘴脣沉默不語。
李祁鈞大步流星地從府內出來。
待看清李允璋後,不可察覺地揚起了嘴角。
李允璋被帶回了王府。
梳洗更衣後,下人領着他來前廳用餐。
雖洗去泥污,但臉上的凍傷結痂仍在。
只見他狼吞虎嚥地往嘴裏扒飯,毫無帝王形象可言。
李祁鈞關心道:「陛下這一路辛苦了。」
李允璋喝了口雞湯,神色悲慼:「皇叔不知,齊思婉那個賤人勾結林英意圖謀反,幸而我及時發現逃脫,不然……」
他話還沒說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隨即便倒了下去。
前廳頓時亂作一團。
管家慌忙去傳喚來了醫師。
醫師替他號脈後,連連搖頭:「作孽啊,這位公子中了慢性毒藥,怕是藥石無靈了。」
李祁鈞神情鎮定,又傳喚來了幾位醫師。
還是一樣的說法。
於是,他試探性地問李允璋:「毒藥以及刺客是?」
話還沒說完,李允璋啞着嗓子打斷了他:「都是那個毒婦所爲。」
齊思婉自產下皇子後,便對李允璋用毒。
如今的垂簾太后之位,看來她是籌謀已久。
停了片刻,李允璋看向我,滿眼愧疚。
「當年齊思婉知道了我們的親事,容不下你,我才被迫給你換了身份。
「是我懦弱無能,纔有了今日的下場。」
我嘆口氣,掩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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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祁鈞與李允璋在書房密談了半日。
當晚,他便開始召集北疆兵馬。
點兵場內,火把燃燒得通紅。
他舉着李允璋親筆書下的詔書,打着清君側的旗號準備帶兵討伐太后。
我知道他爲這天已經準備了很久。
出征那天,旗幟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十萬大軍熱血沸騰,嚴陣以待。
北疆軍如洪流般向京城出發。
我女扮男裝隨軍而行。
李允璋因毒入五臟,身體已經很差了。
每日躺在擔架上,一言不發。
齊思婉、林英因弒君篡位、屠戮忠良不得民心。
而北疆軍因軍紀嚴明,受到了百姓的愛戴。
百姓被無能的君主、暴虐的太后折磨太久。
北疆軍所到之處,無不跟隨揭竿而起。
很快便勢如破竹,攻進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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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祁鈞帶着我走進了大明殿。
宮殿巍峨肅穆,皇帝寶座泛着金光。
林英早已舉刀自盡。
他的屍身歪斜地倒在寶座旁。
齊思婉坐在寶座上,一身黃袍。
她看着臺階下的我們,笑得狂妄。
「李允璋去哪了?還沒死嗎?」
「快了。」
聽到我的聲音, 她猛地一驚:「原來是你?」
「是。」
「他是真想你啊, 你走後他的心也隨你去了。」
「連我孩兒的名字都要取做想珠。」
她閉了閉眼, 突然看向李祁鈞。
「賢王, 如能饒我一死,我便告訴你先帝臨死前的詔書。」
李祁鈞點點頭。
「當年我執意要嫁李允璋, 父親說他早已定親,要我不要胡鬧。
「我不聽勸, 便去問他,他說會處置了阮家姑娘,只寵我一人。
「父親見我堅持, 無奈下撕毀了先帝立你爲儲的詔書, 扶他上位。
「誰知, 他是個負心漢, 愛的永遠是得不到的那一個。」
昏庸無道的先帝, 能在臨死前立李祁鈞爲儲,也算是幡然醒悟了。
大明殿裏迴盪着齊思婉的哭聲,聲聲悲切。
身後的士兵衝了上去。
他們把她從寶座上拽了下來, 冠冕上的珠串散落一地。
皇帝之位非李祁鈞莫屬。
就算是沒有齊思婉吐露真相,李允璋也早已擬好了傳位於皇三叔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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ẗų₈李允璋被接進宮中, 他執意要住在關雎宮。
第二天一早, 丫鬟進去喂藥時,發現他已氣絕。
懷裏抱着一隻紅色的布老虎,屍身早已冰涼。
齊思婉被關進了大牢。
李祁鈞信守承諾, 饒她不死。
但每日午時, 會讓獄卒領着她遊街示衆。
遊街完畢,她被繩索捆綁着跪在囚車上,接受百姓的打罵。
百姓們恨透了她。
拿起竹籃裏的爛茄子、臭雞蛋扔向她。
更有甚者揮着鞭子, 毫不手軟。
不死,卻也生不如死。
至於祥珠那個可憐的孩子, 李祁鈞把他養在了身邊。
他會教導他親賢遠佞、謙遜守禮。
李祁鈞登基前一天,我向他辭行。
宮裏到處懸掛着黃色帷幔,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氣。
皇宮裏的生活並不適合我。
天高水闊, 我要去看大好山河。
我們並肩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
長風獵獵, 鵬程萬里。
他突然看向我問道:「你會回北疆嗎?」
「會,那裏是讓我心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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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間, 我去看了江南的杏花煙雨, 塞北的長河落日。
見識了西南奇絕,感受了蜀道之難。
大興被李祁鈞治理得很好。
四海昇平, 民生安定。
他登基後, 先是取消了朝天女制度。
今後大興朝將不再有活人殉葬。
隨後, 又爲那些被殘害的忠良平了反。
其中, 也包括我的父親。
他爲他追封了文臣最高諡號。
立春的時候,我回到了北疆。
燕都已不復當年記憶的模樣。
一座規模宏大的宮殿拔地而起。
氣勢磅礴,設計精巧。
我突然想到那日在城樓上李祁鈞意味深長的笑。
剛好有一孩童路過,我便問他:「這是何建築?」
孩童得意地說道:「這是皇宮,快要建好了。今後我燕都便是大興的都城。」
「聖上要遷都於此?」
「有何大驚小怪,北狄軍時時來犯,聖上聖明, 要天子守國門,護我大興永遠太平。」
我看向遠處,不久的將來北疆會更加的繁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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