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圈子都知道。
姜家那位千金,最大的愛好是養魚。
而紀家的那位,偏偏一見鍾情,甘願爲愛做三。
死纏爛打,差點連命都搭進去,才終於抱得美人歸。
可三年後,臨近婚禮前夕。
他卻開口說不能娶我了。
我挑眉,問他:「爲什麼?」
他沉默了片刻。
「我可能,不愛你了。」
我點點頭,語氣平靜。
「那是你的問題,你自己去解決。」
我又不是個不可愛、不能愛的人。
三年前,是你死纏爛打,非要做我魚塘裏唯一的魚。
如今,你卻想拍拍尾巴就遊走?
天底下哪裏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1-
我是姜家唯一的女兒。
之所以能成爲「唯一」,是因爲我爸是個深情的渣男。
說他深情,是因爲他愛我媽。
愛到不忍她再經歷一次分娩的痛苦。
所以,在我出生後,他主動去做了結紮手術。
說他渣,是因爲他始終覺得。
愛老婆和在外面沾花惹草,是兩碼事。
家裏的,是用來疼的、寵的。
外面的,只是解悶消遣,是拿來用的。
但我媽不這麼認爲。
在她看來,丈夫可以邋遢些,可以懶散些。
甚至可以抱怨她花錢多、脾氣壞、衣櫃太滿。
但絕對不能不忠。
哪怕你再有錢,也不行。
她不能容忍。
所以,在我十歲那年。
她鬱鬱而終。
我爸便把滿腔的愧疚和疼愛,都傾注到了我身上。
他生怕,我媽的悲劇在我身上重演。
於是,他鼓勵我養魚。
教我看魚的秉性,辨魚的優劣。
他告訴我,男人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即便不是爲了解決「男女之間的事」,也總要有人換燈泡、搬重物、砸核桃。
但別把希望只寄託在一個人身上。
世界這麼大,魚的種類那麼豐富。
在道德允許的範圍內,總該都嚐嚐的。
但是。
他又反覆告誡我。
一旦決定結婚,池塘裏就只能留下一條魚。
因爲婚姻,尤其神聖。
它意味着「即使死,也要在一起」的承諾與沉重。
所以,要格外珍惜。
他說這話時,眼裏藏着一汪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那是一個男人,用盡一生都償還不了的悔意。
當然,這並不影響,他一直在養魚。
-2-
紀呈川,是我最後決定留下來的那條魚。
他不是我魚塘裏最耀眼的那一條。
卻是最執着、最倔強的那一條。
別人來來去去,遊幾圈。
我一擺手,便乖乖甩着尾巴離開了。
只有他,一頭扎進來,死活不肯走。
哪怕我親手把他撈出水面,他也會拼了命地游回來。
他追我的時候。
我滿心滿眼都盯着池塘裏另一條更漂亮的魚。
可他不介意,心甘情願做我的備胎。
後來,我對那條魚失了興趣。
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欣喜若狂。
可我這人,新鮮感來得快,去得也快。
沒過多久,又被另一條新品種吸引了。
他明明難過,卻始終不曾離開。
像守在池底的一塊石頭,沉默又堅決。
就這樣,不知不覺。
他成了待在我魚塘裏最久的一條魚。
直到那場車禍。
生死一瞬間,他撲過來護住我。
人啊,總是容易被這種「同生共死」的情感打動。
那一刻,我的心軟了,亂了,也動了。
我這個從不信深情的人。
那時,是真的動了「清空魚塘」的念頭。
後來,我們訂婚了。
那天晚上,紀呈川喝得爛醉,抱着我家客廳的魚缸說夢話。
反覆唸叨着:「做你一輩子的魚,我都願意……」
我爸站在二樓陽臺抽菸,沉默地看着他很久。
最後才語氣平淡地吐出一句:
「這魚,傻得可以。」
這三年裏。
紀呈川對我始終如一,溫柔體貼,從未改變。
我雖然爲了他清空了魚塘,卻始終沒答應結婚。
直到半年前,我終於點了頭。
那天晚上,紀呈川高興得像個孩子。
我爸知道後,語重心長地看着我,說了句:
「對他好一點。」
於是,這半年,我收斂了性子。
學着順着他、讓着他、溫柔待他。
努力讓自己成爲一個合格的「紀太太」。
而他也拼了命地工作。
一邊籌備婚禮,一邊爲我們的未來奔忙。
他說要給我一場足夠盛大的婚禮。
一個配得上我的未來。
-3-
我一直知道,人是種善變的動物。
但我沒想到,僅僅三個月。
紀呈川,竟生出了翻身做魚塘主的心思。
三個月前。
我爸讓我去 B 市談一個項目。
本以爲只是幾天。
陰差陽錯,卻一別整整三個月。
出差回來那天。
我一進門,便看見魚缸裏那條唯一的魚。
翻着肚皮,靜靜浮在水面。
它,好像死了。
我蹲在魚缸前沉默許久,心裏莫名生出一陣煩亂。
那天晚上,紀呈川來姜氏接我喫飯。
車剛停穩,我正要上前。
副駕駛的車窗卻緩緩降了下來。
一張笑意盈盈的臉探了出來。
「姜小姐。」
是她,夏箬。
紀呈川資助多年的貧困生。
他曾提過,從十歲起陸續資助了十幾個山裏的孩子。
但這些年,真正靠他走出大山的,只有她一個。
所以,他對她格外上心。
每年寒暑假前都親自列書單,託人送過去。
每次大考結束,必定打電話問成績、聊前途。
去年,夏箬進了紀氏,還去紀呈川家裏拜訪過一次。
他們之間的一切,似乎坦坦蕩蕩。
可女人的第六感,就是這麼沒道理。
我的直覺告訴我。
這個女孩,盯上了我魚塘裏那條乖巧又好養的魚。
我看着她,一時間沒出聲。
她似是有些慌了,不知所措地解釋道:
「我……腳扭了,紀總順路捎我回去。」
「抱歉,打擾你們約會了。」
這時,紀呈川從駕駛座下來。
他走過來,牽着我的手,神情自然。
「臨時碰見的,她家正好順路。」
-4-
其實我不太明白。
紀呈川做出這種舉動的用意。
他明明知道。
我從來就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下來。」
我冷聲開口,沒有留一絲情面。
「腿扭了,手也不能打車了嗎?」
夏箬怔怔地看着我,顯然沒料到我會當場發難。
「對……對不起。」
她低着頭,一瘸一拐地下了車。
紀呈川站在一旁,眉頭微蹙,像是想說什麼。
我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淡淡開口。
「紀呈川,這輛車,處理掉。」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用髒了的東西。」
頓了頓,我又補了一句。
「人也一樣。」
夏箬的臉一下子白了,站在原地。
有點無措地看向紀呈川。
而他,卻沒有任何爲她解圍的意思。
最終,她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走遠。
那頓晚飯,自然是喫不下了。
送我回家後,紀呈川也跟着上了樓。
「你ţũ̂³跟一個小姑娘較什麼ẗū́⁴勁?」
他伸手想從身後抱我,我側身避開。
「我不是在跟她較勁。」
我抬眸看他,語氣平穩。
「紀呈川,我是在警告你。」
「我不管你存着什麼心思,沒有下一次。」
看來,這一年。
紀呈川在紀氏混得風生水起。
而我,收斂了脾氣。
倒讓他以爲,我是可以被他蹬鼻子上臉的人。
「我能有什麼心思?」
他嘆了口氣,捧起我的臉,語氣認真又溫柔。
「以安,我的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
他說得很動情。
可我,țū́ₓ一個字都沒信。
我爸說。
男人就像小孩,天天回家不喫飯,多半是外面零食喫飽了。
這句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極有道理。
紀呈川,若是真的憋了三個月。
好不容易要見我了。
哪裏還會有心思管一個扭了腳的姑娘。
可看着他眼裏的那點小心翼翼地認真。
我的心還是軟了那麼一瞬。
罷了。
我這三個月,不也是……偷偷養了一條魚。
就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吧。
-5-
第二天一早醒來。
我給魚缸換了水,又放進了一條新買的魚。
跟之前那條,是一模一樣的品種。
我爸路過,看了一眼魚缸,隨口問道。
「魚死了?」
我點了點頭。
「但我願意,再給它一次機會。」
他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
最終沒說什麼,只默默抽了一口煙。
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紀呈川是我養的魚,還救過我。
我可以多給他一點耐心。
但對其他人,我沒有。
於是,我撥通了紀氏祕書室的電話。
關於夏箬的風言風語,很快在公司炸開了鍋。
但紀呈川,似乎並不打算珍惜這次機會。
他不僅整頓了整個祕書室。
還讓夏箬空降進來,坐上了祕書的位置。
我沒有質問。
只是停止了對魚缸裏那條魚的投餵。
我想看看,到最後。
這條魚到底是餓死,還是會自己游回來。
一週後,魚已經奄奄一息。
紀呈川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正盯着那條魚。
我在想,如果它表現得讓我滿意。
或許……還能再餵它一口。
但它大概是真的活膩了。
「以安,我們退婚吧。」
這是紀呈川開口第一句話。
我緩緩轉過身,挑了挑眉。
「爲什麼?」。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開口。
「我可能,不愛你了。」
我點點頭,神色平靜如水。
「那是你的問題,你自己去解決。」
我又不是個不可愛、不能愛的人。
三年前,是你死纏爛打,非要做我魚塘裏唯一的魚。
如今,你卻想拍拍尾巴就遊走?
天底下哪裏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這三年來,我給你喂的食物、投的資源、給的信任。
竟是要變成你忘恩負義的資本嗎?
-6-
紀呈川是紀家的私生子。
從他接近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抱着什麼樣的心思。
但是,我不在乎。
反正都是我池塘裏的魚,伺候我的男人。
他圖我的權、圖我的人還是圖我的錢。
對我而言,沒什麼區別。
只要伺候得讓我滿意,我一向不吝嗇給報酬。
三年前,那場車禍。
我第一時間就查了個底朝天。
ţů⁽如果那是他自導自演的苦肉計,我自然會讓他喫不了兜着走。
可結果證明,那場事故確實與他無關。
他只是聰明地在混亂中抓住了一個機會。
撲上來護住我,和我一起賭生死。
他對我,雖有算計,卻也不是全無真心。
那我,也回報他一點真心好了。
於是,紀呈川靠着我,靠着姜家的勢力。
一點點在紀氏站穩了腳跟。
紀家顧念姜家的面子。
讓他掛個副總的位置,打理分公司。
但更多的,就沒了。
我知道他不甘心。
他想上位,想擺脫「私生子」的標籤。
更想站到紀家太子爺——紀時宴的對立面,分庭抗禮。
可我不會,也不可能。
因爲一個男人,把姜家放在紀家的對立面。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自己更重要。
這是我爸媽教會我最重要的一點。
可變故就這麼發生了。
四個月前,紀時宴失蹤了。
紀呈川成了最合適的「接任者」。
短短幾個月,他從分公司副總調任紀氏總部常務副總。
就在我出差回來當天。
紀家公開宣佈,若紀時宴一個月內未歸。
將由紀呈川出任集團總裁一職。
也是那天。
我看見夏箬坐在他的副駕駛。
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他不再願意活在我的掌控之下。
他想要站在和我對等的位置。
甚至。
他怕是,也想養魚了。
後來,我直接對夏箬出手。
在他春風得意之時,明晃晃地抽了他一巴掌。
紀呈川提出退婚,又何嘗不是惱羞成怒呢?
短短幾個月,竟是被人捧得連姓什麼都忘了嗎?
當天晚上,我走到魚缸前,撈起那條早已死透的魚。
沒有猶豫,直接扔掉了。
-7-
強扭的瓜甜不甜,我不知道。
但這個瓜,我現在必須親手扭下來。
姜氏宣佈,即日起中止與紀氏的一切合作項目。
同時聲明:等待紀氏真正的掌權人歸位。
當晚,我便接到了來自 B 市的一通電話。
「聽說,你在等我回來。」
熟悉的聲線,低沉清冽。
卻帶着從骨子裏壓下來的鋒芒。
赫然是紀家失蹤已久的太子爺——紀時宴。
外界一片譁然,都說姜家此舉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卻沒人知道,三Ṫų¹個月前,我去 B 市談下的那筆訂單。
足以撐起姜家整個季度的現金流。
不到一週,紀呈川便妥協了。
他開除了夏箬,跪在了我家的庭院裏。
我站在他面前,不由地感嘆。
紀呈川,真的能屈能伸啊。
「以安,我之前……昏了頭」
「你說的對,都是我的問題,我已經解決了。」
「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抬起頭,眼裏裝滿了悔意和溫情,幾乎快要溢出來。
我低頭,認真地打量着他。
「紀呈川,我是給過你機會的呀。」
他眼中劃過一絲疑惑。
我卻只是輕輕一笑,轉身離開。
紀時宴在 B 市,做了我三個月的魚。
他是我養過的魚裏,最合我心意的那一條。
聰明,剋制,危險,又有趣。
可紀呈川,念着你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真心。
我還是選擇了你。
可你,卻跳出了我的池塘。
以爲自己能做另一片水域的主人。
那麼,現在。
我也要重新做選擇了。
-8-
紀呈川在我家跪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姜氏便發佈公告。
重新啓動與紀氏的部分合作項目。
當然,只是其中幾個,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而我和紀呈川的婚禮。
仍舊按原定日期,兩週後舉行。
而那一天,若紀時宴還未現身。
紀呈川便會順理成章,徹底接管紀氏。
我們都在等那一天。
他在等他的高光時刻。
而我。
在等他從巔峯摔下來的那一聲巨響。
只是沒想到,最先等不及的會是夏箬。
「你爲什麼要逼着他娶你?」
她眼圈泛紅,語氣帶着幾分委屈。
我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打量着她。
「他也可以不娶的。」
目光掃過她身上那些超出她消Ţųₕ費水平的首飾和衣服。
「只是,不娶的話,他可能養不起你。」
她臉色一下漲紅,又迅速蒼白。
「是你!」
她忽然提高聲音,像是找到了突破口。
「是你一直揹着他和其他男人攪合。」
「他纔跟我在一起的!」
語氣裏甚至帶上了幾分理直氣壯。
「他那麼好的人,你要是愛他的話,怎麼捨得這麼對他?」
我挑了挑眉,懶懶反問。
「誰告訴你,我愛他了?」
她怔住了,像被一口氣堵在喉嚨。
眼裏滿是無法理解的震驚。
對她來說。
紀呈川是她走出大山的恩人,是救贖,是全部的仰望。
可對我而言。
他不過是個披着深情外衣的鳳凰男。
一隻養熟了、卻轉身咬主人的白眼狼。
夏箬被我噎得說不出話。
我想了想,從包裏拿出一份請帖,遞了過去。
「你……讓我去參加你們的婚禮?」
她瞪大眼,有些難以置信。
我點頭,笑容溫柔得近乎體貼。
「去吧,你會感謝我的。」
起碼,在紀呈川衆叛親離的那一天,還有你陪在他身邊。
看看,我對自己的魚多好啊。
哪怕他背叛了我,我還是會替他着想。
-9-
婚禮前的一晚上。
我正和紀時宴通着電話。
一轉身,卻看見我爸站在房門口,神色沉沉。
我隨意說了兩句,便掛斷了電話,走向了我爸。
「以安,你想好了嗎?」
我爸聲音沉沉。
「如果是紀呈川這種貨色,我相信你能一直壓住他。」
「但……紀時宴,țü⁾他不一樣。」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紀氏的這場權力博弈裏。
紀呈川,從頭到尾,連真正的牌桌都沒上過。
而真正對弈的,是紀時宴與他父親老紀總。
而紀呈川不過是被隨手推動的一枚棋子。
這幾年,老紀總一直握權不放,處處壓制紀時宴。
未曾想,紀時宴竟直接破釜沉舟。
避其鋒芒,遠赴 B 市。
我爸作爲商人,看懂了這一局。
上了紀時宴的賊船,拿下了 B 市那個項目。
但作爲一個父親。
他更希望我在婚姻中有絕對的控制權。
紀時宴不是紀呈川。
他,絕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的對象。
這一點,我當然清楚。
我原本打算出差回來後就告訴紀呈川真相。
讓他主動站隊紀時宴。
可我沒想到,紀呈川蠢得連這點局勢都看不明白。
老紀總幾句好話、一些空頭承諾。
他就頭也不回地撲了上去。
「爸,壓制蠢人也很累的。」
我看着我爸,語氣輕描淡寫。
「而且——」
我頓了頓,笑了笑。
「你忘了,我人生中第一條想養的魚就是紀時宴。」
我爸微微一愣,隨即笑出聲來。
-10-
當年,我和紀時宴在同一所高中。
情竇初開的年紀,加上我爸灌輸給我的養魚理論。
我對紀時宴,認真地表了白。
「我想讓你成爲我魚塘裏的一條魚。」
那天,他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彷彿被雷劈了。
我爸得知後,沒說一句廢話,連夜把我打包送出了國。
臨行前,他在那套「養魚哲學」上鄭重補了一條。
「絕對不能養自己招惹不起的魚。」
我記住了。
出國後,見多了各式各樣、花裏胡哨的魚。
那段年少的插曲,也就很快被我丟在了記憶角落。
回國後,我還在公司摸索上手。
而紀時宴,早已是殺伐果斷的小紀總。
於是,我謹守教訓,行事剋制。
除了工作,從不主動靠近他半步。
他太聰明,也太危險。
我不需要一個隨時可能攪翻我整個池塘的存在。
直到三個月前,在 B 市。
昏暗的燈光下。
他站在離我一臂之距的地方。
白襯衫袖口捲起一截,露出冷白的手腕。
「姜以安。」
他看着我,嗓音低沉。
「你不是說……想讓我成爲你魚塘裏的一條魚嗎?」
我聞着他身上那股雪松混着白檀的氣息。
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像在誘哄。
「你敢不敢試一下?」
紀時宴,他在主動勾引我。
這,誰能頂得住?
也是那時,我才意識到。
我少年時垂涎已久的那條魚,也曾渴望來我的池塘。
-11-
香檳塔搭得精緻,紅毯延展至盡頭。
我穿着潔白的婚紗,坐在後臺的化妝鏡前。
「姜小姐,」化妝師輕聲提醒,「時間到了。」
我起身,裙襬如水般滑落。
禮堂門緩緩開啓的剎那,掌聲響起,閃光燈此起彼伏。
紅毯盡頭,紀呈川穿着剪裁得體的禮服,站在那裏。
神情溫和,目光熾熱。
他一直以爲,他會是今天的主角。
他伸出手,想牽住我。
下一秒,禮堂另一側的大門被人推開。
一隊黑衣保鏢魚貫而入,爲最後那個人讓出一條直線。
紀時宴緩步而來。
全場譁然。
他一身黑色西裝,襯衫一絲不苟地扣至最上面。
金絲邊眼鏡架在挺直的鼻樑上。
站定那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姜以安,我來搶婚了。」
我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脣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紀呈川臉色頃刻間慘白,強撐着開口。
「哥……你既然回來了,正好參加我的婚禮。」
紀時宴眼神未動。
他的目光從頭到尾都只落在我身上。
我抬眸看他。
「你遲到了。」
他低笑一聲,嗓音微啞。
「抱歉,來的路上處理了一些麻煩。」
我點了點頭,將手遞給紀時宴。
紀呈川卻伸手拉住了我,眼神帶了點崩潰與祈求。
「以安,你要去哪裏?」
我脣角一挑,笑得張揚。
「看不出來麼?」
「我要逃婚啊。」
話音未落,紀時宴已經利落地將我打橫抱起。
他目光淡淡掃過紀呈川。
「你既然也在,就一起去參加我和你嫂子的婚禮。」
-12-
逃婚,的確很愉快。
而逃婚之後。
在同一天轉身嫁給另一個男人,愉快得甚至有些上頭。
這場婚禮,成就了我和紀時宴。
也讓紀呈川徹底淪爲笑柄。
短短一日,他從紀氏「準接班人」,到人人避諱的棄子。
連自己的未婚妻都變成了哥哥的枕邊人。
倒是夏箬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他身邊。
最終,紀呈川被紀時宴逼得不得不離開這座城市。
他走前給我打了一通電話。
「以安,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只有我像個小丑。」
「我以爲只要做了紀氏的掌權人,就能配得上你了。」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浪費時間。
我和紀時宴的合作。
無論是 B 市的項目,還是婚事本身。
都把紀氏和姜氏帶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我真的非常忙。
沒有空,也沒有興趣。
去聽紀呈川那些多餘的、無意義的廢話。
-13-
紀明宴視角。
我喜歡姜以安,很多年了。
高中的時候,她站在我面前,眉眼明豔,語氣認真地問我:
「紀時宴,你願不願意成爲我池塘裏的魚?」
我臉色鐵青,轉身離開,沒有搭理她。
第二天,她就出國了。
姜叔說,她是因爲被我拒絕才賭氣走的。
我信了。
那之後,我沉默地等了她好幾年。
總想着,等她回來,我就告訴她。
我願意成爲她池塘裏的那條魚。
但我希望是唯一的一條魚。
可我沒想到,她回來後,對我避之不及。
整個圈子的人都知道。
姜家的大小姐會玩,愛養魚。
卻唯獨不敢招惹紀家的大少爺。
我曾一度以爲,是我當初的冷漠讓她傷透了心。
這些年,我冷眼看着她一條條地換。
溫順的,張揚的,聽話的,不聽話的。
每條魚都遊進她的世界,卻也不過轉瞬即逝。
我咬着牙,恨她,更恨自己。
不該在她靠近的時候推開她。
可等我鼓起勇氣,想再一次走近她的時候……
我爸在外留下的那個私生子,紀呈川。
卻先我一步,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她。
他什麼都比不上我,太蠢,太貪,太不知天高地厚。
可他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死纏爛打。
他做了我曾經不敢做的事。
他追她,哄她,護她,哪怕低到塵埃裏。
車禍之後,她清空了魚塘,把所有的目光都給了他。
甚至和他訂了婚。
我有想過要放手。
於是便放鬆了對紀呈川的打壓,讓他做了分公司的負責人。
-14-
可我沒想到。
在聽到紀呈川求婚成功的那一刻,我差點衝進了姜家。
手已經搭上了車門,腳踩上油門,理智卻在最後一刻拉住了我。
我憑什麼衝進去?
我沒有資格。
可也就在那一晚,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我必須得到姜以安。
至於紀呈川?
抱歉了,紀氏是我的,姜以安也是。
我主動和我父親攤牌,要求掌控紀氏。
他拒絕。
於是,我去了 B 市。
他果然把紀呈川推上了他不該在的位置。
我親自去找了姜叔。
願意把 B 市項目百分之三十的利潤給姜氏。
只要姜以安來負責這個項目。
我也找到了夏箬。
那個從小仰慕紀呈川的女孩。
我告訴她,她以爲的「光」,不過是姜以安魚塘裏的一條魚。
我讓她去勾引他,去纏住他,不讓他踏足 B 市。
而我,在 B 市安靜地等着姜以安。
果然,只要我主動一些,她就不會拒絕我。
這三個月,我們白天一起並肩作戰,夜晚魚水交融。
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兩個,是同一類人。
我和姜以安,是天生的一對。
可我沒有想到。
三個月後,她竟毫不猶豫地選擇和我了斷。
她要回去和紀呈川繼續結婚。
我沒有阻攔。
因爲我知道,紀呈川已經迷失在權力和溫柔鄉里。
姜以安不會再要他的。
果然。
姜家突然暫停了與紀氏的所有合作。
她說她在等紀氏掌權人的歸來。
而我,這次,不會再遲到。
-15-
我和紀明宴的婚姻持續了整整十年。
第一年,新婚燕爾。
他說:「以安,我可以成爲你唯一的一條魚嗎?」
我點了點頭。
結婚後,只留一條魚。
這是我對我爸媽的承諾,也是對婚姻的尊重。
第二年,如膠似漆。
他說:「以安,我簽了一份協議,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協議寫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們以後分開,紀明宴會把自己一半的身家給我。
那時,我想。
婚姻,好像也沒有那麼令人畏懼。
第三年,我們有了個女兒。
他說:「以安,太疼了,我們不要再要孩子了。」
我輕輕撫上他蒼白的臉。
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爸爸是不是也這樣看着媽媽?
第五年,紀氏開始佈局海外市場。
他說:以安,我很累,不想跟你吵架。
第七年,紀氏國際化轉型成功。
他說:以安,我要開會,今晚不回去了。
第十年,我發現他和紀呈川不愧是兄弟。
都喜歡資助貧困生。
然後對披荊斬棘來到他身邊的女孩充滿了柔情。
拿到紀明宴出軌證據的那一天。
我帶着他籤的協議,去找他。
時間果然是最可怕的敵人。
他看着那張紙,怔了很久。
彷彿恍然才記起。
原來他,曾經那樣真誠地愛過我。
最終,他同意了,我分走他一半的身家。
臨出門前,他喊住了我。
「你在遠山別墅那邊,養的人,是紀呈川嗎?」
我頓了頓,沒回答,直接離開。
是不是紀呈川都不重要。
如果他不肯承認這份協議,好聚好散的話。
我也不介意,扶持一把紀呈川。
十年前,我不是紀明宴的對手。
可十年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晚上回去。
我告誡我可愛的女兒,一如我爸當年。
對於招惹不起的魚,有兩種做法。
一種是不養。
另一種是學習它的謀略和智慧,找到它的弱點,等到時機一到,再收網。
16(紀呈川視角)
接近姜以安,我的確心懷不軌。
可愛上姜以安,從來就不是一件難事。
所以,當車禍發生的時候。
我是真的願意爲她去死的。
後來,我活了下來。
幸運之神似乎也站在了我這邊。
我成了姜以安池塘裏唯一的一條魚。
一開始,我欣喜若狂。
後來,我發現。
姜以安,從不去招惹我名義上的哥哥,紀明宴。
她看他的眼神和看我不一樣。
姜以安看我的時候,就像在看一個寵物。
我拼盡全力把所有好東西捧到她面前。
她會回饋一點溫柔、一點鼓勵。
可她看紀明宴的眼神里,有欣賞、有忌憚、有認真。
那不是魚和魚塘主之間的距離。
那是獵人對獵人的審視。
我隱隱明白,他們纔是同一類人。
但是,我不甘心。
我委婉地對她說,我想往上走,想在紀氏站得更高。
想要和紀明宴分庭抗禮——甚至,取而代之。
她輕輕一笑, 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轉頭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裏,有諷刺、憐憫, 還有一點不屑。
後來, 我輾轉難眠, 總是忘不了那一眼。
是不是在她心裏, 我永遠也比不上紀明宴?
但我沒想到,機會竟會來得這麼快。
紀時宴「失蹤」了。
而我,在短短幾個月裏, 擁有了位置、權力。
還有夏箬的溫柔體貼。
我以爲, 我終於走上了命運的主位。
可當姜以安回來的那天。
她看着我, 眼裏只有平靜。
或許還有一些寵物不聽話的憤怒。
但其餘的,沒有了。
於是, 我提出了退婚。
對姜家而言, 我現在可是水漲船高的紀氏接班人。
我不信, 姜以安依然會無動於衷。
可我剛掀了牌,她就直接推翻了桌子。
我跪在姜家求她原諒時,心裏還抱着一絲僥倖。
想着她終究在乎我的。
直到婚禮當天。
她披着婚紗, 從紅毯的盡頭走來。
走向的, 卻是紀明宴。
-17-
離開這座城市後。
我去了 C 市, 蟄伏了整整五年。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 一點一點把根紮下去。
從最底層做起, 咬牙熬過無數個無人問津的深夜。
我在等。
等姜以安和紀明宴破裂。
我這個哥哥, 他是比我聰明。
可他未必比我懂得珍惜。
姜以安是烈性的酒, 也是最鋒利的刀。
而紀明宴……
那麼高傲的一個人,能低頭一時,卻絕不會低頭一世。
我是男人,更瞭解男人。
他總會有走神的時候。
我沒急。
我耐心地等着,看着他們並肩,看着他們恩愛。
哪怕心如刀絞, 我也一聲不吭。
好在, 我等到了。
那天,姜以安主動聯繫我。
屏幕亮起的那一刻, 我全身都在顫抖。ṭū⁼
哪怕我知道, 她只是想讓我成爲她手中的一把刀。
去制衡紀明宴,去攪亂局勢。
我答應了。
最終,他們離婚了。
姜以安,要重新開放她的池塘了。
我使出一切手段,重新回到了那片水域, 成了衆多魚中的一條。
哪怕只是其中之一, 我也甘之如飴。
我以爲,只要足夠耐心, 終有一日,我能再次成爲唯一。
可笑的是。
一年後,我竟然在池塘裏,與紀明宴狹路相逢。
那一刻, 我忽然明白了。
不會有人成爲她的唯一。
或者說,從來都沒有。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在姜以安心裏獨佔鰲頭。
那人,只能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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