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

爹爹宴請賓客之日。
府中馬奴在衆目睽睽之下將我的小衣掉落在前廳。
全場驚愕過後,爹爹的政敵出言奚落,心上人當場宣佈與我再無瓜葛。
爲保府中顏面,族中欲將我下嫁給馬奴。
我求爹爹還我清白,一向將我視作掌中寶的他卻只是沉着臉:「你妹妹還沒有嫁人,你也要替她們考慮,嫁與馬奴已是上策,你若不肯那就只能一根白綾自我了結。」
進退兩難之際,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將聘禮抬進了顧府。
婚後,我兢兢業業半生,只爲報答他當日的恩情。
雖承受了一輩子的罵名,但我寬慰自己兒女懂事孝敬,夫君與我相敬如賓,還有什麼不知足。
但在時景彌留時,他神色愧疚地緊緊握着我的手,道出了其中祕辛。
我才知曉,原來我的一生都是笑話一場。

-1-
「嬤嬤,你去哪裏?」
我被噩夢驚得渾身虛汗,抬眼一看。
正看見我的奶嬤嬤匆匆往袖口裏塞了什麼東西。
她還謹慎地將手腕間的褶皺磨平,端好神情準備出門。
瞧着眼前的這一幕,我才明白我重生了。
像是被我突然出聲嚇到。
她渾身一僵,臉上還掛着驚愕。
「小……小姐,你不是睡着了嗎?」
見我冷冷地盯着她。
嬤嬤朝門外喊:「你們幾個死丫頭又在偷懶,知了都把小姐吵醒了。」
「再躲懶不幹活,就把你們幾個統統發賣了去!」
耍完威風后,她討好地看向我。
「小姐,都怪那些好喫懶做的丫頭們擾了您的清淨,要不要我……」
我擺了擺手:「天太熱了,對她們也不必太過苛責。」
「我方纔問你話呢,你在胡扯什麼。」
嬤嬤大驚,一拍腦門。
「瞧奴婢這記性,只顧着怕窗外的蟲子擾了小姐的清淨,都忘了回小姐的話,真是該打!」
「奴婢準備去小廚房端您的燕窩。」
她突然俯身,笑眯了眼:「今個老爺宴請賓客,其中不乏青年才俊,想來是想替小姐您好好張羅呢!」
若是當年時候的我,必定會被這話羞得紅了臉。
這事也就能順利地被王嬤嬤糊弄過去。
但我卻只是點點頭,往她的袖口看去。
「來人!」
「王嬤嬤手腳不乾淨,偷拿本小姐房裏的東西,給我仔細搜。」
門外守着的丫鬟婆子有序進來。
將她死死摁在地上,任憑王嬤嬤再怎麼掙扎都紋絲不動。
「小姐……」
「我真沒有偷拿,我可是您的奶嬤嬤啊!」
「您不信別人還不信我嗎!」
我一腳踹到了她的心口。
「爛心肝的東西。」
她渾身發抖,不知是疼的還是被嚇的。
很快。
丫鬟小桃就從王嬤嬤的袖口中翻出了一件小衣。
瞬間,房中落針可聞。

-2-
我彎腰看她。
「嬤嬤,我記得你還有個兒子是吧。」
「當年還是我作保,他纔有機ẗú⁼會同府中的哥兒一同上書塾。」
王嬤嬤慘白着一張臉,死死地盯着我。
「桃兒,去將那小子接回來,就說本小姐有事要吩咐。」
「小姐!都是老奴的錯,是我鬼迷心竅受人蠱惑!求您不要傷害昌兒啊,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小ƭŭₚ桃連忙應了聲。
臨走前還惡狠狠地瞪了王嬤嬤一眼。
深宅大院裏多的是陰私手段,傷口不在明面上,但卻能讓人痛不欲生。
平日裏,王嬤嬤仗着是我的奶嬤嬤,在我的院裏稱王稱霸慣了。
如今一朝失勢,在我的示意下。
押着她的那些丫鬟婆子一擁而上,挨個發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滿。
等小桃很快帶着昌兒回來。
王婆子已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她掙扎着起身。
「老奴但憑小姐吩咐。」

-3-
上一世。
我的小衣莫名出現在了父親準備的宴席之上。
堂堂名門閨秀,竟與府中馬奴私通。
事後,我暗中調查卻發現相關的人要麼暴斃,要麼犯錯被髮賣出府。
線索斷了,就好似有人暗中阻撓般巧合。
爲了活下去……
我接受了剛從揚州外派回來的時景的求娶。
這便是我可笑一生的開始。
王婆子得了吩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眼裏全是對昌兒的不放心。
等她離開。
我蹲下身子看着昌兒。
他眼神清澈,不解地問:「小姐,您找我來有什麼事?」
我緩緩勾起了脣。
「無事,讓小桃帶你去玩呢。」
他展出一個大大的笑。
「太好了!」
「今天終於不用聽夫子唸書了,每回夫子唸書在我聽來就像唸經般,頭都要炸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
「去吧。」
昌兒蹦蹦跳跳地跟着小桃出去。
我的臉色也越來越冷。
「方纔瞧見王婆子的慘狀也能視若無睹,若非是天生癡傻,就是心機頗深。」
我看向身後:「知道該怎麼解決了嗎?」
「害我至此,她王婆子也該好好感受這痛徹心扉。」

-4-
待我趕到,宴席已經坐滿了賓客。
今個節令宴是爹爹與官場友人相聚,過個熱鬧。
但爹爹特意囑咐,可以帶上家眷,喊我們後院幾個到前廳來也算作陪。
見我來遲,爹爹有些不滿:「今天這麼多的貴客,你此時纔來像什麼樣子。」
「趕緊坐下吧!」
妹妹笑着給爹敬了一杯酒:「爹爹別惱,今個是大日子,姐姐必定是想好好打扮一番,不丟鄭府顏面,這才耽誤了時間。」
她朝我擠了眉眼:「是吧,姐姐。」
「但是姐姐珠翠滿身,可別不小心掉了什麼東西纔好!萬一要是被什麼人撿去,可是麻煩呢!」
我徑直落座女席,沒有分給她半點眼神。
鄭琉璃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孃親不耐煩地呵斥她:「行了!什麼場合說這些,院裏嬤嬤怎麼教的規矩?」
孃親不喜鄭琉璃。
這是全府都知曉的事。
只因在她生出嫡子的那天,爹特意帶回來比我只小一歲的鄭琉璃。
「幸祖宗庇佑,讓我鄭某得了這個嫡子。」
「只是琉璃到底也是我的血脈,又在流落在外多年,今個我終於將她尋回,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至於那外室,就打發走不讓她擾了主母清淨。」
那時還小的我,就眼看着爹爹身後的族親一陣恭維。
還有人誇讚爹爹重情義,院子裏乾淨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事。
而孃親母家日漸勢弱,產後還虛弱的她也只能被迫接受了鄭琉璃這個女兒。
說來也是。
能阻止外室進門,又將家裏子女放在主母名下,放在其他人家都能讓主母羨慕不已。
這許多年以來,爹爹是上京出了名的愛妻愛女,就連官場也博得不少美名。

-5-
酒過三巡。
衆賓客的話也引到了家中的各位子女身上。
「早就聽聞鄭老爺家有雙姝,今日一見容色果真不凡,令人心嚮往之!今日來了這麼多的青年才俊,不知可有心儀之人,可要叔叔爲你們拉縴保媒?」
說這話的是個混不吝的主,言語輕浮引得不少人不滿。
身旁的劉千金悄悄翻了個白眼,還有膽子大的嗤笑出聲。
唯有鄭琉璃聽着這話,不由得羞紅了臉。
「一切但憑爹爹做主。」
一句父母之命,就差點將上一世的我逼死。
話音剛落。
席間就傳出了騷動。
「呦!鄭老爺府中的馬奴也是頗有趣味,你們瞧這上面還繡着交頸鴛鴦呢。」
「不知是府裏的哪位丫鬟與你情意相通,不若求你們老爺直接給你們二人賜婚,也算全了這番情誼。」
但也有頗爲古板的人,言語暗諷鄭府作風不良,當場下了爹爹的臉面。
原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方纔打圓場的人也不好再說話。
鄭琉璃瞧向我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得意。
她語氣帶着好奇:「瞧着這料子不錯,與你苟且的那女子怎麼會有這種成色的物件?」
「莫非……是偷的。」
對上爹爹難看至極的臉色,她依然得意地走到宴席中央。
「我們鄭府可容不下手腳不乾淨的人!」
「爹爹您可一定不要輕放了他,不然可是要讓在場的叔叔伯伯們笑話了!」
聽到她這樣說。
跪在地上的那個馬奴立刻求饒。
「不是!不是偷的,老爺求您明察啊。」
爹爹的臉色愈發陰沉。
連帶着看鄭琉璃的眼神也不善。
「這肚兜上面有字,我倒要看看是哪個賤皮子敢行偷竊之事!」
鄭琉璃三步並作兩步,將地上的那個肚兜撿了起來。
展Ŧũ²開後,走到衆人面前轉了一圈。
看着衆人震驚的反應,男席處的沈明州面色大變。
「琉璃,快收起來!」
但又有何用,鄭琉璃方纔已經帶着這件肚兜轉遍了整個宴席。
鄭琉璃尖叫着:「啊!怎麼會!」
手裏的物件扔也不是,藏也不是。

-6-
「這琉字,瞧着彷彿是出自妹妹之手。」
「你這馬奴真是大膽,竟然敢潛入妹妹閨房行如此下作之事,真是該死!」
鄭琉璃面色慘白,眼神怨毒地看着我。
「一定是你,是你害我!」
「爹爹,求您爲女兒做主啊!」
我看向跪在下處的馬奴。
他立刻膝行向前:「都是奴才一人的錯,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只求老爺不要牽連到二小姐身上。」
席間一陣唏噓。
「瞧着還真是深情……」
爹爹最是好面子。
儘管今日這局拙劣異常。
但貞潔二字壓在女子身上,哪怕是被冤枉的,鄭琉璃也只有死路一條。
就像前世的我那般。
衆人的三言兩語眼看就要將鄭琉璃釘在恥辱柱上。
沈明州再也忍不住,從男席處衝了出來。
他將鄭琉璃護在懷中。
「鄭青璃,她是你妹妹。」
「你怎麼如此惡毒,當衆以清白陷害琉璃。」
「你快給她道歉,給大家將今日之事解釋清楚。」
上一世,直到時景臨終前。
我才知曉他與沈明州一直喜歡的都是鄭琉璃。
爲了給鄭琉璃鋪路。
他們不惜設計陷害我與府中馬奴之間有私情。
沒了我,鄭琉璃就沒了任何阻礙,可以如願以償地嫁給沈家公子。
時景求娶不得,甘願犧牲自己來監視我,生怕我一時想不開傷害了他最愛的鄭琉璃。
他們將我耍得團團轉。
真是好癡情的人呢。
於當時的我而言,嫁與時景是我唯一的選擇。
爲了回報他的恩情。
我將府中庶務操持得當不讓他有任何後顧之憂,替他照顧府中後嗣爲他興旺家族,經營嫁妝鋪子讓在他這個朝廷新貴在外體面非常。
後來,他臨終悔過,求我原諒。
我卻一把火點燃了他頭頂的牀幔。
在衆人咒罵我是瘋婆子的聲音中,我才徹底笑得開懷。
我曾心悅沈明州,爹爹也有意讓我嫁與他。
但我卻也不是非他不可,世上的好男兒如此之多。
誰還會在一棵歪脖樹上吊死。
誰知他們竟歹毒至此,想出讓我失去清白的法子來達成目的。
上一世,我遺憾的就是沒能將這對狗男女帶走。
我一步步走向他們。
在他們二人怨懟的眼神中。
我猛地扇向了鄭琉璃。
「作爲鄭家女兒,你真是丟盡了父親的臉面!」

-7-
好好的一場時令宴,被攪得烏煙瘴氣。
爹爹受了不少奚落,也讓同僚們看盡笑話,他發了好大的脾氣。
爲保顏面,府裏已經放出消息。
說鄭老爺並非需要家中女兒聯結姻親,只要孩子願意,他們做父母的就要成全孩子的情誼。
話說得漂亮至極。
只是隔壁院子的叫罵聲都快傳到大門口了。
小桃朝着外面狠狠潑了一盆水。
「呸!活該!」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給她們一些教訓?若不是小姐您發現了那王婆子,恐怕今日承受這一切的就是您了!」
是啊,清白二字就像壓在我們所有女人身上的一座大山。
若真讓他們得逞,即便我怎麼努力也不過是蚍蜉撼樹。
這一點,沈明州知曉,時景知曉。
鄭琉璃更該知曉。
我卸下頭上的釵環:「先去見父親吧。」
剛進門口,一杯裝了沸水的茶盞就朝我砸來。
「逆女,跪下!」
我閃身躲過,徑直走到他的面前。
「我無錯,爲何要跪!」
他猛地拍了桌子,面色因憤怒微微發紅。
「你歹毒至此,壞了你妹妹的名聲,還敢說自己沒錯。」
「你從前最是溫順乖巧,如今怎會如此行事?」
我突然發覺。
他好似大街表演的馬戲團裏牽着的猴子。
初具人形,略通人性。
「是我害的又如何?」
「難道爹爹以爲,我就應該任由鄭琉璃陷害於我,然後認命地嫁給一個馬奴嗎?」
「溫順乖巧,體貼小意,被人欺負到家了還要裝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假惺惺地裝作姐妹情深地原諒,可我偏不!」
「若換成你被同僚陷害,讓你失信於聖上,不知你是會原諒對方默默接下莫須有的罪名,還是會跟對方不死不休?」
我挺起胸膛,直視着他。
他嗤笑出聲:「這兩者又不同!你殺伐之心過重,回去好好反省去吧。」
我垂下眼皮,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禮。
轉身之時,臉上才掛上了嘲諷的笑。
兩者有何不同?不過是沒有把我當人罷了,一個物件,一個附屬,在他看來又有什麼資格同他相提並論。

-8-
鄭琉璃得了兩個選擇,要麼嫁給那馬奴,要麼尋一根白綾吊死。
但那根讓她自我了斷的白綾還未送到她的院門,沈時兩家求娶的聘禮已經抬進了鄭府。
這些日子鄭琉璃一直被鎖在自己的院子裏。
今日才得以出來。
去前廳的路上,她特意繞路經過我的院子,昂着頭看起來十分神氣。
「姐姐,就算從小你事事都能壓我一頭,但那又如何,如今真遇到事了,還不是有許多人前仆後繼地爲我驅使。」
「聽說今日求取的人裏還有你心愛的沈公子呢,不知聽到這個消息你心裏作何感想啊?」
沈明州是沈家獨子。
沈夫人又是華平長公主,自是想爲自己兒子尋一個樣樣都頂好的兒媳。
若非孃親與長公主有幼時同窗的情誼在。
鄭府在沈府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看着鄭琉璃遠去的背影。
「小桃,去將府裏發生的事情告訴長公主。」
雖說高Ŧũₙ嫁女,低娶媳。
前世,沈明州能軟磨硬泡地讓長公主同意鄭琉璃過門,那是因爲鄭琉璃還有些好名聲在外的。
但今時今日。
只怕等會前廳要有一番好戲看了。

-9-
不消半個時辰。
小桃跑了一身的汗,臉上卻笑眯眯的附在我的耳邊。
「小姐,長公主今日有客,沈公子是趁長公主不備偷偷跑出來的。」
「現下長公主馬上到前廳,瞧着像是要發火呢。」
我抬眼看向鄭琉璃,她正一臉嬌羞地攪着手帕。
「我與沈公子相互欽慕已久,如今小女名聲受損,承蒙沈公子不棄……」
說着她的眼眶瞬間變紅,引得沈時二人一陣緊張。
時景攥着拳頭,像是在極力剋制自己上前去安慰。
沈明州更是將人攬進了自己懷中細心安慰,絲毫不在意在場的衆人。
時景見心上人如此傷心,眼神陰鷙地看向我這個罪魁禍首。
前世相處了一輩子。
他這人什麼脾氣秉性我最是瞭解,睚眥必報、陰狠毒辣。
爲了成全鄭琉璃,他寧願犧牲自己來牽制我。
他能靠着自己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自是能有幾分本事。
但上京可不比千里之外的揚州,沒有根基地位,沒有銀錢鋪路。
我倒要看看他時景還如何過得同上一世那般順風順水。
長公主怒氣衝衝地進來時,正瞧見沈明州與鄭琉璃在衆目睽睽之下相擁在一起的場面。
沈明州有些驚慌:「母親,Ťŭₖ您怎麼……」
話還未說完。
長公主就將相擁着的二人分開,然後狠狠地甩了鄭琉璃一巴掌。
她剜了躲在沈明州身後的鄭琉璃一眼:「狐媚子的東西!」
對上原本在上首端坐的爹,他連忙着急地迎了下來。
但盛怒之下的長公主並沒有顧及什麼情面:「全上京都知道,鄭大人最是疼愛妻女,只是自家女兒出了這等醜事,再怎麼疼愛也不該教唆她去勾引別人家的兒子。」
「你說是吧,鄭大人?」
爹爹額間沁出了冷汗,臉上的笑意也難以維持。
只是一個勁地同長公主賠不是。

-10-
爹爹丟了人不說,還狠狠地得罪了華平長公主。
待他恭敬地將長公主幾人送出府門後,才面色陰沉地找鄭琉璃算賬。
我體貼地幫他帶上了門。
聽着裏面的慘叫聲,抬腳往後院走去。
這深宅大院裏的事,按理都會被人給摁下。
但鄭琉璃今日之事卻被有心人編成了話本,許多說書先生茶餘飯後的談資。
只不過是隱去了沈公子的部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得罪了誰。
等我再見到鄭琉璃的時候。
她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爹爹當日是下了狠手的,雖沒傷到面頰,但抬手間還是能看見可怖的傷口。
「嗤!你來幹什麼。」
「看我笑話的嗎?」
我搖了搖頭。
「並非如此。」
「事到如今,你只有一個選擇了。」
前世我還有放手一搏的資本,而鄭琉璃卻沒有退路可走。
她的眼睛裏瞬間迸出光。
我附在她的耳邊蠱惑:「時景在揚州時與你有一同長大的情誼,雖說現在人人都因着長公主的緣故不敢與你有瓜葛,但是時景不同啊!」
「他當日可是同沈明州一起來求娶你的。」
「我可是瞧得真真的,他待你的情誼,絲毫不遜於沈明州。」
聽到我的話。
鄭琉璃陷入了思考。
時景是愛她勝過沈明州。
但這一切都是基於不會損害自己利益爲前提的。
若說前世他來求娶我,我雖名聲有損,但那樁婚事也絕對是有利於他。
孃親爲了能讓我在婆家抬得起頭,出嫁時在原本的嫁妝上又足足添了一倍。
雖然外族家日漸勢弱,但扶持一個剛剛調任的小官也是綽綽有餘。
這也使得時景能快速在人人顯貴的上京立足,官階也日漸升高。
眼看着鄭琉璃眼神漸漸鬆動。
我繼而道:「你有什麼想說的,我可以幫你傳信。」
她瞬間警惕,眼神也變得狠辣:「你怎會如此好心,這次又想怎麼害我?」
我嗤笑:「若非是你主動害我,我又何時害過你?」
「你且好好想想吧,整個府中也就我能幫你了。」

-11-
剛過晌午。
小桃就遞給我一張紙條。
我打開一看,鄭琉璃這也太沉不住氣了。
「去將這信送去給時景。」
日子一天天過去,時景那邊還是沒有任何回信。
他耐得住氣,但鄭琉璃可等不了了。
上一世有母親爲我轉圜,打算讓我隱居深山或做個姑子再也不回來。
不過還未等我出發,時景就上門求婚了。
如今鄭琉璃可沒有這般好命。
沈明州那邊已經相看了許多家的女子,時景又毫無消息。
爹爹這幾日也是受盡了白眼,眼看就要將白綾送到鄭琉璃院子裏了。
鄭琉璃的信又重新送到了我的院子,一同來的還有她與時景來往的信物。
時景隱隱有擺脫鄭琉璃的苗頭。
但他曾經癡情至此,我又怎能不滿足呢。
我帶着時景家傳的玉佩和他初到上京時送給鄭琉璃的信到了前廳。
爹爹當即帶着這些信件去找了時景。
物證在前,時景無論如何也不能抵賴了。
沒有三書六禮,沒有八抬大轎。
只隨便選了個日子,鄭琉璃就坐着一頂小轎去了時府。

-12-
沈明州的婚事並不順利。
聽聞鄭琉璃嫁給時景後,他有意給其他家的女娘臉色瞧。
都是好人家的女兒,所嫁之人是這德行,哪怕家裏有金山銀山的也不願意送自家的女兒進去遭罪。
時日久了,長公主就愈發記恨鄭琉璃。
「小桃,這些鵝卵石都撒上了嗎?」
我遠遠地看見了長公主的馬車已經進了寺廟。
小桃在每個鵝卵石上撒上了細細的土,不讓石頭露出來。
「放心吧,小姐。」
今日下着小雨。
但承恩寺的香火依舊很旺。
我有意放慢腳步,等着長公主從我身旁經過。
果然,原本溼滑的地面加上鵝卵石,經過石階的長公主一個不留神身體就朝側傾去。
「小心!」
危急關頭,我連忙擋在了她的身下,結結實實地被壓在石階上。
疼痛瞬間讓我吸了口涼氣。
待長公主看向我時,又假裝十分錯愕。
「殿下,竟然是您!」
因着鄭琉璃的關係,她已經不欲再同我們有來往。
但是看到我手臂上猙獰的傷口時,還是有些感動。
「你這丫頭從小就懂事,只可惜……」
「等回去了我讓太醫給你開些金瘡藥,女子還是不要留疤的好。」
我恭敬地站在一旁。
「多謝長公主殿下。」
她來了興趣:「你來承恩寺是作何?」
我有些難以啓齒,身後的小桃趕緊接過話茬。
「還不是都怪那個攪家精,她如今是嫁出去了,可是卻連累了我們小姐的名聲……」
小桃還想再說,卻被我眼神制止。
聽到此處的長公主彷彿找到了可以傾訴的人。
近日沈明州鬧得滿城沸沸揚揚。
她說自己雖是長公主,但也是一個孃親,拿兒子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13-
我嘆了口氣。
辦法也不是沒有,再生一個孩子就好了。
沈大人沒得早,長公主這麼多年也只是守着這麼一個寶貝疙瘩。
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
也縱得他太過無法無天,現在還記恨上拆散他與鄭琉璃的母親了。
我們二人同命相連。
因此,長公主也對我訴說起這些時日的苦楚。
「青璃,你也受苦了。」
我含淚點了點頭。
卻聽她下一句:「要不,你來做我的兒媳吧。」
我心中瞬間警鈴大作,連忙岔開話題。
那日承恩寺一遇,我藉着治傷的藉口頻繁去長公主府。
一日,恰巧碰見從醉花樓裏出來的沈明州。
見到我,他帶着一身酒氣就朝我走來。
「你怎麼這麼難纏,爲了我都來討好我母親了。」
他伸手指着我,被我一把推開,但他還是自顧自地言:「鄭青璃我告訴你,你就是比不上琉璃半分。」
「像你這般惡毒之人,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娶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他的話在看到我身後跟着的男子後戛然而止。
「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長公主府了,來人……把這個娘們唧唧的人給本公子扔出去!」

-14-
沈明州喊了半天,府裏的人也沒有一人動。
最後,他惱羞成怒地衝進內院。
我連忙帶着顧清離開,去了前廳候着。
好半晌,長公主身邊的侍女才引我們過去。
這時的沈明州已經離開,徒留傷心的長公主靠在貴妃榻上。
我推了一把身後的顧清,然後恭敬退下。
顧清家世清貧,母親重病只能去碼頭幫人搬重物,卻還因樣貌被人排擠。
那日同長公主出遊的時候,正好碰見他人欺負的場景。
就讓長公主動了惻隱之心。
顧清太想上進了,短短幾日就成功得了長公主的歡心。
而那時的沈明州還不知道摟着醉花樓哪個歌姬尋歡作樂呢。
方纔還敢用妻綱來壓長公主,我估摸着離長公主徹底厭棄他不遠了。

-15-
過幾日是爹爹的壽辰。
原本準備今年大辦一場,但因着前些日子鄭琉璃鬧出的那些事,他決定只在請來幾桌親朋小聚一下。
一大早,時府小小的馬車就停在門前。
鄭琉璃身着樸素,從前頭上戴着的頭釵也少了許多。
她身側跟着的時景面容冷淡,與她時刻保持着距離。
鄭琉璃臉上的笑有點僵,卻還是裝作夫妻恩愛的模樣演給衆人看。
時景在見到我的那一瞬,就立刻緊張起來。
他穿過人羣,走到我的面前。
「青璃,還好你沒事。」
我厭惡地抽回自己的手:「妹夫,我當然沒事。」
「青天白日的,少對我拉拉扯扯,這便是你們時府的規矩嗎?」
我話說得冷淡。
時景一時間也摸不着頭腦,在鄭琉璃怨懟的眼神中又重新坐了回去。
短短一場家宴。
時景就頻頻朝我這邊看來,眼看鄭琉璃就要壓制不住怒火。
她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拉着時景的手撒嬌。
「夫君,許久沒有回家了,待會你陪我多呆一會,好嗎?」
場面一陣安靜,衆人眼睜睜地看着時景直盯着我出神。
鄭琉璃再也裝不下去。
丟Ťų⁻下筷子就捂着臉離席了。

-16-
飯後,時景追上了我。
「青璃,等等我。」
他氣喘吁吁地在我面前站定:「你是不是也回來了?」
「不然爲何……嫁給我的是鄭琉璃。」
我冷冷地看向他。
良久,他才重重垮了肩膀。
「是我對不住你,你怨我都是應該的。」
「但是我如今心悅的人是你,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與鄭琉璃相處,我也無時無刻不在厭棄自己……」
我打斷他:「厭棄自己就去地獄贖罪啊。」
「跑到我這裏假惺惺地要做什麼?」
「難不成,是捨不得從前的生活,希望我能出手幫你?」
「時景,你無論哪一世都讓人瞧不起!」
他的面色有些發白。
伸手想要攥住我的手,卻又僵在半空。
我轉身離開。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呢。
將人的價值榨乾後,說一聲抱歉,就想要抹去從前的所有罪過,真是異想天開。
時景纔不是傻子沈明州呢。
什麼纔是對他最有利的,他分得比誰都清楚。

-17-
那日過後。
鄭琉璃就與沈明州之間的聯繫更爲親密。
時景也裝作十足受害人的模樣,往鄭府送回好幾封家書。
瞧着他是打算放棄鄭琉璃了。
上一世我的貼心照顧,像是讓他有點認不清現實。
總還幻想着同我再續前緣。
Ţũ̂₀顧清給我遞來消息,長公主也有了喜脈,沈明州知道後同她大吵了一架。
爲了證明他有能力,他最近瞞着長公主似乎有大動作。
作爲競爭者,顧清想要與我結盟。
因此,在時景又一次傳回家書時,我給他嚐了點甜頭。
「長樂街的鋪子,每年進賬五百兩。」
「小桃,就把這家鋪子送給時景吧,這原本也該是鄭琉璃的,只是她出嫁時並未帶走,如今也算還給他們夫妻二人。」
「希望他能發現我留給他的驚喜。」

-18-
很快,顧清就派人傳信,讓我加強府門守衛。
果然半夜,外面就有官兵騎馬經過的聲音。
鄭府離皇城遠,雖然只能聽見些許聲音,但好在沒有波及到這裏。
一整夜都鬧得人心惶惶。
翌日清早,我們才知道昨夜晉王謀反。
但還未攻擊太武門,就被御林軍全部拿下。
一切結束得太快。
直到第二日上朝,爹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至於晉王, 已經被就地處死。
這場荒誕的謀反就這樣失敗了。
聖上心痛長子謀逆, 特召長公主去侍疾。
而長公主直到天矇矇黑,還未出宮。
顧清打點宮中內監, 也得不到什麼消息。
直到翌日清晨,長公主才失魂落魄地出了宮。
我同顧清在外等着,見到長公主坐着聖上特賜的轎輦出了宮門。
我連忙上前:「殿下,您可有哪裏不適?」
她白着臉, 久久不能言語。

-19-
鄭琉璃名下的那家胭脂鋪子的隔壁是沈府的產業。
也是鋪子的管事同我說, 總是能碰見二小姐進出隔壁。
後來, 我派人盯梢。
就發現了鄭琉璃同沈明州的私情。
因此, 我就索性將那家鋪子交給了時景。
長公主扶着我的手,問我身後公主府的侍從:「去查公子現如今在何處?」
待我們趕到。
聖上派的御林軍已經將長樂街包圍了。
長公主乘着轎攆進去時, 沈明州正在跟李將軍對峙。
「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 本公子你都敢抓!」
「真不怕聖上砍了你的腦袋。」
鄭琉璃躲在沈明州的身後。
而時景則是一臉菜色地站在一旁。
雖然他平時知曉他們二人有往來,但親眼所見仍令他難以接受。
「逆子!」
見到長公主,沈明州的氣焰更盛。
「母親, 你快給舅舅說,讓他將這個不長眼的東西處置了!」
長公主快步上前,猛地將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李將軍, 抓走ṱũ⁶吧。」
這話說完。
長公主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20-
直到被帶走的時候, 沈明州還有些不敢相信。
「母親, 爲何!」
「爲什麼不救我!」
他目眥欲裂:「一定是因爲你肚子裏的那個孽種,你對得起爹嗎……」
聽着他的話, 長公主的神情也從最開始的悲傷變爲憤怒。
「我們走吧。」
沈明州定於秋後問斬。
爲了避免鄭琉璃連累家裏。
爹早就將她從家中除了名,時景親眼見了她與沈明州有苟且後就給了她一封休書,將她趕出家門。後來她去了哪裏,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時景在京中待不下去。
就向聖上遞了奏摺調回揚州。
臨行前,他給我傳信說是自己渾渾噩噩,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
希望能得到我的原諒。
我將他送的書信放到了火苗上, 看着火舌一點點將信紙吞噬。
「都安排好了嗎?」
「小姐放心, 那批馬匪都是通緝要犯, 碰上了他們神仙也得交代在那裏。」
我點了點頭。
「是啊, 官員在外派路上遭遇馬匪也是常有的事。」
「碰上了也是時景倒黴。」
我自小就非善茬。
上一世, 所有人都勸我,已經過了一輩子,就放下仇怨,和時景和解。
但我卻趁着衆人不備,放火送他見了閻王。
今世也是如此。
我從不與死人計較。
他死了,我也就原諒他了。

-21-
沈明州問斬當日, 我去瞧了。
他在人羣中四處找尋,但依然尋不到長公主的身影。
我對他說:「長公主今日生產。」
他彷彿看懂了我的口型, 眼淚滑落的瞬間, 他也長眠於世。
顧清怕長公主鬱結於心。
整日帶着孩子去找長公主逗弄,長公主也漸漸不再沉溺於過去。
聖上爲了補償長公主。
孩子還未滿月, 就被封爲和安郡主。
滿月宴那天。
我去瞧了,白白嫩嫩的,長得非常好看。
小郡主精神不錯,身體也棒。
從長公主府出來。
我去見了外族家的表姐。
「青璃, 想好了嗎?」
我朝她點了點頭。
「想好了,我要跟着你走南闖北,到處看看。」
她伸手將我拉上馬。
旭日東昇。
前方是我的光明坦途。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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