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舉可願與朕結拜?假如劉備魂穿趙構

六十三歲的劉備,正感受着身體裏的血一點點涼下去。
他想:白帝城,就是此生終點了。
涿郡的桃園跟長安的夢都已遠去,這世道註定要藏你的刀,灑你的血,管你百折不撓還是志猶未已,攜民渡江還是英雄拔劍,到最後都要給你扣個螳臂當車的罪名,埋葬你的兄弟與理想,讓你認命入土。
人誰無死,可惜我還不甘不服。
劉備在心底嘆出口氣,萬般遺憾,總要閉眼。
只是劉備怎麼也沒想到,這次在白帝城裏閉上眼,竟還有再次醒來的那一天。
·1
紹興十一年,十一月,劉備的魂靈飄蕩九百載,撞進了宋高宗趙構體內,滾燙的熱血剎那間燒滅了趙構的魂魄,於是劉玄德夢醒臨安城。
趙構:???
沒注意自己是不是弄死了個狗東西,劉備剛醒,就差點被亮瞎雙眼。
沒別的,這屋裏觸目所及,全是瑪瑙水晶,瑪瑙水晶,還特麼雕龍附鳳。放劉備身前那水晶案几旁,更有金盆數十架,盛滿了胡桃文鶉鴿色的炭條,炭火熊熊之餘,又有無數鴻羽編織而成的羅帳屏風。
殿內竟還有花草,這些草木宛如雲披霞彩,爭奇鬥豔,劉備一個都認不出。
反正透出股清幽的香,沁人心脾,不沾半點菸火氣。
劉備一抬頭,外邊西風蕭蕭,霜雪滿地。
劉備懵了,這什麼地界啊,這大冬天的,弄這麼花裏胡哨,總不能是自己死後升了仙,進了崑崙瑤池,九重仙境。
那雲長呢?雲長也該在啊?
腳步聲響,劉備倏然回神。
乃是有個近侍過來,低着腦袋,ṱū́²說官家,秦相公差人提醒了,金人已經入京,官家的病若是無恙,還請早些從復古殿移駕。
劉備:???
啥玩意叫官家,移駕又特麼移去哪?
內心百轉千回,臉上面不改色,老江湖劉玄德只一點頭:「好,退下吧。」
近侍剛走,劉備的目光就狂奔出去,在復古殿裏翻找文字。
首當其衝的就是劉備面前案几,上邊擺着全國各地的奏摺,好些地名讓劉備一時恍惚,也讓他猜出瞭如今的身份——他還是個皇帝。
而當劉備翻到各地呈交的賦稅錢糧,差點把眼睛都給瞪出來。
「這尼瑪,上輩子六十多年,也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啊!」
然而下一折,就是跟金人和談,割地賠款,每年都要送給金人二十五萬兩銀子,二十五萬匹絲絹。
劉備呆了呆,他從這些奏摺裏使勁翻,終於又翻出這年頭銅錢跟銀子的比例,最少都要兩千多枚銅錢才能換一兩銀子。
這就是五萬萬錢,再加上二十五萬匹絲絹,比特麼蜀漢一年的賦稅都多!
劉備深吸口氣,撲鼻而來的,盡是清幽的芬芳。他眼皮跳了跳,倘若有人在場,能見到劉備眸中一閃即逝的火光。
他忽然想拔劍殺人。
只是簡單瞭解了一下時局,劉玄德再看復古殿,便絲毫不覺得是崑崙瑤池了,那些水晶瑪瑙跟芝蘭玉樹,落在他的眼中,不再有風雅堂皇,全特麼變成了血色。
漫天血色裏,劉備彷彿看見了漢末長安城的絃歌,靈帝桓帝的奢靡。
那後面便是被屠殺的徐州百姓,是平原縣裏辛勤勞作卻一年只能喫兩頓肉食的尋常農夫,是萬里江山上隨處可見的面黃肌瘦,又拖家帶口的災民。
這不是什麼寒暑不侵的人間仙境,這裏一寸寸都是民脂民膏,都是流不盡的生民血!
劉備吐出口氣,抬頭望天,上輩子六十年風霜從他眼底燃起,老遊俠頭子的憤怒再次從他骨頭裏復甦。
死而復生,是天命也好,神鬼也罷,既然朕來了,必不叫我漢家江山壞在這等敗類手上。
當天,劉備從復古殿的奏摺和草擬的文書裏基本搞清了現狀:天下南北對峙,大宋與女真血海深仇,但兩方仍在和談。
更確切點來說,這不是和談,乃是大宋稱臣投降。
只是割地賠款,金人還有兩個奇怪的條件,一是不得更換重臣,二是必殺岳飛。
劉備看得眼皮直跳,這分明是賣國的重臣與外敵勾結,換榮華富貴,驍勇的將軍令金人膽寒,卻身陷囹圄。
前身的皇帝在特麼幹嘛?
又翻了翻,劉備從「臣構言」的文書裏翻出瞭如今的名字。
趙構。
成吧,趙構已經死了,這天下從今以後,只有趙玄德。
趙玄德深吸口氣,朝外招呼,說起駕,回宮!
·2
自復古殿回宮的路上,殿前都指揮使楊沂中莫名有些忐忑。
前邊那官家,跟以往好像不太一樣了。
臉還是那張臉,人還是那個人,就是那雙眼睛,那份氣度,總覺着望之不似人君。
就比如說官家走着走着,見到太監手凍得通紅,會把御攆裏的幾個手爐拿出來,舉止自若,說都分了,能暖和點是點。
太監們誠惶誠恐,官家就在那笑,說趕緊着,早點回宮也免得秦相公掛念。
完事官家還把腦袋從御攆裏探出來,殊無什麼風度,目光逡巡兩三圈,最終定在他楊沂中身上。
楊沂中神情一肅,說臣在。
趙玄德反而笑得更輕鬆,說沒事,就是想起來複古殿裏還有炭火如山,放那也是浪費,你帶人把這些炭火都搬出來,路上也好取暖。
楊沂中怔了怔,低頭拱手道:「官家龍體金貴,復古殿裏都是胡桃文鶉鴿色的炭條,是官家才能用得,臣等卑賤之身,豈能……」
「朕讓你去拿,你就去拿。」
趙玄德徑直打斷了楊沂中的話,楊沂中愕然抬頭,正對上趙玄德堅毅如鐵的目光。
就這麼着,隨行的禁軍與太監,零零散散捧了近百個手爐,蕭蕭北風裏,只見霧氣瀰漫,竟把不少人的眼眶都給勾紅了。
楊沂中沒紅,楊沂中正被趙玄德叫到身前問話。
趙玄德就輕描淡寫的,說你覺得秦相公怎麼樣啊?岳飛此人又怎樣呢?

差點把楊沂中嚇死。
這事你問得着我嗎???
但官家既然問了,楊沂中只能說秦相公公忠體國,是大宋一等一的忠良,嶽元帥卿本佳人,只可惜不能體會官家苦衷,動輒違背節制,終於走上歧途。
趙玄德失笑,說朕知道,是你去抓的岳飛,他既然走上歧途,還能隨你進京?
楊沂中抹了把汗,點頭,說前幾個月,臣去見嶽元……岳飛時,岳飛就指臣直言過,說臣這次來找他,意思不好。隨後請臣入內飲酒,當時臣以爲酒裏必然有毒,這是岳飛明知要死,不願死在牢獄之中,所以拉臣陪葬。臣早年也跟岳飛打過金人,想着岳飛畢竟於國有功,要是這般了結,也算不錯,就跟他一併飲了。
楊沂中說到此處,神色不由黯淡了幾分。
「臣沒死,岳飛也沒死,岳飛只是笑,說你還是嶽某的兄弟,嶽某跟你走。」
風雪蕭蕭,趙玄德與楊沂中一時無言。
片刻後,趙玄德不露心跡,拍拍楊沂中的肩膀,說你也不容易,朕知道岳飛的功勞,只可惜爲國家計,朕便容不得他。
楊沂中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萬語千言,終究只化作一聲嘆息。
回內殿之後,趙玄德打發楊沂中去找史書,說明日金人使者就要到了,朕要從漢末到如今的史書,仔細瞧瞧以往天子是怎麼跟蠻夷打交道的。
楊沂中領命去找,心裏忍不住白眼向天。
就您這打交道的方式,除了兒皇帝石敬瑭,也沒誰可以借鑑了。
趁楊沂中去拿書的工夫,趙玄德就在內殿裏多轉了幾圈,順便多找些文書來看,反正對這世道多瞭解一分,總也多一分掌控。
放在顯眼處的大部分都是宋金議和的奏章,其中大部分臣子支持,少部分人言辭激烈,說趙玄德誤國誤民的都有。趙玄德把這幾個人名記下來,日後準備大用。
然後趙玄德就發現了內殿還有一處角落,裏邊塞着不少東西。
其中有金帶,弓箭,寶ťū⁷刀,再往裏翻,趙玄德又拽出一面寫着「精忠岳飛」四個字的大旗。
無聲的風捲動這面殘破的旗,趙玄德的神色也不由冷下來。
原來這角落裏放的,乃是當初趙宋官家賜給岳飛的東西,隨着岳飛被問罪,這些東西想來也沒人敢要,紛紛又送回了宮裏。
既然曾經君臣相得到這種程度,既然天子的威望可以賞賜大將到這種程度,那趙構一定是有實權的。
有實權,爲何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趙玄德的眉頭越皺越深,他望着這面大旗,心底忽然湧出一個念頭:誰說只有權臣纔可以賣國呢?
或許連天子也可以賣國!
趙玄德冷着臉,一把丟了大旗,目光又投向角落中。
天子跟權臣一起賣國,趙玄德這初來乍到的都能想明白,朝廷裏估計不剩幾個忠良了。
別看自己如今能使喚得動楊沂中,如果真要撥亂反正,楊沂中跟他手裏的禁軍未必會跟他,自古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趙玄德老江湖了,懂。
想救岳飛,想治好大宋,還想北伐中原,只能是從長計議。
趙玄德吐出口氣,壓着心裏的煩躁,繼續翻。
角落裏還有些其他東西,大多是趙構跟岳飛的來往書信,趙構的那些聖旨趙玄德看都不看,只從故紙堆裏翻岳飛的文字,試圖窺見其人。
然後就看見一篇長文。
這篇長文喚作《出師表》。
趙玄德想,出師表嘛,多半是很多年前,岳飛第一次出征北伐時所寫。
接着一句話就闖入趙玄德眼簾。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存亡危急之秋也。」
這句讀完,趙玄德忽然覺得不對,思緒一時恍惚起來,這種口吻,這番形勢,像極了九百年前的某個書生。
南陽草廬,意氣風發,白帝永安,霜鬢蕭蕭。
「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趙玄德的手開始抖。
他接着往下讀,讀到郭攸之、費禕、董允、向寵,又讀到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
趙玄德的兩行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來。
「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
趙玄德看着看着,這些字越來越模糊,他伸手去擦字,還是糊,纔想起來擦淚。
擦掉了淚,大殿裏又爆發出一陣極吵鬧的嘶聲。
趙玄德想大罵,大喊,說別吵了,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說不出話了。
趙玄德想,原來是我自己在哭。
這哭聲迴盪在大殿裏,宮城裏,冥冥深夜,蕭蕭北風裏,上窮碧落下黃泉,放聲哭了九百年,見不到曾經少年。
當楊沂中帶人搬了幾箱書回來時,只見趙玄德捧着《出師表》痛哭。
哭得悲愴蒼涼,沉鬱斷腸,久久不絕。
不知過了多久,趙玄德終於收了哭聲,大哭了這一場後,他像是忽然丟掉了許多枷鎖,真切活在了這個世界上。
原來從古至今,都是同一片天地。
趙玄德望着楊沂中,抖抖手裏的紙,說這是岳飛臨摹誰的,諸葛丞相?
楊沂中點點頭,有點懵,說是啊,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除了諸葛武侯,還能有誰?
趙玄德咧嘴一笑,招招手,說行,你把漢末的史書先給朕挑出來。
楊沂中麻利,一邊擺一邊給趙玄德遞話,說官家,其實岳飛更喜歡關張,以前他跟臣說過,這輩子要是能像關張一樣名留青史,便不枉來世間一遭。
趙玄德沒說話,瞅了楊沂中一眼,說你小子對岳飛念念不忘啊。
楊沂中有點慌,抿抿脣,說臣不敢。
趙玄德哈哈一笑,說沒事,敢也無所謂,你本就該念念不忘。
楊沂中正恍惚間,趙玄德已經開始看書,他從白帝城往後翻,翻到季漢一蹶不振,到處都是叛亂,到處都是缺糧與缺人的困境,看到諸葛亮以一人之力,殫精竭慮,重新把季漢從深淵拉起來,還能上出師表,還能北伐中原。
趙玄德眼眶又開始紅。
接着就是關中震動,三郡響應,可惜敗於馬謖街亭。

趙玄德狠狠砸了一下案几。
楊沂中眼皮直跳。
後邊諸葛亮一次次出祁山,伐中原,一次次功敗垂成,直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命殞秋風。
趙玄德忽然合上了史書。
他閉着眼,一任涕淚橫流,對楊沂中道:「把秦相公叫來,朕有大事與他商議。」
楊沂中愣了愣,他今天已經愣了無數次,今日的官家實在太不尋常,那身難以言說的氣質越發明顯了,可楊沂中就是想不出到底是什麼。
趙玄德睜眼,目中寒光湛湛:「還不去?」
楊沂中下意識站直身子:「臣領命!」
那一天,秦檜深夜進宮,跟往常任何一次深夜進宮一樣,他沒有多想,金人使者已經到了,前幾日官家都在復古殿養病練字,這會兒正該來找他商議。
只是楊沂中神色略顯古怪,說官家今日似乎不太一樣。
秦檜淡淡一笑,說金人來了,官家舉止失措些,也屬尋常。
直到進了宮城,踏入內殿大門,秦檜才意識到楊沂中口中的不一樣,是多麼不一樣。
趙玄德隨意坐在龍椅上,手裏拿着本《三國志》一頁頁翻,姿態散漫,抬頭望向秦檜的那一眼,散漫睥睨,不像是個皇帝,反倒像個遊俠。
秦檜施禮,說官家召臣,不知所爲何事?
趙玄德合上《三國志》,笑呵呵的,說沒什麼大事,就想問問秦相國,如果大宋真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隻能循序漸進去解決。而要是想簡單粗暴,朝令夕改,反而會使得朝堂上下一片混亂,給敵人可趁之機?
秦檜想了想,說道理大抵是這個道理,可終歸要落在某個事上才能見真章。
趙玄德說,比如宋金和談。
秦檜便了然了,這是車到山前,官家難免反覆,他平靜道:「正如官家所言,若是此刻不和談了,朝中上下陷入混亂不提,金人也不會放過大宋。先和談,再厲兵秣馬,自然是最穩妥的國策。」
趙玄德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角落,撿起了趙構送給岳飛的刀。
趙玄德道:「秦相公啊,可朕一想到和談要用岳飛的血來談,要用那麼多百姓的血肉去供養金人,朕總是心裏不舒服。」
這番話是秦檜此前沒聽過的,但不重要,秦檜可以擺事實講道理,可以一樁樁告訴官家,金人你就是打不過,打贏的這個岳飛,那是假傳捷報,抗命出征。
可趙玄德沒等他開口,又接着道:「更何況,這也算不上和談,這是我大宋俯首稱臣,是去給金人當狗。朕腿腳不利索,跪不下去,秦相公就說可以替朕跪下去,但秦相公不僅要自己跪,還要打斷那些不肯下跪之人的腿,實在是有點過分了。」
「秦檜,你一條斷脊之犬,焉敢竊據相位?」
斷脊之犬四個字,又在趙玄德刻意激昂的語調下來回衝撞在大殿之中,楊沂中就站在殿門口,人都傻了,心想今日的官家瘋了嗎?
秦檜也難得失態,他道:「官家,豈可如此辱臣?」
趙玄德提着刀,走向秦檜,一步步走過去的時候,眼底的風雪次第落下,深藏的火焰湧在目前。
趙玄德說,朕不是爲了辱你,朕是不想讓你死的不明不白。
秦檜一時愕然,他尚不知官家這話是什麼意思,但見殿前忽地一暗,接着天光大亮,風聲從他的脖頸間飛出,人生走馬燈般在風中掠過。
秦檜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纔是一道刀光。
這刀光太亮,以至於顯得大殿都黯淡一瞬。
人生的最後一刻,秦檜竟止不住在想:官家好快的刀。
趙玄德收刀。
他立在殿前,目光隨着秦檜大好的頭顱被鮮血衝飛三尺,又咚咚砸落在地板上。
殿裏殿外,寂然無聲。
「楊沂中!」趙玄德一聲大喝,把驚掉了魂兒的宮女太監,禁軍將領,全嚇出了尖叫。
楊沂中好歹沒叫,他下巴抖着,雙目茫然,說官家有何吩咐?
趙玄德冷冷盯着他,說秦檜雖死,許多事卻都沒了結,朕不知道的太多,比如禁軍之中秦檜摻了多少人手,又比如你楊沂中是不是他的人,朕全都一無所知。
楊沂中又是一驚,這次終於把腦子驚了回來,慌忙跪地,說臣跟了官家二十年,臣只是官家的人。
說完之後楊沂中下意識又在想,不對啊,官傢什麼都不知道,他怎麼敢動手殺人?
「其實朕沒想今日動手。」趙玄德彷彿聽到了楊沂中心頭所想,他提刀負手,遠望道:「可是孔明死在五丈原了。」
楊沂中:???
趙玄德的目光又落回楊沂中身上,他說孔明死在五丈原了,司馬懿活了下來,憑什麼這世道要燒光孔明,燒光岳飛,就剩下這羣狗東西作威作福?朕當年看不得都郵魚肉鄉里,看不得曹操屠城徐州,也看不得孫權背盟偷襲,朕是挺會隱忍的,朕也知道多過兩天,摸清楚忠奸再動手更穩妥,但朕見到孔明死了,便忍不了了。
朕到底意難平!
所以朕也不願管那麼多,你是不是秦檜的人都無所謂,朕就是要殺秦檜,秦檜晚殺一天,他的黨羽就多魚肉一份民脂民膏,岳飛就要在牢中多受一日折磨,大義所在,朕如何不殺?
楊沂中就跪在地上,渾身戰慄,他也不知道是因爲被懷疑而恐懼,還是因久違的期待終於成真而興奮。
趙玄德低頭望他,說朕不管你是不是跟了朕二十年,朕這二十年如何過的,你比朕清楚。今後二十年,朕不想那麼過了。
「所以今後二十年,你還願不願爲朕先驅,蕩平不臣?」
楊沂中猛地叩首,大聲道:「臣萬死不辭!」
這一刻,楊沂中終於知道今日在趙玄德身上見到的那股氣質是什麼,那是橫亙在天地之間,盤旋在九百年裏,縱橫不滅的一股英雄氣。
·3
當晚,趙玄德提刀直奔大理寺,叫開大理寺獄的大門,匆匆見到了岳飛。
岳飛背對着牢門,閉目坐着,他說岳某的耳朵已經被傷了,聽不真切,無論是誰來問罪,岳飛只有四個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趙玄德深吸口氣,即使隔着牢門,他仍舊能從天日昭昭四個字裏聽出一腔碧血丹心。
同樣,他也聞到了岳飛身上腐肉的氣息,見到了斑駁的鞭痕。
趙玄德大聲道:「鵬舉,朕來晚了!」
岳飛皺眉,緩緩轉身,竟真的見到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熟悉自然是因爲趙構,陌生則是岳飛從沒在趙構眼睛裏見到這樣灼熱的光,這樣赤誠的淚,更沒見過這位趙構提起刀來,一刀劈上了大理寺牢門。
顯然,沒劈斷。
但這不重要,趙玄德面不改色,拔刀再劈!
跟着的獄卒慌忙跑過來,說官家,官家有鑰匙,有鑰匙!

趙玄德還是面不改色,絲毫看不出尷尬,就那麼悄然退後半步,等獄卒開了門後,還是熱淚盈眶,蹭蹭蹭跑上前,抓住岳飛的手大聲道:「鵬舉,朕來晚了!」
岳飛:……
岳飛想摳摳耳朵,手還被趙玄德抓着,岳飛說官家,臣其實聽得見,方纔這麼說只是不想聽那些奸臣的聲音。
趙玄德一怔,接着哈哈大笑。
笑聲忽停,趙玄德定定望着岳飛身上的傷,森然道:「這是誰用的刑?」
岳飛默了默,又凝視趙玄德道:「官家不記得?」
趙玄德道:「讓你說你就說。」
岳飛便道:「御史中丞万俟卨,幕後指使自然是秦檜。」
趙玄德點頭,他又指了指自己,說其實還有朕,若無朕的默許,他們豈能傷得了鵬舉?朕今日深悔三十五年非,似夢裏歡娛覺來悲,所以爲鵬舉做了一樁小事。
岳飛只說不敢。
趙玄德舉起刀,笑道:「朕以此刀,斬下了秦檜頭顱。」
這句話也像一刀,一刀斬出去,大理寺牢內牢外,連呼吸聲都停了片刻。
趙玄德身後的禁軍適時拎出一個包袱,血淋淋的,打開來正是叱吒一時的秦相國。
牢裏的岳飛身子微晃,他本已經做好了蒙冤赴死的準備,可怎麼也沒想到,皇帝會忽然殺了秦檜,還莫名出現在大理寺裏。
這還沒完,趙玄德一把推開秦檜的腦袋,直直盯着岳飛。
他道:「我知道鵬舉你想當關張,關張二人與昭烈帝情同手足,朕雖不才,也願與鵬舉結爲兄弟。還請鵬舉勿怪爲兄這些年昏庸無道,以社稷蒼生爲念,出山北伐,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朕傾其一生,以謝鵬舉!」
說完就要施一大禮。
岳飛持續性震驚,卻還抱有下意識的臣節,慌忙扶住趙玄德,胸口千言萬語,只剩下臣,我,官家,您這……來回結巴。
趙玄德把岳飛往禁軍懷裏一塞,笑道:「鵬舉先去養傷,讓宮裏最好的御醫來看,朕忝爲兄長,高低得把你的仇給報了。」
就這麼被禁軍拉回宮裏養傷的岳飛,並不知道這晚的熱鬧纔開始一半。
數千禁軍在臨安城裏分頭行事,動靜鬧得頗大,連隱居在西湖的韓世忠都忍不住把腦袋探出來,想看看出了什麼狀況。
梁紅玉就在後邊揪他,說前幾天剛去秦檜那罵他莫須有何以服天下,真不怕這些兵是來抓你的?
韓世忠嘿嘿地笑,說那不是,方向差遠了,再說真要抓我,我又不跟岳飛那麼傻,憑咱的武功,咱的救駕之功,怎麼也有的談。
梁紅玉沒多說,只是嘆息,說鵬舉也沒想到,官家真要殺他。
這語調剛低沉下去,梁紅玉就聽見窗邊一聲臥槽,抬頭只見韓世忠賊興奮,信手往窗欞上一拍。
咔嚓,韓太傅家的窗戶又被他自己拍了下去。
梁紅玉:……
梁紅玉說不是,什麼東西這麼激動,這幾個月都換仨窗戶了。
韓世忠不理,指着遠處的街,哈哈哈,說娘子你過來過來,楊沂中那孫子帶人去把御史中丞府圍了,他要抓万俟卨,抓那個主審岳飛,還特麼嚴刑逼供的孫子……喲,抓出來了,這就給上枷了哈哈哈哈哈……
梁紅玉過去瞧了一眼,也忍不住跟着大笑起來。
韓世忠一把攬過樑紅玉,美滋滋的,說今晚月色真好啊。
無邊月色之下,趙玄德又親自帶楊沂中圍了張俊的府,張俊跟岳飛同爲中興四將,早年間也是打過硬仗的,結果現在爲了富貴,蒐羅罪證,誣陷岳飛,比誰都積極。
張俊是第一個弄清楚狀況的人。
万俟卨和秦檜都是聰明人,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何官家忽然就變了心,無論怎麼想,他這變心都太快,太倉促,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益,反而風險極高。
張俊沒那麼聰明,他想不到這些風險。
他只知道是官家後悔了,官家又想撈岳飛了,他被抓出來的時候憤憤不平,揚聲大喊,說官家不公,官家不公,何以官家想降便降,想戰便戰,置百官於何地,置衆將於何地?
趙玄德盯着他,說你嚎完了嗎?
張俊不出聲了,就那雙眼睛,還死死瞪着。
趙玄德舉起刀,說朕當然不是個好皇帝,朕也想一死以謝天下,但在那之前,你們這些人自然是跑不掉的。你說朕不公,楊沂中,他要公平你就給他個公平!
楊沂中站出來,也學着趙玄德面無表情,但胸膛裏一股子氣上下奔湧。
「張俊,巧取豪奪,強買強賣,佔田一百餘萬畝,每年收米六十萬石,號稱佔田遍天下,而家積鉅萬,無數百姓因其無家可歸,流離失所……」
趙玄德沒忍住,當場一刀砍下來。
張俊一聲慘嚎,趙玄德沒殺,就一刀砍斷了他手臂,還要留着他明正典刑。
只是趙玄德還忍不住煩。
一年收米六十萬石,再加上房租,園林,這特麼一個人就比季漢一整年的賦稅收入要多!
這些人在廟堂黨同伐異,誣陷栽贓,在民間魚肉鄉里,兼併土地,打順風仗第一個爭功,打逆風第一個棄城而逃,跟這羣蟲豸在一起,還特麼救個毛線大宋。
這天晚上,臨安城雞飛狗跳了一整夜,牽扯岳飛一案的秦檜黨羽,很快被楊沂中抓了個七七八八,而通過審訊這些人,後宮裏,禁軍中,還真找出來不少秦檜的眼線。
直到天光大亮,禁軍還在街上跑。
只是這會兒沒有楊沂中領兵了,楊沂中又被趙Ṱŭ̀₊玄德薅過去,給趙玄德講他這二十年,究竟幹了什麼屁事。
順便把朝堂上剩下的人,都給趙玄德介紹了一遍。
這就造成一個情況,後來趙玄德拎出一個人試探性問罪,那人就下意識反跳,說這都是楊沂中無中生有,攜私報復,臣請斬楊沂中!
但今天的朝堂還不至於,今天朝堂的氣氛堪稱錯綜複雜。
因爲今日一方面是金國使者上殿,一方面是堂堂相國據傳死於非命,還有更爲顯著的,是趙玄德把岳飛跟韓世忠同時請回來上朝了。
平日裏上朝前就三五成羣,嘰嘰喳喳的百官,今日格外寂靜。
就金人使臣進殿的時候,禮部弄了點音樂,強行把場子搞得熱鬧了點。
金人使臣還趾高氣揚的,說大金國皇帝有旨,江南國主跪接聖旨!
渾身是傷的岳飛當即就忍不住了,往前踏了一步,而岳飛身邊直接有道影子飛了出去,差點衝着金人使臣就是一腳。
被岳飛眼疾手快拉住了。
韓世忠回頭瞪他,說咋,這你都能忍?
岳飛嘆口氣,說不可殿前失儀,官家自有安排。

韓世忠嗔了,說這兩年快給憋死了,你剛被放出來,憑啥還老神在在?
這會兒傳來了趙玄德的笑,趙玄德指着岳飛跟韓世忠對金人道:「你們跟朕提的條件裏,不是還有必殺飛,始乃和嗎?這位大小眼將軍,便是岳飛。」
金人一怔,朝岳飛看了眼,岳飛也正盯着他。
那眼神,肅殺,肅穆,肅清妖邪。
金人本想大罵趙玄德背信棄義,但被這雙眼睛盯着,一時竟沒敢失儀,只咬牙切齒道:「宋主這是什麼意思?真不想和談了也行,我主必將提兵南下,立馬吳山,宋主莫不是忘了逃亡海上的時日,忘了江南繁華來之不易?」
趙玄德也緩緩起身,掃視殿前羣臣,沉聲道:「金使所言,衆愛卿以爲如何?」
文武羣臣默了片刻,接着王次翁,羅汝楫等人便紛紛站了出來,說兩國和平來之不易,金使固然猖獗,臣等願舉薦大臣,出使金國,必叫金國皇帝治罪於他,而爲了連年征戰之下受苦的百姓蒼生,還望陛下以社稷爲重,完成宋金和議。
趙玄德點點頭,沒說話。
以王次翁羅汝楫王繼先等人爲首,御史臺裏嘩啦啦站出來一多半,這羣人都是因和談而升官至此,又彈劾了不少主戰派,此時雖覺得官家有些詭異,但也不能不出頭。
金使鬆了口氣,神態又顯出幾分闊氣來。
趙玄德還是沒說話,趙玄德還在等。
「臣以爲言和議者,當斬!」
偌大的御史臺裏,終於蹦出一個辛次膺,這位文官出身,還跟韓世忠遙遙配合過的書生,此刻義正辭嚴,朝趙玄德揚聲道:「羣臣教唆陛下降萬乘之尊,求悅於敵而負天下,當斬!」
趙玄德露出了一絲笑意。
自辛次膺後,戶部郎中陳康伯也站了出來,這位日後在完顏亮南侵之時,逼着趙構御駕親征的骨鯁之臣,提前展露了他的鋒芒。
陳康伯沒辛次膺那麼激進,他只是認真道:「自古有以戰求和者,不聞以和避戰之策,爲避敵而求和,無異於抱薪救火,更不必提金人所求無稽,焉有擅殺大臣,自毀長城以圖親者痛而仇者快?」
王次翁等人聲浪大,陳康伯辛次膺站得直,後者雖然人少,卻硬是吵出了分庭抗禮之勢。
後來御史臺裏不知又是哪個愣頭青,把矛頭對準了岳飛跟韓世忠,說一個戴罪之身,一個罷官賦閒,憑什麼上殿議事。
韓世忠指着他鼻子就開始罵娘。
趙玄德去看金使,金使的臉色青紅不定,神情忐忑得很。
滿殿喧譁聲裏,趙玄德忽地一陣長笑,蓋過了所有爭論,也壓住了韓世忠即將揮出的拳。
一道道目光都往上瞧,匯聚在趙玄德身上,趙玄德長身而起,從背後抽出那把殺秦檜,贈岳飛的單刀。
趙玄德眉目如電,猛然揮刀道:「自今日起,敢言和者,有如此……」
刀光如電,一刀劈在趙玄德身側龍椅上,但聽咔嚓一聲,水晶與金子所做的龍椅扶手分毫不損,反倒是這把年久失修的刀崩爲兩截。
岳飛:……
趙玄德面不改色,抬頭掃視羣臣,百官恍惚間聽到了虎嘯。
「自今日起,敢言和者如同此刀!」
金使頓然色變,他倒退幾步,說宋主執意如此?
趙玄德斷刀斜指,睥睨道:「自女真人南侵以來,所過之處擄掠姦淫,中原十室九空,流血漂櫓,山川盈血,這是第一筆血債。即使爾等自詡立國,治理一方,也不過是魚肉鄉里,百姓耗盡所有仍不能湊齊賦稅徭役,力竭財殫,相踵散亡,又爲了剃髮易服,大肆屠城,這是第二筆血債。至於王侯將相引頸受戮,公主嬪妃接連受辱,相較北地百姓所受的罪過,反倒是較少的一筆債了。」
這番話說完,趙玄德頓了頓,接着拔高音量,大聲道:「就憑這三筆血債,大宋但凡良心未泯之人,如何能與你和談?」
大殿裏一時寂然,呼吸聲都錯落可聞。
主戰者氣息粗重,情緒激昂,一雙雙眼睛幾近落淚,王次翁等輩望着趙玄德手裏的斷刀,不由想起了昨夜從禁軍裏傳出來的風聲。
官家就是拿着這把刀,親手斬了秦相國!
金使已面色慘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喃喃唸叨,說我大金,我大金……
趙玄德揮手打斷道:「今斷卿頭,不足以平朕怒,大丈夫亦恥陣斬來使,滾吧,滾回去告訴你的大金皇帝,文武百官,朕只要活着一日,便要北伐中原,還於舊都!」
那一日,金使狼狽而逃,殿前更無半點雜音。
·4
這年天下不太平,宋金和談崩了,完顏兀朮召集十萬大軍,意圖南侵。
臨安城裏也沒消停,王次翁等人沒敢出頭,也不意味着他們沒了辦法。御史臺裏從來不缺腦子壞掉的年輕人,一臉興奮,上書求名,說官家擅殺大臣,壞祖宗成法,自棄天家威嚴,故有社稷之危,實非大宋之幸。
趙玄德朝會的時候,沒理這年輕人,直接把副相王次翁點出來,說你以爲此言如何?
王次翁說年輕人嘛,爲國分憂,拳拳之心還是值得褒獎。
趙玄德失笑道:「留着秦檜,跟金人和談,跪地求饒,反而是老成謀國了?」
王次翁面不改色,只道臣不敢。
趙玄德揉了揉太陽穴,這羣剩下的秦檜黨羽也不好對付,早早佔據高位的他們任命了不少基層官員,真打起來,在地方上更換主官,籌措糧草,也不能把他們全都一殺了之。
這些人又不想万俟卨、張俊,要麼深度參與岳飛案,要麼罪名赤裸裸擺在那。
還不好找個正經理由砍了他們。
只能這麼拉扯着,陳康伯找過趙玄德,說其實王次翁等人,只是想要官家一個姿態,他們着實是怕了官家不講道理,說殺就殺,他們怕步了秦檜後塵。
趙玄德也明白,他默了片刻,又道:「可朕偏偏不想給這羣人一個寬恕的姿態。」
那王次翁等人就繼續拉扯,金人都快打過來了,還左一句連年征戰,糧餉不足,右一句國庫空虛,金銀不多。
趙玄德那暴脾氣,忍得了一天兩天,忍不了一兩個月,當場把辛次膺和楊沂中叫來,讓他們去查這些人的底,跟秦檜黨同伐異之人,趙玄德不信他們沒罪證。
第一個被查出來的是王繼先,這廝廣造宅地,佔民居數百家,奪良家女子爲侍妾,收取賄賂,在各地名山大川,古剎寺廟裏給自己修生祠。
罪無可赦,趙玄德直接問斬。
羅汝楫急了,跳出來說大宋不殺士大夫,此必楊沂中蠱惑官家,臣請斬楊沂中!
當時楊沂中就在趙玄德身後站着,眼皮都不跳一下。
趙玄德淡淡一笑,說前宋不殺士大夫,是因爲天子親賢臣,遠小人,今日只聞誅一小人,何曾誅殺士大夫?
接着就是羅汝楫,這廝也參與了岳飛案,審理期間大肆散播流言,誣衊岳飛,嚴查了十幾日後,羅汝楫府上有人出來自首,說都是羅汝楫的吩咐。
也就是羅汝楫平日裏魚肉百姓少了點,難得撿了條命。
之後這羣秦檜餘黨紛紛跳反,其中一個叫勾龍如淵的,原本就跟秦檜在御前爭寵,鬥得熱烈,此刻跳反跳得尤其果決。
王次翁等人的罪證,楊沂中還沒找到,勾龍如淵已經呈在御前。
大抵是視聖旨爲無物,一心聽從秦檜的吩咐,人證俱全,王次翁以大不敬之罪問斬。

王次翁不比王繼先,是個正經的進士出身,但有過王繼先之死,這位士大夫的結局竟也沒引來多少非議,只是大宋羣臣都清楚了一件事——如今的官家,不再與士大夫共天下了。
釐清朝堂之後,趙玄德也沒得到什麼喘息之機,地方上轉運錢糧是順暢了許多,可趙玄德出過一趟城,還就在臨安附近,問了老農境況,發現這些百姓交完賦稅,也只剩下過冬之糧。
趙玄德嘆了口氣,說這要是有個天災,可如何是好?
老農也跟着嘆氣,說那也是咱的命。
趙玄德搖搖頭,說咱不該是這樣的命,我答應你,朝廷要是北伐成功,我一定讓朝廷減免江南三年賦稅。
老農笑了,說那敢情好,不知貴人是什麼身份,還能遞話給皇上啊。
趙玄德也笑,說皇上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有個叫李世民的人說得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纔是江山,昭烈皇帝劉備就很有這眼光,以人爲本嘛,你說對不對?
老農探頭探腦,四處張望,完事按着趙玄德的頭低聲說,這話可別隨便講,這段時間官家心情不好,據說是奸臣要投降,要殺忠良,緊要關頭,終於被官家發現,大發雷霆之怒,殺了不少人呢。
趙玄德哈哈大笑,在老農家喫了一頓飯,打道回宮了。
回宮之後,趙玄德才發現沒錢沒糧的壓力還落在他的肩頭。
趙玄德第七十四次痛罵完顏構,就他媽去年岳飛北伐,多好的機會,結果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平白耗費了那麼多糧草,以至今年應付完顏兀朮進攻都有點捉襟見肘。
越想越氣,趙玄德直接提酒去找岳飛。
如今岳飛麾下的將領都已官復原職,先一步去收攏岳家軍,韓世忠人在臨安,舊部也被他召回,隨時可以領命掛帥。
有時候趙玄德跟岳飛韓世忠聚在一起,難免也會有種錯覺,喝多了幾杯,就會叫錯人名,把岳飛叫成雲長,把韓世忠叫成翼德,片刻之後回神,是發覺這裏的雲長與翼德並沒有報之以熱切的笑。
岳飛也好,韓世忠也罷,多少還是有點拘束。
趙玄德嘆口氣,第七十五次痛罵完顏構。
「其實朕也知道,如今跟金人開戰,不是明智之舉,金人可以不把北地百姓當人,往死裏榨取糧餉,朕卻不能。」趙玄德喝了幾杯藍橋風月,往後一躺,開始唏噓喟嘆。
韓世忠撓撓頭,不知道說啥,這些年浮沉,他也不再是個單純的韓潑皮,他知道許多仗打贏了就是打輸了,前線打出的大勝,往往抵不過後方消耗的糧草。
韓世忠只好喝酒。
岳飛連酒都不喝,岳飛跟趙玄德說了,自己酒品不好,好多了愛打人,不直搗黃龍,不會破戒喝酒。
但岳飛還會鍼砭時弊,還說如今就動手,也不是不行,臣雖不才,還能跟金人較量一二。只是有兩個難題無法解決,一是臣連結河朔用了十年,掀起的響應一朝盡喪,臣恐怕再次北伐,河北的義軍也未必信臣了。
趙玄德舉杯,說怪朕怪朕,改天朕就下罪己詔。
岳飛臉紅了,說臣不是那個意思。
趙玄德伸手按住他,說無論你什麼意思,朕這個罪己詔都是要下的,前些年實在太噁心了,朕不讓天下人罵朕一頓,都沒臉去見北地百姓。
韓世忠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高呼,說聖明無過官家!
趙玄德笑着一腳踹過去,說滾。
韓潑皮也在那笑,笑着還扯岳飛,說你接着講啊,第二個難題是什麼?
岳飛瞟了韓世忠一眼,韓世忠頓覺不妙,果然就聽到岳飛衝着趙玄德拱手,說今大宋兵馬,帶甲數十萬,卻依附於各大將領麾下,出征之時各自爲戰,擔憂袍澤爭功,更勝過擔憂戰事成敗,大宋兵馬若能統一調用,各部不再勾心鬥角,互相防備,臣只需一年糧餉,必能克復中原。
韓世忠差點跳起來,說岳鵬舉你瘋了?張俊那廝死了這麼久,他麾下的兵馬到現在都還沒節制妥當,你要是惦記他的兵馬你就直說,想什麼統一調用?劉錡也好,川陝的吳家也罷,人家憑什麼聽你調用?
岳飛喝了口水,搖頭道:「不是聽我。」
韓世忠一怔,接着就聽到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鵬舉的意思,是要朕親征。」趙玄德放下了酒,身子前傾,目光灼灼盯着二人。
韓世忠嚇了一跳,這幾年裏,但凡明裏暗裏敢勸官家親征的,全特麼被流放了,岳飛是真敢提這茬。
岳飛那大小眼也目光灼灼,就望着趙玄德,等他一個回答。
趙玄德對上這雙眼,不由笑起來,笑得賊尼瑪燦爛,他說其實鵬舉還沒講完吧,不止是各路兵馬互相防備,就是這各路兵馬之中也大有問題,有的人視兵馬爲私奴,差士卒爲他的田產耕作,爲他修建樓閣,大肆安插親眷,這樣的兵馬要是能打得過金人,那才離譜。就是真有戰力的,像良臣所部,同樣也有大規模喫空餉的狀況。如今慢慢來改,已經來不及了,要想彈壓住這些人,壓下這些軍中苟且之事,除了朕御駕親征,別無他法。
岳飛深以爲然。
被點名的韓世忠,韓良臣,此刻也紅了臉,拱手說陛下,喫空餉這事是誰說的,是不是楊沂中?官家,臣真不是隻爲自己求財,您先前也不發多少撫卹啊,弟兄們打回仗,賞賜跟撫卹都是臣自己出,臣哪有那麼多錢。楊沂中軍伍出身,豈能不懂得這回事,分明就是惡意中傷臣。
韓世忠越說越委屈,直接來了句臣請斬楊沂中。
趙玄德哈哈大笑。
那天臨走的時候,趙玄德拍拍岳飛跟韓世忠的肩膀,眉飛色舞,說放心,朕知道從哪弄錢,從哪北伐了。
·5
完顏兀朮當下就很焦灼。
自從完顏宗翰死後,大金就開始一點點爛下去,完顏兀朮沒那麼多政治鬥爭的本事,他想奪權,他想把金國治理好,想統帥全國兵馬,就只有一條路。
殺人。
殺了完顏希尹,連坐數千,殺了太祖的兒子,太宗的兒子,大殺四方,殺得尚書省爲之一空後,才殺成獨掌軍政大權的金兀朮。
殺了這麼多人,必然遭人忌憚。
原本完顏兀朮一面提拔漢官,用來恢復北方經濟,一面用兵震懾宋人,迫降大宋,只要大宋降了,要錢有錢,要威望有威望。
想象總是美好的,可宋主說翻臉就翻臉啊!
不僅不降,還當殿宣戰了!
完顏兀朮必沒轍,自己戰略出的錯,只能自己扛。
沒錢打,也得打。
金國朝廷直接開始放高利貸,逼着百姓掏錢,還不上朝廷的錢,就賣兒賣女,賣身爲奴,再把你田產全都劃到女真貴族名下。
憑這玩意,完顏兀朮迅速拉起十萬人的兵馬,虎視眈眈。
完顏兀朮都能想到,自己要是一戰敗北,沒法戰勝大宋,再回頭就真的千瘡百孔了。
只能往好處想,反正江南民力也到了盡頭,宋廷也拿不出多少錢來,最多是在兩淮打個不分勝負,自己也能見好就收。
所以當完顏兀朮抵達前線,愕然發現對面駕起了一面大纛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完顏兀朮扯過一員漢將,說那特麼什麼玩意,是不是本王眼花了?
那漢將也目瞪口呆,乃至於還有些瑟瑟發抖,他說大王,那好像是Ŧū́²大宋官家的大纛,大宋官家御駕親征了。
完顏兀朮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這尼瑪,憑啥啊!怎麼談的好好的,說玩命就玩命啊!你宋軍隊除了岳飛韓世忠,爛成這個鬼樣子,哪來的勇氣啊!

更別說河北人心,江南錢糧,你特麼到底憑什麼啊!
完顏兀朮一把丟開那漢將,說去查,去查!本王不信趙構沒點憑仗,敢御駕親征!
其實也用不着他們查,只要在淮河兩岸稍微探一探,完顏兀朮就知道了原因,還不到日暮時分,就有幾騎快馬,從河北,從淮南,從天下四方捧着同一張紙,遞到了完顏兀朮眼前。
完顏兀朮掃了一眼,眼皮狂跳。
那不是別的,就是一封罪己詔,可這封罪己詔跟以往所有罪己詔全都不同。
這不僅是罪己詔,還是一封字字如刀的檄文。
哨騎告訴完顏兀朮,這是前不久趙宋官家登臺閱兵之時,慷慨陳詞,罪己立誓的原話。
西風蕭蕭,完顏兀朮看完全文,但覺周身發涼,他一抬頭彷彿就見到了趙玄德的身影。
那該是臨安城裏,無論川陝還是襄樊,所有部隊的軍官都來了不少,三軍浩蕩,西風凜冽,趙玄德緩緩登上了閱兵臺。
「朕今日會見諸君,文武羣臣也好,大宋甲士也罷,其實並無他事,只是有些東西憋在心頭不吐不快。
昔年徽宗欽宗,崇尚奇觀,輸送巨石累殺無數生民,又任用奸邪,乃至迷信一江湖術士,胡人兵臨城下,竟寄希望於撒豆成兵,以至有靖康之恥,實乃徽宗欽宗之大惡也!」
這番話還沒落地,便濺起軒然大波,底層士卒還好,只是議論紛紛,那羣文臣已全然按捺不住,要上前死諫趙玄德,請他收回這不忠不孝之言。
趙玄德沒理他們,鬚髮在風中飄揚,他又一次抬高聲調,壓過了在場所有聲音。
「父兄如此,朕又何如?」
這聲吶喊把準備上前的,已經哭了的文官給嚇了回去,把議論紛紛的士卒又吸引了過來。
趙玄德環視衆人,已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在言辭之中:「朕自上位以來,棄宗澤老將軍於開封不顧,一心掌權,逃亡江南,以至於開封淪陷,陝西失守,數以萬計,十萬計的百姓遭金人殺戮凌辱。朕不知道在場諸君,可曾去過北方,可有親眷在北,可有祖宗墳墓,老父老母因朕一人之怯懦,而無法相見?」
文官們臉色慘白,已無言可諫,他們不是沒見過沒聽過罪己詔,可官家近日所言,已超過罪己詔的範疇了。
這不是罪己,這是指着自己的鼻子痛罵。
人說主辱臣死,官家自辱至此,但凡還有些骨氣的讀書人,還能有什麼話說?
至於底層士卒,已是一片岑寂,沒人知道這岑寂下藏着的是怨氣還是怒火,是嚎啕的眼淚還是出刀的恨。
趙玄德也不管,他大步在臺上來去,語速開始加快:「太學生陳東,慷慨陳詞,意圖恢復,朕嫌他吵鬧,將他開刀問斬,逃亡路上,朕篤信宦官,如王淵此類棄城棄軍,遇敵不戰的飛將軍,只因交好宦官反而能升官發財,終於有苗劉之變,歸根結底,是朕咎由自取!自入江東以來,朕不是不知道移駕建康,纔是北伐之態,可朕偏偏就來了臨安。來了臨安,一無犒賞三軍之意,二無改革利民之舉,窮奢極欲,蒐羅奇珍異草,水晶瑪瑙以修宮殿,提拔秦檜來誣陷岳飛,十二道金牌使北伐功敗垂成,令北地義軍無辜受難,千古以來,昏庸無恥,無過於朕者!」
陳康伯,辛次膺等人跪地大哭,額頭磕出血來。
岳飛韓世忠等人就站在臺邊,握緊了手中長槍,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麼,也不知道爲什麼趙玄德自己罵自己這麼起勁,可就是有股莫名的氣息鼓盪在胸間。
後來岳飛跟韓世忠喝酒,說就那天,我從沒有過哪日那麼衝動,想着爲官家赴死。
三軍還是無聲,他們也跟岳飛韓世忠一樣,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甚至趙玄德已經把自己罵的這樣狠了,他們也不敢恨皇帝。
沒關係,趙玄德咬牙切齒,替他們恨了。
或許就是這個替他們恨的情緒感染了三軍,幾乎每個人都握緊了刀槍戈矛。
趙玄德長長吐出一口氣,風從北方來,趙玄德伸手,迎風向北:「萬方有罪,罪在朕躬,這話放在朕身上,委實不是虛言。朕如此Ţū́ₚ罪孽,苟活於世,無非是想借此殘年,爲大宋臣民做些彌補。所以朕殺秦檜,誅奸臣,收了他們數以百萬計的家財。朕還要毀了復古殿,毀了這臨安城的行在,把朕所有金銀瑪瑙,所有奇珍異寶變賣乾淨,用在軍餉之上,救民之中。朕毀家以助國難,朝中袞袞諸公,也不會放任你們空着肚子北伐中原。朕發誓,一日不光復漢室,還於舊都,便一日不住金玉之殿,即便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朕也絕不大興土木,有違此言,天人共戮之!」
兜了一圈,趙玄德就在這高臺上,振臂一呼道:「南人從軍者,朕帶你們爲父老解脫這繁重的賦稅,衣錦還鄉,北人至此者,朕必將踏破高山大河,帶你回家!」
「自今日起,朕御駕親征,不至還於舊都,直搗黃龍,絕不回還!」
楊沂中早早得了吩咐,此刻跳上高臺,展開那面大纛,任憑龍紋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位官家寵臣比誰都激動,他又想起那天夜裏的君臣相談,忍不住大聲道:「臣願爲陛下前驅,蕩平不臣,出征討賊!」
於是一時之間,三軍齊聲高呼,像是要把這十幾年間的苦悶都喊出來。
討賊二字,響徹臨安上下,淮南淮北。
那天之後,趙玄德下令,把今日所言大肆印刷,散佈江南江北,務必要讓所有抗金義士都見到官家的拳拳之心。
隨後楊沂中一個個重臣找上門去,官家都砸鍋賣鐵,你們一個個不想出錢,還在江南守着良田上千畝,是想找死嗎?
當然,楊指揮使自認口吻非常溫和,完全是在擺事實講道理。
所以這些重臣也都非常配合,加上所剩的賦稅,竟然真湊出了北伐的軍餉。
當月餘之後,趙玄德御駕親征至淮水,用兵大權放手給岳飛,完顏兀朮覺得這局已經涼透了。
沒辦法,還是要硬着頭皮打。
完顏兀朮這次南侵,乃是趁張俊身死,麾下將官人人自危時,又一次攻破廬州。
完顏兀朮還想着,有大宋官家在彼,宋軍應該會先在擅長的水戰中找點信Ţú₌心,可沒想到趙玄德再次脫離他的預判,毫無顧忌,直接帶岳飛大軍渡江,衝廬州城殺來。
完顏兀朮進退失據,他的精銳都是騎兵,守城太過浪費,但進攻也不行。
岳飛就在對面,正面剛已經敗過很多次了。
那能怎麼辦?
幾日之後,令大宋百官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只是趙玄德御駕親征,岳飛率軍紮在廬州城前對峙了幾天,完顏兀朮竟直接拔腿跑了!
這讓大宋上下一時恍惚,連趙玄德都有點茫然。
岳飛沒有恍惚,這一戰本就是紹興十年,那場本該直搗黃龍的北伐的繼續,摧枯拉朽纔是這場戰役的常態,時機抓得好,甚至能一戰而定。
所以岳飛早已想到了完顏兀朮會撤。
當羣臣恍惚的時候,岳飛已經跑趙玄德前邊去請命追擊,趙玄德能有什麼說法,揮手就讓岳飛追。
遂率軍拔營。
人盡皆知岳家軍軍紀好,軍紀好可不只是餓死不劫掠,凍死不拆屋而已,這等軍紀更是讓部隊一日急行二百里,無人刻意脫逃。
只有因傷因病,非戰鬥減員的千百人。
當兩萬人馬追到壽春城外,追到完顏兀朮後方,把完顏兀朮都驚到了,這特麼能是步兵的速度?
完顏兀朮沉吟片刻,不服,你這個速度殺過來,不休整半個時辰,拿頭決戰?
就是岳飛也不帶這麼浪的!
完顏兀朮掉頭下令,衝擊岳飛前軍大營,岳飛率八百背嵬軍立足營前,不退反進,衝入金軍先鋒騎兵之中,側翼有牛皋率騎兵掠陣,衝擊金軍陣型。
而背後整個岳家軍軍營,不動如山,細瞧來還有後軍正在用飯!
亂軍之中,岳飛身先士卒,長槍灑出漫天寒星,無數柺子馬還未近身,便被星光所照,繼而血光四濺。岳飛長槍一出即收,連戰馬衝擊之力都不沾半分,所謂心忘手,手忘槍,萬般風雨,波浪千重,岳飛只盯着金兀朮的大旗。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盡數付諸一槍!

所向披靡的元帥衝陣在前,背嵬軍們手持大斧,如入無人之地,一改騎兵對陣步兵的優勢,雖然不斷減員,卻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殺向了金兀朮大旗所在。
郾城之戰的恐懼,又一次籠罩了完顏兀朮。
完顏兀朮怎麼都想不通,岳家軍這些人,是怎麼練出這種鋼鐵般的神經。
他深吸口氣,揮旗下令,錯開岳飛率領的八百背嵬軍,憑藉速度優勢,要繞擊岳飛大營。
然後就撞上牛皋穿插而來的騎兵,又一次阻截了金軍一刻鐘。
這一刻鐘的功夫,岳飛大營裏便湧出來三千人,甲冑厚重,攔在金軍騎兵衝鋒的路上。
完顏兀朮心下一涼,他仗着兵力更多,咬咬牙,還是壓了過去。
三千人死戰不退,岳家軍營盤森嚴,而且營盤裏殺出的岳家軍越來越多,休整過來的人手也越來越充足,完顏兀朮沒能衝破營寨,而岳飛親率的八百背嵬軍,跟牛皋聯合,一杆長槍刺破金軍大陣,要橫截金軍爲兩段。
真要讓岳飛成了,完顏兀朮的兵力優勢也所剩不多了。
完顏兀朮最後看了一眼岳家軍的軍營,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念頭止不住得冒出來。
撼山易,憾岳家軍難!
完顏兀朮只能逃。
這次他還有些欣慰,沒跟郾城之戰那般死戰,岳飛的兵馬也沒全部壓上,自己想走還是能走的。
只可惜完顏兀朮忘了,這次領兵掛帥的不是岳飛,而是大宋天子。
這次,岳飛有友軍了。
就在完顏兀朮退往壽春的路上,一杆韓字大旗忽然殺出,那是大宋斬將第一,善用騎兵奔襲,萬人以下罕有敵手的韓世忠,韓潑皮。
完顏兀朮人都懵了,不是,你大宋的各路將帥,跟軍閥似的,Ṭù₀竟也能配合默契,親密無間嗎?
那當然不能親密無間。
韓世忠想:既然岳飛已經打了個大勝仗,自己不撈點潑天的功勞,豈能在官家心裏留名?
五十多歲的韓世忠大刀揮起,幾千騎兵踏起黃塵,毫不猶豫撞向敗退的金軍。完顏兀朮固然有名將風範,敗退還陣型不亂,可也抵擋不住以逸待勞,遠遠就衝起來的韓家騎兵。
上一次岳飛韓世忠無意間聯手,還是把金兀朮堵在黃天蕩裏亂殺。
這次壽春之戰,岳飛以兩萬兵馬次第出戰,大敗十萬金軍,韓世忠一萬騎兵繞後包抄,長刀揮進敵陣的那一刻,宛如夕陽勾勒晚霞,赤血橫陳在天。
完顏兀朮丟下數萬屍體,壽春城都不敢進,狼狽向北逃亡。
韓世忠停都不停,他知道岳飛一定會看好壽春城,讓他無後顧之憂,乾脆追了上去。
興高采烈,要陣斬金兀朮。
當趙玄德大軍趕到,跟岳飛包圍壽春時,已經來不及跟上韓世忠了。
跟着趙玄德來前線的辛次膺得知消息,一邊大罵韓世忠擅自追擊,一邊憂心忡忡,說韓將軍不會有事吧?
趙玄德大手一揮,說國公萬夫莫當,如何能有事?
四下無人了,趙玄德才拉着岳飛的手,眯着眼,說要是潑韓五真出了事,朕要親手宰了金兀朮。
岳飛無奈,他習慣了官家時不時的拉手,甚至能反過來拍拍趙玄德的手背,說官家不必擔憂,要殺良臣,兀朮必須傾盡全力,良臣又不傻,那麼大的動靜瞞不過他,最多是中點小埋伏,追不上兀朮便是。
幾日後,灰頭土臉的韓世忠果然跑了回來,跪地請罪。
這廝是真中了埋伏,而且他又是個衝鋒在前的,中伏的時候就他自己和幾百親兵,落馬之後他硬是一揮長刀,整個人夭矯如龍,又躍出了敵陣。
殺出敵陣後,親兵還在陣中,韓世忠想都沒想,倒提大刀回身便救。
乃至憑這幾百人,三進三出,生生殺潰了完顏兀朮設下的四千伏兵。
但兀朮的主力,當然也追不上了。
趙玄德聽得熱血沸騰,當場扶起韓世忠,揚聲大笑道:「良臣一身都是膽,何罪之有!」
韓世忠激動得滿臉通紅,岳飛就坐他邊上,瞅着趙玄德欲言又止。
放岳家軍裏,韓世忠這廝高低得捱幾十軍棍。
其實追不上兀朮,大宋君臣也早有預料,只是難免覺着可惜。這幾日裏,岳飛也對趙玄德彙報過各方動向,張憲率岳家軍出襄樊,直逼長安,吳璘率軍攻鳳翔,夾擊長安。金人在長安的守將完顏撒離喝有勇無謀,城破只是時間問題,屆時東西兩路宋軍合力,蕩平中原必將勢如破竹。
還有早些時候,勾龍如淵獻計,說金國內部鬥爭複雜,委任的漢官初始以遼國舊臣爲主,如今被兀朮大肆提拔北人,這些北人幫兀朮濫行殺戮,殺了不少女真貴族,只需派人離間,金國必亂。
算時間,岳雲跟勾龍如淵也差不多到了,這一行人從中原潛行入京,煽動義軍、策反官員,已點燃處處戰火。
岳飛下了定論:「只要三個月內完顏兀朮回不去,長安必破,金國不戰自亂。」
韓世忠上頭,說再給臣十天,臣怎麼也追上兀朮,把他提頭來見!
趙玄德瞪他一眼,說軍議呢,別鬧。
韓世忠:……
潑韓五便不大聲嚷嚷了,就在那低聲唸叨,說憑啥啊,他就是正經軍議,我就是鬧,我哪鬧了。
趙玄德望着岳飛,說真沒辦法留住兀朮嗎?
岳飛頓了頓,還是搖頭,說沒有。
趙玄德像可達鴨一樣眉頭一皺,敲桌子,說鵬舉你以爲朕瞎呢,有就說有,猶豫什麼?
韓世忠來了興致,說是啊,猶豫什麼?
另幾位將軍如劉錡、楊沂中等,都有自知之明,只等着岳飛慢慢解釋。
岳飛環視衆人,還是沒說,只盯着趙玄德,說這個法子臣只能告訴官家一人。
趙玄ṱūₙ德眉頭挑了挑,片刻都不帶猶豫,說鵬舉只管說,大帳中諸將,朕信得過。
劉錡辛次膺等人頓時心中一暖。
只是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岳飛還是吞吞吐吐,遲遲沒有開腔。趙玄德失笑,剛想說鵬舉何以至此,帳中就想起了另一個聲音。
「其實這個法子很簡單,非止嶽元帥能想到,只要用心,臣也能爲官家籌謀。因爲上下皆知,金人用兵,素來喜歡斬首戰術,無論是攻破汴京城,還是完顏兀朮搜山檢海,去抓官家,都是這戰術的一種。此時此刻,金國敗亡之相已顯,兀朮若想垂死掙扎,只有這一條路走。」
趙玄德的眼睛亮了,抬頭望去,正是楊沂中。
而趙玄德身後的辛次膺嗔了。
辛次膺拍案道:「楊殿前是什麼意思,是要用官家作餌嗎?」
楊沂中低頭道:「臣不敢。」

趙玄德當場拍板,說不敢什麼不敢,御駕親征又不是遊山玩水,鵬舉你來設局,務必要給完顏兀朮製造出機會,讓他掉頭過來,自投羅網!
辛次膺急眼,跪在趙玄德身前,說官家萬乘之尊,豈可立危牆之下?即便兀朮北歸,三年五年,照樣能攻滅金國,官家何以至此?
趙玄德低頭看了眼辛次膺,又抬頭,目光放遠,放回了九百年前。
他說朕曾經有一個朋友,他出山的時候意氣風發,說要等天下大定,便回去種田養生。只可惜他沒等到那一天,他殫精竭慮,日以繼夜,想要北伐中原,想要還於舊都,更想要還天下蒼生一個夢想中的國度,那是朕跟他一起設想過的國度。是朕告訴他以人爲本,所以他到了幾十年後,霜鬢蕭蕭,望着敵我雙方的士卒百姓,會說一夫有死,皆他之罪,所以揹負着天下生民的重量,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早早離世了。
其實一夫有死,皆朕之罪。
能三個月平定金國,豈能枯等三年五載,令北地百姓無辜受難?
趙玄德深吸口氣,掃視衆人道:「朕意已決,就在此時蕩平不臣,擒殺兀朮!」
這一天,西風從五丈原吹過古長安。
幾日之後,岳飛又一次急行軍咬住了完顏兀朮,兩萬人馬追至蒙城,岳家軍畢竟精銳,急行軍之下跟趙玄德所在的大軍出現了些微的脫節。
這就是岳飛給兀朮製造的機會。
其實岳飛本不想親自領兵去追兀朮,他知道這一戰的關鍵在趙玄德的本陣,但趙玄德執意要他走。
趙玄德笑道:「你不走,兀朮豈敢來戰?你要在兀朮率騎兵來攻朕之時,堵住他剩下的幾萬人馬,軍令如山,不得違抗!」
岳飛嘴脣抖了抖,還是低頭領命。
同樣領命的還有韓世忠,要堵住兀朮的幾萬人馬,岳家軍騎兵不多,必然要韓世忠掠陣。
韓世忠走之前,死死盯着劉錡和楊沂中,說官家安危皆繫於爾等,不可不慎!
楊沂中乖乖領命,劉錡倒是傲氣,他說不勞韓將軍掛懷,劉某不才,也曾順昌一戰,大敗兀朮,如今兵力更多,豈會被兀朮殺到官家面前?
所以當完顏兀朮孤注一擲,率兩萬騎兵拋開大軍,直撲趙玄德所在時,趙玄德在中軍揚聲大笑,說兀朮成擒矣!
只是劉錡沒想到,這次他擋不住金兀朮!
紹興十二年,二月初三,北風凍骨,晚雪初晴。
以上一次順昌之戰爲模板,劉錡佈陣抵擋,可上一次順昌大捷,既是完顏兀朮第一次對陣劉錡,不免有輕視之心,又有天時不利,酷熱難當,才使鐵浮圖大敗而回。
這一次完顏兀朮盯着那熟悉的陣型,扣上面甲,揚聲吶喊,說女真危矣,退無可退,必擒宋主方有生機!
三千鐵浮屠破釜沉舟,萬餘騎兵縱橫穿插,劉錡的長槍巨斧斬向馬腿,無數標槍從陣後投成一片烏雲,朝着這些騎兵蓋來。
完顏兀朮左右衝擊,一沾及退,從辰時殺到未時,丟下兩千人馬的屍體,終於殺開了劉錡的陣型。
還剩兩千左右的鐵浮圖再次撞進去,終於使劉錡的標槍沒了用武之地,騎兵開始衝擊中軍大營,一任長斧大槍勾斬馬腿。
那都不重要了,完顏兀朮眼裏殺得冒火,只盯着宋主的大纛——只要能在耗盡最後一千人馬之前把中軍衝退,這一戰死傷再多也是大獲全勝!
趙玄德當然不退!
無論完顏兀朮怎麼衝,即使三百鐵浮圖已經殺穿前軍,遙遙望見趙玄德的臉,趙玄德不僅不退,乃至還要拔出雙劍,帶頭衝鋒。
被劉錡死死按住。
劉錡說官家穩住,穩住,真打亂戰我們打不過騎兵,如今官家不動,我軍便陣型不潰,三軍用命之時,完顏兀朮來不及衝開大陣。
趙玄德提劍斜指,說那你看他現在是不是快衝過來了?
劉錡:???
劉錡一回頭,才發現剛纔那三百鐵浮圖雖然盡數覆沒,後邊的缺口卻並沒有被迅速堵上。
那裏多了一面大旗。
完顏兀朮放棄了遊走穿插,他向來是個好賭徒,無論是用兵還是奪權都是一擊殺敵,上次岳飛的郾城大捷,也是他抓住了岳飛來不及整軍的間隙陡然殺出。
雖然上次仍舊沒打過岳飛……
可這次完顏兀朮望着趙玄德的大纛,心底發狠:打不過岳飛,還打不過你嗎!
完顏兀朮當先衝陣,直逼趙玄德!
趙玄德拔劍,說劉將軍怎麼看?
劉錡咬咬牙,說官家不可輕退,大纛一退便易潰散,只能堅守。
趙玄德反而笑了,他大笑上馬,一聲令下,反衝金兀朮!
劉錡一怔,但見大纛一動,三軍向前,六萬陣型還算齊整的步兵開始淹沒完顏兀朮。
完顏兀朮跟趙玄德已隔着亂軍相見,這位女真最後的名將仍舊沒有認輸,不能直取宋主,那就再兜幾個圈子,往宋軍薄弱處扎,務求不讓鐵浮圖馬勢耗盡。
偶爾兜出宋軍大陣,還能拋射一輪箭雨,趙玄德仍舊衝鋒在前,鐵了心把完顏兀朮給留下。
兩方誰都沒想退,兩方都賭紅了眼。
當箭雨落下的時候,劉錡在後邊放聲大喊,說陛下避箭,陛下避箭!
趙玄德理都不理。
還是楊沂中直接策馬到趙玄德身畔,楊家槍法施展開來,爲趙玄德遮蔽箭雨,才觸動了趙玄德前世的魂靈。
趙玄德拉住楊沂中,說沂中避箭!
楊沂中回頭一笑,他這人很少笑,向來是肅穆那一掛的,這會兒笑得格外燦爛,他說臣爲陛下前驅,豈能避箭?
趙玄德一時恍惚,眼前人不再是法孝直,自己也不再像漢末那般束手束腳。
大宋有全天下望塵莫及的財富,有遠多於女真人的兵力,趙玄德兩輩子都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又憑什麼避敵?
趙玄德大喝一聲,繼續揮劍作戰。
直殺到血染白馬,馬倒復戰,趙玄德一手顧應劍法劍出如電,每每能刺女真人於馬下,即使步戰,也比長斧長槍砍馬腿要刺得更快。
萬軍從中,完顏兀朮還是跟趙玄德有過一合之擊。
趙玄德的劍刺中了完顏兀朮戰馬的眼,奈何鬆手慢了片刻,巨大的衝擊力還是把趙玄德的右肩撞脫臼了。
完顏兀朮歪倒之前,長槍砸下,身後的鐵浮圖紛紛跟上,又被楊沂中揮軍撞散。
那一槍楊沂中捱了,左肩明顯垂落下來,他咬着牙,脣角都是血,卻還來望趙玄德。
趙玄德翻身上馬,完顏兀朮也被屬下拉上馬,兩人對視一眼,沒半句言語,繼續揮軍廝殺。
又殺了足足一個時辰,完顏兀朮努力突破宋軍大陣,身後跟着的只剩六百鐵浮圖,和三千多女真騎兵了。
宋軍自然也陣容不整,疲憊不堪。

可那面大纛還立在北風裏,彷彿永遠都不會倒。
完顏兀朮吐了口血水,大手一揮,這附近還有座狼山,他要帶騎兵繞上高原,自高處作最後的衝鋒。
趙玄德就那麼遙遙望着他,鎧甲上都是血,也都是三軍願爲之效死的目光。
沒人知道這次完顏兀朮從狼山衝下來,疲憊的宋軍能不能扛住,馬蹄聲陣陣響起,趙玄德看着金兀朮奔向狼山,蜿蜒的騎兵宛如金軍舉起的屠刀。
忽然刀光出鞘。
正在行進的金軍猛地停住了。
那不是他們的刀光,狼山的另一側,突兀出現了十幾騎,爲首一人彎弓搭箭,弓如霹靂弦驚,隔着百步之外,一箭射中了金人騎將的眼眸!
完顏兀朮抬手駐足。
狼山後邊沒有轉出其他兵馬,這十幾騎好似天地之間的一行孤雁,一把單刀,持刀的人亮出大旗,赫然一個「嶽」字!
完顏兀朮臉色大變,身邊的金軍當場就有成百上千的人潰逃。
這些人一邊逃,還一邊鬼哭狼嚎,打了四個時辰的金人也早已到了極限,他們慘呼着嶽爺爺來了,嶽爺爺來了,帶動了更多金軍的逃竄。
來者當然是岳飛。
四個時辰,完顏兀朮沒能衝潰宋軍本陣,卻足夠岳飛跟韓世忠把他的四萬兵馬打出優勢。
而當優勢已定,岳飛當即翻身上馬,僅帶了十幾騎要回頭助戰。
副將問他,說官家不是下了軍令,元帥豈不是抗命不尊?
風吹起岳飛的鬢髮,他遙望那面看不見的大纛,說大宋可無飛,不可無官家。
這是素來重視軍紀的岳飛,唯一一次違抗軍令。
蕭蕭北風裏,完顏兀朮沒看身邊越逃越少的金軍,只盯着衝來的岳飛。
岳飛十幾個人,還沒衝到,他數千騎兵便半數潰散,那杆嶽字大旗一如既往的決絕,孤傲,勇烈,與江南的歌舞與桃花截然不同,像極了大漢時期北地的風。
完顏兀朮咬咬牙,悶頭衝了過去。
岳飛手提長槍,十幾名岳家軍逆擊鐵浮圖,兩軍相撞的一瞬間,完顏兀朮只見到一點寒星,突兀從刺斜裏亮起。
那是策馬的岳飛橫擊左右金軍,擋者披靡,再抖腕沉肩裏槍出如龍,自下往上,一槍斜刺兀朮於馬下。
遠處龍旗飛揚,劍氣如霜,近處草木青黃,戰馬長嘶。
趙玄德早在嶽字大旗出現的那刻便揮軍前迎,待他見到岳飛長槍抵在完顏兀朮喉間,忍不住大笑道:「必殺岳飛,始乃可和,今日岳飛不死,正該金亡!」
而這會兒的蒙城,韓世忠徹底殺潰了金軍,正拎着牛皋的衣領,無能狂怒。
「岳飛跑了?嶽鵬舉這個狗東西丟下老子去救駕了?嶽鵬舉你特麼是真的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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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完顏兀朮成擒,鐵浮圖一戰覆滅,金軍精銳去其五六,北伐中原便再無阻力。
三月二十三,開封城重歸大宋。
四月初四,趙玄德沒有揮師向北,硬要先去幫張憲與吳璘,把長安給拿下。大軍還沒殺到,就令長安城內喪了膽,有投降的漢將連夜殺了完顏撒離喝,開城投降。
趙玄德在長安城裏獨自待了一整夜,臨走的時候命人在長安城的大漢故宮處,種下八百株桑樹,再修一座武侯祠,叫諸葛武侯的香火不絕。
六月十六,宋軍收復河朔,山東傳檄而定。
六月十八,金國內亂,兀朮舊部與遼國舊臣、當今右相韓企先火拼,血染上京。
八月三日,休整過後的宋軍繼續北上,直搗黃龍,趙玄德拉着岳飛在燕雲十六州連飲三天,果然見到了酒醉後的岳飛怒氣勃勃,說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雞。
韓世忠也已醉了,倆人互拼拳腳,砸翻了七八個桌子,趙玄德也忘了是誰,一個貼山靠把殿外的大樹給撞倒了。
趙玄德就記得自己哈哈大笑,許久沒這麼快活了。
還是這一年,紹興十二年,西夏興慶府地震,前一年西夏又鬧旱災,遂有無數流民與部族揭竿而起,劉備差岳飛再次出征。
西風起時,岳飛踏破賀蘭山,以滅國之功居功臣之首。
趙玄德力排衆議,扶岳飛爲參知政事,岳飛出將入相,成了大宋第一個外滅藩國,內修政務的文武全才。
而有了岳飛這麼一個例子,大宋的文武分制便不是那麼明顯了。
趙玄德還有許多年可以活,他有信心把這個瘸腿的大宋給掰直,固然他自己沒太多本事,可混跡江湖幾十年,就一雙眼睛好使。
當皇帝嘛,知人善用,得人死力,足以。
比如幾年後蜀中出了個叫虞允文的,後來岳飛去南征大理,便任虞允文爲相,兩人配合得相得益彰。
又比如過了很多很多年,岳飛已經把吐蕃打得稱臣納貢,君臣倆人又坐在一起喝酒。
趙玄德說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拘謹,早說讓你跟朕結拜,到現在你都不拜。
岳飛笑呵呵的,說君臣有別嘛。
趙玄德一挑眉,說朕就不信這個,有別什麼有別,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聽過沒?
岳飛笑得像花兒一樣,說臣哪能跟諸葛丞相比,況且諸葛丞相也沒跟昭烈帝結拜啊。
趙玄德茫然了片刻,說沒嗎,朕記得好像拜了啊。
揮揮手,不提那些,趙玄德又衝岳飛笑,說前幾日殿試,有個年輕人不錯,可以接你的班。
岳飛哦了一聲,說誰啊?
趙玄德給他顯擺那年輕人寫的詞,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這寫得多好,這人叫辛棄疾,文武全才,回頭給收人當個徒弟。
「倒是好名字,北邊的胡人又有動靜,或許這位辛棄疾能成爲我大宋的霍去病。」
「臣有時候也在想,倘若當年臣真死在大理寺裏,憑大宋層出不窮的人才,或許也能收復中原,還於舊都,只可惜臣看不到而已。」
趙玄德撇撇嘴,說放屁吧,你以爲朕的罪己詔是白下的,真按朕以前的性子走,你死了就死了,這麼多人才照樣要老死江南,不會得半點重用。
岳飛想了想,忽然一笑,他拱手道:「大宋有罪己的官家,實乃大宋之幸。」
趙玄德擺擺手,說別謝我,你百年以後,真有機會,能幫一把雲長孔明,就算是善莫大焉了。
朕也希望不僅大宋有幸,大漢大唐,萬古的遺憾,都能有幸抹平。
望着趙玄德蒼老的目光,岳飛想起當年宋金決戰,趙玄德口中的「我曾經有一個朋友」,他隱約若有若悟。
再看趙玄德,莫名感受到一股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厚重,那是百折不撓的烈火遇見力挽狂瀾的機會,是九死不悔的遊俠意氣難平而拔劍。

已然年邁的岳飛望見這種目光,仍舊會想起大理寺獄中的初見。
如今想來,那纔是他們君臣的初見。
大宋的江山與生民,都在這道目光裏,這裏不會有被辜負的忠良,不會有被放棄的理想。
酒勁上湧,岳飛忽然一笑,說官家,臣斗膽,要不臣致仕之後,真結拜吧?
趙玄德來了興致,拉着岳飛,說致仕幹嘛,來啊,現在就拜啊!
汴京城皇宮的後院裏,桃花正繽紛,君臣一同叩這天地,叩這千百年不曾磨滅的英靈。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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