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教唆弟弟妹妹排斥我。
可我回府之後,弟弟發憤圖強用功讀書,妹妹德才兼備嫁得心上人。
後來,再有人提要趕我走,繼母拿着菜刀追出二里地:
「誰敢動我家姑娘,就是要我性命!」
-1-
父親接我回府的第一天,妹妹頂着兩個哭得紅腫的眼睛擋在門前,惡狠狠地瞪着我:
「這是我家,不許你進!」
父親的臉立馬垂下來:
「語清,讓開,這是你姐姐。」
「我不!」
雲語清吸了吸鼻子,委屈得不行:
「她回來了,父親就不疼我了,我討厭她!」
「語清……」
父親還要訓話,被我攔住。
我上下打量她一番微微皺眉:
「我沒記錯你已經十四了,世家女子如你這般年紀應當是端莊大方,溫和有禮,你怎麼這樣冒失?」
「妝容不整,儀態不佳,你的教引姑姑是如何教你的?」
「我是侯府嫡出長女,哪怕你對我不滿,該有的禮貌一樣都不能少,這樣淺薄的道理你不懂嗎?」
一番話說得她白了臉,到底還只是個小姑娘,雙眼噙着淚,眨眼間就能掉下來。
繼母這時才迎出來,風韻猶存的臉上帶着些討好,只是太過刻意。
「大小姐說的是,是語清不對。只是她年紀小,還請你別跟她計較。」
雲語清瞪大眼睛:
「母親,不是你……」
「閉嘴!」
繼母一把將她拉到身後:
「侯爺和大小姐舟車勞頓的,不如先去休息,院子我都讓下人收拾好了。」
「多謝夫人。」
我掃了一眼她身後滿眼不甘的雲語清:
「只是妹妹這規矩學得實在是不怎麼樣!正巧我空閒,這些日子就讓她跟着我,我好好地教教她。」
母女倆臉色大變。
雲語清哭着大喊:
「我纔不要去你院裏!我纔不要你教我!」
繼母忙說道:
「大小姐,語清被我寵慣壞了,年紀又小,怕是會給你添麻煩。」
「就是年紀小纔要快些把性子扳過來,否則就她這個樣子,將來如何嫁人?是要讓滿京城的世家笑話榮陽侯府沒有教養嗎?」
我冷眼旁觀:
「夫人難不成覺得語清這小家子氣的作風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你雖是繼室,她也算是侯府嫡女,言行舉止應當分外注意。如今一點小事便抹眼淚,動不動大呼小叫,不知分寸,頂撞長姐。」
「夫人如此教養,我怎麼還敢把妹妹留給你來教?若是哪天不小心犯了錯連累了家中,難不成夫人也要以她年紀小爲由乞求天家原諒嗎?」
繼母面色微紅,被一個小輩指責她沒教養好女兒,可謂是難堪至極。
「侯爺……」
「父親。」
我打斷繼母想要求情的話:
「夫人有錯,您也有。我自幼不在府中,可語清是您看着長大的,女兒的教養出了問題無論您是沒有發現還是視若無睹都難辭其咎。」
父親站在一旁有些尷尬:
「你說得對,是爲父失職了。」
「既然父親和夫人都有錯,那從今日起除了夜間休息,語清就養在我院子裏。」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父親:
「父親莫要忘了答應我的事。」
「行,都聽你的。」
父親咬着牙點了頭。
雲語清急得淚眼汪汪,繼母拉着她的手萬分不捨。
我懶得欣賞她們母女情深,道了聲要休息便回了自己院子。
-2-
「那二小姐一看便是被繼夫人養歪了,小姐何必費心教她?」
從小跟着我的李嬤嬤遞上一杯清茶。
「她年紀小,性子是跋扈些,可卻說不上壞。」
我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到底也是侯府的小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嬤嬤應該懂。」
「可她到底是繼夫人的女兒,繼夫人或許就是當年害死夫人的真兇啊!」
「砰!」
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我跟嬤嬤說過要謹言慎行,你這番話若是傳到父親耳中,你以爲我能護住你嗎?」
「小姐!奴婢只是爲夫人抱屈!」
「沒有證據,就收起你的揣測。您自小就跟着我,應該曉得我最厭煩多嘴多舌之人。你若再管不住嘴,便拿了銀子回寧州養老。」
「小姐!」
李嬤嬤額間冒出冷汗,直接跪在地上:
「老奴知錯了,還請小姐不要趕老奴走,老奴以後一定管好自己的嘴,請小姐恕罪!」
「你出去吧,我累了。」
我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
「以後再稱呼,把繼字去了,她如今便是我父親的正室夫人。」
「是。」
我躺到牀上,卻久久不能入睡。
我的生母是榮陽侯的原配夫人,她身子弱,生產時又落下病根,我剛滿七歲她就走了。
父親現在的夫人是我母親的庶妹,人人都說她心思重,母親走後藉着照顧我的名義上位,不僅成了榮國公府新的女主人,還趕走了我。
她入門不到一年,我便被送去外祖家養着,一直到現在纔回來。
當時用的理由是外祖母思女成疾,接我過去陪伴。
可這麼多年,外祖母對我實在是一般。
舅舅無視,舅母嫌棄,百般虐待爲難我。
好在我不是個傻子,否則能不能活到回來都是問題。
父親要接我回家的消息傳來,他們對我才稍微親近了一些。
父親見到我的時候神情複雜,在我看來他對我母親有情分,只是不多。
我走後繼母生了一子一女,可都不太成樣子,他希望我能回去,替他教養弟妹。
他這般做並非沒有道理,我這些年過得雖然艱難,卻在寧州混得了一個德才兼備的好名聲。
我與他約法兩章。
第一章:
既是由我教養,那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旁人不可插手半分。
第二章:
母親當年的死並非意外,此次回京,我會找出兇手,到時候無論他是誰,我都要他血債血償。
父親答應了,卻還是說了一句:
「疏寧,你繼母雖稱不上完人,卻也絕不會狠毒到害你母親性命。你母親當年的死,也許真的是意外。」
我沒說話。
他和李嬤嬤一樣,都覺得若母親死於非命,繼母一定是兇手,畢竟她是既得利者。
可他們都不知道,母親臨死前曾悄悄對我說過,若她母家還有人可信,那便只能繼母這個庶妹。
況且這些年,母親的嫁妝都是繼母在打理,鋪子莊子的收益她全都做了賬,每半年給我送一次。
直到十六歲生辰那日,全部交給了我,還附上了母親的嫁妝名冊。
她做這些,一直是瞞着外祖母和舅舅的,若非是她,我會過得更艱難。
這樣的人,會害死我母親嗎?
可我如今沒有半點頭緒,只能嚥下疑惑,慢慢找尋線索。
這麼多年,我如履薄冰,等的便是一個爲母報仇的機會。
無論是誰,只要找到,我定會把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3-
第二日雲語清來時,臉拉得老長,卻還算是聽話。
想來是被我昨日訓完繼母又訓父親的場面嚇到了。
她ťũₐ在一旁練習,我便坐在廊下喝茶看書,時不時抬頭瞧上一眼,卻發現雲語清身邊跟着的那個嬤嬤,很是奇怪。
世家閨秀,行走坐臥,言語舉止,琴棋書畫,都是需要用心去學,走出去纔不會被人低瞧。
可這個嬤嬤,似乎並不盼着自家主子好。
在她又一次拿着帕子上前要爲雲語清擦汗的時候,我讓人將她帶了過來。
「你可知擾亂小姐上課是什麼罪過?」
「大小姐容稟,奴才姓徐,是二小姐的奶嬤嬤,自小瞧着小姐長大,看着她受苦,實在是心疼,這才忍不住多關心了幾句。」
「心疼?」
我只覺得可笑,再無腦的人也不會不知世家小姐養成廢物會是什麼後果!
「這些東西本是她早就該學的,哪怕是宮中的公主也不可將禮儀規矩棄之不顧,你一句心疼是要讓二小姐將來受人指點嘲笑嗎?」
「再者說,你一個奴才卻來心疼主子,何等的可笑!」
徐嬤嬤看似恭敬,語氣卻是明晃晃的不滿:
「大小姐說的是,是奴才僭越。可奴婢再低賤,也是夫人身邊的人,託大稱一句長輩,心疼小姐,未嘗不可。」
「不愧是夫人身邊的人。」
我輕笑一聲:
「尊卑不分,以上犯下,帶下去掌嘴二十。」
我院子裏的護衛是向父親要來的,執行力一流。
徐嬤嬤瞪大眼,一邊拼命地掙扎一邊喊:
「我是夫人身邊的人,你不能處置我!」
「莫說是你,便是夫人,我說罰也是罰得的。」
我懶得聽她聒噪:
「堵了嘴拉下去,聽得人心煩。」
徐嬤嬤被帶下去,讓我驚訝的倒是雲語清,她只是瞧着,並未開口求情。
「練了有一會兒了,過來歇歇,喝口茶。」
我倒了一杯花茶遞給她,小姑娘有些拘謹地坐到我面前。
「徐嬤嬤說她是你的奶嬤嬤,可我看着你似乎並不喜歡她。」
雲語清低着頭,抿了一小口茶,一副想說卻又不敢說的樣子。
「你是侯府千金,她只是一個奴婢,你不想直接讓她走便是,何必留在身邊礙眼?」
我伸手抬起雲語清的下巴,對上她的眼睛:
「我不知你母親是如何告訴你的,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長姐,我不會害你。」
雲語清猶豫了好半天,才大着膽子開口:
「我說了,你會信我嗎?」
「會。」
還未說起雲語清便先紅了眼眶。
我眉間微蹙,看來這事不小。
「徐嬤嬤原是母親身邊的人,後來纔到我身邊伺候,母親對她很是信任。其實從前我也並非不學無術,只是上課時徐嬤嬤每每搗亂,我跟母親說,她卻不信我。」
雲語清情緒很低落:
「徐嬤嬤和母親說,是我想偷懶所以才撒謊,母親不信我卻信她的。時間一長,母親以爲是我頑劣,就真的不讓我學了。」
「你就沒再和夫人說過?」
我皺眉,繼母當真是糊塗!
「說過,可母親不信,我又能如何?」
雲語清嗓音已有些沙啞,捂着有些紅的臉,淚從指縫中溢出:
「我從前也以爲過徐嬤嬤是真的心疼我,可其實她是想毀了我。」
「她有個兒子,年齡與我相仿,是府裏的馬伕,她竟把人帶到我院子裏!我訓斥她,她卻說問心無愧何懼人言,又跟我說苦出身的纔會疼人。」
「母親多次不信我,我的警告她便視若無睹,總是找機會讓她兒子跟我碰面。那人生的猥瑣不堪,時間長了,竟敢對我動手動腳。」
「那次若不是侍衛巡夜經過,我甚至都不敢想我會是什麼下場!」
-4-
我知道繼母糊塗,可卻沒想到她能蠢到這種地步!
雲語清的眼睛哭得紅腫,我探過身子,用絲帕輕柔地擦去她面上的淚水。
「女兒家眼淚珍貴,莫要再哭了。」
好半天,雲語清才止了淚水,有些忐忑地開口:
「你會幫我嗎?」
「自然。不過不是幫你,而是爲了侯府。若你真的被毀了名聲,傳出去丟的是我們雲家人的臉面。」
我坐回原處:
「兩個下人而已,好處置得很。」
雲語清搖頭苦笑:
「你想得太簡單了,徐嬤嬤是母親的心腹,母親對她比我都要信任。」
我忍不住笑了,不愧是繼母教出來的女兒!
「小丫頭,今個姐姐好心教你,你認真學着,免得以後像只呆傻無用的小白兔,連反抗都給忘了。」
我讓人把繼母請來,在徐嬤嬤房後的小窗子口等着。
她疑惑得緊。
「大小姐不是在教導語清,要我來這兒做什麼?」
繼母的目光落在雙目紅腫的雲語清身上,面色忽地一變:
「是不是語清和大小姐說了什麼?這丫頭從小憊懶,她的話當不得真的!」
「真假與否一會兒便見分曉。」
我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最好不要出聲,否則我就只能讓人堵上您的嘴了。」
繼母惱得身體微顫,卻是低下了頭沒再言語。
她這般隱忍倒是讓我高看了一眼,應是知道我真的能做出這種事。
只等了一會徐嬤嬤就回來了,聽聲音後面還跟着個男人,想必就是她兒子。
「娘,這大小姐可真囂張啊!從咱們進了府,您還沒捱過打呢!」
「哼!再囂張也就是個死了孃的孤女,今兒受得屈辱等你娶了二小姐早晚咱們要千倍百倍地報復回去!」
「娘說的是。不過您到底想好啥時候下藥沒?上次我趁着沒人硬是拉了一下二小姐的手,又嫩又滑的,我最近做夢都是……」
「着什麼急!這可是侯府!他們那些個大人物動動手指就能捏死咱娘倆!想成功就必須得鬧大,讓所有人都知道,到時候二小姐不嫁也得嫁!」
「還是娘您想得周到!」
「侯府不管事,夫人又糊塗,二小姐好拿捏,也就是大小姐,不過她一個女子再囂張又能鬧出什麼水花。少爺文不成武不就的,到時候還不就是咱們母子二人的天下!」
-5-
屋內母子二人笑得哈哈哈哈,屋外繼母氣得渾身發抖,牙都要咬碎了。
下人房不隔音,屋內的話我們聽得一清二楚,我適時補了一刀:
「夫人認爲自己的親生女兒是在說謊,現在可看清了自己信任的是兩個什麼玩意?」
旁邊的雲語清小臉煞白,若非有人扶着,怕是早就暈過去。
繼母愣了好一會,突然如瘋了一般衝進去,一把抓住徐嬤嬤的領子,巴掌如疾風般落到她臉上。
仔細看,她的身子都在發抖,應當是怒到了極致,卻也後怕到了極致。
我等她發泄夠了,才帶着人進去。
徐嬤嬤面頰紅腫,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被打裂,留下一行血跡。
她兒子是個廢物的,早在看着奸計敗露的時候就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我禮貌性地詢問了一句:
「我來處置,夫人可有異議?」
繼母搖了搖頭,她腿軟得很,連站直都是勉強。
我招雲語清站到一旁:
「今兒這事我來處置,你好好看着,以後自己來。」
雲語清點了點頭,從神色看得出她還是怕的,只是比從前堅強了許多。
「算計主家,妄圖毀壞小姐名聲,這樣的奴才誰家也不會留。讓人牙子上門,到我院裏等吩咐。」
「走吧。」
我瞥一眼還未緩過神的繼母:
「夫人同我一起,去見父親。」
繼母還未緩過神:
「爲何要去見侯爺?」
「夫人方纔沒聽徐嬤嬤講嗎?夫人糊塗,父親不管事,語清受了委屈,您有錯,父親就沒有嗎?」
書房。
父親聽完事情的經過,沉默了許久纔開口:
「確實是我們的疏忽,才讓語清受了這樣大的委屈。」
「夫人錯信奸人,差點釀成大禍。可父親,您對妹妹的關心也太少,否則爲何沒有早日發現她的不對勁,爲何她受到傷害連說都不敢對您說?」
「徐嬤嬤說您不管事,這並非藉口。您是侯爺,內宅雖是夫人掌管,可與您也是息息相關。夫人有錯,但您也有疏忽大意之責。」
我嘆了一口氣:
「女兒爲您二位着想,有錯能改善莫大焉,重點是如何悔過。所以還請父親母親十日之內每天晚飯後去祠堂跪上兩個時辰,想必沒有什麼比列祖列宗更能讓你們反省,悔過!」
從此之後侯府少了一對伺候主子的母子,街上多了兩個砍了四肢、瞎了雙眼、沒了舌頭供人戲弄雜耍的怪物。
雲語清問我爲什麼不殺了他們?
我淡淡一笑:
「我的手上,不喜沾血腥。」
小丫頭比我想得要大膽一些,看向我的目光更多的是敬佩。
我詢問:
「你不怕?」
「怕,但我更怕他們若真的奸計得逞,我會是什麼下場。」
不濫發善心,這是個很大的優點,值得誇讚。
又過了幾天,在書院上課的雲逸風休沐回家,一個迎接的家人都沒有。
他忍不住詢問:
「語清呢?」
「二小姐在學規矩。」
「母親呢?」
「夫人在跪祠堂。」
「父親去哪了?」
「侯爺陪着一塊。」
雲逸風站在門口,嚴重懷疑這還是自己家嗎?
到底是家裏人都瘋了,還是他瘋了!
-6-
經此一事,雲語清跟我親近了許多,甚至和我說起了私房話。
「昨天晚上母親陪我一起睡的,她抱着我哭了好久,一個勁地跟我道歉,說對不起我,我都好久沒跟母親一起睡過了。」
許是想到了什麼,小丫頭閉了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並不在意,只是讓下人扇風的力度再大些。
「即是母女,合該如此。但是……」
我抬眸瞧了她一眼:
「歇了許久,起來接着練。」
雲語清嘟着嘴不高興地站起來,卻一句不滿意的話都沒說,乖乖地跟着姑姑學習。
我滿意地點點頭,自己知道上進,這已經很好了。
只是幼年沒有學好,如今要學開始肯定會有些辛苦,等到再次歇息的時候,雲語清已是滿臉的汗,脣色甚至還有些發白。
而這一幕正好被闖進來的雲逸風瞧見。
這小子和雲語清關係應該不錯,瞧着姐姐受苦,眼眶都紅了。
他幾步躥到雲語清跟前,伸手扶住她,關切道:
「姐姐你怎麼樣?臉色這樣難看,是不是她欺負你了?」
雲語清應該是有些腿軟,被他這麼一扶,像是找到支撐點,整個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我冷下臉,沉聲道:
「放開她!」
「你休想!」
雲逸風把雲語清護在身後,惡狠狠地瞪着我:
「我這一路上都聽下人說了,你回來便欺負妹妹,還讓父親母親跪祠堂,你簡直太過分了!」
「逸風,你誤會了。」
雲語清終於喘勻了氣,在後面扯了扯他的衣服:
「她沒欺負我,方纔是在跟着教引姑姑學規矩呢。只是我底子太差,才辛苦了些。」
雲逸風狐疑:
「真的?」
「自然。」
雲語清將這些天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雲逸風的神色變化極爲精彩。
聽到徐嬤嬤和他兒子的謀劃,直接氣紅了臉,恨不得將兩人殺之後快。
聽到我訓斥懲罰父親繼母的時候,更是驚訝萬分,忍不住抬頭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正好與我對上,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冷厲,他竟然不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嘴硬道:
「就算是學規矩,也應該循序漸進。不過看在你幫了我姐姐的份上,本少爺就不和你計較了!」
「計較?」
我冷笑一聲:
「論身份,我是原配嫡女,論年紀,我是你長姐,你哪裏來的資格和我計較!」
「你!」
雲逸風氣急卻找不出話反駁,只能兇狠地瞪着我。
這場景倒是熟悉得很!
我看了雲語清一眼,我進府時她不就是這個樣子?
這姐弟倆的性子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雲語清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求情,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你們是雙生姐弟,親近些是應該的,可你到底也十四了,七歲不同席的規矩不懂嗎?方纔語清那樣靠在你身上,若是傳出去會有多少流言蜚語你想過嗎?」
「再者就算你我是姐弟,你也該先讓下人通傳一聲,擅自闖入,對長姐無禮,這麼多年的規矩是沒學到腦子裏嗎?」
雲逸風被我罵得漲紅了臉。
他是家中最小,又是男兒,想必從小都是捧着來的,從未受過這樣的氣。
他想反駁,我卻沒給他機會,輕輕揮手,護衛上場
「壓他上前來賠罪,男子漢大丈夫,應當知錯就改,難不成你是個姑娘?」
雲逸風反抗無果,咬着牙請了罪,那語氣應當是恨不得一口咬死我的。
雲語清走到旁邊,拉着我的衣袖晃了晃:
「他知錯了。」
「既然語清求情,我就給她個面子。」
「你這個年紀也不算小了,聽父親的意思打算今年送你下場,既如此,我便考考你的學識。」
-7-
才考了幾句而已,瞧着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我皺了眉頭,手中的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父親送你去最好的書院,交的是最貴的束脩,你就學成這樣?」
「他說你起早貪黑努力得很,明年下場把握亦有十之八九,如今我竟不知他是從哪看出來的,難不成這十之八九是要給你花錢買嗎?」
「讀書讀書不行,規矩規矩不成!」
我氣得不行,抬手招呼下人過來:
「去告訴父親和繼母,原先定的罰跪十日改成二十日,讓祖先們也開開眼,好好瞧瞧這兩位長輩是怎麼教的孩子!」
雲語清站在一旁不敢發話,畢竟她也是孩子之一。
被直白罵完又被嘲諷的雲逸風快要氣死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是侯府嫡子,將來便是世子,於旁人而言改變命運的科舉,於我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
「你也知道你是嫡子,難道你不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再平靜:
「以你的身份科舉於你而言確實是錦上添花,可讀書的意義不止於此。」
「讀書不止是爲了考取功名。讀書,是爲了提高你的認知,開闊你的眼界,讓你懂得世間疾苦,讀書會讓你懂得思考,讓你擺脫侷限與狹隘,讓你不斷地去進步。」
「讀書不會給你帶來好運,但是你讀得每一本書或許會在將來的某一時刻讓你變得更加出色,他能讓你慢慢地成爲更好的自己。」
「侯府世子,是父親選定的爵位繼承人,按理來說你已經十四了,可他卻遲遲未請封,你覺得是爲什麼?」
「換句話問,你真的以爲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能坐穩世子之位,將來能撐起整個榮陽侯府的門楣嗎?」
我抿了一口清茶,抬ţû₋眸看他:
「當然,若你真的如此認爲,我會向父親和繼母建議,趁着還不晚再要個孩子也行。」
「你要知道下一任的榮陽侯不僅是榮譽的繼承,更是語清嫁人後的底氣和依仗。」
雲逸風雙目無神,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他的嘴脣微微顫抖,似乎是想要反駁、想要爭辯,或者想要罵我,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送少爺回自個院子休息吧。」
我嘆了一口氣:
「好好想想我說的話,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看你自己。」
雲逸風失魂落魄地離開,雲語清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怎麼?覺得我說的話重了,心疼了。」
雲語清搖搖頭又點點頭:
「心疼是有點,但是這些話也只有你會跟我們說。」
我心中突然湧起一陣酸澀,父親和繼母到底是怎麼樣散養才能把人養成這樣!
揮揮手叫人過來:
「再去跟父親和夫人說一聲,罰跪改爲一個月吧。」
雲語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丫頭生得極好,笑靨如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從前都是父親母親教訓我們,如今你回來,他們也該喫苦了,真是風水輪流轉。」
說着又皺起眉頭:
「不過逸風最近好像是有一些古怪,他上次回來問母親要了不少銀子,可我明明記得他回來前兩三天父親才讓人給他送了花銷去。」
「還有我聽他身邊的小廝說這段時間他請了好幾回假,一次都沒有回過家。」
我覺得有些不對:
「父親和夫人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
「他們沒說什麼?」
雲語清搖搖頭:
「父親說逸風已經不小了,有些私事也正常。」
我有些無語,真不知道該說他們是開明還是糊塗!
可很快我就顧不上雲逸風了,下面的人來報,說找到了當年給我母親接生的產婆!
-8-
「跟了一個月,確定無誤纔敢來和主子彙報。」
「此人不常露面,也不交集,聽鄰居說是從寧州來京城探親的。可住了快小半年,至今也沒見有什麼親戚上過門,倒是有個男子偶爾會去。」
「男子?」
我皺了眉:
「多大年紀?」
「大概四十歲往上,只是秋風她們不敢離得太近,怕打草驚蛇,所以沒瞧清楚相貌。」
「寧州。」
我輕聲唸了一遍:
「若真是她,膽子夠大的。我找了她這麼久,她卻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打轉!」
「備車,我要親自去看。」
「是。」
馬車上,我靠着車壁假寐,思緒如亂麻。
當年這吳產婆是我外祖母送來的,我出生後她便和徐嬤嬤一起跟在我母親身邊。
我母親死後,父親送我去寧州,徐嬤嬤跟着我,可這吳產婆卻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直覺告訴我,母親的死或許和她有關。
可她偏偏又是外祖母送過來的人,外祖母待我一般,可母親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怎麼會害母親?
她是否不知情被矇蔽,是否知情卻裝作不知情,甚至這本來就是她的主意!
馬車停住,一打扮簡單颯爽的女子掀簾而入,這便是秋風。
母親的嫁妝自從交到我手裏,細心打理之下收益頗豐,除了明面上父親送來的護衛,暗裏我也培養了不少自己的人。
眼前便是我最信任的一位。
「主子,我們盯了許久纔敢確認,這是這些日子的出行記錄,都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皆記錄在冊。」
「辛苦你們了。」
我拿過冊子翻看,從中可以看出她的生活簡單至極,出來也只是買菜,不和人交集,更沒有什麼來往。
「那她靠什麼生活?」
「每隔十多天,那男子就會來一次,手裏拿着一個包袱,奴婢懷疑Ţųₕ他一直在給吳產婆送錢。」
「我們也裝作走路急不小心撞到過他一次,那聲音尖得很,屬下懷疑……」
秋風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咬咬牙說道:
「屬下懷疑是、是宮中的公公!」
彷彿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從我的胸腹中噴湧而出,憤怒如同洶湧的洪水在我的身體裏亂竄。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深呼吸,額前青筋暴起,手緊緊握成拳,指甲狠狠扎進肉裏,只有疼痛能讓我暫時冷靜下來。
「主子,小心身子!」
秋風倒了一杯清茶遞給我,滿目擔憂。
我接過來抿了一口,再也控制不住心間的怒火,狠狠地將杯子摔向車壁。
清脆且刺耳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響起,飛濺的碎片如同我的心,母親的命!
宮中的公公。
誰人不知,寧州柳家當年有三女,兩嫡一庶,嫡二小姐嫁於榮陽侯爲妻,那庶女便是如今的繼母。
而柳家嫡出長女,早早入宮,深受皇帝寵愛,如今已是貴妃之位。
母親當年與她關係極好,幼時常帶我入宮,可如今她竟和害死我母親的嫌疑人有關係。
這讓我怎麼能不怒!
春竹掀開簾子,小心翼翼地進來:
「快到那人出來買菜的時間了,還要主子再確認一遍是否是那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掀開簾子往那門口看去。
不一會,便有一老婦人從門內走出,佝僂着身子。
秋風選的位置極好,我能看得清楚,她卻瞧不見我。
我的手握緊簾子,是她!
「回府!」
「秋風,你帶上暗影的人趁着夜色把她綁了帶到水雲閣關起來,等我審問。」
「是。」
簾子落下的那一刻,我往外看了一眼,卻正好瞧見一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9-
京城這片位置偏得很,住的大多是些窮苦人,雲逸風怎麼會在這?
我想起雲語清的話,越發覺得不對。
「秋風,派人跟着那個少年,他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記得詳細些。」
「屬下曉得。」
秋風沒見過榮陽侯府的人,春竹給她說了才知道那是小少爺。
瞧見了吳產婆,我身心都不爽利得很,先行回了府。
春竹向來體貼,命人備下了藥浴。
「主子這些日子消耗了不少心神,縱是再要緊,您也該珍重自身。」
春竹懂醫理,又熟知我的體質,她準備的藥浴效果極好,泡完之後我的心情平靜了不少。
欲速則不達,我等了這麼多年,就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主子,秋分差人過來了。」
春竹伺候我穿好衣裳,引着人進來。
「主子容稟,屬下奉命跟着少爺,瞧見他進了一處小院。那院中住着的是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兩人舉止親密,想必關係匪淺。」
「屬下還聽見那位姑娘說不要名分只願能陪在少爺身邊的話,屬下也向那條街上的小販打聽了,那姑娘住在那有段時日了,衣食用度都是頂好的,少爺大概每五六天會去瞧她一次,每次都會帶些布料首飾之類的。」
「屬下調查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人猜測那姑娘是少爺養在外面的外室,並且還有人在打聽少爺是誰家的人。」
「他的錢花得這樣快,緣故竟是如此!」
我喃喃道。
這死孩子纔多大,竟開始學着金屋藏嬌!
那人又道:
「那姑娘的身份屬下也查了,她叫丹若兒,原籍青州,是青州花樓中一位聲名響亮卻不大好聽的清倌兒。」
我微微皺起眉頭:
「怎麼個不好聽法?」
「丹若兒容貌清雅,以溫柔懂事出名,也曾紅極一時。可這只是她的表象,內裏卻是個妄圖攀龍附鳳的女子。她在青州有過數段情緣,聽聞有不少的人爲了她跟家裏斷絕關係被她騙光錢財後拋棄自殺。」
「秋風姐姐要我問主子一句,這樣的女子待在少爺身邊不是什麼好事,可要讓她消失?」
我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雲逸風那個倔性子,真死了只怕會記她一輩子。若是再讓他知曉是我動的手,只怕會把整個榮陽侯府鬧翻天。」
我沉思片刻:
「春竹,你遣人去和父親和繼母說一聲,聽聽他們的看法。另外告訴他們千萬莫要着急,等商議出對策後再行事,雲逸風那孩子,可不是個喫硬的!」
「主子,這個點……」
春竹瞧了一眼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
我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
「就是要他們睡不好,總不能什麼事都讓我這個做長姐的操心,他們也該嚐嚐夜不能寐的滋味!」
-10-
如我所料,父親一大早便派人請我過去,繼母和他端坐上位,眼下烏青異常明顯,只怕是一夜未眠。
「疏寧見過父親,見過夫人。」
「坐吧。」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
我坐下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後才慢慢道:
「父親和夫人尋我來可是要說逸風的事情?」
父親面色難看得緊:
「這個逆子!都是我平日對他太過縱容,竟做出如此上不得檯面的事情!」
繼母在抹淚:
「逸風是我唯一的兒子,若他當真喜歡,娶回家來做個妾室也就罷了。可那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子,如何能要她進門啊!」
我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掃過,淡淡一笑:
「父親、夫人,我尋你們是商量解決法子,不是聽你們抱怨的。」
父親面上一紅:
「逸風的性子我比誰都清楚,若真是強硬地要他和那女子分開,只怕會適得其反,可這般放縱下去,莫說娶妻,就是他的學業也要荒廢殆盡。疏寧,還是要你來想個主意。」
「侯爺說的是。」
繼母抹眼淚的動作停住,期盼地看着我:
「大小姐,你素來聰穎睿智,語清被你教導得那樣好,還請你拿個主意,逸風再怎麼說也是你親弟弟!」
「既如此,父親派人去學院給他告兩個月的假吧。」
我略微思索一番:
「另外父親和夫人若真想讓他看清丹若兒的本性,接下來的日子裏不許接濟他一毫一釐,一切都必須聽我的。」
父親還未開口,繼母便應下:
「大小姐放心,從今兒起,你說什麼便是什麼!」
父親還有些擔心:
「這麼長時間,他的功課要落下不少。」
我似笑非笑地撇過去?
「難不成父親覺得他現在就有心思讀書?」
父親被噎了一下,命人去叫雲逸風回來。
其間,繼母把我叫到一邊,給我行了一禮。
「這些日子,大小姐對語清的教導我看在眼裏,如今逸風的事還要你來操心,是我這個母親做得不夠格。」
「我對大小姐心有芥蒂,大小姐對我應該也是如此,畢竟當年長姐死後是我嫁給了侯爺,可今兒,我願對天起誓,我從未做過任何傷害長姐性命之事,更未曾有過傷害長姐之心。若違此誓,死後被惡狗分食,不得轉生。」
我扶住繼母的手,攔住她行禮的動作:
「我相信。」
繼母抬頭,眼中似乎有淚。
「我一直不相信我母親是病逝,但我從未疑心過害她的人是你。這些年我在寧州過得不容易,若非有夫人相助,怕是都活不到今日。」
「更重要的是母親死前曾對我說過,若她母家還有人可信,那便只有你。」
聽完我的話,繼母瞬間紅了眼眶。
我開口詢問:
「有關我母親的死因,夫人可知道些什麼?」
繼母搖搖頭:
「長姐故去半年前,我入府侍疾,她那時病得還沒有那樣厲害,經常陪我說話、用膳,甚至有時還能帶我出去買些喫食。」
「可長姐的病似乎越治越重,就連宮中的御醫也束手無策,只說本就體虛,生產時又落下了病,怕是活不了多久。」
「後來姐姐故去,喪禮之後我本是要跟着你外祖母回寧州,可臨行當日卻被撞見與侯爺睡在一處。兄長說柳家的女兒清白大過性命,若侯爺不願娶我,就只能讓我去死。就這樣,我成了你父親的繼室。」
「這些年多的是人說我鳩佔鵲巢,蛇蠍心腸,姐姐剛死便爬上了姐夫的牀,還送走了你。他們說我佔了天大的便宜,給侯爺生了一個兒子,到將來這整個侯府都是我們母子的,可從未有人問過這些是否是我想要的。」
「當年我也才十六,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我能怎麼辦?一繩子吊死,還是去投河?我懦弱,可這世上有幾個人是不怕死的?我真能去死嗎?」ţűₓ
「他們說是我害死你母親,那是我的長姐,我是庶出,姨娘嫌棄是個姑娘,父親不重視,只有長姐待我好,我怎麼會害她!」
「可是他們都不信,他們都不信!」
繼母哭得泣不成聲,彷彿要把這些年不爲人知的委屈、憋悶、恨意全都發泄出來。
我在旁邊默默幫她遞帕子,她倒是先不好意思起來。
「大小姐,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恨過長姐,所以我纔會挑撥語清和你的關係。我恨她爲什麼要死,我恨她爲什麼不能好好活着,她爲什麼不能活着?」
我沉默許久,開口道:
「她自己應該也恨,她爲什麼就不能活着呢?」
「夫人收拾收拾吧,逸風莫約着快進府了。」
我轉身回廳堂,卻被繼母叫住。
「大小姐若是信我一份,最好防備着柳家些,除了長姐,那個大院子裏沒什麼有真心的人。還有夫人留下的李嬤嬤,我記得當年睡過去之前是她端給了我一碗銀耳羹,醒來便已經在侯爺牀上了。」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與你爲難。若你願意,能隨着長姐的關係叫我一聲姨母,便是我天大的造化。」
-11-
雲逸風趕回來時,繼母已經收拾完畢坐在父親身旁,除了眼睛有些紅腫看不出別的異常。
「什麼要緊事,要我這般急地趕回來?」
父親猶豫半天才開口,雲逸風的臉紅了個底朝天。
他倒是坦誠,把經過說了個透徹。
無非是美人進京尋親無果被惡霸欺凌,街頭英雄救美后一見鍾情。
後又在茶坊酒樓遇見數回,美人爲生計唱曲被紈絝調戲,英雄不忍出頭,二人你來我往暗生情愫。
雲逸風倒是還曉得這不是什麼光彩事,也是怕父親不同意,這纔將人養在了府外。
半晌人抬起頭,神情卻是顯得越發的堅定。
「兒子與丹若兒雖是萍水相逢,卻已情根深種,哪怕長姐未曾撞見,兒子也打算向父親母親提及,我要娶她爲妻!」
「混賬!」
父親動了怒,拿起茶杯衝雲逸風砸過去,溫熱的茶水潑了他一聲。
「你是侯府嫡子,卻要娶一個風塵女子爲妻,你不要臉侯府還要!」
繼母固然心疼,可卻硬生生忍下上前的動作:
「逸風,若那真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母親如何不願意成全你?可那女子,她不是個好的啊!」
我將收集來的資料給他看,雲逸風看完一聲不吭,竟用失望萬分的神色看着我們三人:
「你們爲了分離我和若兒,竟給她編造出這樣不堪的過去,我對你們真是太失望了!」
「我和若兒是真心相愛,她看中的是我這個人,並非我的身份,更不是侯府的富貴榮華,她是這世上最最乾淨純粹之人,銅臭於她而言是污穢,我希望你們不要再侮辱她!」
「銅臭?污穢?」
我忍不住笑出聲:
「賬房送了賬本過來,你這些日子取走的銀子加起來足有千兩,這還不算是你從父親和姨母那要走的,這些銀子足夠讓京都尋常百姓一家過上十年的好日子,你那位丹若兒當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奇女子!」
「你穿的衣裳用的是浮光錦,一匹之價不下百金,頭上戴的是白玉鑲金的發冠,就連腰間的香囊絡子都是金銀珠子混着沉香木珠串成的,一身銅臭卻嫌污穢,不覺得虛僞嗎?」
雲逸風被我說得漲紅了臉:
「不過是一些身外之物而已!」
「你生來便有,當然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而已二字。」
我越發得疾言厲色:
「可你想過沒有,這些身外之物不是你的,他們來自父親母親,是父親母親允你使用,而不是你自己賺取。若離了侯府,你該如何過活?」
「你說那位丹若兒看上的是你這個人,你可有哪裏值得她看中的地方?一無功名二無官身三無一技之長,你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就是侯府公子這個名號!」
「你胡說!」
雲逸風發了怒:
「若兒纔不是這種貪慕虛榮的女子,她說過,無論我是侯爺之子還是販夫走卒她都愛我,她愛的是我!」
「這種話也就是騙騙你這種沒見識的傻小子!」
我嗤笑一聲:
「你若真這般有自信,不如我們打個賭,輸了你和丹若兒斷了聯繫,老實回去讀書,贏了無論你是要繼續養着她還是娶她爲妻我和父親姨母都不會再幹涉!」
父親張嘴想說話,繼母見狀直接拉住他,低聲道:
「聽大小姐的。」
雲逸風的神色卻越發地傷悲:
「父親母親就這般地信她?難道就因爲她比我大?」
父親搖頭:
「不,是因爲你比她蠢。」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般直白,當真不怕傷了他兒子的心!
「好好好!」
果然雲逸風更加瘋狂:
「賭什麼你說吧,必贏之局,我什麼都不怕!」
「你換身粗布衣裳回去告訴丹若兒,從今日起,你被趕出侯府,侯府不會再給你一文錢,你所用所食都需要你靠自己去掙。」
「三月爲期,在此期間你不得對任何人吐露半句,這是對丹若兒的考驗亦是對你的考驗,若她真如你所說不離不棄,兩月之後你娶她爲妻,我們再無二話。」
「好。」
雲逸風一口答應:
「煩請母親準備着三月之後的大婚,我不想委屈了若兒。」
我看着眼前不知世間險惡的少年,嘆了口氣:
「做人啊,還是別太自信的好。」
雲逸風只當沒聽見,轉身離開。
繼母擔憂道:
「若是那丹若兒撐過去了呢?」
我搖頭:
「您太看得起那女子了。一個錦衣玉食被人伺候許久的姑娘,突然開始粗茶淡飯幹活賺錢,她哪裏能受得了這樣的落差,就是裝,也裝不了多久。更何況這京城裏富貴公子多得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父親和姨母只要記住,你們一定要讓她覺得侯府真的已經拋棄逸風了,差人去和語清也說一聲,萬萬不可心軟。只要給一次銀子,便會前功盡棄!」
「若是最近姨母能傳出個有喜的消息,效果更好。」
父親和繼母相視一眼,臉同時紅了。
祖母去得早,活這麼大歲數,應該還是第一次被催生。
還是被小輩催生。
-12-
回到我的院子剛坐下,春竹便走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身後還跟着有些侷促的秋風。
我微微皺眉:
「出什麼事了?」
秋風直直地跪下去,面色難堪:
「主子恕罪,吳產婆被人帶走了!」
我心中一震,壓抑着不斷升騰的怒火:
「說!」
「是,屬下本想趁着夜色把人劫走,卻不想吳產婆住的院子一直是有人盯着的。我們的人遭到了伏擊,來人武功高強,又人多勢衆,我們實在不敵,節節敗退,他們趁機帶走了吳產婆。」
「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依你所看,那些會是什麼人?」
秋風微微一頓,沉重開口:
「以屬下之見,那些人並非想傷我們,而只是帶走吳產婆,且都是訓練有素的練家子,屬下覺得像是軍中之人。」
「好啊,真好!」
我眼中泛起淚光,不怒反笑:
「若是沒記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手握兵權永寧王便是我那貴妃姨母的兒子,軍中之人,當真是看得起我啊!」
「主子……」
青竹面帶心疼之色,上前來扶我:
「怒極傷身啊!」
「瞧啊!你們都心疼我,你們都知道心疼我!可那些與我們骨肉至親的人,她們的心怎麼就不疼呢!」
我淚水如斷線珍珠簌簌落下,嘴角卻上揚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卻無法掩蓋母親一生的悲哀!
「那是我的親姨母,是我母親的親姐姐,她怎麼能和我母親的死牽扯上關係,怎麼能!」
我抓起桌上的茶杯茶壺砸了個粉碎,胸膛劇烈起伏,怒火卻未曾熄滅掉半分。
春竹攔不住我發瘋,面上着急,這時屋外卻通傳雲語清來了。
我怔愣一瞬,抹去面上的淚,用溼帕子擦了擦臉,攏了攏頭髮,略微調整了下情緒,開口的聲音還有些啞:
「請她進來。」
雲語清一進門便愣住了。
凌亂的桌面、地上的碎片、瘋子一樣的我想必是驚到她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寬慰道:
「長姐,今日之事我都聽說了。逸風從小便是被父親母親嬌慣着長大的,他脾氣衝性子急,若是說了什麼衝撞的話我代他跟你道歉,你、你莫要氣壞了身子。」
她聲音小且帶着怯意,卻聽得我心中一暖,語氣和緩了不少。
「你放心,與他無關。我母親陪嫁的幾個鋪子遇上了幾個地痞無賴,不是什麼麻煩事。」
雲語清鬆了一口氣,說話也隨意起來。
她把手中拿着的食盒打開,一盤一盤精緻好看的小點心端出來:
「母親親手做了點心要我給你送來,平日裏我不高興喫了點心便好了,長姐也試試。」
我沒什麼胃口,卻不忍心拂了這一片心意,撿了個瞧着精巧地咬了一口。
她見我喫了,笑得開心:
「長姐不必爲這些俗事煩心,好歹父親也是侯爺,榮陽侯府底蘊深厚,莫說是地痞無賴,就是世家子弟也是要敬上三分的。」
瞧着她越發明媚的樣子,我有些羨慕。
若是母親還在,我會不會也是這般模樣,溫暖燦爛如小太陽。
「不說這些,你來就只是給我送點心?」
雲語清搖了搖頭:
「柳貴妃要辦賞花宴,差人給母親送了帖子,特意交代要長姐一同前去,說是許久未見,心中惦念。」
我心中發冷,嘴角忍不住掛上冷笑。
思念?
她也配!
-13-
「永寧王已到了成婚的年紀,他是陛下心中的皇位繼承人,柳貴妃今日辦花宴,應是想提前見一見這些世家官僚的女子,一會兒你們二人定不可有出格之舉,也要提防旁人暗害,這京中人心眼多,不要喫了虧。」
前往宴席的路上,繼母低聲囑咐着我和雲語清各種需要注意的事項。
我們倆點了點頭。
這是宮中,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柳貴妃自入宮便是盛寵,誕下皇子之後更是地位穩固,皇后離世後陛下愛重嫡妻雖未將她扶正,卻不止一次當着朝臣稱她爲妻。
明眼人都看得出,永寧王是未來的天子,柳貴妃是未來的皇太后。
她的宴席,自然是擠破頭也要來的。
繼母帶着雲語清和我向她見禮。
柳貴妃隱於珠簾之後,瞧不清神色。
一嬤嬤從中而出,走到我們三人身邊,略微欠身。
「娘娘請疏寧小姐入內覲見。」
我略微一愣,起身跟過去。
掀開珠簾,柳貴妃半倚在榻上,歲月對她太過偏愛,不忍損傷半分,反而給那張本就絕美的容顏添了些韻味,風姿綽約,傾國傾城。
只是那張臉,像極了我早逝的孃親!
「雲疏寧見過貴妃娘娘。」
柳貴妃瞧着我也出了神,或許她也想起了我的孃親。
畢竟我這張臉與孃親有七分相似。
片刻後開口,竟有些哽咽:
「好孩子,快起來吧。地上涼,仔細傷了膝蓋。」
「不是姨母有意要蹉跎你,實在你的相貌和韻安太過相似,本宮一時恍惚。」
「謝娘娘。」
我緩緩起身,心中百感交集。
觀她神情不似作僞,可她若當真與我母親姐妹情深,又如何會與母親之死扯上關係?
「上前來,讓姨母仔細瞧瞧。」
柳貴妃拉着我的手,兩行清淚滑過:
「本宮記得上次見你還是個沒長高的小豆丁,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若你娘還在,瞧你如此,她也定會歡喜。」
「好孩子,如今在京中,有空便多來陪陪本宮,從前的事都讓他過去,人還是要往前看的,你說是嗎?」
心中的溫情瞬間消失殆盡,我抬頭對上她慈愛的眸子,輕笑一聲:
「您是以貴妃娘娘的身份警告臣女,還是以姨母的身份勸誡疏寧?」
柳貴妃愣了一下,揮手遣退所有人。
「貴妃又如何?姨母又如何?柳家的女兒爲了柳家犧牲,本宮做到了,你孃親自然也得做到。」
「是您帶走的吳產婆。」
我肯定道。
「是又如何?」
柳貴妃毫不避諱:
「你母親已經死了!真相還重要嗎?哪怕你能查出真相她也活不過來,聽本宮的話,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不好嗎?」
「我母親,也是您妹妹。」
我心中滿是悲哀,爲母親不值!
「您可知她走之前還遺憾着沒能見您一面,還惦記着答應您的桂花糕沒有給您做成,而您卻說真相不重要?」
「真相若不重要,世間何來公道?」
說到此處,柳貴妃已然落淚。
「你不僅相貌像你母親,骨子裏也繼承了她的倔強。可是疏寧,我瞭解她,她不會願意看到你一生都陷在仇恨裏。」
「聽姨母的話,別再往下查了。墨兒要娶親,本宮會助你做他的王妃,將來便是皇后,那是天下女子都想要的位置,你應該過你自己的人生。」
「原來在姨母的心中,我母親的命只值得一個皇后之位。」
我忍不住笑出聲,眼眸發紅,有水霧遮住了我的視線。
「可身爲人女,母親無辜枉死,若不能爲她申冤,我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姨母,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們隱瞞真相是爲了什麼。今日我便指天誓日地跟您說一句,我雲疏寧絕不會放棄爲母報仇,真相必將大白於天下。」
說罷,我轉身離去,沒有看到身後柳貴妃臉上全是淚痕,笑得悽美,低聲說了一句:
「韻安,你的女兒,真跟你是一個模樣!」
-14-
我尋了地方用溼帕子擦了臉,仰起頭向廊前走去。
繼母和各家夫人在花廳,適齡的小姑娘都聚在花廊賞花。
只是雲語清好似與人起了爭執。
我纔剛靠近,便聽見與她對着的那女子冷嘲熱諷:
「果然是繼室教養出的女兒,真真是上不得檯面?京中誰人不知你母親是如何當上的榮國公夫人,親姐剛死便爬上了姐夫的牀,那般下賤的手段即便告訴我們,我們也是做不出的!」
雲語清氣得雙眼發紅,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雙手握成拳,卻是沒有一巴掌呼上去。
看那冷嘲熱諷的女子張揚得好似公主,一圈圍着的最客氣的也是捂着嘴嘲笑加竊竊私語。
我嘆了口氣,這姑娘似乎讓我教養得太過端莊了!
緩緩走上前,站到雲語清身邊,拿出帕子擦去她面上的淚:
「我教導你規矩,是要你知禮,而並非要你站着被人罵都不知回嘴,有些人是不配你以禮相待的。」
雲語清抽了抽鼻子,委屈道:
「長姐。」
那女子見我忽視她,叫喊起來:
「喂!你是誰?」
我瞥了她一眼:
「子不教,父之過,你父母沒有告訴過你,問別人身份之前要先報上自己的身份嗎?」
那女子被懟,倆眼珠子用力瞪着我,好像能把我瞪死似的。
還是雲語清開口介紹:
「長姐,這是禮部尚書家的小姐文冰心。」
文冰心撇撇嘴:
「原來你就是那個被趕出京城的榮陽侯長女。」
「禮部尚書家的女兒,這般不知禮嗎?」
「區區禮部尚書,三品官員而已,便能養出你這般囂張跋扈的女兒,妄議侯府家事,貶低侯爵夫人,欺辱侯府小姐,是你瞧不上我妹妹,還是你父親瞧不上我父親?」
文冰心慌了神:
「你別胡說!你繼母如何上位人人皆知,事實如此,敢做還不讓人說了!」
「人人皆知……呵。」
我環視一週:
「也就是說你們都知道。如何知道?我榮陽侯府還不至於漏成篩子!難不成你們各家是在我家中安插了什麼人,這才連數年前的事都這般清楚,那這人或者說你們各家意欲何爲?」
「若不是,呵!不想活了一脖子吊死便是,何必來貴妃娘娘的宴席上造謠生事,一不小心連累了家人,這可是天大的罪過。」
一圈的人面色難看得要死,我懶得理會她們,只問雲語清。
「爲何起衝突?」
「我賞花時不小心撞到了文小姐,是我的過錯,我也已經道了歉。可她不依不饒,說她這身衣服是千金難求的雲嵐緞,要我行大禮賠罪,我不願她便侮辱母親。」
「看來文小姐不止沒教養,眼光也是一等一的差!區區雲嵐緞,也就是我身邊的丫鬟用的料子,你竟還視若珍寶,真是小家子氣!」
我輕笑道:
「明日我讓人送流光錦去尚書府,算是替我妹妹賠罪。但今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請文小姐給我妹妹和繼母道個歉,否則我只能讓我父親去一趟尚書府了。」
文冰心眼中瞬間起了淚霧,臉紅到了脖子根,應當是羞惱至極。
那一圈人中一位穿着素雅的姑娘面帶不忍地開口:
「雲小姐,文小姐也是無心之言,女兒家的小別扭何必鬧到長輩面前的,您大人大量,不如就饒了她這一回。」
「小別扭?」
我嗤笑一聲:
「欺辱至親,侮辱家母,在這位小姐看來是小事?入宮之前,繼母叮囑我們不可生事,卻不想這世家小姐都是這般的教養!」
「等什麼時候你被人強迫跪拜,當面辱母,若你還能這般大度纔有資格說這種話。但若你本就是這種人我不理解並且鄙夷,母親被辱卻無動於衷,與畜生何異?」
「再則,方纔我妹妹被欺負之時你未曾言語,如今文小姐還沒受辱呢便上趕着求情,你可真是區別對待啊。」
那素雅姑娘本來穿的就跟鬼似的,這小臉煞白,更像鬼了!
文冰心咬牙切齒道:
「你母親剛死,她的母親就嫁給了榮陽侯,說不定就是她的母親害死了你母親,如今你在這維護她,只怕你母親死不瞑目!」
我冷下臉,三步並兩步走到她跟前,一個耳光狠狠地甩上去。
「嘴毒成這樣,是該給點教訓。」
「你敢打我!」
文冰心捂着迅速紅腫起來的臉,滿眼的不可置信。
「打你又如何?我母親和繼母都是貴妃娘娘的親妹,今日你所言會有人毫無遺漏地告訴她,這一耳光只是開始。」
冰冷的目光從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掠過,語氣中帶着濃重的警告意味:
「無論是你還是你們的家中長輩,真的清楚當年的真相嗎?無非是捕風捉影,三人成虎,當真是可怕至極!」
「不管我繼母從前是什麼身份,如今她是榮陽侯府夫人,旁人欺她辱她便等同於欺辱榮陽侯府!」
「這種話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但是我希望是最後一次,否則我不介意讓我父親請你們去喝喝茶。」
榮陽侯管着禁獄,獄中之人皆是罪大惡極,腦子被驢踢了纔會想去他那兒喝茶!
-15-
貴妃花宴,所發生之事自然瞞不過她。
口出狂言的文冰心和那一羣圍觀看熱鬧的都受了懲處。
尤其是那文冰心,聽說剛回家就打發去了鄉下莊子,這一輩子恐怕都回不了京城了!
回府的路上,繼母在馬車上直抹淚:
「無論如何,姐姐剛死我便嫁給了侯爺是事實。我對姐姐有愧,這些年無論多難聽的話我都忍着。這麼多年侯爺終歸對我也是有幾分真心的,他亦相信我沒有害死姐姐,可他也從未曾替我說過半句話。」
繼母拉了我的手,啞着嗓子道:
「大小姐,你是個好孩子。我沒有這個運氣也不配做你的母親,可從今以後我定會把你當成我親生女兒來對待!」
我拍了拍繼母的手:
「姨母,我明白的。」
語清在一旁眼中好像盛了星星,亮晶晶的:
「長姐,你今天好霸氣!竟能一巴掌扇到那文小姐臉上去!」
我忍不住笑出聲:
「你若是想,下次可以試試。父親深受皇恩,說一句權勢滔天也不爲過,最重要的是陛下信他,所以作爲他的女兒,囂張跋扈一些也無妨。」
雲語清重重點頭,「撲哧」一聲笑了,好像已經想象到了自己打人的畫面。
送繼母和她回府後,我去了水雲閣。
以酒樓做掩飾,實際上是我早早在京城設好的駐地,由秋風打理。
水雲閣後院的柴房,直通暗室,秋風在我身旁打着燈籠。
「按主子的吩咐用了刑,只留了她一條性命。這老婦經不住打,才受了四十二鞭子就嚷着要見主子。」
我點點頭,走進暗室。
李嬤嬤四肢都被綁在架子上,身上血痕遍佈,沒有一塊好地兒,那張蒼老的面容疼得煞白,張着嘴不停地喘氣。
瞧見我進來,竟好似忘了自己被綁住拼命地往我這探頭,腦門上全是虛汗扯着嗓子乾號:
「小姐!小姐!老奴忠心耿耿,從未有對不住小姐的地方啊!」
「忠心耿耿?」
這四個字在舌尖過了一遍,我抬眸看向李嬤嬤,彷彿在看着一個死人:
「那我母親呢?你對她亦是忠心耿耿?」
李嬤嬤面色大變,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怎麼不說了,說啊!」
我大喝一聲,走到她身邊:
「用你自己的性命,用你遠在寧州的兒子孫子的性命發誓,你從未背叛過我母親,你從未害過她的性命,說啊!」
「您,您怎麼會知道?」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夠了。」
李嬤嬤面如土色,痛苦不已:
「小姐,老奴真的不能說,真的不能啊!」
「老奴、老奴是真心對小姐的,我陪伴小姐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小姐看在這十多年的情分上,留老奴一條生路吧!」
「你是覺得我不會真的要了你的性命?」
我接過秋風遞過來的匕首,手指輕輕落在她肩膀和胳膊連接的位置,狠狠地插進去。
「啊!」
溫熱的血液濺出,我用力且緩慢地轉動着匕首,欣賞着她痛苦的模樣。
「你最不該跟我講的就是情分,一個背主的東西,有什麼資格和主子講情分?」
「老老實實交代,或許我還能留你一個全屍。否則你那個小孫子過了下月也四歲了,你許久未見他心中定然想念,我可以好心把他給你帶過來瞧瞧。」
李嬤嬤叫得撕心裂肺,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滾落,面容因爲劇烈的疼痛變得極度扭曲,終是受不住:
「我說!」
我停了動作,李嬤嬤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淚水從眼中滾落:
「是我,是我害了夫人,那藥是我親自加到她的藥裏的。」
-16-
我深吸一口氣,李嬤嬤是陪着我母親一起長大的人,我以爲她只是知情,卻沒想到她也是參與者。
「說!」
「當年夫人生產時傷了身子,吳產婆年輕時做過醫女,便被柳老夫人留下爲夫人調養身子。」
「可後來夫人一直未曾有孕,夫人自己急,可柳家更急。」
「柳家在寧州能權勢滔天,離不開與京城的聯繫,可一個女兒不夠,他們要的是嫡子,是榮陽侯府的繼承人。」
「可夫人傷了身子,再難有孕。若等侯爺納妾,生下兒子,他百年故去,柳家與侯府的關係便不再緊密。」
「因此柳老夫人動了要三小姐給侯爺做妾的心思,只等三小姐生下兒子,便抱去夫人身邊養,只當作是夫人的兒子。」
「可夫人不願,無論老夫人如何勸說,她寧死也不願姐妹共侍一夫,只一句信侯爺絕不會如此待她。」
「柳老夫人無法,只好歇了心思。可偏偏是這時候,柳家一位旁系被上司牽連入獄,此事正好是侯爺負責查處,柳家求到侯爺面前卻被拒絕。」
「侯爺一向剛正不阿,可柳家卻覺得是因爲夫人生了女兒不被重視的緣故。如今的柳家當家人也就是小姐的舅舅也曾求到過夫人跟前,可夫人覺得那人有錯該受懲處,也拒絕了。」
「可正是如此,夫人和柳家離了心,柳老夫人給了吳產婆和我一大筆金銀,用我們家裏人的性命威脅我們給夫人下藥。」
「那藥我悄悄找人看過,需經年累月才能起效,夫人久病纏身也是因爲此毒。我和吳產婆在夫人身邊日日下藥,足足用了一年時間纔要了夫人的性命。」
「至於繼夫人……」
李嬤嬤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
「繼夫人之前根本不知曉柳家人想讓她入侯府,也是柳老夫人在臨行前一夜給她和侯爺下了藥,讓兩人睡在一處,第二日再帶人去捉姦,爲的就是要侯爺拒無可拒。」
「至於後面帶小姐離京,是您舅舅提出,並非擔心您在京城受委屈,而是怕您在京城妨礙侯爺和繼夫人。」
「好,好得很!好的很!」
我感覺痛苦從心口的位置緩緩蔓延到全身,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疼得五臟六腑都揪在了一起。
眼睛刺痛得厲害,淚卻流不出來,一片黑濛濛中浮現出母親的臉。
我的母親,即使病重蒼白的面容也是美麗的,她有些涼的手輕輕撫摸着我的臉頰。
「我的疏寧,母親看不到你長大了。」
後來從秋風的口中得知,我好像瘋了一般砸了暗室裏的一切。
失去理智,瘋狂喊叫、大笑,那種空洞蒼白卻毛骨悚然的瘋狂笑聲,笑得眼淚從眼角滑落,秋風回憶的時候都在後怕。
若非她動手將我打暈,我恐怕會殺了李嬤嬤。
「你做的對。」
我扶着還有些疼的腦袋,我比別人更清楚我其實是個瘋子吧。
「李嬤嬤不能死,我母親身死的真相要公之於衆。除了她,當年給我母親瞧過病的大夫,在我母親身邊伺候的丫鬟,甚至在柳老夫人和柳家家主身邊侍奉的人,全都去查,我要他們償命。」
「是。」
秋風眼中是化不開的擔憂,她是我從大雪中撿回來的。
從我讓她進馬車的那一刻,她眼中心中就只有我了。
「放心,事還沒了,我不會有事的。」
她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開口:
「您的身子就沒有好全過,屬下知道給夫人報仇很重要,可您同樣重要。」
我強撐着對她笑了笑:
「好。」
-17-
十多年前的事,查起來並不容易,只是我有的是耐心跟他們耗下去。
棋局之上瞬息萬變,我這一枚棋該落到哪裏?
還未想好,雲語清氣喘吁吁地跑進我的院子:
「長姐,你快去瞧瞧吧!逸風他、他不想活了!」
「啪!」
糾結半天的棋子掉在棋盤上。
雲逸風初與侯府斷絕關係之時,那丹若兒待他一如往昔,甚至比之前更好。
「公子爲了我做到如此地步,若兒心中當真是既愧疚又感動。」
「公子放心,若兒雖是風塵女子,卻也會些針線活,也能換些銀錢,能養活自身,若是有多的或許我可以供養公子讀書,將來考個狀元,揚眉吐氣!」
「公子是雲中月,我是腳邊泥,蒲柳之身得您垂憐,已是我三世修來的福分。」
「公子對我這般好,若兒以後若是辜負公子,天打雷劈。」
下人給我傳話時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偏生那雲逸風感動得一塌糊塗。
剛開始兩人確實是過了一段風花雪月的日子,可後來銀錢不足之時雲逸風便感受到了他不屑一顧的「銅臭」到底有多重要。
父親和繼母是真狠下了心,不僅收了他所有的銀錢,還告誡府中人和名下的店鋪掌櫃不得接濟,當真是斷得一乾二淨。
而云逸風在丹若兒的吹捧之下,本覺得自己是天縱英才,如今卻是撞了個頭破血流。
賣畫販字,他又不是名家!
做活算賬,他受不了這個氣!
搬磚扛包,他身嬌肉貴哪裏經過這樣的累!
實在無法,便去了天橋下給人代寫書信。
一封信多不過二十文,更何況哪裏來這麼多寫信的人?
好容易有天多賺了些在街上給丹若兒買了支不值錢的雜玉簪子,興沖沖回去的時候卻正巧撞見丹若兒依偎在一個衣着華貴的世家子懷中。
雲逸風先是愣住,繼而猛地衝上去將丹若兒扯出,跟那人打了一架。
那世家子是認得雲逸風的,說了不少嘲諷的話,最狠的便是那一句:
「如今京中誰人不知你雲逸風已被趕出家門,你還以爲你是榮陽侯府的大少爺呢?我呸!聽說人侯爺侯夫人早不想要你了,正想着再要個小的呢!」
雲逸風發了瘋,打斷那人一條胳膊。
那人家中懼怕侯府,先只說賠錢,後看父親是真的不管,賄賂了縣官,狠狠打了雲逸風一頓板子,住了十天的牢房。
等他出來時,正好趕上丹若兒出嫁,給那世家子做姨娘。
雲逸風瘋了一般地扯着她的袖子:
「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我如今變成這副模樣也是爲了你,你卻要棄我而去?」
「你說過此生不負,否則天打雷劈,天打雷劈啊!」
丹若兒卻是極爲厭惡地甩開他,那模樣像是沾染了什麼污穢之物!
「哄你玩的話你也信,真是夠蠢!」
丹若兒說了很多,足夠讓雲逸風明白她接近他只是想一步登天,她愛的也並非他,而是他的身份地位。
最後離去時,丹若兒從轎子的小窗中丟下那支雜玉簪子:
「這樣不值錢的玩意也拿來送我!」
底下看着的人說從那天起雲逸風便一病不起,發了高熱,左右丹若兒已經嫁人,父親和繼母總不能真的看着他病死,把人接回家請了大夫。
養了這麼多日子,今兒好不容易清醒了些,竟是要鬧自殺!
當真是出息得緊!
-18-
帶着雲語清到的時候,雲逸風正手持一把長劍往自己脖子上抹,父親和繼母拉着他的胳膊,父親急得不行,繼母哭得傷心。
我心中煩悶得緊,原本壓下去的怒火重燃,越燒越旺,上前奪下雲逸風的劍,揚手給了他兩個耳光!
「可清醒了?」
院中一瞬間的沉默,拉扯他的父母緩緩放開手退到一邊。
雲逸風眼珠子稍微一轉又變回空洞無神的模樣:
「讓我死!讓我死!」
「想死?好啊!」
方纔那把長劍在他手中半天都沒抹成脖子,如今換了我,不過是唰唰兩下,便在他的左胳膊和右大腿上劃出兩道血痕。
「啊!」
雲逸風捂着胳膊半跪在地,面容痛苦不堪。
「難不成我連死都不行嗎?」
繼母捂着嘴哭泣,卻拉着父親沒有上前扶他,雲語清別過頭,微紅的眼角落下淚。
「爲了情愛要死要活,養着你也是白費糧食!」
「不是要死嗎?真有這個心父親和繼母能攔得住你,自己悄悄死了就完了,鬧得這樣大作甚?我看你根本沒有去死的膽子!」
「那個丹若兒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她眼光卻是不差,先前知道你好拿捏選中了你,後來知道你是個廢物棄了你,一個妓子都知道逐利而行,再看看你!」
我手指着這一大家哭哭啼啼的人:
「你就只會爲難自己家人,就只會看着父親着急,姨母傷心,語清哭泣,你還會什麼?」
「那丹若兒棄你而去另嫁他人,今日哪怕是你提劍要去殺她與她那夫婿,我都能敬你一分是個熱血男兒,可你!」
我深吸一口氣,不想再看他一眼:
「實在是讓我失望!」
「文不成,武不就,如今連男兒血性都沒了,你要死就趕緊去死,否則就這樣窩囊着過一輩子吧!」
說罷,我拉着雲語清離開:
「來人,把父親和姨母拖走,對一個不明是非的糊塗東西,說再多也是枉然!」
府中寂靜了幾日,有下人來報,那日我離開後,雲逸風一夜未眠,天亮了便要用飯,喫完自己去書房尋父親,請父親幫他請一個文夫子和一個武師父。
語清說話時笑着給我遞茶:
「姐姐,你用的是激將法吧?」
我颳了刮她的鼻子,眉眼間有些疲倦:
「這些日子的書倒是沒有白讀,只是逸風,我有心激勵他是真,對他失望也是真。」
「他那天那個樣子莫說是你,就連爹孃和我對他也很失望。」
小丫頭把玩着手中的絲帕,垂着腦袋:
「再怎麼樣他也是父親母親和我疼愛的孩子,可他卻全然不顧我們,爲了一個、一個騙子,一心求死。」
語清抬起頭看我:
「姐姐,你說他是不是傻?」
「也或許是單純太過。」
我想了個委婉的詞,話剛出口又咳了兩聲。
雲語清皺了眉頭,命人去請府醫診脈,開了方子拿去熬藥。
「姐姐這些日子操勞辛苦,左右現在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好好歇歇纔是正經。」
小丫頭硬是將我按在牀上,頗有些我剛見她時的刁蠻,只是如今我覺得十分溫情。
她給我蓋上被子,坐在牀邊,小心翼翼地趴在我身旁,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拍着我的後背:
「姐姐閉上眼睛,快睡!」
我覺得好笑,她竟把我當孩子哄嗎?
可那一覺睡得極好極香,醒來繼母便送來了親手熬的人蔘雞湯給我補身子。
那湯暖到了我心裏,這種被親人關心的感覺真的很好。
-19-
養病的日子很是清閒,卻不想病剛好就有人想要見我。
「人到了?」
「在樓上雅間。」
秋風眉目間有些擔憂:
「主子,屬下還是陪您一起上去。」
「不必,我自己去。」
房門打開,公子正在飲茶,目若朗星,面如冠玉,若是不識得他的人定會以爲是一位瀟灑風雅的翩翩公子。
可我認得。
此人便是柳貴妃的兒子,永寧王楚軒墨。
皇帝親授帝王之道,年紀輕輕便手握兵權,是文武百官包括天下人心中理所當然的繼位者。
若硬要論一論,我還要叫他一聲表哥。
「榮陽侯府雲疏寧,見過永寧王。」
「表妹請起。」
我在他對面落座:
「臣女與王爺似乎並無往來,不知王爺今日有何賜教?」
楚軒墨喝着茶,看似漫不經心地來了一句:
「聽聞表妹不願嫁給本王,本王好奇,來求個答案。」
我彎了眼眉,忍不住發笑:
「難不成王爺就願意娶我?」
「本王的王妃,需擔得起未來一國之母的身份,至於其他,本王並無特別要求。」
「這便是我與王爺的區別。」
我輕抿一口杯中茶:
「我的夫君,不論爲民爲官爲君,必需是我喜愛之人。且臣女心眼小且善妒,若是娶了我,眼中心中便只可有我一個,身旁更是不能有別的女子。而王爺雖無正妃,可後院通房侍妾少說也有七八人,實在是不符合臣女擇婿的要求。」
「咳咳!」
被茶水嗆到的楚軒墨滿臉驚愕地看着我。
「怎麼王爺覺得不妥?男子能要求女子爲他守身如玉,女子怎麼就不能求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你說的對。」
楚軒墨放下茶杯,摸了摸鼻子:
「既如此,有些話我便直說了。」
「請王爺賜教。」
「外祖母和舅舅要來京城,如今已經在路上,左不過是三四天的工夫就能到。」
「來做什麼?」
「舅舅家有個表妹,說是比我小了三歲,生得貌美不說,爲人也端莊溫柔,外祖母有意讓她嫁我爲正妃。」
「王爺說的應該是柳含Ţŭ̀⁹蘊。」
想起那女子,我忍不住冷笑:
「貴妃娘娘同意?」
「母妃定下的第一人選是你,可你不願,而本王的正妃在他們的心中只能是柳家女子。」
「他們?所以王爺不願娶?」
「柳家已是權勢滔天,不必再出一位皇后。」
「這話王爺可與貴妃娘娘說過?」
「母妃是一心爲了柳家,可她卻忘了本王姓楚,這天下是楚家的天下。」
「王爺是想要我替你攪黃了這婚事?」
我淡定道:
「王爺也太看得起我,我一個柔弱女子哪裏有這樣的本事?」
「你若沒本事就不會探查出韻安姨母身死的真相了。表妹聰慧,本王也不傻。從你入京的那一刻,你的一切就像書擺在本王眼前,包括我們現在喝茶的水雲樓。你名下有多少店鋪莊子,你手下有多少下屬暗衛,本王都一清二楚。」
我沉默不語,楚軒墨倒是不怕我拒絕,只是一句:
「若表妹願意,當年姨母被害的證據,本王可以給你,吳產婆如今就在本王王府的地牢裏。」
「當然若是表妹不願意,本王也不強求,只是本王若想要一些人或物消失,也不是什麼難事。」
輕飄飄的幾句話,落在我耳中卻有千斤重。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你要我做什麼?」
「若表妹願意嫁與本王,一切難題都會迎刃而解,可表妹不願,本王亦不是那強取豪奪之人,那我們就需要好好籌劃一番。」
「王爺還真是……善解人意啊!」
我笑得咬牙切齒。
-20-
如楚軒墨所言,不過三天柳家人便抵達了京城。
柳家在京中的宅院一直有人打掃,此次回來對外的理由是柳老夫人思念貴妃,回來過七十大壽,另外柳含蘊也大了,打算在京城擇一位良婿。
不過只要眼不瞎的都能看出來,柳家就是本着永寧王王妃的位置來的。
從柳家進京的那一刻起,繼母面上的愁緒就未曾消散。
我知曉她其實根本就不想與那家人有一絲一毫的聯絡,哪怕當年她是被算計的那個,可在他們面前,也總會因庶出的身份覺得矮上一頭。
可畢竟是姻親,若是不去看望問好,會被別家詬病。
「姨母放心,您只要記住如今你是榮陽侯夫人,不管是舅舅還是舅母,他們對你都應該是討好。」
繼母拍了拍我的手,嘆了一口氣:
「我擔心的也不僅僅是這件事,那日進宮後,貴妃娘娘又找過我一次,她說想要語清嫁給永寧王爲側妃。」
我有些驚訝,侯府嫡女做側妃,柳家嫡女做正妃,她們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那姨母的意思呢?」
「語清是我從小寵着長大的,這孩子雖有些女兒家的小脾氣,可心性是最簡單純善的。我不求她榮華富貴,只願她能一生平安無憂。可一入宮門深似海,永寧王登基後後妃會更多,她如何能去跟那些人鬥!」
「姨母若是不願,我想辦法退了這門婚事。」
繼母抬頭看我,雙眸微紅:
「疏寧……」
「語清亦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也希望她一生無憂。」
我輕輕笑了笑:
「只是到底是婚嫁之事,還是要聽一聽語清的意思。」
只是語清去了寒山寺聽經,直到去柳家探望那天才回來,我還沒有機會跟她開口。
到了柳府,柳家主和柳夫人迎了我們進去。
喝過茶,父親和柳家主去了書房談事,柳夫人面上帶着笑,可我還是從她眼中看出來嫉恨。
忍不住發笑。
我這個舅母,最是小心眼的。
從前她最看不上的庶妹如今是侯夫人,被她苛待未死的我成了侯府長女,她若是高興就奇了!
「一別多年不見,三妹妹倒是沒什麼變化,還是京城的風水養人啊。」
柳夫人的笑透着一股假:
「語清也是,上次見還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只是這麼不見雲逸?」
自從上次宮宴之後,繼母倒是多了幾分從容:
「他書院課業繁重,不好請假。」
「雲逸真是出息啊,到底是三妹妹命好!」
繼母話鋒一轉,看着我開始挑撥:
「倒是這疏寧丫頭是個苦命的,怎麼二妹妹就走得這樣早。」
看着她要拿帕子拭淚,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一別多日,舅母還是這樣會演戲。只是在我面前,實在是用不着這樣假惺惺地做作,半點真心都沒有,我瞧了噁心。」
柳夫人的手頓住,面上難堪:
「你,你竟敢這樣對長輩說話!」
就連繼母和語清都被驚住了。
只是繼母面上寫着沒想到你會這麼直接,語清面上寫着姐姐好厲害!
「舅母是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從前在寧州你對我做的那些惡事我不與你計較都是我心善,如今是想要我挑明嗎?」
我像看笑話一般地看着她:
「今兒來無非是外人瞧着咱們還是親戚,顧及面子而已。可舅母若是非要和我拿捏長輩的架子,那真是不好意思,寧州這麼多年,您也該知道我是個什麼人。」
柳夫人氣得捂着胸口喘氣,卻偏偏沒有反駁我半句。
此時,一個小丫鬟過來:
「老夫人傳話,要疏寧小姐過去說話。」
我起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來似的對柳夫人說道:
「忘了告訴舅母一聲,如今侯府是我當家,逸風和語清都是我管着看着,父親母親有什麼不對偶爾我也讓他們跪個祠堂,您啊就別白費心機挑撥關係了,畢竟您那一套老掉牙的戲碼演了這麼多年也該膩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再懶得看她一眼。
這個女人,愚蠢且惡毒,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就總結出來的。
-21-
小丫鬟帶我到房門前:
「老夫人說了,要您一個人進去。」
我雖養在寧州,卻並未見過柳老夫人幾面。
幼時被舅母打時我曾逃進她的臥房藏了一天一夜,她們竟都沒發現我。
知道柳老夫人午睡醒來瞧見我,我一句話沒說,手中還握着咬了一半的點心。
她讓人將我帶走,說她瞧見我難受。
現在看來,應該是心虛。
房內燃着檀香,柳老夫人端坐在榻上,她已是滿頭銀絲,比我記憶中還要老上許多。
眉眼下的雙眸深邃且沉靜,透着一股威嚴的氣勢。
只是在瞧見我的那一刻,她最堅固的盔甲彷彿一瞬間破碎,露出了芯子裏最軟的那一處。
瞬間紅了眼眶的眸中有驚有喜,有不敢面對的愧疚,也有經年累月的思念。
她顫顫巍巍地向我伸出手,開口的嗓音帶着些沙啞:
「韻安……」
我長得和母親很像,這是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我沒有如她所願拉住她的手,反而後退了一步,冷聲道:
「外祖母瞧清楚了,我是疏寧。」
柳老夫人渾身一震,收回手,眼中卻浸滿了淚,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
「是了,你是疏寧,是韻安的女兒。你怎麼會是我的韻安呢?我的韻安,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冷眼旁觀她的淚水她的難過她的思念,我很想問一句,這些都是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我的母親又怎麼會死?
柳老夫人擦乾淨眼淚,再次看向我:
「你真的很像你的母親。」
「都這麼說。」
「這些年,我很想她,可她一次也沒有入過我的夢。」
「她應該不想見你。」
柳老夫人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竟是笑盈盈地說道:
「孩子,你是想殺了我的,對嗎?」
我沒說話,她自言自語道:
「你恨柳家,也恨我,你恨我們害了韻安的性命,你恨我們把你帶到寧州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可疏寧,外祖母不是不想疼你,是不敢。」
「韻安,她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啊!她自小也會賴在我懷裏撒嬌,做錯事也會躲到我身後,她出嫁時我也是盼着她能一生幸福,子孫滿堂,可她怎麼就這麼倔啊!」
「她是柳家的女兒,她怎麼就不能爲了柳家受一點的委屈啊!她只想着獨佔她的夫君,可偌大的侯府如何能容得下一個沒有兒子的主母!」
「害她的藥是我從古書裏尋得方子,整整三日未眠,我的淚幾乎浸溼了那本書,那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捨得、怎麼捨得去傷害她!」
「可我還是做了,我親手送走了我最疼愛的孩子的性命,這些年我多想再看一眼她,哪怕在夢中向她訴說我的愧疚,可我也不敢見她,我怕她怪我親手害了她的性命。」
「你和她太像了,哪怕是幼時,你向我跑來喊外祖母的樣子和韻安小時候叫我母親一模一樣,我不敢見你,見你一面,我的心就好像刀割一般,疼痛難耐。」
她淚流滿面,我無動於衷。
「我早已不是當年稚童,不再需要庇護養育,您今兒叫我來應該也不單是想要告訴我您對母親的死有多愧疚,您有多思念她。」
柳老夫人看了我好一會,面上露出一抹笑,有些淒涼有些傷悲。
「我對不起你,柳家對不起你。我活到這把年紀已經活夠了,就把我這條老命賠給你,不要再報復了。」
我搖搖頭:
「我要的不是這些。」
柳老夫人急了:
「難不成我把我的性命給你,還不夠嗎?」
「不夠。」
我冷聲道:
「你是參與者,可並非只有你一個參與者。一個本就快要死的人對被害人的親人說,我殺了她可我也活不了幾年,這就算一命抵一命了。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你會死,但是是死得其所。我要真相大白於天下,我要所有傷害我母親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你們既然敢視人命如草芥,那就該承受罪惡帶來的懲罰。」
「你!」
柳老夫人捶着胸口。
「你莫要忘了你母親是柳家的女兒,我們是骨肉至親!你當真要看我柳家滿門覆滅嗎?」
我忽地笑了:
「原來你也知道你們是骨肉至親,那你有沒有想過她死的時候有多疼?」
「你們這些人看似道貌岸然,實則骨子裏最是自私陰毒。你今日叫我來不就是妄想用所謂的骨肉親情讓我放棄復仇,順便代替她原諒你,接受你那冠冕堂皇的藉口,好讓你能安心地去死。」
「我偏不!」
「我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你死去的女兒是被你自己送走的,你活該!而我死去的母親卻是被你害死的。」
說到最後,我終於忍不住落下一滴淚:
「因爲你們的私心,我七歲起就沒有母親了。」
柳老夫人張了張嘴,眼淚流得更兇,她或許後悔了,可後悔偏偏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若是母親還在,看到她這樣的流淚傷心,母親或許會勸慰會心疼,可母親被她親手害死了,所以如今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她活該!
-22-
永寧王的事,我和語清聊過一次。
「你的婚事,父親母親有權過問,可最終做主的只能是你。」
雲語清想了好久,語氣堅定地告訴我:
「姐姐,我想嫁給永寧王。」
「你確定?你要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更何況他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從嫁給他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要不停地去爭,你真的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我還把她當孩子,她卻用言語告訴我她已經是大人。
「姐姐,我喜歡他,這是個祕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今天我告訴你,我喜歡永寧王。」
「此前在宮中受到的欺辱在從前也有過,父親母親會讓我忍讓,除了你,永寧王是唯一一個替我出過頭的人。」
「我記得那時我十二歲,被人推到泥濘的花圃裏,新做的衣裙上沾滿了泥,手也劃了好幾個口子,樣子狼狽得緊,耳邊是她們的嘲笑聲,我當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永寧王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他把他的披風披到我身上,得知我是榮陽侯府的女兒後笑着說『原來是表妹』,他讓人帶我去換衣服,他命人把欺辱嘲笑我的女兒家全部送回府責罰,他在當年小小的我眼中如從天而降的仙人,現在亦是。」
雲語清抓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溫熱:
「姐姐,我從未想過我會有嫁給他的機會,我從不敢想!可現在有了,我願意,我真的願意!」
我有些心疼:
「貴妃娘娘許的只是側妃。」
「側妃,足夠了。」
雲語清一向明豔活潑的面上多了幾分落寞,可很快揚起了笑容:
「永寧王,貴妃之子,丰神俊朗,才華橫溢,未來的天子繼承人。他的側妃配我,足夠了。」
我看着她面上的笑,手指輕撫上她的眉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從今兒起,你的課程再加一項,每日抽出一兩個時辰來,扮作小廝到父親書房去,所見所聞回來後需細細參透。你要嫁永寧王,你的目光格局就不能只在後院,要涉及朝堂。」
雲語清渾身一震,她不傻,自然知道我在說什麼。
「姐姐……」
「父親與天子是莫逆之交,如今既是榮陽侯又掌管着禁獄,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可謂是位高權重。你是他的嫡出女兒,如何做不得正妃?」
「可是……」
「沒有可是。」
我堅定道:
「語清,很多事你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之前入宮貴妃娘娘要我嫁與永寧王爲正妃,我不願,她和柳家又選中了柳含蘊,而柳含蘊絕對不會嫁給永寧王。」
「你若不願嫁他,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留住你,可你既然願意,那你就是永寧王的正妃,未來的國母。」
「你是這天下頂好頂好的女子,你配他,綽綽有餘。」
雲語清先是蒙了,然後笑了,最後笑出了眼淚。
她把腦袋貼在我的胸前,雙手環住我的腰,做足了小女兒姿態:
「姐姐,你也是這天下頂好頂好的姐姐。以後我出息了,我來護着你。」
我心中喜悅,伸手抱住她,笑得欣慰:
「好,我等着那一天。」
雲語清說出這樣的話我覺得正常,畢竟我能感覺到她已經完全認可我這個親姐姐,只是我沒想到沒過幾天雲逸風也會跟我說類似的話。
自從柳家進京,傳言四起,說是柳家女兒爲永寧王王妃,榮陽侯二女爲永寧王側妃,傳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感嘆永寧王豔福不淺。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柳家在造勢,可從自殺後就一直用功讀書的雲逸風向書院請了假回家。
「我會好好讀書,考取功名,我會成爲合格的榮陽侯府繼承人,像父親一樣是你們的後盾,我會護住你們。榮陽侯府的女兒,不做妾室。」
父親和繼母感嘆他終於長大了,雲語清感動得直抹淚。
我看着眼前比我還高的弟弟,突然想要摸一摸他的發頂。
雲逸風應是看出了我的意圖,竟主動走到我身前,乖順地彎下了腰,將腦袋湊到我跟前。
我有些動容,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
「從前種種,是我糊塗。」
高大的少年站直了身子。
「長姐,從今以後,我護着你們。」
-23-
柳老夫人七十大壽,宴請京都,座無虛席,辦得可謂是熱鬧至極。
作爲姻親,榮陽侯府自然也送上了一份大禮。
柳含蘊走到我跟前,她生得極美,卻也繼承了她母親的愚蠢和惡毒:
「這些日子京中傳言疏寧妹妹可有耳聞?」
我不答,她洋洋得意,彷彿已經嫁與永寧王爲妃。
她湊到我跟前,低聲道:
「雖是側妃,也算辱沒了妹妹。可若是貴妃娘娘和陛下得知妹妹是從蛇坑中爬出的女子,你說王爺還會不會要你?」.
說這話的時候她笑得人畜無害,就和當初把年僅十一歲的我丟進深坑,又往裏面倒了一籮筐的蛇時一模一樣。
我輕笑一聲,扣住她的手往身前一拉:
「那你要不要試試被我擰斷手腕的滋味,若是貴妃娘娘和陛下得知你變成了一個殘廢,你說王爺還會不會娶你爲正妃?」
「你!」
柳含蘊面上劃過一抹惱怒,稍Ŧüₔ縱即逝,冷哼一聲笑得分外燦爛:
「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我是否得意用不着你操心,不過你恐怕很快就得意不起來了。」
我話音剛落,楚軒墨帶着禁軍包圍了柳府,大步踏入府中。
「榮陽侯府嫡長女雲疏寧狀告柳老夫人,柳家主,柳夫人謀害其母,今日清晨遞得狀紙,事關榮國侯府,貴妃母族,父皇要親審,請各位入金殿對質。」
此話就如同一顆驚雷在人羣中砸開,更多人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甚至聽到有人在說「大逆不道」。
我靜靜地站在那兒,對上柳老夫人望過來的目光,她紅着雙眼滿目蒼涼地望着我。
第一次,我在這個老人的身上看到了祈求。
可惜了,她求的是一個因爲沒有母親教導而冷血無情之人。
或許是認清了我絕不會放過柳家,她身形一顫,口中突然噴出一口鮮血,重重地倒在地上。
嘴角掛着血,眼淚重重砸下,嘴裏卻還在唸叨着:
「造孽啊!造孽啊!」
柳家主和柳夫人急忙上前扶住她,他們看我的眼神是怨毒。
可我不怕,從我決定爲母報仇的時候,從母親離開的時候,我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雲語清拉住我的手,雲逸風站到我面前,父親和繼母擋住他們的目光。
事發突然,更何況柳家是未來的太后母族,可是他們卻選擇第一時間站在我面前,護住我。
後來在前往皇宮的馬車中,雲語清跟我說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砸蒙了。
她一直知道我心裏有祕密,卻不知道是這樣的大的祕密。
她像之前我抱着她一樣抱着我。
「姐姐,你別怕,從今以後我們和你一起承擔,」
「姐姐,你遭了多少罪,帶着這樣的大仇過了這麼多年,姨母知道了該有多心疼。」
「姐姐,你太苦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靠在她身上。
可我還沒哭,語清已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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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對質比我想的更加容易,我要柳家亡,柳家未必亡,可永寧王要柳家敗落,柳家就必須敗落。
準備齊全的證據遞上去,吳產婆、李嬤嬤,還有當年一切參與過害我母親性命的人一個個登殿,一個個審問。
他們吐了個乾乾淨淨,就連繼母當年是如何嫁入榮陽侯府都說得清清楚楚。
父親受了這樣大的打擊,整個人似乎都老了許多,他指着柳家主的鼻子怒罵。
令我覺得怪異的是,柳家主並未回嘴,他就這樣輕易地認了罪。
無論是害我母親還是給繼母下藥,他都承認。
謀害侯夫人,陛下的懲罰是柳家全族,流放嶺南。
而貴妃娘娘坐在皇帝身邊悲憫地看着這一切,連一句求情都沒有。
父親看陛下的眼神帶着嘲諷,永寧王神情淡然,好像早就知曉。
不對勁!
這一切都不對勁!
出了金殿,柳家主面色陰冷。
「如今這個結果你滿意了?」
我搖頭,一字一句地回他:
「如今這個結果,都是你們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哈哈哈哈!」
柳家主放聲狂笑,面目猙獰:
「她是柳家的女兒,她的一切都是柳家給的,爲柳家付出有何不對?我只恨當初沒能將你這個小賤人一同弄死,一時心軟才導致今日之禍!」
「一時心軟?」
我輕聲重複這四個字,不怒反笑:
「你們對我和我母親何時有過心軟?」
「母親被你害死,我被你們接到寧州,你們可曾對我有過一絲憐憫?」
「柳老夫人做了惡人還要裝菩薩,對我不聞不問。柳夫人將我視作喪門星,讓我睡柴房喫餿飯,寒冬臘月沒有棉被我只能鑽進稻草中取暖!柳含蘊更是天生的壞種,凡有不順就拿我出氣,各種懲處手段層出不窮,甚至將我丟下蛇坑。」
「有多少次我都以爲我要死了,可老天偏偏不許,他要我留着這條命來殺了你們這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我深吸一口氣,滿眼怨恨地看着他: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母親一句。你纔是最虛僞最自私最惡毒的那一個,我母親的死最大的得利者並非繼母,而是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混賬!」
柳家主被拖走的時候還在罵我,他的聲音環繞在皇宮之上,很快被人堵住了嘴
這麼多年的仇恨,這麼多年的怨氣,在此刻全部釋放,我身子一軟,向一旁倒去,語清忙伸手扶住我。
楚軒墨走到我跟前:
「如今大仇得報,你也該放下了。」
「大仇得報?」
我聲音輕柔:
「真的得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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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回到侯府之後,我就病了。
病得很重,父親請了御醫來看,湯藥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可就是不見好。
直到三月之後,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纔剛剛到嶺南的柳家人脫了罪,如今正趕來京城恭賀新帝。
我想起父親跟我說的話。
「陛下早有退位之意,可柳家野心勃勃,若再縱容發展將來只怕會殃及江山社稷。」
「你和永寧王聯手將當年真相公之於衆,柳家受罰,這都是陛下默許。可到底還有柳貴妃在,她不會看着柳家覆滅而無動於衷,所以此次你的證據再足,也只能削弱,而不是徹底覆滅。」
「當年之事,父親真的一無所知嗎?」
我看着他的雙眼,想要看進他的心裏,我自負聰慧,可對上這個天子數十年的心腹,哪怕他是我的生身父親,我依舊看不懂。
「我不知道。」
父親神情堅定,他的雙手握拳,青筋暴起。
「很多人都以爲我與你母親是家族聯姻,其實不是。我們是一見鍾情,兩心相許,她是我這一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你母親死後,我曾沉淪醉酒不知時日,也是那段時日我覺出不對,可我沒有想到柳家人的身上,畢竟韻安去世時他們哭得那樣傷心。她還在人世的時候我當真以爲她就是病弱,這世上怎麼會有謀害自己親女兒親妹妹的家人!」
「我這一生輔佐陛下,執掌禁獄,見慣了人世間的罪惡與荒唐,就那麼一次信了人性,偏偏還信錯了。」
「我瞭解陛下,金殿對質瞧見他的神色我就知曉你想要辦的事辦不成。他藉着你的手打壓柳家,又要我的女兒嫁給永寧王,他想要在退位之前給他的兒子鋪好路。於他們而言,你是一把好用的刀。」
「以身入棋局,我本以爲我是執子之人,卻不想也成了別人手中的刀。」
我捂住有些悶痛的胸口,嘲笑自己的無能:
「父親,要求一個公道就這麼難嗎?」
「天不許我公道,我便破天自取。」
父親從袖中拿出一塊銅牌,上面雕刻着一條盤踞在柱子上的四爪金龍。
「五爪爲龍,四爪爲蟒,我與先帝是莫逆之交,這四爪銅牌可號令皇族的一小隊暗衛,這是當年我用救命之恩換來的,如今便給你吧。」
「父親……」
「疏寧,我這一生對不起你的母親,也對不起你。若是當年意氣風發之時,我或許會不顧一切地殺上柳家、可我老了,有了牽掛,我不能也不敢再衝動。這個銅牌交在你手裏,我知道你自己也有一些勢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緊緊握住手中的銅牌,直到它硌得我生疼:
「那您呢?還有姨母、語清、逸風,我走後,你們怎麼辦?」
「我到底和先帝還有些情分在,無關謀逆造反,這京中無人能動我。」
父親伸手,輕柔地摸了摸我的發頂:
「逸風如今很是用功,將來或許真能考個功名,語清明年大婚之後便是皇后,我和她母親都不想送她去那虎狼之地,可無奈她自己願意,所幸我還能活幾年,能給她做個靠山。」
「可疏寧,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對待你補償你,偏偏你又是我最虧欠的孩子。我想了很久,或許給你助力讓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纔是真正的對你好。」
我抽了抽鼻子,眼淚從眼角滑落。
人啊,若是心一直被寒冰包裹,哪怕偶爾的溫暖也是堅不可摧。
可若是長久被溫暖照耀,再堅硬的寒冰也會融化,露出內心最柔軟的那一處。
「莫要哭,這些人足夠護住你,等辦完該辦的事最好先避避風頭,別回京城,想散心就去散心,沒錢了就寫封信送來,想家了就回來看看,父親知道你有本事,可總還是得給我留點盡心的地兒。」
「父親。」
我抬起頭看他,紅着眼揚起一個笑容:
ƭŭ¹「等我明年歸家,給您做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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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動手的地點定在寧州,也算是他們死得其所。
父親給的一隊暗衛,加上我手下的人。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我想過有柳太后和楚軒墨在,他們不會喫太多苦,可那馬車軟轎出現在眼前時,我還是忍不住嘲諷自己竟然相信楚軒墨。
柳老夫人在得知柳家受罰的結果後就承受不住離世,如今馬車中的只有柳家主、柳夫人和柳含蘊。
「把這四周都給我圍住,將那馬車中的人拖出來,彆着胳膊跪在地上。」
我微微抬頭,身後的人便如一道洪流迅速逼近馬車。
我欣賞着仇人臉上的驚慌失措,頭一次瞧他們順眼了一些。
「是你!是你!」
「雲疏寧!你要幹什麼,大赦天下你是要違背天子聖意嗎!」
柳夫人和柳含蘊大罵出口,倒是柳家主,出奇地沉默,似乎是明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過他們。
我一步步走到他們面前,三人皆是一臉怨恨不甘地跪在地上。
「死在寧州,已是我心善。」
說罷我手中長劍刺出,第一個結束了柳含蘊。
「含蘊!」
柳夫人驚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倒下,甚至她女兒的血還濺到了她的臉上:
「不要!不要殺我,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苛待你,我錯了,不要殺我!」
我忽略她的求饒,直接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長劍在她身上劃出無數個口子,看着她疼得撕心裂肺的樣子我心中痛快至極。
「死到臨頭還這麼多廢話!」
最後一劍刺進她的心臟,這個虐待我數年的女人,如同一攤爛泥倒在自己女兒身邊。
「該你了。」
我用劍挑起柳家主的下巴,劍鋒在他脖頸處滑動,尋找着合適的下手的位置。
他倒是不怕,甚至還對我笑了笑。
「雲疏寧,你以爲你殺了我們就贏了嗎?你以爲你毀了柳家你心裏就能好受嗎?你母親死了,無論你做什麼她都再也活不過來了!」
「柳韻安自幼爭強好勝,明明是個女子卻處處都要壓我一頭,可她終究是要嫁出去的,我纔是柳家的未來!」
「可惜這麼簡單的道理她不明白,所以她活該去死,活該被自己的親孃害死!」
「雲疏寧, 瞧瞧你自己的模樣吧!心狠手辣,殺氣凜凜, 柳韻安好歹也是名門貴女, 可你就是個蛇蠍毒婦!」
「說完了嗎?」
我冷笑一聲, 長劍刺入他的胸膛, 慢慢地轉動:
「你說這些是要騙我還是要騙你自己?你把所有責任推給我母親無非是想掩飾你不如她的事實!」
「女子又如何?我Ṫù₀母親就是要比你聰慧比你心善比你豁達比你能幹, 你比不過她就變着法地去害她, 你纔是這個最陰暗狠毒最該死的人!」
我看着他的面色漸漸變得蒼白, 豆大的汗珠從額前冒出,脣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你們從嶺南前往京城,我早就可以動手偏偏留到今日, 你可知是爲何?」
「因爲過了寧州便是京城,過了寧州你便是人人都要稱一聲國舅的皇親國戚, 過了寧州等待你的便是無窮的榮華富貴,過了寧州你就能從噁心的蛆蟲變得冠冕堂皇, 可我偏偏要你過不了寧州!」
「窮極一生所求的權利地位在眼前消失的滋味, 好受嗎?」
柳家主終於破防了,他拼命地掙扎着要殺我:
「放開我!放開我!」
我眼中劃過一抹狠厲, 用劍一點一點剜出他的心丟到一邊的地上。
「原來這樣的惡人心也是紅的。」
我只看了一眼,便轉過身:
「把他們丟去山中喂狼,這輩子爲畜生之食,下輩子做個畜生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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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軒墨到的時候只看到我留下的人撿回來的白骨。
那些狼的牙口到底是差了些, 骨頭上還掛了些肉,血淋淋地瞧着嚇人的緊, 我不喜血腥, 這才早早離開。
對了,我還給他留了一封信。
【我母親死了,害她之人就必須也得下地獄, 這纔是我想要的復仇,而不是輕飄飄地走個過場!】
【陛下把我當手中棋, 卻忘了即便是棋子也能跳出棋局, 能把這些白骨撿回來給你下葬,我已經快趕上廟裏的菩薩了!】
【若陛下心中不痛快,可通緝我,但莫要去招惹我的家人。】
【我父親輔佐先帝, 是朝中重臣老臣,陛下剛繼位,莫要讓朝中官員寒心。】
【再則,陛下既然答應娶我妹妹, 就請照顧好她,疼她惜她,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值得真心相待。】
【此去山高水長, 願我與陛下再無相見之日!】
後來聽暗衛稟報, 楚軒墨直接把信撕了,帶着柳家人的遺骨回了京都。
咱也不知道他特意出來這一趟幹嘛,可能剛登基事忙出來喘口氣。
不過這些都和我無關!
此時的我正在江南水鄉的一艘畫舫上跟幾個小倌兒飲酒作樂, 品嚐美食,共賞世間美景。
可謂是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
當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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