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漿補浣洗十二年,終於把夫君供成探花郎。
把夫家養成了御封的百善之家。
誰知,一夜之間,婆家衆人都變了臉。
一手養大的小叔子,覬覦嫂子。
拼死救下的小姑子,盼她去死。
婆母聽聞她有孕,狀若見鬼。
而夫婿,早已入贅別家。
阿珠腹中不知有了誰的孩子,被逼得上了吊。
她死後,替她復仇的厲鬼,真的來了。
-1-
祠堂的案上,擺着一盞昏暗的油燈。
豆大的火苗,被小叔子帶進來的風一晃。
「嫂嫂,又在給你死去的爹孃燒紙?」
小叔子陰柔的聲音響起。
我蹲在黑漆漆的祠堂中央,沒理他,自顧自地往火盆中投紙錢。
「嫂嫂一家都是善人,也都是糊塗人。」
「嫂嫂的父母,是因我家而死不假,你雙生姐姐也因此走失,但這都是陳年往事了。怎麼,嫂嫂,你還想挾恩以報不成?」
火盆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我的臉。
十二年前,我本是富足商戶家的小姐。
卻受歐陽家牽連,一夜之間,蒙受滅頂之災。
那時,歐陽家被仇家尋仇,歐陽夫人帶着歐陽時,歐陽時兩歲的弟弟和剛出生的妹妹,躲到了一牆之隔的我家。
我爹孃雖不知情,但卻受到牽連被殺。
我和我七歲的雙生妹妹阿珠,也在混亂中走散。
小叔子嘆了口氣,似乎在怪我不懂事。
「嫂嫂,不會還記得我兒時戲言吧?」
「我是說過,若我哥中榜以後變心,我們家便與他一刀兩斷。」
「但說到底,我哥纔是我們的骨肉血親。嫂嫂雖漿補浣洗,將我和妹妹養大,但終究是個外人。」
-2-
心中鬱氣翻滾,我默不吭聲。
伸出一隻手,去拿紙錢。
小叔子眼疾手快,拉住我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如今,我哥已貴爲探花郎,嫂嫂卻身份低賤。與我哥,一個天上,一個泥裏,並不相配了。」
他將臉湊近,在我耳側小聲道:「即便我哥不嫌棄你粗鄙,但你寡廉鮮恥,失了貞節……還妄想繼續待在我家?」
我捏緊了拳頭,手中的玉佩嵌入肉中,卻不覺得疼。
看着我慘白的面色,小叔子冷哼一聲,擺明來意。
「你霸佔探花郎嫡妻的名分,影響我哥前程,還不快自請下堂,把歐陽家的傳家玉佩退還。」
「今日退還玉佩,我們還能將這十年來,你資助我哥科考的束脩給你。到了明日,可就沒這好事了!」
之前爲了讓阿珠死心塌地地給歐陽家當牛做馬就把傳家玉佩給阿珠。
如今覺得阿珠沒用了,想踹了阿珠,但又怕被言官參奏拋棄糟糠妻,就逼阿珠自請下堂,打得一手好算盤。
我心中怒火翻騰,喝道:「自請下堂免談,若是和離,我自會歸還玉佩,滾!」
我低頭看了看玉佩上掛着的同心結,順手扯下扔進了火盆。
那同心結立刻燃了起來。
小叔子不但沒生氣,反而藉着盆中的火光伸頭來覷我。
「一滴眼淚也沒掉?果真是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嫂子心中,這麼快就沒有我哥了?」
他站起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笑道。
「嫂嫂這是生我的氣了。那日,嫂嫂攀住我的手,求我救你。哦唷,哭得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嗒」的一聲,是栓門的聲音。
便有一雙手從身後撲來,牢牢地鎖住了我的上身,一股子酒肉的氣息噴在我頸側:「嫂嫂別怪我不救你。」
「你髒了,我哥纔會不要你!」
「等我哥不要你,我再把你鎖起來,你就是我的了!」
他掐住我的臉,湊上來胡亂親道:「嫂嫂,你真香,哭吧!爲我哭一次吧!」
-3-
我奮力掙開,甩了他一巴掌。
誰知他卻惱了,一把揪住我的衣襟,破口大罵。
「水性楊花的賤人,不知道被人騎過多少次了,裝什麼貞潔烈女!」
我按住蠢蠢欲動的袖子,拉開距離:「我有身孕了,不是你的嗎?」
「有身孕了?」小叔子先是一驚,轉而憤怒,狠狠將我推倒在地。
「我還沒嘗過,你竟然就懷上了野種?賤貨!一天不抽你,你就難受!」
抽我?
阿珠身上深淺縱橫的鞭痕,難道是這麼來的嗎?
只見他解下腰上的鞭子,高高舉起就要落下,我鬆開袖口,一道白影從他眼前劃過。
小叔子尖叫一聲,捂着手,在地上不停打滾。
若祠堂的燈火夠亮,便能看見他的一隻手,肉眼可見的變黑,表皮已潰敗腐爛,化爲紅黑的膿水。
我對準他的胳膊肘,狠狠地踢了一腳。
一條小臂,就如煮爛的蘿蔔一般,從他身上掉了下來。
小叔子鬼哭狼嚎,連哭帶罵。
「吵死了!」
我拔出匕首,嚓嚓在他身上插了幾刀。
爆發一陣痛哭後,祠堂安靜了許多。
小叔子像條死魚一樣,在地上顫抖,喘着粗氣。
方纔咬了小叔子的一口的蠱貂,輕巧地跳到我肩上,轉過身,金黃的雙目緊緊地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塊肥肉。
「讓你滾,你不滾!囉囉嗦嗦,恁多廢話!」
「剛剛說誰寡廉鮮恥,水性楊花?」
我順手給了他一耳光。
「要玉佩就要玉佩,你他媽搞什麼蕩婦羞辱。你這個品種的白眼狼,我真是第一次見!」
小叔子好似見了鬼,涕泗橫流地扭動着身體向門外爬去。
「我嫂嫂從來不打我,你不是我嫂嫂!你爲何與她長得一樣!」
「不管你是誰,我可是探花郎歐陽時的弟弟,你殺了我,我哥不會放過你的!」
我啐了一口。
「探花郎探花郎。一句一個探花郎,你高貴!你了不起!」
「探花郎是什麼狗屁玩意兒!三年一茬,能有多稀罕!」
見我面如惡鬼,小叔子害了怕,慌忙求饒:「祖宗,你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吧,我不報官。我包袱裏有銀兩和路引,你都拿走!」
幾句話的功夫,他爬到了門前。我站定,靜靜看着他。
果不其然,他一個猛撲打開了門栓,喊道:「殺人了!救命啊!」
門外赫然站着的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蔣雲飛。
小叔子彷彿見到了救星,屁滾尿流地撲過去。
「蔣大人救命!有人要殺我!」
-4-
「蔣大人,是我啊!你我曾在邕王府見過一面,我是歐陽時的親弟弟!奉邕王之命前去西山,這個女賊膽敢傷我,大人快殺了她!」
他說罷,陰毒地回頭看我:「大人,你將她綁起來,我親自動手也可以!」
小叔子說了半天,卻發現他嘴裏的蔣大人,一動不動。
他正要催促,卻見蔣雲飛向我拱手。
「屬下來遲,請大人恕罪。」
「這裏是青州,去西山可不路過青州啊。打擾謝大人辦案,還冒充歐陽探花親弟。來人!將這個逆賊給我扔回去!」
祠堂內燈火搖晃,猶如地獄。
我盯着被扔進來的小叔子,陰惻惻一笑:「剛纔說到哪兒了,想讓阿珠陪你是吧?」
「阿珠死了,我送你下去見她!」
-5-
一陣雷聲閃過,祠堂門大開。
我冷着臉,抱着通體雪白的蠱貂走了出來,身邊立即有人給我披上了大氅。
我攏了攏領子,吩咐道:「不想死的,就等明日一早,人蠱練成之後再開門。」
「是!」屋外的人將祠堂層層圍了起來。
人蠱?
聽見這個詞,蔣雲飛渾身一冷,不自覺地想起了詔獄種種血腥恐怖的傳聞。
眼前這個人年紀雖輕,但不可小覷,她活閻羅的名頭不是白白得來的。一身高超古怪的功夫不說,手段心計更是厲害。
他心中更加謹慎,恭謹上前問道:「大人可曾審出些什麼?」
「沒有。」
我望着夜裏烏雲翻滾的天際,吩咐蔣雲飛:「找人查查他的路引,看看邕王安排他去西山辦什麼事,安排人替他去。」
「是。卑職一定安排妥當。ƭūₔ另外,阿珠小姐已經入土了,大人可要查下去?」
入土了?
我的阿珠,七歲一別,到今日我纔得到她的消息。
我驚喜趕來,誰知,卻看見她懷胎兩月的屍體,悄無聲息地在樑上吊着。
她一身粗布衣裳,腳下扔着的一塊玉佩,手裏握着小時候我送她的長命鎖。
渾身的鞭痕,膝上的老繭,被掌臉的痕跡,還有腹中懷胎兩個月的孩子……都告訴我,她過得不好。
我善良的阿珠,連螞蟻都不忍心踩到的妹妹,怎麼就得了如此下場呢?
十二年前的那夜。
我與阿珠瑟瑟發抖地藏在牀下,有人搜了進來,阿珠爲了保護我,主動現身引開追兵後,不知蹤影。
而我,遍尋阿珠未果,替爹孃收了屍,一路流浪,輾轉拜在師父門下,纔有一口飯喫。
師父是隱世的高人,但她性格狂傲,爲人亦正亦邪,對我說不上好或是不好。
她將經世治國之學教給師姐,師姐嫁給了皇上成爲皇后之後。
她又收了我,將施毒御蠱之術教給我。
師父走後,我便將一身本事賣給師姐,領了官職,爲她辦事。
阿珠身體枯瘦如柴,而我常年接觸蠱毒,身量本就不足,稍一修飾,她小叔子完全沒有分辨出來。
見我遲遲不語,蔣雲飛忐忑開口:「謝大人?」
「查。」
我回過神來,抬頭看看天,眼中的溼意褪去。
「查出孩子的父親是誰,也好讓他們一家團聚。」
蔣雲飛應下,看了一眼我的臉色,遲疑半晌還是開口提醒。
「皇后發來了第二封密信,稱邕王遲遲不就藩,皇上煩擾已久。給了您一個月的期限,謝大人儘快進京吧!」
-6-
青州府離着京城不遠,蔣雲飛一路安排得很是妥當,並沒耽誤太多工夫。
他將搜到的房契遞了過來,「謝大人,門外便是歐陽探花的府邸了。卑職只能送到這裏,請大人保重。」
我低頭看看房契,發現上面落了兩個人的名字。
謝明珠,謝似玉。
「等我長大了,便在京城買個大宅子送給姐姐!」
「到時候,前面挨着德順豐點心鋪,後面便是永樂門的烤鴨子,姐姐想喫什麼就買什麼!」
我下了馬車,望着不遠處的德順豐點心鋪,心中一陣苦澀。
阿珠她,真的給我買宅子了。
宅子不大,位置卻好。位於青鸞大街後的帽兒衚衕,離探花郎上值的翰林院只有兩條街。
京城居,大不易。
我的阿珠,要洗多少件衣服,賣多少碗茶,才能換回這麼一個宅子。
一輛華貴精緻的馬車從我身邊轆轆駛過去,駛到歐陽府門前停下,便有門房開了門,幾個小廝簇擁着一個金尊玉貴、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出來。
車內的女人掀開簾子說了什麼,便言笑晏晏地便鑽進了馬車,而那公子一臉笑意。
待馬車要走了,我纔回過神來,這莫不就是歐陽時?
急忙上前兩步,趕到門前,叫了一聲夫君。
那門房便來推搡我:「一邊去!探花郎是你隨隨便便能叫的嗎?」
我踉蹌一下露出正臉,被門房認了出來。
「喲,這不是阿珠娘子嗎?」門房嬉笑着伸手來摸我的臉,「你不守貞操,遭公子休棄,讓你歸還玉佩回青州去,你還登門作甚?莫不是來陪我的,哈哈哈哈。」
他聲音不小,過往的鄰居聽見後,紛紛對我指指點點。
直到院內傳出一道清脆的女聲,制止了他繼續大放厥詞。
「阿四,放她進來!」
我抬頭一看,是一位穿金戴玉的年輕小姐,她俏生生地立在院內,神色不明地望着我。
聽蔣雲飛說,當年出事後,阿珠不知爲何落到了歐陽家,被歐陽夫人隱姓埋名帶回了青州,並許配給了歐陽時。
我記得,歐陽時除了寡母和弟弟,還有一個妹妹,叫歐陽芸。
想必眼前這位,就是阿珠的小姑子歐陽芸吧!
我扯出一個笑來,上前兩步,試探着叫,「阿芸……」
「別叫我阿芸!」
小姑子毫不客氣地打斷我,目光猶如堅冰。
「一個淫賤女子,不配登我歐陽府門。但想來,你是想通了,主動上門歸還玉佩的吧。我姑且讓你進來,你就如從前一般,跪着去見我母親吧!」
跪着去見?真是好大的架子。
我在皇宮中,也從未膝行去見過什麼人。
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從門房到正堂,地上俱鋪了一層細碎尖銳的石子。
我心一涼。
阿珠膝上厚厚的一層繭子,可是因此而來?
這得跪多少次,才能反覆磨破生痂,長出一層厚厚的繭子。
想想便很痛。
但我想記着阿珠的痛。
膝行至婆母房中,膝蓋已是鮮血淋漓,有些細小的石子已深嵌肉中。
我扶着門檻站起身來。
婆母本坐在堂前主位,端着茶盞,一路看我膝行過來。
見我起身,一臉驚詫。
片刻後,她率先開口,聲音溫柔。
「好孩子,你別與芸兒置氣,她就是這樣的性子。」
「快坐下吧,回了青州幾日,怎麼看起來倒胖了些?」
我未接話,抬頭直視歐陽夫人,她的容貌與十二年前差別不大,還是一副身嬌肉貴,不曾喫過苦的樣子。
看見她這個樣子,我便更生氣了。
她保養得當,那是因爲阿珠替她承受了生活的磋磨!
見我無意寒暄,她也並不惱怒,甚至有些和藹地問道:「你可是想開了,來歸還玉佩?你放心,先前我向你保證之事,必言而有信。」
「保證之事?」我疑問道。
「是啊。」婆母頗有些慈眉善目,看起來倒不像個不講理的。
「你之前說要與時兒和離,我知道那都是一時氣話,你倆一同長大,時兒又如此出類拔萃,讓你自請下堂你定是不願。」
「但你也不想想,以你如今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他,你且回老家繼續烹茶買酒,攢些銀子。等他娶了邕王之女成嘉郡主坐穩了位置,我便做主,讓你以家生奴才的身份回來繼續伺候他,到時我再找個機會讓他納你爲妾。這樣總行了吧?」
我頓時黑了臉。
老虔婆,你沒事吧?和離聽不懂嗎?
還想貶妻爲奴爲妾,這是人說的話嗎?
婆母渾然不覺,繼續道:「你可是還擔心離開這宅子,你姐姐尋不到你?這件事你也放心,ṭû₅若有你姐姐的信兒,我們必然告知你。」
鳩佔鵲巢,我還要謝謝你?
「十二年前那件事,也說不清謝家和歐陽家誰受了誰的牽連。但是,若不是我收留了你,你一介孤女,早就不知被賣到哪裏去了。這個宅子,權當你報答我家的收留之恩吧,我們找個時間去府衙把房契過戶下。」
我心下冷哼一聲。
歐陽家便是如此綁住阿珠的?
仗着她少不知事,扭曲事實。又利用她的善良,施恩於她。
最後讓歐陽時給她點甜言蜜語,將她牢牢哄住。
這一副喫絕戶的貪婪嘴臉,真是讓人噁心!
見婆婆一臉期待地看着我,我惡劣地笑了笑,開口道:「玉佩我會歸還,但讓歐陽時自己來。」
「時兒有要事在身,你有什麼話,跟我說就是。」
我眉眼一彎,乖巧微笑:「是,先告訴母親也不打緊。」
「我懷孕了,歐陽家有後了。」
「怎麼可能?」
和尋常的婆婆不同,婆母得知我有孕,不喜反驚,活似見鬼一般。
婆母先是厲聲反駁,說我和歐陽從未圓房,讓我不要胡亂攀扯。
又說我有紅杏出牆之嫌,那孩子必不是歐陽時的。
待我問她,可有證據證明我通姦,姦夫是誰的時候。
她反而懷疑地問我,「你真的都記不得了嗎?」
接着便打着讓我休息的幌子,讓人把我綁起來關進了柴房。
此事真是蹊蹺。
看婆母這意思,這孩子真不是歐陽時的。
可是,歐陽家一共就兩個男人,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進了柴房,袖口的蠱貂便鑽了出來,三兩下咬斷了繩子。
我點了點它的頭,它便乖巧地從窗縫鑽了出去。
過了一會,蠱貂帶回來一個人,蔣雲飛。
蔣雲飛恭敬跪下,遞過來一個匣子,裏面裝着一雙血淋淋的斷手。「門房無禮犯上,屬下將他的手砍了,獻給謝大人。」
有權就是好,有些事不用你吩咐,自有人搶着去做。
「知道了。問出什麼了?」
「回大人。門房說,不曾見過陌生男人來找阿珠小姐,他聽到內院婦人說小姐不守貞操,便跟着以訛傳訛。」
「他還說,小姐很守規矩,以前回回出入都有歐陽時相陪,從未單獨出過府。後來,歐陽時中了探花,被邕王看中,歐陽時有意入贅就不常回府,阿珠小姐便再未單獨出去過,直至回青州老宅。」
「還有呢?」
「留在青州府的人,倒是探聽出一個消息。歐陽家有人失貞,但不是小姐,是歐陽芸!聽聞她曾看上南邊來的一個富商,貪圖富貴,無名無分地跟了人家,誰知那人早已娶妻,夫妻二人將她拴在門口,令她奏樂取樂。還是阿珠小姐想辦法救了她。二人自此後情同姐妹。」
竟有此事?
難怪我總覺得歐陽芸有些不對勁。
細細回想,歐陽家幾人中,都提起過阿珠失節之事,但對此事的認知是不同的。
小叔子說,「別怪我不救你」,言下之意,阿珠是被逼迫的。
而婆母只說有出牆之嫌,對阿珠是否真的做了背德之事,不下結論。
唯有歐陽芸,一來便指着鼻子罵我淫賤,神情中除了憎惡,更多的是惡毒,似乎非常肯定,阿珠一定失節了,而且是主動勾引別人。
這類人,我在詔獄中見多了。
自己跳進坑裏,爬不出來,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她們內心殷切期盼,給自己墊背之人一定要罪孽深重,由此便可以獲得一種畸形的心理滿足。
似乎在說,看!還有比我更壞的,她都這樣了,我ƭű₊那點事算點什麼。
就好像只要別人罪行深重,就能掩蓋她自身的過錯。
情同姐妹嗎?
「他們走訪了歐陽家附近鄰居,說阿珠小姐在青州府,素有賢名。平時縫洗漿補,閒時賣茶,供應歐陽一家喫穿用度、讀書趕考。
但不知爲何,歐陽時高中後,卻傳出寡母供出探花郎的消息,阿珠小姐所做之事全都變成了歐陽夫人的功勞。」
「就連皇上都稱讚歐陽家爲百善之家,破格封歐陽夫人爲五品誥命夫人。」
皇上已經年老,喜歡聽些好大喜功的,往往下面說什麼就是什麼。若不是娶了師姐爲繼後,這天早就翻了。
不過,皇帝膝下無子,翻天是早晚的事。
「去仔細查查,歐陽時是怎麼搭上邕王的。」
等他退下,我拿出阿珠的金鎖,珍重地掛在胸前,蜷起身子抱住自己,就像那夜,抱住阿珠一樣。
-8-
「謝明珠!我以爲你是來歸還玉佩的,纔好心放你進來,你敢賴在我家不走?」
柴房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歐陽芸衝進來大喊大叫。
我坐起來,下意識摸了一下胸前的金鎖。
小姑子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指着我罵:「你不是說,將金鎖賣了,錢拿來買宅子了嗎?我要備嫁妝,你還說自己沒有錢,撒謊精!」
我諷刺道:「你自己都說了,這個宅子是我買的,還說『我賴在你家』,不心虛嗎?」
她不僅不心虛,還理直氣壯:「沒有我哥高中探花,你有什麼資格在京城買宅子?你不就賺了幾兩臭銀子,憑什麼對我高聲說話?」
你救了她的命,她卻來咬你一口,還說你沒有資格救她。
農夫與蛇的故事,在哪個朝代都有,但舞到我活閻羅面前的,她還是頭一個!
我內心怒火翻騰,毫不留情地懟她:
「憑我賺的臭銀子,將你哥供應至探花!憑我縫洗漿補,將你和你弟養大!憑我,在全家放棄你的時候,去那鬼窟裏將你撈出來!」
「歐陽芸,你摸摸良心,我對你家做得還不夠嗎!還要我怎樣?」
我雙目赤紅,心中的不平久久翻滾。
阿珠做了這麼多!你歐陽家有什麼資格,對自己的再生恩人道德審判!蕩婦羞辱!私下用刑!逼迫至死!
你有什麼資格!
歐陽芸不敢看我,梗着脖子道:「誰讓你不顧廉恥,紅杏出牆,失了貞節!」
「我失身給誰了?」
小姑子也一副不知情的樣子,硬着頭皮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若心裏有我哥,就應該自盡,省得他被別人非議!」
這小姑子,真是嚴以待人,寬以律己。
自己與人私奔,失貞後可以忘卻前事,鮮花着錦,深閨待嫁。
嫂子沒了名節,就要立時去死!
我氣笑了。
「歐陽芸,你也是失貞之人,怎麼不去死?」
她支支吾吾:「我,你和我能一樣嗎?我的事,沒有幾個人知道。」
「沒有幾個人知道,那是因爲我用你說的臭銀子,封了左鄰右舍的口!」
小姑子見我揭她老底,惱羞成怒,扯着嗓子道:「銀子銀子銀子!滿腦子都是銀子!你賺錢是爲了我哥嗎?那只是你見我哥天資聰穎,知道投資他是穩賺不賠買賣!」
「你真的當我是親妹妹嗎?跟你要一塊金鎖,幾次三番推辭,就知道唸叨你那個該死的姐姐!」
她撕破臉咆哮:「她死啦!早就死啦!」
「你們全家都死了!」
-9-
阿珠腹中之子尚未查明,不宜打草驚蛇。
我忍了又忍,纔沒當場將歐陽芸捏死。
懷着一肚子氣,趁着夜色回了一趟詔獄,誰知這邊也不順利。
北鎮撫司下設詔獄,專理皇上欽定的案件,但皇上年老,不願理政,有些小事默許皇后代爲處理。
前兩日,北鎮撫司抓了幾個從西山兵營到邕王府送信的信使。
邕王得知後,以後宮干政爲名,在朝堂上攻訐皇后一派,還要追究北鎮撫司公器私用之罪,而皇上似是有些聽信邕王之言,近日對皇后頗爲不滿。
若真審不出什麼,抓不到邕王的錯處,不僅皇后難辭其咎,我更是人頭不保。
偏偏邕王府守衛森嚴,上次安插的探子,全軍覆沒。
我一氣之下,一連殺了幾個信使,也未審出些什麼。
見我臉色漆黑如墨,詔獄上下戰戰兢兢。
只能上前稟報一些花邊瑣事,比如幾個月前,邕王之女成嘉郡主在馬球賽上,瞧上了顧國公府的小公爺,偏偏皇后表嫂家的侄女也瞧上了小公爺。
隔了幾日,皇后那個表侄女便失蹤了。
三五日後,她衣飾凌亂,人事不省地被扔在了鬧市中央。
皇后前些日子也正因此事煩心,明明知道此事跟邕王脫不了關係,可偏偏沒有證據。
邕王府前去結親,那小公爺本有心上人,被威逼之下,竟和心上人一起自盡了。
如此一來,京中高門適齡的世家子弟紛紛聯姻抱團,邕王不得已提出從小官中召婿入贅。
不管結果如何,邕王以擇婿爲由,駐京不就藩的事實是狡辯不得的。
我摩挲着項上的金鎖,這事兒可真有意思。
-10-
我被關在歐陽家的柴房中,除了歐陽芸來過一次外。
只有兩個十多歲的小丫鬟,偷偷給我送了幾次飯。
兩人膽小,放下就走,並不多話。
飯菜雖不精緻,卻很乾淨。
知道有人善待阿珠,我心裏也好受許多。
這幾日,歐陽時一直未曾回家。
一大早,兩個小丫鬟捧着水盆衣飾進了門,將我從上到下梳洗打扮了一番。
說明日便是沐佛節,婆母要帶我去護國寺爲我腹中的孩子祈福,今日便要先去寺裏住下。
話雖然這麼說,婆母卻讓人在我腹部多裹了幾圈,生怕被人看出我有身孕。
又給我套上一身華貴的蜀繡八福裙,比小姑子的還要豔麗許多。
兩個小姑娘眼中流露出擔心的神情,我卻覺得甚好。
護國寺位於京郊,離着青鸞衚衕很遠,還未到節日,一路上攤販衆多,很是熱鬧。
我朝以佛教立國,沐佛節是佛教大節,王公貴族、平民百姓都搶着上護國寺的第一炷香,抱一抱金身大佛的佛腳,祈求國運昌隆,萬事順心。
婆母這麼安排到也挑不出什麼錯。
到了護國寺,已是日落時分。
住在這裏的宦官家眷不少,歐陽家還真的有些許薄面,護國寺撥給我們兩間緊臨金身大佛的僧舍。婆母與小姑子一間,我一間。
放下東西,我們便同其他官宦家眷一同到齋堂去用齋。
到了齋堂,小姑子見我面上並無驚懼愧疚之色,忍不住出口諷刺:「若不是我哥有本事,你能住進這護國寺?」
「若我是你,我定要跪在佛前懺悔整夜,滌盪惡業!」
我可不慣着她,冷哼一聲嗆道,「是啊,你不顧廉恥,與人私奔,識人不清,是非不分。你是應該跪坐懺悔,歐、陽、芸。」
我聲音不小,未曾顧忌周邊還有其他夫人小姐。
有耳朵尖的聽到了,立刻交頭接耳:「歐陽芸?難道是新科探花,歐陽時的家眷?」
「應該是吧,未曾聽說京中還有誰姓歐陽的。」
「嗯,我也聽說,他家有個女眷不守婦道,被趕回老家,原來是她妹妹。」
「歐陽時看着光風霽月,想不到家裏如此污爛!」
今日,能住進護國寺的,非富即貴。這等閒言碎語傳出去,她想擇門好親事,決絕不能了!
我冷眼看着小姑子臉漲得通紅,卻不敢上前辯駁,一副喫了蒼蠅的模樣,捂着臉跑了。
心中不禁暢意。
小姑子說過,若心裏有他哥,就應該自盡!省得他哥被人非議。
也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做到。
做不到,也不要緊。
她和阿珠姑嫂一場,我會幫她。
-11-
我當然不會天真地覺得,婆母會好心到帶我祈福。
果然,夜深後,便有人悄悄摸到了我的房門前。
「屋內的人已經迷暈了?你不會害我吧!」
小姑子清脆的聲音傳來:「你就放心去吧!明天一早,你就一口咬死是謝明珠勾引你的。事成之後,還有五十兩!」
呵呵,今晚喫齋飯時,我就發現不對勁了,給我下春藥。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我跟着師父上的第一課,就是服毒。
師父說,只有服毒纔會解毒,才能下毒。
這些年來,我嘗過的各種毒藥,不說上千種,也有幾百種,身體裏各種毒素、蠱蟲相互制衡。
像這種低級春藥,我喝下去,跟喝杯水的效果差不多。
那男子壯了壯膽,剛摸進來,便被我用蠱蟲控制住了,他站在門口,喘息不止,發出一些不入流的聲音。
窗戶上的兩個影子很快離開了。
第二日,沐佛節,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是個捉姦的好日子。
邕王一家代表皇上,被萬千虔誠的信衆擁簇着,到護國寺求第一炷香。
被臣民圍繞邕王很是滿意,一切也都很順利。
直到他們按照方丈的引導,來到了金身大佛腳下。
一聲尖叫劃破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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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重地,竟有如此淫穢之事!」
一位夫人尖叫着,跌倒在衆人面前,指着一間廂房,手不斷地顫抖。
衆人順着她指的方向去看,卻見廂房中有好大一張牀,五六個赤膊的漢子中間,有一老一少兩位女子,身無寸縷,正坦然酣睡。
「放肆!竟在沐佛節行此醜事,這是誰家的家眷?」
邕王震怒。
方纔摔倒在地的夫人,與婆母似是有點交情,但不多。只聽她磕磕絆絆地回道:「是……是歐陽探花的母親和妹妹。」
Ṫū₆昨日晚飯時,我聽見婆母千叮嚀萬囑咐這位夫人,讓她明日來叫着我們一起參拜。
婆母和小姑子的連環計,環環相扣,終是把自己扣了進去。
邕王本要就地發落,一聽是歐陽探花家,竟然愣了一下。
但廂房的門大敞着,衆人都看見了。
便有明白地向不知情的人解釋:「不是第一次了!歐陽探花的妹妹常做此事,昨日還有人指着她鼻子罵呢。」
有人疑問:「妹妹如此也就罷了,她母親爲何也如此行事。不是才因守節被封了誥命?」
有大膽推理的:「聽說是晚上離不了男人……」
還有嘴比較毒的:「這算哪門子百善之家,改名叫娼妓之家得了!」
我站在人羣中默不作聲。
歐陽時正在後院陪成嘉郡主,聽到消息,急忙便從人羣中掙了出來。
牀上的景象豐富,超出他的想象,饒是他貴爲探花,也不由一愣,急忙脫下外衣將母親和妹妹蓋了起來。
晚了。
該看的,不該看的,衆人都看到了。
隨着信衆越來越多,消息也不脛而走。
在佛教場所行淫亂之事,無非是在作死的邊界來回試探。
虔誠的信徒羣情激奮,紛紛請願,要求邕王處置此事。
婆母這招真是狠。
若換了阿珠,或是任何一個不懂毒的女子,此事一發,必死無疑。
「不應該啊!怎麼會是這樣。」歐陽時俊美的面孔漲紅,向邕王求情道:Ṭűₙ「定是我娘和妹妹受人設計,請邕王殿下查……」
他心中一虛,此事可經不起查。
「……還請殿下饒她們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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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歐陽時給了邕王什麼好處,也或許是成嘉郡主求情。
邕王居然真頂着民情,將此事壓了下來。
只是將兩人囚在護國寺。
我立刻安排言官,於朝堂之上彈劾邕王,並派人到酒肆學堂附近散播消息。
顧國公府聽聞後,主動投誠,聯合姻親世家,不計代價,瘋狂攻訐邕王一派。
於是,小公爺被成嘉郡主逼死的事情一同被散佈出去。
無故離藩,辦案不公,威逼百姓,幾條罪名下來,民間呼聲不減。
一時間,此事鬧得沸反盈天。
坊間隱隱傳出,邕王德薄才疏,恐難承皇位之重的消息。
邕王受了斥責,焦頭爛額,閉門思過。
皇后藉機削了邕王一半的兵權。
歐陽時停職留用,被從邕王趕了回來。
歐陽芸和歐陽夫人二人由詔獄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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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紅極一時的歐陽府,如今門可羅雀。
除了給我送過飯的兩個小丫鬟,是孤兒,無處可去外,其他僕人知曉主家出了事,紛紛辭去差事。
偌大一個宅邸,居然只剩我們幾人,迎接歐陽探花榮歸。
歐陽時陰沉着臉,見到我頤指氣使:「杵在那兒幹嘛,晚膳呢!」
廚子都跑路了,還想喫飯。
我乖巧應下,讓人去廚房弄了一碗清湯麪。
光喫麪沒有滋味,我忍痛拿出了珍藏的蠱蟲。
歐陽時喫得吸溜帶喘。
見我一臉欣慰地望着他,問我「來點?」
我摸了摸肚子,「孕吐,沒有胃口。」
我話音剛落,歐陽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將手中的筷子一放,滿臉堆笑地起身扶我:「瞧我的腦子!怎麼忘了你有孕之事了,快快坐下。」
又殷勤地倒了一杯水給我:「聽娘說,以前的事,你記不大清Ţũ₆了?」
水又加了料了。
我接過來放下,抿抿嘴笑道:「嗯,不小心磕到了腦子,忘了許多事。娘還說,我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是真的嗎?」
「聽她胡說!不是我的是誰的。」
說完不放心,又問「當真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
歐陽時心中一喜,他被停職不要緊,皇上也活不了幾天了。
只要邕王看重他,他遲早起復。
問題是,如何再次取信於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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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歐陽府中歇下,第二日,果然身在邕王府中。
我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卻裝出一副慌亂樣子,捂着臉往外跑,在門口被歐陽時攔下。
「邕王進宮未回,你、你怎麼就醒了?」他有些迷茫。
我當然醒了。
你和你娘是真小氣,下藥不僅下最便宜的,量也不捨得放足。
我用帕子捂住臉,只哭不說話。
「珠兒,好珠兒,你別慌,我們進來說。」歐陽時攬着我進了屋。
「珠兒,你愛不愛歐陽哥哥?」歐陽時將我攬在懷中,好像篤定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未等我開口便繼續說道:「哥哥現在有困難,你是不是要幫哥哥?」
「有什麼困難?」我放下帕子,靜靜地等他編。
「珠兒,邕王他馬上要登基了,但我因母親之事見罪於他。若不彌補,恐怕你我二人小命難保。」
他先是恐嚇,然後求我道:「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珠兒,你再陪他一次……」
我真心誠意地給了他一耳光:「歐陽時,你在說什麼!我還懷着你的孩子呢!」
他捂着臉繼續勸我,「誰的孩子不重要。邕王他,就喜歡這樣的……」
心中猜測的竟然成了真。
歐陽時這個畜生,竟然爲了取悅邕王,將阿珠送到了邕王牀上!
難怪門房說,阿珠小姐出入都有歐陽時陪着!
而歐陽時這個畜生,即便是阿珠有孕,他還想送第二次!
阿珠腹中這個孩子,竟然是邕王的種。
邕王也該死!
我攥緊了手指,殺歐陽時容易,殺邕王難。
我必得師出有名。
我強行壓抑住殺意,問他,「你怎知邕王一定會登上皇位?」
歐陽時似很是驕傲,下巴一抬:「我當然知道。邕王世子率三十萬大軍,早就埋伏在西山,只待一聲令下……」
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可有證據?」
「你一介婦人,要什麼證據,我已經讓弟弟去西山了,還能哄你不成。待邕王事成,我便是邕王第一心腹,到時要什麼官位沒有。」
「夫君。」我忍着噁心叫了他一聲:「夫君有難,我義不容辭。可我擔心,即便是我聽了你的話,邕王也不會原諒你。」
「嗯?此話怎講。」
我跟他分析利弊,朝堂局勢,民間傳聞。
最終得出結論:婆母和小姑子不死,邕王政治污點便不除,污點不除,便不得民心,這也是邕王真正厭惡歐陽時的理由。
只見歐陽時的神色,由輕蔑到懷疑,又漸漸凝重,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昨日所下之蠱,最善蠱惑心智。
我適時推他一把:「當初與我一起浣衣的柳兒的哥哥,便在詔獄當值。夫君不若去一趟,徹底把此事了結。」
他深信不疑,囑咐我不要亂跑,匆匆拿着我給的地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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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得謝謝歐陽時,那麼多探子都安插不進來的邕王府,我輕輕鬆鬆就進來了。
既然來了,不帶點東西回去,怎對得起我假裝了一場。
我本就在邕王內室,做事也方便。費了一番工夫,還是找到了邕王與邕王世子調兵謀反的信件。
想了想又寫了一封信,綁在蠱貂身上,讓它帶了出去。
等了半晌,未見邕王和歐陽時回來,不速之客卻上門了。
還未等如何,先在桌上拍了一碗墮胎藥,「你自己喝,還是讓人灌你喝?」
等了半天,還真有些口渴。
見我作勢要拿,她又裝模作樣地舉手喊停。
「等等。先例行掌嘴吧!別一會喝了藥暈過去,就不方便掌嘴了。」
便有侍女拿出了三寸長、一指厚、上面沾滿了血跡的竹片,走上前來。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
阿珠臉上被掌摑的痕跡,我曾以爲是婆母磋磨,原來你成嘉郡主也有份?
「原來是全員惡人啊。」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我劈手奪過竹板,一個閃身到了成嘉郡主身前,左右開弓,啪啪啪扇了她十幾下。
趁衆人沒反應過來,一手拿起墮胎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徑直灌了下去。
幾個侍女來攔,我一震衣袖迷藥飄出,侍女紛紛倒地。
不顧成嘉郡主殺豬般的喊叫,我拖着她的腿走到院中,朝天上發了一個信號焰火,蔣雲飛帶着錦衣衛北鎮撫司和五城兵馬司的人一擁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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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邕王帶着被圈禁的旨意回府,我已經控制了王府。
我用足了手段,殺了一批不怕死的家臣,在我威懾之下,剩下的人很是乖巧。
邕王進了內院時,成嘉郡主已被打得不成人樣。邕王驚怒Ťųₓ之下,拔刀便要殺我,卻被蔣雲飛伸手攔住。
他目光陰鷙,死死盯住蔣雲飛,嘲諷道:「蔣大人好威風,宗親之事還輪不到五城兵馬司來管吧?」
「當然。」蔣雲飛不卑不亢,「宗親之事屬宗人府,若經皇上欽定,也可由錦衣衛北鎮撫司管轄。」
「那你還不趕緊滾開!」
蔣雲飛輕蔑一笑:「可宗親毆打北鎮撫司指揮使這事,歸我五城兵馬司管。」
「北鎮撫司指揮使?」衆人詫異的目光看過來。
我微微一笑。
身邊立刻有人出示腰牌,喝道:「北鎮撫司指揮使——謝似玉在此!誰敢無禮!」
衆人俱是如雷劈一般。
讓人聞風喪膽、掌管詔獄的活閻羅,竟是位女子?
在場也有人想起了這小娘子方纔的果斷狠辣,心中有所印證。
邕王更是目眥盡裂,面如土灰。自己竟然惹了活閻羅?
我陰森一笑,開口安慰他:「邕王殿下,您別急。我知您愛重家眷,您的一家老小,算算日子,也快進京了。對了,還有在西山的世子,想必也在路上了。」
Ťű̂⁺「本官知道,我詔獄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放心,閻王殿寬敞,必讓您一家人待得舒舒服服。」
邕王如同鬥敗的老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彷彿蒼老了十幾歲。
「來人啊。」我懶懶地勾了勾手指,「邕王行刺本官,本官在反擊的時候,不慎弄斷了他兩條腿……」
「還愣着幹什麼?」
紛亂的板子聲響起,煞是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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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王一家自有皇后收拾,我起身便去了詔獄。剛踏進門,蠱貂便一躍而起,跳到我肩上,邀功一般蹭我的臉。
下屬立刻上來彙報:「指揮使英明!歐陽時果真如您所說,來勸她母親和妹妹自縊,說什麼,都是他母親出的鬼主意,給他惹來了大禍。被他母親和妹妹罵走後,又使了銀子,非要將那兩人沉塘。」
我步履不停,「繼續說。」
「卑職就如大人信上安排的那般,圓了他的心願,請歐陽探花親自下手,將豬籠推了下去。待探花走了,又將他們兩人救了上來,當着歐陽夫人的面,將歐陽芸重新沉了塘。歐陽夫人現下有些瘋魔了。」
他推開一扇牢門,「人就在這兒。」
我信步進去,婆母驚弓之鳥,極力縮在牢中一角。
「婆母別害怕。是我,珠兒。」我走上前去,溫柔地看着她:「我救了你。」
歐陽夫人害怕地覷了我片刻,才認出我來,一把扯住我的衣裳,哭號道:「是珠兒!珠兒啊!歐陽時那個殺千刀的,他想殺了我啊!你趕緊去找你小叔子,讓他快來救我出去!」
我握住婆母的雙手,犯愁道:「讓我去哪兒找小叔子呢?他已經死了半個月了。」
「啊?」
「嗯,死了。我殺的,死無全屍呢。」我一臉苦惱:「本想一併救了芸妹,可她說了,失了貞節就得自盡,不能落人口實。我只好又讓人將她裝進豬籠。不過這樣也好……」
我開心地拍手,笑容猶如幼童:「這樣他們兩兄妹,在地下也能做個伴!」
「你、你這個毒婦……」婆母捂着胸口,指着我,一時半會沒喘上氣來。
我急忙幫她順氣。
婆母一把推開我,淚流滿面:「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當年就不該貪圖你能伺候我,而讓時兒娶你,留下了你這個毒婦!」
果然是這樣!
當年歐陽時幾個姐弟,年紀都不大,怎麼能想出如此陰毒的主意!
「歐陽夫人,終於捨得說實話了?我還以爲你這個慈眉善目的面具,要戴到棺材裏呢!」
我冷哼一聲,「你覺得阿珠粗鄙,配不上你兒子,和離讓她走就是。但你先貪圖她能伺候你,又欺她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女,便榨乾她的骨髓,來餵養你全家!後不願她和離再嫁,逼她自請下堂。」
「是你們一家逼死了她,你們都要償還阿珠!」
「你不是阿珠?你……你是似玉!」
婆母不愧是導演這場大戲的幕後之人,一下子便猜出我的身份。
但如今她子女死的死,瘋的瘋,她也豁出去了,衝着我叫囂。
「那是她的命!我老婆子命裏就是有人伺候,家族沒落也該如此!她謝明珠的命就是賤!就應該伺候人!我的時兒這樣優秀,以後有的是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嫁給他……她謝明珠憑什麼再嫁……」
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錯了,歐陽夫人。你知道你的命是什麼嗎?」
我一刀揮下, 「這就是你的命!」
我閉上眼睛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血腥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過,身上藏着的蠱蟲,聚成了一片影子, 紛紛往婆母身上爬去。
「歐陽時呢?」
「已送回府邸。」
「走,去歐陽府,我有一份大禮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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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歐陽時臥室外面, 聽見裏面傳出非人的慘叫聲。
人蠱的作用就是讓已死之人,按照我想要的姿勢活動。
清醒的歐陽時, 加上斷了脖子的婆母, 缺了一隻手的小叔子, 被泡得腫白的小姑子, 如今人可算是齊全了。
沒過多久,裏面的聲音漸漸平息,有人來稟「歐陽時觸柱而死」。
但還有一人活着。我轉身便進了宮。
邕王作亂的證據已齊, 皇上本要賞邕王全屍, 是我上奏, 懇請將其梟首,以平民憤。
成嘉郡主喜歡打人, 被釘板掌臉而死。
邕王已死, 皇后已經大權在握,熬走皇上後,便登基稱帝,是爲女帝。
男女平等, 大開科舉, 女子也可爲官。
若女子不幸被玷污, 失了貞節,可上報官府,查實後由北鎮撫司出手, 將施暴之人沉塘。
太平盛世, 臣民和樂。
我辭官歸隱, 像師父一般, 收了歐陽府中那對孤女小丫鬟。
她們兩人是雙生姐妹,是阿珠將她們從善堂撿回去的。
阿珠收養她們的時候說過, 看見她倆一起長大, 心裏便覺得高興。
她們說,阿珠心善,但並不傻, 她察覺到歐陽時變心後, 決然斷情,曾謀劃着帶她倆逃走。
只是後來被阿珠的小叔子察覺, 便提議把阿珠獻給邕王。阿珠求他, 他卻給阿珠用了藥。
導致阿珠整日思緒凝滯, 行動遲緩。
我望着不遠處阿珠的墳塋, 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放心一切都結束了, 我會好好養她們長大,不教她們用毒,也不教她們用蠱, 有我在沒人能傷害她們。
我給了她們一對金鎖,靜靜地看着她們快樂地長大,就像我和阿珠夢想中的一樣。
(全文完)
作者署名: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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