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側妃爲了王妃的位置。
將剛出生的女兒與將軍之子調換。
她如願成爲了康王妃,而將軍之子也成了王府世子。
我這個被親生母親遺棄的人在將軍府被衆星捧月地寵到七歲。
直到鴻嘉二十三年的春天,新帝登基,祁家作爲先燕王舊黨被清算。
孃親領着我求到了康王妃面前,求她至少庇護一下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方纔知道我並非祁家親生。
可我血緣上的親生母親不願救我。
她怕當年真相被康王知曉,怕保不住自己王妃的位置,極力否認。
「我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兒子!」
後來也是她。
將風流成性、只會喫喝嫖賭又闖下大禍的康王世子帶到我面前,逼我下嫁。
「你的命是我給的,你若不嫁給衡兒,救救康王府,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1-
三皇子逼死老皇帝篡位那年,我不過七歲。
做將軍的爹爹被困在衙署不得歸家的時候,孃親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她帶着我躲開了城內巡邏的禁衛軍,在一處隱蔽的別院裏見到了雍容端莊的康王妃。
一進門,她就拽着我跪了下來。
「從前種種,祁家都不再追究,只求王妃您,救救這個孩子。」
她將我推到那個滿臉冷漠的康王妃面前,哽咽道:「她好歹是王妃您的親生女兒!」
「住口!」
康王妃蹙緊一雙秀美的眉,那張美豔至極的臉上滿是急切和慌張。
「我沒有親生女兒,我只有一個兒子!」
我被她吼得一個踉蹌,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想轉身去找孃親。
可孃親的手牢牢抵在我身後,將我往康王妃面前推。
「王妃!」
「您好好瞧瞧,她這張臉和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她是您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來的嫡親骨肉啊!」
「我此來不是求您將她認回去,只是祁家如今遭難,再護不住她,您好歹救她一救。」
「保住她的命,叫她衣食無憂,好好長大就是。您若是怕被康王發現,等過了這段時日,命人將她遠遠地送走也好。」
「王妃,臣婦只求您,救救這個孩子。」
孃親在我身後泣不成聲。
可我血緣上的親生母親只是厭煩又冷漠地看着我。
眉眼間浮現出一抹掙țũ̂³扎。
她剛要開口,屋外就匆匆來了人。
「王妃,小世子發起高熱,正哭鬧着尋您呢!」
康王妃瞬間變了臉,騰地一下起了身。
「你們是怎麼照顧小世子的?我離府前還好好的,怎麼這才半個時辰,就發起熱來了?」
她抬腳要走,孃親拽住了她的裙襬:「王妃!」
「滾開!」
康王妃扯出裙襬,用力踹向孃親,我奮力撲過去,剛好接下那一腳。
「韻兒!」
我倒在孃親懷中,只覺得心口疼得快要裂開。
孃親抱着我的手不停地顫抖:「她是您的親生女兒!您就當發發善心……」
「她不是!」
「我警告你,別再讓我聽見這句話,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是如今康王府的世子趙衡!」
怒到極致,康王妃卻忽然平靜下來。
ťų⁽「明日一早,我會派人來接她離開,你們儘快做好準備。」
她眸光幽深,定定地看了我一瞬,便乾脆利落地收回目光,快步離開。
留下孃親抱着我失聲痛哭。
「別怨孃親,那康王府不是個好去處,爹孃不願你離家去喫苦,纔將這事兒藏在了心底。」
「可眼下咱們家不行了,不能再叫你跟着娘受罪。」
「好孩子,等去了康王府,記得謹言慎行,王妃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她雖待你沒有慈母心腸,可你乖乖聽話,她也能顧念幾分骨肉親情。」
夜裏,她一邊給我收拾行李,一邊細細叮囑我。
我那時雖年幼,可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知道孃親此舉是爲了救我性命,可那康王妃瞧着根本不像是顧念骨肉親情的人。
她臨走前看我的那一眼,根本不是在看親生女兒。
可到底年幼,無法準確描述那種感受,只哭鬧着不肯離開。
孃親哭着打了我。
「你怎麼就不懂爲孃的良苦用心呢?」
「你再跟着娘,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打完了又愧疚,她擦去我頰邊的淚水,認真道:
「好孩子,別怪娘,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可康王妃沒想着讓我活下去。
哪怕我是她的親生女兒。
只要威脅到她的王妃地位,也只有死路一條。
比王府派來接我的人來得更快的,是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火。
好在預備分離的前夜,孃親輾轉難眠,及時發現。
可我們才逃出來,前院便傳來了淒厲的慘嚎聲。
「夫人!快跑!帶着公子小姐跑!」
竟是十來個黑衣人手持兵器一路砍殺而來。
康王妃生怕這場大火燒不死我們,打定主意要斬草除根!
那夜的血色,一直到多年後我仍舊記憶猶新。
府中家丁大都是自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殘將,他們拼死絆住了殺手,纔給我們母子三人換取了逃生的機會。
可孃親爲護我受了傷,我們根本跑不了太遠。
長安城的隆冬是那樣的寒冷,孃親左肩傷口裏汩汩冒出的鮮血又是那樣滾燙。
我嚇得眼淚直流,小小年紀就老成持重的兄長也紅了眼眶。
「好孩子,莫哭了。」
孃親臉色蒼白,無比眷戀地摸了摸我和兄長的臉頰。
「韻兒,你要乖,晟兒,你要保護好妹妹。」
說完,她就用盡全力將我和兄長推向另一個隱蔽的巷口,抄起染血的長刀就迎上了追來的黑衣人。
來不及悲傷,兄長頭也不回地拽着我在狹窄僻靜的長巷裏狂奔。
那條巷子那樣長,好似怎麼也跑不到盡頭。
我摔得滿身泥濘,最後一次無論如何也起不了身了。
兄長想揹我,我推開他的手,哭着叫他快跑。
康王妃最想殺的人是我,我沒了,兄長一定能逃出去。
可兄長不願鬆手。
「你說什麼傻話?娘讓我保護好你,我絕不可能丟下你單獨逃跑!」
沉重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兄長目露絕望,低笑一聲,索性坐下來,將我抱在懷裏。
「別怕,左不過一眨眼的事兒,等來世,咱們還做兄妹。」
我閉上眼,以爲自己命絕於此。
可天無絕人之路。
-2-
來的不是要取我們性命的殺手。
而是爹爹的生死之交江伯伯派來的人。
來不及多言,江伯伯連夜送我們出城。
馬車顛簸,我躺在重傷的孃親懷中,只覺得眼淚都要流乾了。
康王妃那樣狠心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我的親生母親呢?
爹爹和孃親待我那樣好,兄長也寵着我。
都說我眼睛和爹爹長得像,性子卻像極了孃親。
我怎麼可能不是祁家的孩子?
可事實就是如此。
孃親說,她也是兩年前才發現的。
當年爹爹自邊關凱旋,她懷胎八月去慈光寺還願,卻突逢大雨被困山中。
被困在慈光寺的不止有她,還有如今的康王妃,當年的康王側妃李氏,她那時也懷胎七月餘。
也是湊巧,孃親發動之後,李氏緊跟着發動了。
從山下請來的穩婆兩邊忙活,最後她產女,李氏生子。
她和爹爹已有長子,本就盼望着這一胎是個女兒,因此萬分欣喜,並未起疑。
那日後她聽說李側妃平安誕下康王的獨子,被冊封爲王妃,還爲她高興過一陣。
直到兩年前,她意外撞見了康王世子趙衡。
就發現那孩子,竟和自己的長子幼時有七八分相像。
「孃親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將孩子換回來?」
「可我派人去打聽,就發現康王府裏的小姐們日子都過得不好。」
「康王眼裏只看得到兒子,他那八個女兒,爲了一朵珠花就能打得頭破血流。」
「你從剛生下來就來到爹孃身邊,從那麼一丁點兒大到能言善道、活潑開朗的年紀,孃親怎麼捨得你去到那樣的地方受苦?」
孃親輕輕撫摸着我凌亂的鬢髮,愧疚道:「韻兒,別怪爹孃。」
我怎麼會怪他們?
若不是他們,興許那爲了一朵珠花打得頭破血流的人裏就要多我一個。
我甚至感激康王妃。
若不是她,我怎麼會有這麼一雙疼愛我的爹孃,還有一個護着我寵着我的兄長?
但我也恨她。
她棄我、不認我,我都不怪她,左右我也沒想着要認回康王府。
可她不該趕盡殺絕!
馬車一路南下,江伯伯將我們安頓在儋州城外的一座小漁村裏。
到儋州的第一晚,長安便傳來消息。
燕王及其同黨不肯承認新皇,意圖在登基大典上逼宮,被禁衛軍當場斬殺。
我沒有爹爹了。
孃親傷重,我和兄長不敢叫她知道,抱着哭過一場後,便權當無事發生。
海風裏是散不去的鹹溼氣味,正好眼淚也有了遮掩。
江伯伯替我們換了新的戶籍,又請了人來照顧孃親,教兄長謀生的手段。
我問江伯伯,我們再也不能回到長安了嗎?
江伯伯將一包栗子糖放進我隨身攜帶的小包包裏,寬厚的大手揉亂我的頭髮,叫我聽孃親和兄長的話,好好活下去。
孃親一直到半年後才能下地走路。
傷雖然好了,卻也留下了隱疾,從此藥不離口,再也拿不動長刀了。
儋州四季如春,比長安暖和太多。
我總控制不住地想起爹爹。
江伯伯給我的那包栗子糖支撐着我度過了很多個苦澀的夜晚。
後來栗子糖喫完,長安再也沒有消息傳來。
第三年,去城裏給酒樓送魚的兄長帶回來一個模樣憨厚的ṱũₕ男人。
當晚孃親和兄長就開始收拾行囊,連夜帶着我坐上了離開儋州的馬車。
馬車駛離儋州的地界後,孃親方纔告訴我,江伯伯不在了。
說是他在朝堂上觸怒新帝,被當庭杖殺,江家滿門更是沒留下一個活口。
可其實是新帝早就疑心他是燕王黨,尋個錯處打殺他罷了。
朝廷追查的人半月前已經啓程儋州,這裏留不得了。
荷包裏有兄長帶回來的栗子糖,我摸出一顆放進嘴裏,看着窗外濃如墨的ƭű̂⁶夜色想,這糖未免也太苦了些。
我們輾轉去了江南,又在湖州的鄉下躲了三個月,方纔在第二年的十月到達幽州。
西北苦寒,十月的天就開始飛雪。
幽州太守陳大人,和先燕王世子趙禎一道來迎我們。
世子一身粗布麻衣,卻難掩清貴之氣。
他在孃親面前深深地鞠躬,說對不住爹爹,也對不住孃親和我們ŧü₀。
「祁夫人,您安心在幽州住下,有我,有陳大人在,必護你們無虞。」
孃親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將十五歲的兄長推上前。
世子不忍:「祁夫人,令郎還小。」
「不小了,」
兄長神情堅毅,「我爹十四歲就上了戰場,我十五歲,不小了。」
爹爹雖是草根出身,卻天生力氣大,十四歲上了戰場,十六歲就成了軍中最年輕的百夫長。
之後更是一路從百夫長、千總、校尉、都尉,再連跨三級成爲驃騎將軍。
兄長的晉升速度比爹爹還要快。
他跟隨世子爺做事的第二年,幽州反了。
那是我們離開長安的第五年,也是爹爹離開的第五年。
十七歲的兄長成爲了軍中最年輕的都尉,將偷溜進軍營的我抓了個正着。
我穿着不合身的盔甲,扛着紅纓槍,固執地不肯離開。
「翻了年我就十三歲了,我功夫不低,憑什麼不能上戰場?」
從前爹爹在時,我就和兄長一道跟着他習武。
後來在儋州,我也不曾有一日懈怠。
我自信能敵過軍營裏剛招進來的新兵。
可兄長兩招就將我挑翻在地。
「等你能在我這裏過十招,我就許你上戰場。」
兄長果真說話算話。
十三歲那年,在孃親和世子爺的見證下,我在兄長手底下堅持了二十招。
世子爺感嘆:「果真是將門之女。」
孃親擦去我額頭上的汗水,紅着眼眶叮囑我:「好好保護自己,活着回來。」
此後四年,我跟隨兄長奮勇殺敵,在世子爺的帶領下打下了一個又一個地盤。
受過傷,流過淚,也曾陷入敵方包圍命懸一線。
可每每想起說好要帶栗子糖回來,結果一去不返的爹爹。
想起康王妃那意味深長的目光,還有那夜家中的大火。
想起江伯伯寬厚大掌揉亂我頭髮時的力道。
想起孃親蒼老憔悴的面容和鬢邊的白髮。
我就總能堅持下來。
我得活着。
活着回去祭拜爹爹。
活着去見我血緣上的親生母親。
-3-
我與孃親兄長自西北大漠回到長安時,已是鴻嘉三十三年的歲末。
鵝毛大雪蓋住了長安城未曾洗淨的血腥,呼嘯北風颳走了前朝腐敗糜爛的風氣。
世子殿下已經搬進了皇宮,預備着明年開春的登基大典。
正是除舊迎新的好時節。
我沒想過我沒去尋康王妃,她倒是先登了門。
「你便是韻兒吧?都長這麼大了。」
比起十年前那個雍容華貴美豔端莊的王妃娘娘,她蒼老憔悴許多。
記憶裏那雙冷漠中夾雜着嫌惡與驚恐的眼眸,此刻竟溢滿慈愛,滿懷思念與悵然地看着我。
見我冷着眼看她,她帶了幾分迫切道:「怎麼?不認識了嗎?我是你親生母親啊。」
這實在是個天大的笑話。
我笑出聲來:「親生母親?」
「康王妃真是貴人多忘事,十年前你是怎麼同我和我孃親說的,你都忘了嗎?」
她面色微僵,我繼續道:「你說,你只有一個孩子,那便是康王世子趙衡。」
「怎麼今日,又上我祁府來認孩子來了?」
「我知道你怪我,可當年的事,母妃也有苦衷。」
康王妃面上半分心虛也沒有,她輕嘆一聲,就將此事揭過,道出此行的真實目的。
——她要我嫁給她親手換來的兒子趙衡,生下他們康王府的嫡親血脈!
康王世子趙衡的紈絝名號,便是我遠在幽州都偶有耳聞。
他喫喝嫖賭樣樣精通,年僅十二就將身邊的丫鬟禍害了個遍。
半月前,更是當街強搶民女,搶到了先燕王世子、未來新帝趙禎的遠房表妹身上。
她撇了撇脣,爲心尖尖上的兒子抱不平:
「是那姑娘當街發春才勾得衡兒犯下錯事,衡兒他平日裏是很單純聽話的。」
「母妃聽說世子爺很是看重你,已經認你做了義妹,等登基了還要封你做公主是不是?」
她望向我的眼眸好似在發光:「好韻兒,現在只有你能救康王府了,母妃向你保證,一定替你好好管束衡兒。」
「保管他會是個體貼疼人的好夫婿!」
「等你嫁過來了,不僅能與父王母妃團聚,還能收穫一樁美滿姻緣。」
「到時候我們兩家便親如一家,你養母和養兄定然也會十分高興。」
她心疼的目光在我的臉龐上描摹,「瞧你,皮膚粗糙成這樣,怎麼連胭脂水粉都不上一上?」
「幸好你長得像ẗù₅我,不上胭脂水粉都美,但往後可不能這樣了。」
「長安不比西北,你往後成了公主,成了世子妃,出門在外也該注意注意,不能損了王府和自身的體面。」
「還有,衡兒喜歡溫柔似水的姑娘,你那些刀啊槍啊的,往後就別再用了。」
她甚至有些不滿:「你養母怎麼回事?」
「我好好的姑娘交給她,怎麼能讓你一個弱女子去上戰場和那些男人們廝殺呢?」
我已經很久不曾這樣憤怒過。
殺意在她不知所謂的字字句句裏逐漸彙集,最後化作洶湧的海浪侵吞掉我的理智。
我近前幾步,習慣拿長槍的手鐵鉗一般掐住康王妃的脖子,像掐住一隻聒噪的飛禽。
「啊!」
康王妃猝不及防,驚恐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她不可置信:「祁韻?我是你親生母親!你怎麼能——」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孃親?」
我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眼前全是十年前那晚,孃親左肩傷口裏冒出來的殷紅血色。
「十年前若不是我孃親,我早就死在那場大火中了!」
「你怕我的出現影響了你康王妃的地位,所以不惜對自己的親生女兒趕盡殺絕。」
「孃親爲護我和兄長,險些重傷不治,這麼多年纏綿病榻,她不知喫了多少苦。」
「如今你怎麼還有臉要我嫁給你那風流成性的廢物兒子?」
「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康王妃的臉色急速漲紅又泛出青紫,她徒勞地張大嘴妄圖呼吸,雙手奮力抓撓着。
「你、你、不孝——」
「父母不慈,子女不孝,這是你身體力行教會我的啊,王妃娘娘。」
在她驚恐微凸的眼眸中,我清晰地看見猩紅着眼的自己殺意沸騰。
「韻兒!」
熟悉的呼喚彷彿是從十年前那條僻靜的長巷裏傳來的。
「快住手!」
我下意識鬆開了手,康王妃瞬間跌坐在地,扶着喉嚨大口大口地呼吸。
「沒事吧?」
兄長擔憂地看着我,將我周身打量了個遍,確認我沒出事後,才放輕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怎麼這般衝動?」
那廂康王妃已經緩過神來:「祁韻!」
她艱難起身,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我是你親生的母親!」
「我十月懷胎生下你,沒有養恩也有生恩,你怎麼能對我動手?」
「你竟然還想殺我?你是瘋了嗎?」
「溫盈春呢?叫她出來!」
溫盈春是我孃親的名諱,她實在是氣瘋了,甚至想闖入內廳去尋我孃親。
「叫溫盈春出來!」
「我們康王府好端端的姑娘,她給教成什麼樣子了?」
「謀殺生母!」
「這是她一個不過十七歲的姑娘能做出來的事?」
「溫盈春!你出來!你兒子在我們王府享受了十七年的榮華富貴,你就是這麼教我女兒的嗎?」
兄長一眼都不曾看她,只關切地望着我:「告訴兄長,她方纔說了什麼?」
我冷靜下來:「她要我嫁給康王世子趙衡,保住康王府的榮華富貴。」
康王妃回過頭來,依舊理直氣壯:「祁將軍,衡兒可是你嫡親的弟弟。」
「來人,趕出去!」
兄長頭也不回:「我沒有弟弟,只有妹妹。」
-4-
半月前,康王世子趙衡在大街上強搶的那姑娘,不單是新帝趙禎的遠房表妹,還是他的心上人。
如今已經被接進宮中,將來位分只高不低。
所以康王一家纔會慌成這樣。
而我跟隨新帝多年,情分有,戰功在。
就算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也實在是頂頂好的世子妃人選。
若是能用我與新帝的情分和多年的戰功抵消趙衡犯下的錯誤,再生下一個帶有康王血脈的繼承人。
那麼王府往後百年的榮華富貴算是保住了。
康王府的算盤打得很好。
他們壓根就沒想過,我會恨他們。
康王是我的生父,康王妃是我的生母。
有了他們,我才得以來到人世間。
我的命都是他們給的,我怎麼能恨他們呢?
第二次是康王夫婦帶着趙衡一塊兒登門拜訪。
身材渾圓的康王扶着肚子,油光滿面做慈祥狀。
「父王已經訓斥過你母妃了,那日是她做得不對。」
說完,他衝康王妃使了個眼色。
康王妃神情有些瑟縮,她藏起眼底濃郁的恨意,勉強對我露出溫柔的笑容。
「韻兒,是母妃的不是,母妃錯了,母妃向你道歉,你原諒母妃,好不好?」
「你叫……韻兒?是不是?真是個好名字。」
康王呵呵笑着,有些悵然地感嘆:「這些年,父王母妃沒陪在你身邊,苦了你了。」
「不苦。」
我撩起眼皮,平靜地看着他們:「我爹孃待我很好,和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
康王面色僵了一瞬,很快就舒展開:「是嗎?那就好,你過得好,父王母妃也就放心了。」
「當年的事,實屬荒唐,眼下已錯位十七年,你與你養母和養兄感情這樣好,父王也不忍心斬斷。」
「如今最好的方式便是你嫁過來,往後兩家親做一家。」
「父王知道這麼多年,是父王和母妃對不住你,你就當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好好彌補你,好不好?」
他倒是比康王妃會說話,可依舊掩蓋不了內裏薄涼卑劣的秉性。
「衡兒會改的,從前是我們將他慣壞了,他本性不壞,等成了親,有了孩子,做了夫君和父親,他自然就懂事了。」
我又去看趙衡。
康王夫婦爲了他操碎了心,可闖下大禍的當事人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無所事事地四處張望。
嫌棄溢於言表。
康王妃使勁兒拽着他的袖子,叫他好歹說些什麼,他吊兒郎當地開口:「不是說你們祁家很受新帝看重嗎?」
「這府邸怎麼這樣破舊?還沒我名下隨便一處別院好。」
康王低斥一聲:「趙衡!」
趙衡勉強坐直了身子:「祁小姐,你放心,你我成親後,我一定一心一意待你。」
康王夫婦面上欣慰的笑容還沒來得及露出來,他就忍不住了。
「定親以後就別穿這麼邋遢了,好歹穿條裙子,好好打扮打扮,你這副樣子走出去,別人還以爲我娶了個男人婆呢。」
兄長一個凌厲的眼神掃過去,康王夫婦立時訓斥道:「趙衡!」
「怎麼了?我又沒說錯!」
自認已經服軟的趙衡不樂意了:「她一個女人不穿裙裝,成日舞刀弄槍的,臉比我一個男人還黑,這不是男人婆是什麼?」
「你們要我娶,我也已經答應娶了,難不成,還要我低聲下氣去哄她不成?」
「說到底我纔是祁家的兒子,她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本該是我的纔對,若我沒有被換來康王府,我的成就只會比她現在更大!」
他該是被康王夫婦逼急了,不管不顧地衝着康王妃發起脾氣:「如果不是你將我換到王府來,我會被你們慣成這個樣子嗎?」
「若是我在我親爹孃身邊,說不定今日,我就會被新帝認做義弟,被封做異姓親王!」
「都怪你,毀了我大好前程!」
康王妃呆愣在原地,一副受了大打擊的模樣:「衡兒!你怎麼能……」
「公子,小姐,夫人說想見見康王世子。」
下人的聲音打斷了康王妃,趙衡瞬間ťű₀跳起:「我親孃要見我?」
他喜形於色,催促下人:「快快快,快帶我去見我親孃!」
兄長點了頭,府中下人方纔給趙衡引路。
眼看着他身影遠去,康王妃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康王黑沉着臉,竟不顧我和兄長在場,厲聲呵斥道:「這便是你捧在手心裏寵愛的兒子!」
「將我好端端的女兒換走,花了十七年的時間養出了一個白眼狼!」
這話說得,好像趙衡變成如今的模樣,沒有他的責任一樣。
康王妃捂面抽泣,忽然像想起了什麼,朝我撲了過來:「韻兒!」
「韻兒,母親當真知道錯了,早知今日,當年母親就不會將你換走。」
「你也瞧見了,你那養母有了親子,往後待你必然不會如從前那般盡心,沒關係,你還有母親。」
「母親疼你,母親補償你,咱們母女倆錯過的那十七年,往後母親都補給你,好不好?」
我厭煩地皺起眉:「誰告訴你我孃親有了親子就會不要我?」
「你以爲我孃親和你一樣嗎?」
康王妃怔住。
-5-
「娘,您纔是我親孃!我纔是您親兒子!」
「您爲什麼要這麼護着那個冒牌貨?」
趙衡進去時趾高氣揚,被押出來時鼻青臉腫,滿心憤慨。
「被新帝認作義弟,當上將軍的人Ŧũₔ本該是我纔對!是那個冒牌貨搶走了我的大好前途!」
「你憑什麼不認我?要是換作我來,我只會比她做得更好!」
押送他出來的人是跟在孃親身邊伺候了好幾年的嬤嬤,她向我和兄長轉告孃親的話。
「夫人說她這輩子只生了公子和小姐您,沒有第二個兒子。」
這便是不認趙衡了。
趙衡還不服氣:「我明明就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兒子!」
他指着我的鼻子:「她就是個搶了我大好前途的小偷!」
有了孃親的話,我和兄長再也按捺不住,衝上去一腳就將趙衡踢出去幾丈遠。
「將軍的官職是你單靠嘴說就能博來的嗎?」
兄長比我更氣憤:「你知不知道韻兒一介女兒身能有如今的成就需要花費多大的努力?」
「你知不知道她有好幾次差點就沒命了?」
趙衡仍舊理直氣壯:「你這般護着他,誰知道在戰場是不是你給她讓功?」
「哦,我知道了,你早就知道她不是你親妹妹,你對她……」
他話未說完, 兄長的拳頭便落了下去。
我也忍不了了,抬腳就往他嘴上踩。
康王夫婦剛開始還能看着,後來趙衡的叫聲實在太慘太淒厲,他們也坐不住了。
「住手!住手!」
「快住手!不能再打了!」
我狠狠出了口惡氣,轉頭吩咐下人:「將這一家子給我扔出去!」
康王妃原本要去扶趙衡, 聞言又止住了動作:「韻兒——」
「你沒資格這麼叫我!」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當初的所作所爲,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天道好輪迴,這就是你的報應。」
康王妃被我眼裏的恨意震住, 她再也掩飾不住心虛慌亂,還要辯解, 雙臂卻已經被侍衛反剪在身後, 直接押出府去。
「韻兒!韻兒, 母親知道錯了, 母親錯了……」
「韻兒,你看看父王,父王當年並不知情啊!」
伴隨着趙衡口齒不清的罵聲, 康王夫婦的哀求聲被徹底關在門外。
「別想太多, 你永遠是兄長最疼愛的妹妹, 永遠是爹孃的女兒。」兄長寬慰我。
我重重點頭,「我知道。」
這兩件事, 我已經在我過去十七年的人生裏反覆驗證過。
不等開春的登基大典, 宮裏對趙衡的處罰就已經降下。
新帝蒐羅了他過去犯下的罪行公之於衆,直接判了腰斬。
聽說趙衡行刑前,一直在喊孃親救我。
他說他是大將軍祁晟的親弟弟,他是祁家的第二個兒子。
圍觀百姓大笑, 祁家只有一兒一女, 哪裏來的第二個兒子?
都說趙衡是被嚇瘋了。
趙衡死後, 康王妃大病一場,康王告到新帝面前,說要休妻, 還要找回丟失了十七年的女兒。
他說康王妃李氏害他, 騙他爲旁人養了十七年的兒子。
新帝問到了我跟前。
不是問我要不要認回親爹, 而是問我想用何種手段來了結這件事。
我說:「全憑陛下心意, 不用顧及微臣。」
陛下不曾帶着我們從幽州打回長安的時候,康王很是親近前朝三皇子。
一位無後的親王而已, 算不上威脅, 但放在那裏總覺得膈應。
陛下用教子無方的藉口降了康王的爵位,又駁回了他要休掉王妃的訴求,命他在府中好好反省。
相當於變相幽禁。
康王鬧了這一通什麼也沒得到, 回府後對康王妃下手就更重了。
後來康王府就起了一場大火。
康王倒黴, 被活活燒死,康王妃燒傷大半, 卻留了一條命。
陛下派人去查, 結果發現起火的當晚, 康王是有機會逃出來的, 但康王妃將他鎖在了屋子裏。
弒夫的罪名扣下來, 康王妃當晚就被關進了天牢裏。
她使人與我傳信,不是求饒,是詛咒。
她說我弒母, 遲早沒有好下場。
我說今日就是她殺女的報應。
沒兩天,康王妃就在牢裏去世了。
這是太初元年的春日。
萬物復甦,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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