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顧誠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但是後來顧誠的女朋友誣衊我欺負她。
顧誠不僅沒聽我解釋,還掰斷了我的手指。
我痛到不能呼吸,他卻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你跟你爸一樣都不是東西。」
後來我放棄念大學,銷聲匿跡地去南方討生活。
顧誠卻瘋了。
-1-
【來籃球館。】
收到顧誠消息的時候,我正準備回宿舍。
「明天就模考了,這羣人怎麼往籃球館跑啊?有比賽嗎?」室友石磊看着往籃球館奔馳的人羣,不由疑惑道。
我心跳如鼓,沒來由地感到一絲恐慌。
石磊察覺到我突然停滯的步伐,回頭疑惑地看我:「曾洋?你咋不走了?」
我笑得有些勉強,晃了晃手機:「我忘帶充電器了,你先回去吧。」
「咱倆一個型號,我借你就是啦。」石磊擺擺手,「快走吧,還要去打水呢。」
我搖搖頭,往後退了幾步:「你先回吧,我接着回去了,記得幫我打水。」
石磊惱怒:「你小子!我纔不給你打水,你給我回來!」
可惜我扭頭狂奔,將石磊的咆哮拋之腦後。
我先去了趟小賣部,買了瓶電解質水,然後小跑到了籃球館。
籃球館已經圍滿了下了晚自習的學生,大家正嘰嘰喳喳地看着場內。
我穿過層層人羣,聽着球鞋與木地板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越發明顯,然後Ŧŭ̀ₖ就看見了正在球場上馳騁的身影。
-2-
高挑的身姿在人羣中很突出,尤其是配上顧誠那張俊朗的臉,極具殺傷力。
我站在人羣之中,看着顧誠在球場上大殺四方。
耳邊是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快要掀開我的天靈蓋了。
顧誠似乎看見我了,但是也只是輕輕瞥了一眼,眼底一閃而過的是厭惡。
我不由腳底發冷,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想幹脆走掉算了。
但是顧誠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他直接一個籃球朝我砸了過來。
周圍一陣驚呼,我握緊手中的飲料,然後用另一側手臂擋住了籃球。
手臂被震得生痛,看得出顧誠暗暗用了力。
我突然覺得挺沒意思。
「曾洋,上場。」顧誠朝我勾勾手,他身邊那些狐朋狗友也朝我投來了目光。
只是那些目光,讓我遍體生寒。
-3-
「你知道我不會打球。」我把籃球扔給他。
顧誠接過來,在地上拍了幾下,然後扔給了隊友。
他跨步朝我走來,然後自然而然地拿過我手中的飲料,仰頭喝了起來。
周圍的學生們竊竊私語,還伴隨着女孩們壓抑的尖叫。
汗水順着顧誠的下顎流下,然後藏匿於輕薄的籃球服內,我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顧誠垂眸看我,眼底閃過一絲戲謔。
「怎麼?」顧誠輕笑道,「渴了?」
我別過臉,問道:「你叫我來幹什麼?」
顧誠把飲料塞回我手裏,笑道:「來聊聊啊。」
「聊什麼?」
顧誠的聲音不大不小,但也足夠讓在場的人都聽見:「聊聊你騷擾于娜娜的事情。」
全場譁然。
-4-
我愣怔地抬眸去看顧誠,卻只在他臉上看見了嚴肅和認真。
我又去看隔着一個籃球場正抱着顧誠外套的女孩子,她眼眶通紅,看見我的視線掃在她身上時還戰慄了一下。
隨後另外一個男生就擋在了她面前,阻擋了我的目光。
于娜娜,顧誠的同班同學,也是十九中公認校花級的女神。
聽說還是顧誠的女朋友。
我的喉嚨像是被砂礫磨過一樣,不由苦笑一聲:「我沒有,我都不認識她。」
顧誠卻冷笑一聲:「認不認識不重要,好不好色更重要。曾洋,你真是禽獸啊。」
我腦瓜子嗡嗡響,甚至思考不了顧誠爲什麼會這麼想我。
我和顧誠自小一起長大,雖然他是顧家少爺,我是顧家司機的兒子。
但是現在早就不是舊時代,同齡人之間沒有身份的隔閡,一來二去就鬧成了朋友。
我一直自以爲和顧誠是好兄弟。
而我的好兄弟,爲了一個只認識三兩年的女孩子,當衆污衊我。
-5-
我試圖跟他講道理:「證據呢?顧誠,你不能沒有證據就污衊我。」
顧誠無不譏諷地一笑:「證據?前天晚上 10 點 15 分,校后街十三里巷,娜娜的衣服帶開了進去整理,而你也找準機會進去對她進行了騷擾,十七分鐘後,你先從巷子裏出來,衣衫不整,然後就是娜娜哭着跑了出來。你以爲那裏是視線盲區,但是門口剛開了家網吧,正好把巷口拍得清清楚楚。」
我頓時無語:「所以呢?這樣也只能證明我們在一段時間內進入到了同一個空間。根本就沒拍到我對於娜娜做了什麼對吧?」
顧誠往前一步,離我不過一拳的距離,他的眼神銳利,淬着厭惡,他說:「曾洋,還需要拍到什麼嗎?你不要臉,娜娜還要臉呢。」
顧誠的狐朋狗友們也適時應和道:「曾洋,敢做不敢認是嗎?」
「還德智體美好學生呢?原來背地裏就是個臭流氓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曾洋原來是牲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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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苦澀塞在我的喉間,連吞下都變成奢望。
我看着顧誠的眼睛,他的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對我的厭惡。
我心如死灰。
於是我越過他去看于娜娜,看着于娜娜藏在人羣中,用那種受害者的眼神看着我。
我問她:「于娜娜,我那天進巷子裏是爲了喂貓,我甚至都沒看見你,你爲什麼要污衊我?」
顧誠往側面一步,擋在了我和于娜娜的視線之間,他說:「別找理由了,曾洋,是個爺們就敢作敢當。」
我苦笑一聲:「我沒做過,我爲什麼要認?
「顧誠,你信她不信我?」
顧誠眼神一暗,然後突兀地譏笑一聲:「我當然信她啊,娜娜她很善良,也很單純,跟你不一樣。」
「不一樣?」我自嘲一笑,然後直視着顧誠的眼睛,我問他,「怎麼個不一樣?」
顧誠有些咬牙切齒,他壓低了嗓音,道:「你跟你爸一樣,就是個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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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頭是怎麼出去的我記不清了,但是顧誠被我一拳撂倒時的痛快,我記了一輩子。
顧誠被我揍得撇過頭,他幾個朋友立刻圍了上來。
我的肩膀被猛烈一推,周圍零散着響起女生的尖叫聲。
「曾洋,你踏馬竟然敢碰顧誠,老子弄死你。」
話音剛落,我預料中的拳頭還沒砸下來,顧誠突然喊道:「住手。」
我看着顧誠,顧誠用舌頭頂了一下剛被我拳頭砸過的臉頰,他看着我,眼底越發陰沉。
顧誠起身,又走到我面前,他說:「你用哪隻手碰了娜娜?」
我說:「我沒碰她,我不知道她在巷子裏。」
顧誠回頭問于娜娜,聲音溫柔了不少:「他用哪隻手碰你了?」
我也看向于娜娜,看着她用驚恐的眼神看着我,又看她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顧誠。
然後她說:「右手。」
我苦笑。
顧誠回過頭,笑得很惡劣:「你用右手碰了娜娜,又用右手揍了我,那我就廢了你的右手吧。」
我背後冷汗淋漓,因爲驚懼而後退了一步。
可惜顧誠沒給我逃跑的機會,他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拖回,然後五指交叉扣緊我的手指,隨後往後一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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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誠是學過專業格鬥的,縱然我剛纔一怒之下給了他一拳,但是實際上,我和他完全不是一個水平。
所以當手指傳來劇烈痛楚的時候,我除了撕心裂肺地喊叫,什麼都做不了。
周圍圍觀的學生髮出驚呼,還有人叫着去喊老師。
可是喊來老師又有什麼用,我的手指已經痛到失去了知覺。
顧誠放開我的時候,我抖着身體去看于娜娜,只看她愣怔地站在那裏,顯然被嚇壞了。
然後我看見顧誠轉身走向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沒事了,我教訓他了。」
我捧着受傷的手指,夏季校服被痛楚的汗水完全浸透,大滴大滴的汗水與淚水混在一起順着我的臉頰落下。
我痛的不是手指,而是滿目瘡痍的心臟。
顧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會對於娜娜有什麼心思。
但是他還是信了于娜娜拙劣的謊言,然後將痛楚施加在我身上。
-9-
恍惚中,老師好像趕來了,他們驅散了圍觀的學生,然後將我扶了起來。
我聽見班主任在怒吼:「馬上就要高考了,曾洋的手指傷成這樣還怎麼考試?!顧誠,ẗṻ₋你是不是瘋了?!」
顧誠卻無所謂地笑了笑,他說:「就他這種貨色還高考什麼啊,可別敗壞學校的名聲了……」
他的話伴隨着他那些狐朋狗友的譏笑,敲打着我的耳膜。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十指連心的痛楚在此刻具象化。
物理王老師扶着我去醫院,在車上,我聽見她說:「曾洋,這件事情學校一定會調查清楚的。」
我啞着聲音,不自信地問道:「老師,您相信我嗎?」
王老師摸了摸我的頭,她點點頭說:「你是我帶過最好的學生了,我無條件相信你。」
我哭了,從小聲抽泣慢慢演變成大聲號哭,像是在發泄着深藏在我內心深處的痛楚。
-10-
視診後,王老師陪我去做了 X 光,最後判定爲脫落性骨折,需要打石膏板。
王老師憂心忡忡地問道:「那恢復期是多久啊?」
醫生回答:「起碼要用石膏板固定四周吧,而且拆石膏後還有康復期,患者經常用手嗎?」
王老師嘆道:「他還要參加高考呢,這孩子可是我們學校培養的準狀元呢……」
醫生看向我的眼神帶了些憐憫和可惜,他說:「還有半個月就高考了,估計是來不及了,要不試試用左手?」
王老師唉聲嘆氣,然後把我送回家。
「明天模考就先不參加了,你好好休息。」
我點點頭,然後有些木然地上樓。
我用顫抖的左手輸入密碼,門鎖開啓後響起了清冷的機械女聲:「歡迎回家。」
家裏沒人,我爸早就搬出去住了,這套房子連我都不常回來。
但是它現在卻像是茫茫大海上的孤島,靜靜地等待着快被海水沉溺的求生者朝它而來。
我癱軟在玄關,忍着心如刀割一般的痛楚。
拼搏了這麼多年,就等着高考逆天改命,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明白,顧誠其實就是不想讓我參加高考,他在報復我,也在折磨我。
他覺得,我這種人,就應該爛在骨子裏。
-11-
我六歲那年,爸媽離婚了。
他們最後一次爭吵是爲了我應該在哪兒念小學。
我媽主張留在老家,畢竟她覺得在哪裏唸書不是念啊。
但是我爸卻執意讓我跟他去 H 市,他說:「我沒什麼文化,但是我希望我兒子能有一片天。」
最後我被我爸帶去了顧家——他工作的地方。
彼時他剛應聘上顧董的司機。
我在像宮殿一樣的顧家,遇見了比我小一歲的顧誠。
顧誠從小就長得好,跟個洋娃娃一樣,我一開始真以爲他是小姑娘,就自作主張地喊他「妹妹」。
我爸氣得捏我的耳垂,讓我給小少爺道歉。
顧誠卻揉了揉我的耳朵,還吹了吹,他說:「吹一吹就不痛了~」
同齡的孩子湊在一起就是瘋玩,顧家夫婦瞧着我和顧誠玩得開心,便讓我多讀了一年學前班,然後纔跟顧誠一起念小學。
我也很樂意。
-12-
後來讀到初中,我的成績一馬當先,常年掛在級部第一的位置。
顧誠比誰都驕傲,摟着我的肩膀對他爸說:「顧家就放心交給我吧,我有曾洋給我撐着呢!」
顧董笑得和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我願不願意輔助顧誠管理公司。
當時我們才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腔熱血向未來。
而那時的顧媽媽,在一旁溫和又靦腆地微笑。
我說「我願意」。
這詞語像是結婚誓詞,說得信誓旦旦,然後將我的夢想扼殺在搖籃裏。
我跟誰也沒說過,其實我想當醫生啊。
我後腦勺貼着冰冷的玄關大門,整個脊椎都快被冷碎了。
黝黑的客廳像是喫人不吐骨頭的魔獸,他猙獰地露着銳利的牙齒,似乎要將我吞進腹中。
而在一年前,就是在這熟悉的房間裏,我爸跟顧家太太,也就是顧誠的媽媽搞在了一起。
我和顧誠的突然造訪,不僅打擾了這對苦命鴛鴦,也徹底掀開了顧家的遮羞布。
-13-
那天出門前,太陽還很熱烈。
我爸問我去哪兒。
我說給顧誠輔導功課,晚上就不回來了。
可是我還沒到顧家,天已經陰沉了下來。
我在顧家大門口遇見了顧太太,她穿着米白色的長裙,手裏提着車鑰匙。
正準備出門。
我跟她打招呼,然後顧太太問我今晚是不是在顧家住。
我說是的。
我從未因爲這個問題多想。
可是後來,顧誠做了三套模擬卷之後就開始耍賴,說自己唸書念得頭疼。
我看着Ṫû₅滿卷子的紅色錯號想要發火,但是看着顧誠那張無懈可擊的臉,我又泄了氣。
小少爺不願意唸書就算了,反正還能送出國鍍鍍金呢。
於是我們在大雨將至的時候,出了門去看電影。
但是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老天像是開了大洞,澆下來成片的水。
顧誠像是沒骨頭一樣地靠着我,一點也沒有給司機打電話的打算,而是哄着我說:「回顧家太遠了,今晚去你家住吧。」
我拒絕不了。
況且以前顧誠也沒少來我家借住過。
所以當我和顧誠在我家看見那對赤身摟在一起的男女時,才覺得這世界真荒謬。
-14-
當晚顧家就炸開了鍋。
因爲顧誠從來都不是能忍耐的人,他將顧家砸了個底朝天,然後撕碎了顧太太所有的照片。
而我爸在客廳裏抽了好幾包煙,眼底的陰影比那天夜晚還要黑。
第二天清晨,他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包裹,來跟我告別。
「兒子,對不起,」我爸垂下頭,有些頹靡,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又說,「快五十的人了才明白什麼是愛情,我是不是很沒用?」
我很誠心地說:「你跟顧誠他媽撐死算偷情。」
我爸表情一頓,然後他扔給我一張銀行卡,像是在交代後事:「密碼是你的生日,裏面有十萬塊錢,夠你念大學了。」
我把卡片放兜裏,問他:「那你呢?」
我爸看着窗外,臉上帶了些嚮往,他說:「我和瑞榮打算去南方。」
其實我心裏雖然覺得荒謬,但是又覺得情有可原。
貌合神離的富豪夫婦,多年前就沒了感情,不過是爲了所謂的豪門門面繼續演着恩愛罷了。
只是沒想到,豪門太太愛上司機,主打一個古早言情小說的味道。
但是縱然如此,誰也撕不開面子去將真相告知顧家唯一的兒子。
所以,或許只有顧誠一個人被矇在鼓裏。
然後他親自用刀劃開了所有人編織的謊話。
包括我。
-15-
「你知道的,對嗎?」顧誠問我,他的嗓子像是被劈開了一樣難聽。
我實話實說:「我知道我爸有個相好的,但是我不知道是你媽媽。」
顧誠笑着說:「我不信。」
我無話可說了。
顧誠笑着笑着嗓子啞了,他的聲線帶着哭腔,看着我的眼神淬着毒:「曾洋,你爸肖想我媽,你肖想我,你們家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光逮着我們顧家了嗎?」
我心跳停了一個節拍,有些愣怔地看着顧誠充斥着恨意的臉。
我想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但是我又問不出口。
我喜歡顧誠,是我藏在心底不願訴說的祕密,我以爲這個祕密永遠只有我一個知情人。
顧誠瞧出了我的疑慮,他冷笑一聲,說:「我生日那天,在這個房間裏,你……」
空氣變得安靜,氣氛變得窒息。
我乾笑一聲,整個人像是被炸開了一樣,我問道:「你沒喝醉?」
顧誠閉上了眼,似乎不願意再看我,他說:「我寧願當時醉得不省人事。
「這樣,我就永遠不會知道。」
我站在原地,像是被釘在了羞恥柱上,我想跑但是卻無法控制身體。
顧誠這時睜開了眼,他說:「你讓我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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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不清我當時是怎麼離開的顧家,但是等我恍恍惚惚地回了學校。
一切都變了。
顧誠像是沒事人一樣,嬉笑打鬧地迴歸了高中生活。
但是他不再跟我形影不離,他也不再告訴別人,我曾洋是他最好的兄弟。
傻子都能看出來,我倆鬧翻了。
石磊還悄悄問過我:「你跟六班那個顧誠是不是鬧掰了?他好久沒來找你了。」
我沒說話,只是麻木地做了一套試卷。
後來,顧誠很快跟其他人稱兄道弟了起來。
他長得好看,家世也好,甚至連打架都是出了名的兇。
隨時都可以招攬一大批追隨者。
但是他的成績也一落千丈。
然後不久後,大家都說校草顧誠和校花于娜娜在一起了。
我用臂膀罩住頭,把臉埋在了桌面上。
彷彿只有這樣,別人纔看不見被我淚水打溼的紙張卷面。
那是我第一次爲了顧誠哭,也是爲了我無疾而終的愛戀而哭。
-17-
我不再關注顧誠的消息,也不再關注任何人的消息。
而是一頭扎進題海,甚至考出了幾次省聯考第一的成績。
學校安排我在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上演講,登臺前我與在人羣中鶴立雞羣的顧誠對視了一眼。
他看我的眼神毫無波動,像是在看陌生人。
我苦笑,然後麻木地背完了提前準備好的稿子。
紙炮禮花炸開得突兀,我被嚇得一哆嗦,引來了臺下同學們的嬉笑。
然後在漫天的紙花下,我鬼使神差地去尋顧誠,卻看見他正遙遙地看着我,眼底閃過了一絲光亮。
他朝我招招手,彷彿我們之間的隔閡,突然間就無影無蹤了。
也就是那天之後,顧誠又突然找上了我。
他問我要了複習題,還問我借了課題筆記。
顧誠說:「曾洋,你答應過我要跟我去同一個地方念大學的。」
我點點頭,毫不吝嗇地把所有筆記給了顧誠。
然後就再也沒拿回來。
-18-
我和顧誠的關係越發微妙。
他會經常來班裏找我借筆記,也會經常摟着于娜娜在我面前晃悠。
他會把我堵在最後一節晚自習,然後拿出他那張佈滿錯號的試卷讓我給他講題。
同時他也會在半路上叫來於娜娜,然後在我講題的時候,在我眼前與女孩交換一個黏膩的吻。
然而當我摔了試卷轉身就走的時候,他卻會追上來拉住我的手,笑話我是不是喫醋了。
我感覺很噁心,但是也無能爲力,我總不能揍他吧,況且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於是我們就這麼微妙又噁心地處着不明不白的關係。
直到今天。
他當着很多人的面污衊我騷擾他女友,然後掰斷了我的手指給他女友出氣。
彷彿一夜之間,我們又回到了那場大雨裏。
好像只有我困在雨裏,而他早就舉着傘毫不留情地離開了。
「嗡嗡嗡。」手機貼着我的胸口震動,將我從回憶中扯了回來。
我拿起手機,是我爸的電話。
看來是學校聯繫了他。
「顧誠的行爲屬於故意傷害,我們可以報警的。」我爸冷靜地跟我分析今天的事情。
我不由譏諷一笑:「李瑞榮捨得嗎?」
我爸沉默了。
李瑞榮是顧誠的媽媽,也是我爸現在的老婆,我的繼母。
我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滿堂的黑暗快要將我吞噬。
良久,我才說:「我要離開這兒。」
我爸說:「好。」
-19-
我爸很快就回來了。
他把我從被窩中剝出來,然後帶我去複查。
醫生再次重申,我的手在高考之前是不可能好的,與其抱着妄想,還不如考慮一下別的方法。
回家的路上,我爸說:「顧誠被禁足了,顧董已經聯繫我了。」
我沒說話,等他繼續往下說。
「你的治療費用由顧家全權負責,顧家也承諾會安排你和顧誠一起出國。
「你怎麼想呢?」
我遲遲沒有回答,看着車外的風景如連環畫一樣閃過。
我又想起了很久之前,每當顧誠不好好唸書的時候,我就會板着臉問他是不是不想跟我去一個地方唸書了。
而顧誠總是笑得狡黠,然後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說:「只要我想,咱倆就永遠不會分開的。」
我和顧誠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選擇題,只有他顧誠的一言堂。
這就是差距。
所以,我說:「我要離開這兒。」
我爸過了很久,才說:「行,爸帶你走。」
-20-
次日,我揹着隨身包搭上了去春城的飛機。
而來接機的是許久未見的李瑞榮。
她比做顧太太的時候樸素了很多,但是氣色卻紅潤了不少。
我輕聲打招呼:「李阿姨。」
李瑞榮紅了眼眶,ƭũⁿ對我說抱歉,說是她沒教育好孩子。
我沒搭話,也沒說原諒,然後跟着她回了她和我爸在春城的家。
這是套帶院子的平房,被李瑞榮收拾得利索又幹淨。
我暫時住在了客房。
李瑞榮會給我準備三餐,也會幫我準備換洗的衣物,以及周邊旅遊的指南手冊。
她近乎小心翼翼地與我相處,但是我沒有精力去處理我們的關係。
石磊一直給我發消息,問我怎麼樣了,又問我高考怎麼辦,以後怎麼辦。
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回覆他,而是去營業廳辦理了註銷後又辦了張新卡。
我漫步在臨江小路上,看着夕陽染紅了江水。
-21-
我剛拐進村裏,就看見李瑞榮一臉焦灼地在院門口徘徊。
她見我回來,先是舒了一口氣,忙走上前問我怎麼不接電話。
我說我換了新卡,她瞭然地點點頭,然後告訴我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我和你爸爸在春城落戶了,到時候你就留在這兒復讀。好嗎?」
我點點頭,對她道謝。
李瑞榮又紅了眼,她說:「不要對我道謝,我不配。」
我搖搖頭,寬慰她:「你沒有錯。」
日子似乎越來越平淡,一直到高考這天,我睡了個懶覺,然後等着刷新高考真題。
李瑞榮卻急忙衝進了我的房間,門都沒敲。
「不好了,顧誠來了。」
我拿着手機的手一頓,險些砸在地上。
李瑞榮臉色很差,她說:「顧誠一直被禁足,但是他卻執意參加高考,所以他爸就放了他。
「但是司機剛把他送到考場他就跑了,剛纔才查到他訂了來春城的機票,還有半小時就要落地了。」
我呆坐着,有些沒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
李瑞榮來回踱步,看上去很焦灼:「怎麼辦啊?」
我起身穩ţûₐ住她,問她:「顧誠是來找我的嗎?」
李瑞榮苦笑:「他肯定不是來找我的啊,洋洋,你怎麼想呢?」
我拿起手機,戴上了帽子:「我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我先出去避一避吧。」
李瑞榮執意要給我轉錢,但是我拒絕了,畢竟我爸給我的夠多了。
-22-
我在村口招待所開了間短租的房間,窗口正好對着村路。
我站在窗口前看了很久,纔看見幾日不見的顧誠風塵僕僕而來,連行李都沒拿。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但是仍然很出衆。
直到顧誠的背影消失在村路,我才躺在招待所的硬板牀上,望着斑駁的天花板,心裏一片空白。
【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
這句話突然就湧上了心頭。
我記不清這句話在哪兒出現過,也或許這句話壓根就沒出現過。
但是它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我腦海裏,讓我再也想不起別的。
所以當李瑞榮打電話告訴我顧誠已經被顧家人帶走了,我也可以回來的時候。
我已經坐上了汽車大巴,目的地是我從來沒聽過的地方。
我說:「我要走了。」
李瑞榮在電話裏哭了很久,一直唸叨着「對不起」,彷彿要把所有的歉意說出來。
-23-
新城市很漂亮,天空晴朗,街道乾淨。
我用了兩天的時間找了套一居室,位於城市邊緣,但是離人民公園很近,早上能聽見老頭老太太晨練的聲音。
還有鳥叫聲。
安定下來後我報考了駕照,加入了被教練臭罵的練車大軍。
而等我拿證的時候,醫生宣佈我的手好了。
日常生活沒問題,只是沒有以前靈活。
換句話說,需要用手的職業別考慮了。
比如醫生。
我沒感覺遺憾,但是心情確實不算很好。
不過當晚我的銀行卡到賬了二十萬,我爸說這是顧家的賠償,所以我收下了。
我爸給我打了電話,說顧誠被顧董強行送到了國外,這幾年是不會回來了。
而學校那邊的調查結果也出來了。
于娜娜被迫承認被我騷擾的事情是她自導自演,因爲有人拍下了全過程。
巷子裏剛開了家 24 小時自習室,那晚正巧有個學生在陽臺上發呆,目睹了于娜娜進入巷子開始扯自己的衣服,扇自己耳光等一系列詭異的事情。
於是這個學生就打開手機拍了下來,本來是爲了跟朋友分享這件事,但是沒想到成爲了關鍵證據。
視頻裏雖然沒拍到我,但是他拍攝的視頻與巷口監控一串聯,完全確定于娜娜和我在同一段時間同一個空間裏沒有任何接觸。
我是清白的。
于娜娜錄製了道歉視頻,聲淚俱下,說自己鬼迷心竅,因爲嫉妒顧誠更關注我所以才污衊了我。
我覺得很荒唐。
我爸勸我復讀,然後參加明年的高考。
但我婉拒了。
-24-
十年後,我剛從售樓中心出來,我爸的電話就打來了。
「下週我生日,是你來春城呢,還是我們去你那兒?」我爸這話就沒打算跟我商量。
我無語:「能有第三個選項嗎?比如你在春城慶生,而我在這兒遠程送您祝福……」
我爸哈哈笑,最後拍板決定:「行。那你來春城吧,我剛焊了個鐵鍋,咱們整鐵鍋燉大鵝。」
掛斷了電話,我有些無奈。
而售樓中心的小齊也追了上來:「曾先生,您的錢包忘拿了。」
我接過錢包,連忙道謝。
小齊表示沒事,並且在此感謝我能選擇他來購買房子。
同時他也表示抱歉:「因爲不確定是誰的錢包,所以我自作主張地翻看了錢包內的東西,翻出了您的照片,實在抱歉。」
上車後,我把錢包和購房合同扔在副駕駛位,剛準備點火開車,突然又轉身拿起了錢包。
很普通的牛皮錢包,四邊都是磨損的痕跡。
而翻開錢包的第一面是一張合照,估計是被小齊翻出來後隨手插進了裏面。
合照上的兩個少年青澀又陽光,摟着肩膀朝着鏡頭齜着牙笑。
這是十五六歲的我和顧誠。
沒有煩惱,沒有痛苦,也沒有後面亂七八糟的事情。
我看了很久,久到等我回過神時,照片已經被我攥成了一個球。
我無奈苦笑,把「球」扔進了垃圾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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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這兩年胖了不少,早就沒有以前倒三角的身材了。
李阿姨也圓潤了很多,但是嘴上一直喊着要減肥,實際上照喫不誤。
「五十五!」我爸喝了點酒,有點上頭了,「我今年都五十五了!時間可真快啊。」
李阿姨笑了笑沒說話,給我爸又添了杯酒。
我爸感嘆道:「鄰居老林比我還小三歲呢,孫子都快念小學了。」
李阿姨倒酒的手一頓,然後我就聽見我爸一聲痛號:「你踩我的腳幹什麼?」
李阿姨橫了他一眼,又朝我笑笑:「小洋,別聽他嗶嗶,喝多了。」
我爸有苦難言,看着我一副淡然的模樣,也只能捧着酒杯嘆氣了。
「行了,我不說了,他那是天生的,我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逼着他結婚生孩子吧?這對人姑娘也不公平啊。」我爸唉聲嘆氣,看着我說,「但是你又不跟我們住一起,身邊連個伴都沒有,要是感冒生病的,誰來照顧你啊?」
我死豬不怕開水燙:「生病了就喫藥,病重了就去打針,病危了就住院,病死了就收屍。」
我爸氣得翻白眼,一拍桌子:「別廢話了,一會兒小陳過來,你們倆見個面。」
我:「?誰?」
李阿姨沒辦法,拉我到旁邊解釋,原來是我爸公司裏有個姓陳的男生,年齡跟我相仿,長得也一表人才。
「你爸本來是想給小陳和鄰居老胡的閨女說親來了,」李阿姨說,「但人家小陳直接說了自己是同性戀,你爸一聽,這不就巧了嗎?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他就想給你和小陳牽個線……」
我無語了,真的無語了。
雖然我在三年前出櫃的時候,是想過如果我爸不接受,那我乾脆跟家裏人決裂算了。
但是沒想到我爸很快就接受了,我當時還覺得有些欣慰。
可現在看來,我爸着實有些接受得過於超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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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衣服我就想跑,我爸飄着醉步攆在我後面追,讓我再等等。
於是這段拉扯的工夫,我還沒出門就跟一個男人撞到了一起。
鼻子磕得發酸,我捂着臉舉着手說抱歉。
對方也連忙說抱歉。
我抬眼去看,對方是個面善的青年,跟我差不多高,但是比我瘦弱一些。
我爸介紹說:「這是小陳。」
青年舉手,自我介紹:「你好,我是陳力,做銷售的。」
我尷尬地回握:「你好,我是曾洋,在雲城開小賣部。」
我爸說:「別聽他瞎說,他開的連鎖超市,已經開了七家分店了。」
陳力很誠懇,說:「您真謙虛。」
我苦笑:「哪裏哪裏……」
一頓飯喫得我刺撓,坐立不安。
看得出,坐在我對面的陳力也是很刺撓。
雖然不知道他出於什麼原因纔來赴約,但是顯然他對我沒什麼意思。
當然,我對他也沒什麼意思。
畢竟……
我曾經喜歡過顧誠,尤其是顧誠那張無懈可擊的臉。
所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陳力這款,在我眼裏有點普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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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個藉口,我領着陳力出去了。
臨出門前,我看我爸朝我眨眼,估計是想鼓勵我一舉得男。
我真服了他了。
我和陳力走在路上,路燈散發着橘色,感覺很溫馨。
「來根?」我抽出一支菸,陳力笑着接下了。
於是我們就站在村十字路口的燈光下吞雲吐霧。
一支菸抽完,陳力說:「你比我大一些,我叫你一聲『曾哥』吧。」
「行……」
陳力笑了笑:「謝謝曾哥的煙,我今天過來是不是給你造成困擾了?」
我連忙擺手:「沒有沒有,你肯定也不好拒絕……」
陳力卻搖頭:「我本來就沒打算拒絕,曾叔人品好,對我也很好,我覺得他兒子應該不錯,所以才決定來看看。」
我感覺好尷尬啊,尷尬到我都不知道說啥了。
陳力又說:「不過來看過了,咱倆不合適呢。」
我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有點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這小子雖然長得一般,但是眼睛鋥亮。
陳力說:「咱倆撞號了。」
我:「……」
我:「你啥號啊……」
陳力輕笑:「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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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陳力,我拖拉着腳步往回走,心裏覺得空落落的。
我也沒談過戀愛啊,也沒跟男人處過對象啊。
以前喜歡顧誠的時候,年輕氣盛,還沒往別處想。
現在想想,估計我還真是下面那個,起碼如果上面的人是顧誠。
我甩甩頭,企圖把顧誠從我腦子裏甩出去,怎麼最近老想起他……
明明距離過去都十年了。
臨近家門,我不太想回去,我爸肯定擱家裏等着問我跟陳力的事呢。
所以我拐了個彎,打算去河邊溜達溜達。
也怪我喝了點酒有些遲鈍,當那雙強壯的手臂從後面攬住我的腰的時候,我是一點都沒反應過來。
而當顧誠將我轉過身然後壓在牆上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還神遊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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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誠把頭埋在我的肩膀,身體像是八爪魚一樣扣緊了我。
滾燙的吐息在我耳畔,火熱的胸膛緊緊貼合。
我能清晰地聞到顧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與我身上的煙味混合,然後瀰漫在一起。
同時,我也終於清醒了。
我揪住顧誠的頭髮往後扯,咬牙低吼道:「滾!」
顧誠不放開我,甚至越抱越緊,我感覺快被勒死了。
「鬆手,我快憋死了。」我伸手撲騰了好幾下,拍了拍顧誠的手臂。
顧誠終於放開了我。
十年不見,這小子更高更壯,眉目沒怎麼變,但是卻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他垂眸看着我,我們之間不過兩拳的距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臉,讓他先離我遠點。
顧誠放開我,突兀地開口:「剛纔那小子誰啊?」
我一愣,差點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陳力。
「關你屁事?」我沒好氣道。
顧誠也不惱,還是直勾勾盯着我:「我聽見他說你們撞號了。」
我腳底一滑,差點當場來個平地摔。
「你偷聽我說話?」我看着顧誠,眯着眼。
顧誠很坦然:「嗯,我還跟蹤你呢。」
變態。
我心裏暗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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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見,顧誠突然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心裏真的很亂。
說不上什麼感覺,就是亂成了一團麻線。
我拿出煙,卻沒找到打火機,於是就叼在嘴裏。
試圖緩解現在的情況。
顧誠卻說:「少抽點,你現在抽太多了。」
煙從我嘴裏掉到地上,我怪叫道:「難道你還知道我抽幾根菸?」
顧誠抱着手臂俯視我:「昨天你在戶外抽了兩根,在家裏不知道,但是按照你的習慣,起碼三根。」
他用手比畫了一個三。
我後退一步,後背抵着牆。
顧誠坦然:「我兩年前回國接手了我爸的生意,同時也派人過來跟着你。
「我一直想跟你聊聊。」
我後背一身冷汗,風一吹冰涼,我感覺現在的顧誠好陌生。
顧誠顯然也不是來跟我敘舊的,直接說:「我本來想明天約你見個面,但是沒想到撞上你跟別的男人聊天,我就沒忍住了。」
等等,他幹嘛一副抓姦的樣子盯着我?
我扭過頭,冷聲道:「咱倆沒什麼可聊的。」
顧誠卻牽住了我的右手,他說:「阿洋,手還疼嗎?」
我感覺鼻頭一酸,眼眶也生痛。
早已癒合的傷口似乎又撕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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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出手,然後把手藏在背後。
「別碰我。」我儘可能平復心情,用正常的語調跟他說話。
顧誠的眼神里滿是心疼。
他說:「抱歉,阿洋,我真的感覺很抱歉。」
說完他還舉起了他的手,放在我眼前,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顧誠說:「所以我把我的手指也掰斷了,真的好痛啊。」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跟看見鬼一樣。
顧誠的笑比哭難看,還一個勁地把手伸向我,嚇得我退無可退地靠在牆上。
我低聲怒吼:「離我遠點。」
顧誠聞言一愣,高大的身軀顫抖了一下,然後他後退一步,用一種很委屈的眼神看我。
像極了路邊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腳的無辜小狗。
而踹狗的始作俑者就是我。
我搖搖頭揮散這亂七八糟的想法,嚴重懷疑我爸今晚給我喝了假酒。
我朝顧誠抬抬下巴:「跟我來。」
前幾年政府大力發展城村綠化,我爸村旁邊的水溝改造成了溼地公園,沿着河邊建了很多休閒區域。
我領着顧誠找了個安靜的地方。
我坐在椅子上,越過站在旁邊的顧誠,淡然地看着月亮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你想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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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和顧誠沒什麼可聊的。
他坐在我旁邊,講着自己在 LA 的事情。
「我爸把我扔在國外後就不管我了,除了給我了一張 letter 和花不完的錢。」顧誠苦笑一聲,歪頭看着我,「我聽不懂英語,也無法跟他們交流,可是對我來說這都不算什麼,因爲當時我着了魔地想你,我根本不在意自己活成什麼樣……」
我把手塞進口袋裏握成拳頭。
顧誠沒等我反應,自顧自地說:「其實我七年前就回來過一次,還偷着訂了飛春城的機票。可惜還沒登機,我就被我爸派人給抓了,然後又連夜打包丟回了 LA。
「我發了瘋地想見你一面。」
我譏諷一笑,這才把視線分給了他一絲,我問道:「見我做什麼?明明是你把我推開的。」
顧誠臉色一僵:「抱歉,我當時真的……瘋了。」
我問他:「那你真的相信于娜娜的話——我騷擾她?」
顧誠搖搖頭:「你不可能看上于娜娜。」
「那你爲什麼要那麼對我?」我苦笑一聲,手指似乎又開始痛了。
顧誠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想讓你走,我想你在我身邊。」
「走?」我不解道:「去哪兒?」
顧誠回頭看我,眼底一片澄明,他說:「你在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上演講,說自己的夢想是去醫科大,可你以前從來沒說過你的夢想是學醫。」
我被氣笑了:「所以你爲了不讓我念醫科大,不僅污衊我騷擾女同學,還掰斷了我的手讓我沒辦法參加高考?」
顧誠的臉色也很難看,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起身就給了顧誠一拳。
用的是右手,揍了他的右臉。
同十年前在籃球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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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誠任由我發泄,對着他拳打腳踢。
可當我從怒吼變成哭喊,顧誠才慌忙地握住我的手腕,然後將我摟在了懷裏。
他輕撫着我的後背,低聲說:「阿洋,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行,但求求你別哭好不好……」
我哭到脫力,甚至推不開顧誠火熱的胸膛。
明明我早就猜到顧誠那麼做的理由,但是當他承認的那一刻,我真的想殺了他。
他不想我念醫科大,不想我參加高考,所以他肆無忌憚地傷害我,讓我十幾年的苦讀變成了笑話。
而他不在乎于娜娜的話是真是假,但是他當着很多人的面羞辱我、污衊我,縱然後來有學校和警方還了我清白,卻也改變不了我被稱爲變態騷擾狂的事實。
顧誠的自私和控制慾,將我一腳踹向了深淵。
然後在十年後,在我快將過去的痛楚遺忘的時候,他又堂而皇之地出現,跟我說抱歉。
憑什麼?
他憑什麼?
是憑我喜歡他,還是憑我爸插足他父母的婚姻?難道是憑我活該嗎?
我一口咬住顧誠ẗųₒ的肩膀,聽見他悶哼一聲。
口腔裏很快傳來了鐵鏽味,我終於脫力地癱在顧誠的懷裏。
我輕聲說:「不要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了,好嗎?」
良久,久到我以爲得不到答案的時候。
顧誠輕聲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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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誠跟着我去了雲城。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還以爲顧誠乖乖回了 B 市,還是店員小妹跟我說:「老闆,最近有個帥哥老在咱們店外面看着呢。挺可疑。」
我調了監控,發現是顧誠這小子。
所以我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堵住了蹲了一天剛準備離開的顧誠。
「你要幹嘛?」我冷着臉問顧誠。
顧誠有些尷尬地垂下了眼眸,半晌才說:「我過兩天要回公司了,想多看看你。」
「爲什麼?」我問他。
顧誠說:「我想看你,但是你不想我看你,所以我就偷偷看你。」
我皺起眉頭:「你喜歡我啊?」
顧誠點頭:「嗯,很早之前就喜歡了,可是當時的我不敢承認。」
我攤手:「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顧誠笑了笑:「沒事,我不求你喜歡我,我就想多看看你。」
神經病。
我心裏暗罵,然後警告他以後別來了。
顧誠不答應,咧着嘴傻笑。
然後第二天我就去了另外一家店,也幸好我分店多。
顧誠果然沒找來,我長舒了一口氣。
所以在我忙完了一天,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然後被流了一攤血的顧誠抱住小腿的時候,差點嚇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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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顧誠不夠,還來了一個于娜娜。
顧誠被雲城被于娜娜捅了。
我是真服了。
警察問我跟顧誠的關係,我說是老同學。
他又問我跟于娜娜的關係,我說也是同學。
然後警察狐疑地看我,問道:「所以兩個 B 市人,來雲城犯案?機票不要錢啊?」
蒼天啊,我怎麼能知道神經病是怎麼想的。
顧誠本來傷得不重,但是他一沒及時處理傷口,二沒儘快就醫,所以等我發現他並且把他送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失血過多暈過去了。
但他命大,活了下來。
而於娜娜被逮捕了。
後來警察跟我說,于娜娜是跟着顧誠來的,純屬打擊報復。
當年她爲了顧誠污衊我,不僅被警示教育,也沒有參加高考。
顧誠出國後也沒有再管她,她一直過得很苦。
所以積攢着恨意,直到顧誠回國,就徹底爆發。
但是警察又說:「可於娜娜說她拿刀只是爲了嚇唬顧誠,沒打算真傷害顧誠,但顧誠自己撞上了那把刀。」
我總結:「狗咬狗,黑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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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未見的顧董老了不少,兩鬢也長滿了銀髮。
他笑着跟我打招呼,還誇我超市開得好,有沒有興趣去顧氏集團工作,年薪八位數。
我婉拒了。
我爸見到顧董還有點尷尬,畢竟借職務之便撬了對方媳婦。
但李阿姨倒是坦然讓他趕緊帶着顧誠滾回 B 市Ŧù⁻。
顧董卻笑着跟我爸說:「你勾搭了我媳婦,你兒子又勾搭了我兒子,咱們兩家真是孽緣啊。」
我爸眉頭一緊,大喊放屁。
「你兒子是單戀,我兒子對他沒興趣。」
顧董笑了笑沒說話,跟我說抱歉添麻煩了,然後不久後就帶着顧誠回了 B 市。
我爸和李阿姨也回了春城,臨走前李阿姨又跟我說抱歉。
還是那些話,無非就是沒教育好顧誠,讓我受驚嚇了。
我說不怪她,顧誠在傷害我的時候已經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判斷,也應該爲自己負Ṫŭ̀₊責。
父母不會照顧孩子一輩子,他們也不該成爲孩子永遠的避難所。
日子徹底恢復平靜,我貸款買的房子也下來了。
於是我又一股腦地栽進了新房的裝修裏。
只是偶爾會想起半坐在我家門口,蒼白又虛弱的顧誠。
他當時抱着我的腿,笑得很瘋。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阿洋?我死之前一定要看着你。」
我當時死死抱住他,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手抖成了帕金森,結結巴巴地說了四五遍才說明白位置。
顧誠用鼻子拱我的脖子,笑話我怎麼嚇成這樣了。
還問我是不是還喜歡他啊,怎麼這麼關心他啊。
我都想抽他了,他在我家門口流了一攤血,我能不嚇瘋嗎?
顧誠卻搖搖頭,眼底一片深沉。
「曾洋,我瞭解你啊,你多麼冷靜的人,只有遇到我的事纔會失去理智,你承認吧,就算我傷害了你,你還是喜歡我啊。」
我說:「放屁,傻子纔會喜歡你,我現在一想起你,我的手指就疼。」
顧誠用滿是血的手抓着我的手指,死死扣緊。
他說:「對不起,請讓我用一生去彌補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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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誠像是魔咒,還是無法破解的魔咒。
任憑我故意忘記,刻意忘懷,他還是會不停地出現在我身邊。
譬如,我三十歲生日那天。
顧誠人沒到,倒是送來了一束玫瑰花。
店員小妹上完貨架閒來無事,數了數,正好九百九十九朵。
「老闆,你是不是揹着我們傍上了富婆啊?」
我摳着耳朵讓店員們把花給分了。
小姑娘們興致勃勃地挑起了花。
還貼心地給我留了一束最好看的, 我把這束花帶回了家,丟在了家門口的垃圾桶裏。
然後在晚上我接到了顧誠的電話。
這已經是距離他血灑我家大門的一年後了。
顧誠恢復得不錯, 起碼聽聲音沒聽出問題。
他說:「阿洋, 生日快樂。不喜歡玫瑰花嗎?怎麼丟了呢?」
「哦, 謝謝,不喜歡,別送了。」我掛斷了電話,然後拉黑了他的號碼。
最後給顧董打了個電話, 讓他管好顧誠別來煩我。
顧董跟顧誠一樣流氓,他說:「哎喲曾洋啊,不是我不想管,主要是這小子奪了我的權,這在公司裏我都說不上話,那他的私生活我可不敢管了。」
我掛斷了電話, 刪除了顧董的號碼,估計以後也不會聯繫了。
-38-
我悄無聲息地搬了家,也沒找人來暖房。
畢竟我懶得打掃,也懶得招待別人。
這麼多年來, 我一直這樣。
但是當我在牀上躺到了晚上八點時, 我還是決定去拜訪一下鄰居。
畢竟遠親不如近鄰, 以後萬一有事要打擾人家呢?
我翻箱倒櫃,準備了一大袋子零食,忐忑地敲響了鄰居家的大門。
「咔嚓」一聲,大門緩緩打開。
我的血液當場冷了。
顧誠。
又是顧誠。
他穿着高領毛衣,整個人被襯托得很修長。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眼底沒有一點意外。
他說:「你好。」
好你個大頭鬼啊。
我把一袋子零食砸在他身上,直接把他從大門口砸進了玄關。
然後我扭頭就走, 把大門摔出巨響。
我癱軟地倚靠在玄關,緩緩地坐在地上,心裏五味雜陳。
突然手機「叮咚」一響。
是一個陌生手機號發來的信息。
【不要坐在地上, 太冷了。】
我感覺後背一陣發冷。
彷彿顧誠正透過大門看着我,看透了我的一切, 也看透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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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了那年夏天, 我和顧誠坐在體育場看臺上吹着風。
聽着前面幾個女生在討論顧誠。
「顧誠最近和李佳妮走得很近, 他倆談戀愛了嗎?」
「不可能。」
「怎麼說?」
「顧誠一看就是佔有慾很強的人, 他看李佳妮的眼神很冷漠,不可能喜歡她。」
「那他喜歡誰啊?」
「曾洋啊, 你們是沒瞧着那個眼神,跟要吞了曾洋一樣。」
「神經病啊,曾洋是男的。」
「這虧着曾洋是男的, 要不然顧誠早把他鎖屋裏生八個了。」
「靠,你少看點 BL 小說吧,怪瘮人的。」
「嘿嘿, 你們瞧着吧, 顧誠和曾洋啊, 這輩子肯定糾纏不清了。」
幾個女生走遠後,我用手肘去捅顧誠,半開玩笑地說:「怎麼辦啊, 她說咱倆這輩子肯定糾纏不清了。」
顧誠當時只是笑了笑,然後很淡然地說:
「她說得沒錯啊,我們這輩子都要糾纏不清了。」
一語成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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