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哥與五小姐

俺是老實木訥的保鏢。
顧家高價僱傭我保護五小姐。
五小姐生得高挑,卻是個嬌弱漂亮的病秧子。
喝藥要哄,睡覺要陪,委屈還要埋在俺胸前亂咬。
五小姐喜歡俺,俺委婉拒絕:「俺喜歡男的。」
誰知五小姐掀開長裙,害羞地掏槍對我:
「那正好,你喜歡我吧。」
可是「五小姐」身體不好,俺怕他受不住。
俺咬咬牙,閉上了眼:「你來吧。」

-1-
俺是十里八村最壯實的小夥,一身蠻力和腱子肉。
但俺娘生病了,她沒買醫保,醫藥費大幾十萬,把俺賣了都湊不上零頭。
俺和發小陳二胖蹲在村頭髮愁。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突然開口:「大牛哥,要不你去做擦邊男媽媽吧,聽說網紅可賺錢了。」
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他。
俺娘說過,莊稼人行得端坐得正,再落魄也不能出賣肉體。
沒過多久,二胖突然說他找到個工作機會。
「去南城顧家做保鏢,要求不高,月入大幾萬。」
我擔憂。
那電視上都說,寬進嚴出有風險。
「我親戚,就是你認識的,鐵子哥,他們保安公司說的,準靠譜。」
「顧家最近出了事,死的死,進的進去了。就剩下住在國外的大少爺和病秧子五小姐。」
「咱就是要保護這個五小姐。」
好可憐啊,小小年紀父母親戚都死光了。
我不由對這個素未謀面的「五小姐」生出些許同情。

-2-
二胖在我之前面試。
出來時他喜滋滋地告訴我:「只要大少爺滿意就好了。」
燈光黯淡,我偷偷抬眸望向主位。
主座隔着一層輕紗,背後隱約能看到一個人Ṱŭ₌影,應該是顧家大少爺。
顧家家大業大,大少爺長居國外,保護隱私也是情理之中。
「蔣長吉?」
冷冽的聲音響起,聽上去年齡不大。
「到!」
大少爺似乎被我洪亮的聲音嚇到了,捂着嘴輕咳了幾聲。
屋內有翻書的聲音,他在翻看我的個人資料。
「你過來。」
我不明所以,走到紗簾面前。
以防有人對大少爺不利,我們穿的都是統一的白色緊身衣,保證沒有藏武器的地方。
一隻手從簾子裏伸出。
修長白皙的手指沿着我的小臂一路往上,隨後落在胸前,稍微用力。
就像羽毛劃過皮膚,激起雞皮疙瘩,酥癢氾濫開來。
我下意識繃緊了身子,忍住抗拒。
要讓大少爺滿意。
「轉身。」
我循着指令轉過身去,力道落在屁股上,我沒忍住顫抖了一下。
摩挲了幾分鐘,大少爺終於收回了手,彬彬有禮地道歉:
「冒犯了,你的圍度有些誇張,我需要覈查。」
原來是擔心造假啊,不愧是大戶人家,真嚴謹。
隱隱約約,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透過紗簾看我。
「蔣長吉,你合格了。」
「你的任務是,貼身保護五小姐的安全。」
「工資每月十萬,可以接受嗎?」
「俺可以!」
「那把合同簽了。」
我連忙寫上了我的大名,興奮得快要跳起來。
十萬!只要工作幾個月,俺就可以把欠的醫藥費全都還清了。

-3-
顧宅很大,快有我們半個村子大。
我被分到主宅貼身保護五小姐。
「你是新來的保鏢嗎?」
我在別墅大門昂首巡邏時,一道柔和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那是個高挑白皙的少女,她穿着淺色長裙,黑色長髮傾灑,陽光在她身上勾勒出光暈。
我敢肯定,她比二胖家年畫上的仙女還要漂亮。
她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她一定是五小姐。
「五小姐……您好,俺,我是保鏢蔣長吉,你叫我大牛就好。」
她眉眼帶笑:「大牛哥。」
五小姐走近了些,我才發現,她居然和我差不多高。
城裏人就是不一樣,營養好,長得高。
「你是我的貼身保鏢,應該跟我進屋。」
炎炎烈日裏,她的話卻像涓涓細流,舒緩悅耳。
「噢。」我低頭跟上了她。
隨便挑了雙乾淨的拖鞋穿上,藏住我破洞的襪子。
室內空調開得極低,跟冰櫃一樣,整個別墅都縈繞着濃濃的藥味。
微涼的手搭在我的肱二頭肌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用力按了兩下。
「大牛哥,你需要穿外套。」
大少爺給我發的保鏢服是緊身背心,在屋內確實很冷。
五小姐人還怪好咧。
屋內沒其他人。
「大少爺呢?」我下意識問道。
「出國了。」
五小姐神色黯然,似乎有些難過。
她進屋便靠坐在了窗邊的吊椅上,搭着一條披肩,輕輕晃動。
她臉色蒼白ƭů₅,連嘴脣都沒有什麼血色。
茶室裏的藥還在煎,苦澀的味道蔓延開來。
我聽說五小姐自幼便身體不好。
原來是真的。

-4-
顧大少爺第二天便出了國,留下妹妹面對外界的虎視眈眈。
我才知道,顧家黑白通喫,樹敵無數,很多見不得人的生意。
幾個月前那場變故,正是幾個仇家聯合起來對付顧家的結果。
五小姐的父親入獄了,很多兄弟也在衝突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顧家危機重重,刀光劍影,五小姐並不安全。
即使藏在顧宅裏,還有人暗殺她。
我在花園裏給五小姐剪她要的花,突然聽到一聲悶哼。
我連忙循着聲音跑去。
茶室裏,五小姐驚魂未定,我見猶憐。
一旁的鵝卵石ťŭ̀₋小徑上,一個黑衣男人倒地不醒,周圍有幾個撞碎的花盆,那是五小姐最喜歡的香水繡球。
看見我,五小姐眸子亮了起來,忙躲到我身後,顫抖的呼吸打在耳後:
「大牛,還好你來了……剛剛這個人突然從圍牆翻進來……」
看樣子殺手是翻牆的時候沒看清,踩到了花盆,撞暈了。
要是沒有失誤,五小姐恐怕凶多吉少。
我懊惱極了,羞愧地低下了頭。
「五小姐對不起,俺沒保護好你。」
「沒事。」
五小姐柔柔開口,她輕輕摸了摸我的頭,隱隱地,我聞到了火藥的味道。
像隔壁獵戶家獵槍上膛後的氣味。
但很快,茶香氤氳。
我想我應該是聞錯了。
拿了錢就要辦事,我每天寸步不離跟着五小姐,生怕她再出事。
好幾次出門的時候,有人跟着她。
我別的不行,空有一身蠻力,揍人是真沒得說。
把那羣人狠狠收拾了一頓。

-5-
五小姐是個病秧子。
每天都要喫很多很苦很苦的藥,黑乎乎的,有些我聞着都想吐。
五小姐喝得很慢,小口小口抿着,眉毛輕蹙,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大牛哥,好苦哦。」
她可憐兮兮地望着我,墨色眸子染上水光。
我哪見過美人撒嬌,臉悄悄紅了。
我伸出手,手心是白色的冰糖,那是我特意讓村裏人寄來的。
她繼續盯着我,眼含期待,似乎在等我喂她。
我只好把糖紙剝開。
五小姐眨了眨眼,湊近我的手。
柔軟的觸感一晃而過,留下溼潤。
有些癢。
我摩挲了會兒手心。
冰糖在五小姐臉頰上鼓起了一個小包,她笑了起來,把藥一口氣喝完了。
有時候她要打針。
尖利的針頭扎進她的血管。
她不敢看,害怕地背過頭,把臉埋在我懷裏。
甚至疼得咬我胸前的皮膚。
不小心留了個牙印,她向我道歉。
五小姐真嬌氣。
俺沒安慰過人,但俺娘喜歡拍我的頭。
於是我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我打心眼裏覺得五小姐很可憐。
這樣一個嬌嫩病弱的女孩子,卻孤零零待在偌大的顧宅。

-6-
二胖巡邏結束,終於得空和我聚。
我們蹲在顧宅門口看星星,就像在村裏一樣。
「二牛哥,你說咱們這麼多人,怎麼偏偏你被挑進了主宅做貼身保鏢。」
二胖驀地問道。
爲什麼是俺?我問過五小姐。
她說:你看起來是老實木訥就是乾的類型。
「五小姐說,我看起來老老實實會幹活。」
我認真回答。
二胖猶豫半晌,神情掙扎:「我聽有謠言傳,貼身保鏢要提供那種服務。」
「哪種服務?」我沒聽懂。
他有些羞於啓齒,梗着脖子說:
「就是,就是……陪睡。」
我大受震撼。
「肯定不用啊,二胖你腦殼裏想什麼?」
「要不怎麼偏偏選了你……」
二胖繼續說道,他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
「大牛哥,你這麼單純老實,他們一騙一個準,玩你跟玩狗一樣……」
電話恰到好處地響起,是五小姐。
「大牛哥,你不在家嗎?」
電話那頭她含着依賴的聲音響起。
「俺在的!」
我連忙回覆,和二胖匆匆告別往主宅跑去。
沒顧上二胖欲言又止的眼神。

-7-
五小姐怕黑,睡不着。
她身着單薄的浴袍,倚靠在牀頭。
「大牛哥,安眠藥沒用了。我喫了安眠藥,但還是睡不着。」
「我一閉眼,就會看到哥哥姐姐們死的樣子。」
我嘴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只能遞給她一杯熱牛奶。
「大牛哥,今晚你能陪我睡嗎?」
怎麼這麼熟悉?
二胖一小時前還在問我,貼身保鏢是不是提供某種服務。
我爲難地搖頭:「五小姐,俺是男生,這不合適。」
她眸子裏的光逐漸黯淡,白皙的臉上滿是失望。
我不忍心。
「但我可以在旁邊守着您,等您睡着了再離開。」
她眼裏又迸發了生機,眉眼彎彎地握住了我的手。
窗簾被風吹起,五小姐面容逐漸變得平和,卻一直死死環住我的手。
我努力了半天,也沒能把手拿出來,反而差點把她吵醒。
怎麼五小姐力氣這麼大?
我只能靠在地毯上,沒抵住睡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卻發現我睡在柔軟的大牀上。
不知道爲什麼,我感覺胸前漲漲的,低頭一看,上面有些奇怪的紅痕。
可能是半夜蚊子咬了吧。
一抬頭,五小姐正坐在窗邊看書。
我慌忙地從牀上爬下來。
「五……五小姐,俺也不知道爲什麼就在牀上了。」
「是哦。」五小姐漂亮的眸子閃爍,「爲什麼呢?」
「對不起,俺錯了。」
我犯了大錯,要是被別人看到,這怎麼說得明白。
「沒事,大牛哥,你那麼困,早上不小心上牀了也可以理解的。」
五小姐心情很好地笑笑,輕易原諒了我。
五小姐人真的很好。
鬧出了個烏龍後,五小姐還是讓我陪她睡覺。
她甚至讓廚房泡兩杯牛奶,分我一杯。
儘管我努力控制了,還是每天晚上都不小心靠着牀邊睡去。
第二天醒來,總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五小姐牀上。
剛開始我還很抱歉,後面都習慣了。
一醒來就抱着被子去洗。
就是五小姐房間的蚊子真的很多,比我們鄉下還多。
而且只咬我,不咬五小姐。

-8-
聽說顧大少爺要回國了,五小姐很開心。
她提前很久就開始籌備顧Ṭų⁸大少爺的接風宴。
據說這次回來,顧大少爺就要徹底接管顧家了。
五小姐也安全了。
那是不是就不用俺了?
我有些悵然若失。
雖然醫藥費已經還得差不多了,不知咋地,我還是想留在顧家。
哪怕不給我錢也可以。
月光皎潔,我悶悶不樂地朝別墅走。
我不在,五小姐睡不着覺的。
別墅裏靜悄悄的,只有小廚房開着燈。
我悄聲走近,卻看見穿着深色浴袍的身影。
是五小姐。
她正在往牛奶裏倒粉末,兩杯都倒了,攪拌得很均勻。
「五小姐?」
我疑惑出聲,這是在加什麼?
她輕抖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
「我在加安眠藥。」
她回眸望我,關切道:「大牛哥,我看你說你睡不着……」
哦,原來是關心我。
五小姐真好。
俺娘說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
「五小姐,你是不是,喜歡我?」
沒過腦子,我衝動問道。
說完就感覺臉熱熱的,想撤回。
五小姐只是眉眼ťü₉含笑,看着我。
她沒有否認。
一些別樣的情愫與快樂從心頭湧起。
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失落。
我慌亂地拿起兩杯牛奶一飲而盡,同手同腳往樓上走。
「五小姐,該……該睡覺了。」

-9-
五小姐喜歡我。
她雖然沒有說出口,可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
可俺只是個一窮二白的莊稼漢。
唯一值錢的是家裏那兩頭老黃牛。
俺娘從小告訴我不能喫軟飯。
五小姐連喫飯的碗都是金邊的,難道跟我過苦日子嗎?
我怎麼配得上她。
五小姐最近很忙,每天晚上都要去參加各種晚宴,她不帶我。
我百無聊賴地在宅子裏逛,在網上查「怎麼在不傷害對方的前提下拒絕告白」。
下面高贊回答說:「你就說自己是 gay。」
gay 是什麼?我又去查。
原來是同性戀啊。
我們村也有個 gay,一輩子沒結婚,王大娘總陰陽怪氣他。
很晚了,大門還沒開。
我睏倦地回了別墅,卻聽到了樓上有細微的聲音。
五小姐的房間,進人了。
我攥緊手中的鐵棍,躡手躡腳上樓。
臥室開了條縫隙,我往裏看去。
月光下,有人躺在牀上輾轉,發出細碎的呼吸聲。
是五小姐。
她看起來不正常,臉上浮現潮紅,額間有細碎的汗水。
就跟……小說裏下了藥一樣。
聽到聲音,五小姐掙扎着抬眸望我:「大牛哥……」
她的聲音黏黏糊糊的。
我站在牀邊,手足無措:「五小姐,俺去給你叫醫生……」
牀上的人伸手抓住了我,眸子含水,就像攝人心魄的水鬼:
「不要醫生,不安全。」
「那怎麼辦?」我傻傻地問她,本能地咽口水。
她盯着我,一動不動。
難得的,我明白了一次她的意思,慌亂極了:
「對不起,五小姐。」
我心一橫:「俺喜歡男生。」
輕笑聲響起,我居然被一把扯到了牀上。
五小姐的力氣居然這麼大?
我懵了,身着長裙的五小姐掀開礙事的裙襬,坐在了我腰腹上。
她嘴角勾起,笑得開心:
「大牛哥,那正好,你喜歡我吧。」
不對勁。
我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像鄰居家的獵槍。
隨時都會擦槍走火。

-10-
五小姐……哦不,是五少爺。
我一時間搞不清狀況,僵在了牀上。
五少爺低頭看我,眼裏有些委屈:「大牛,你不喜歡我嗎?」
我當然喜歡。
無論是五小姐還是五少爺,他都是我見過最好看、對我最好的人。
可我配不上他。
我許久不說話,他似乎有些氣惱,翻身下牀。
他中了藥,路都走不穩:「那我去找別人,你那個朋友啥來着,陳小胖。」
「是陳二胖。」我糾正。
他瞪了我一眼,臉上有着不正常的紅暈:「我去找他。」
這怎麼行?
我急忙拉住他,有些委屈:
「爲什麼要找別人?」
你不是喜歡我嗎?
「俺ƭû³……俺不會。」
五少爺停下了腳步,回眸,眼中有狡黠的光:「沒事,我教你。」
……
城裏人真的懂好多。
我看着屏幕裏的畫面,耳根通紅。
我學會了。
五少爺開始咳嗽,他身子那麼弱,怎麼受得了。
「五少爺,你來吧。」
我咬咬牙,閉上了眼睛。
……
我有些控制不住想哭:「五……五少爺。」
「叫我顧寧。」
「五少爺……顧寧、顧寧……」
「大牛真乖。」
……

-11-
五少爺一點都不溫柔。
明明藥效應該緩解了,他還是嘴硬說沒有。
起夜上廁所的時候,我胸疼,屁股也疼。
顧寧不在。
大半夜的,能去哪兒?
我走出臥室,卻見二樓陽臺透着微光。
顧寧披了件睡袍,在鞦韆上一晃一晃,煙霧瀰漫。
茶几的煙碟上,有一小堆菸頭。
聲音隱隱傳來。
「大哥,我會按照你的安排和沈家少爺結婚,他也承諾了會幫我們家。」
「弄壞了我的名聲對顧家沒有好處。」
不知對面說了什麼,他笑了起來:
「那是我誤會大哥了。」
「長輩都不在了,我在家裏等大哥回來爲我主婚。」
「我知道分寸,我保證在你回來時,我身邊乾乾淨淨的。」
……
顧寧要結婚?
他們知道他不是女人嗎?
空調開得太低了,體溫在變冷,於是我回到了已經涼透的被窩。
原來他這陣時間這麼高興,不僅是大少爺要回來了,更是他要結婚了。
那我算什麼?
生鏽了的腦袋難得思考了下。
是了,五少爺從來沒親口說過喜歡我。
昨夜他也說如果我不幫他,他也可以找別人。
等顧大少爺回來,他就會把我扔出去。
是我一廂情願。
耳邊有極輕的開門聲,旁邊牀鋪下陷。
冰涼的手從身後抱住了我,冰得我心臟疼,空氣中有極淡的、風沒吹散的煙味。
我瞪大眼睛,盯着牀頭燈。
眼眶酸澀。
二胖說城裏人玩得花,原來是真的。

-12-
我想到了在醫院的俺娘。
顧寧玩弄我的感情,好歹給了我錢。
這段時間,俺錢也攢夠了,把借的錢差不多都還上了。
於是我趁顧寧還沒回來,先坐車去了醫院。
俺娘正在病房裏,她做完了手術,一直在休養,是同村的親戚在照料。
她看到我很高興:「大牛,你都瘦了。」
「你不用上班嗎?」
害怕她擔心,我之前騙她我找了個安全的高薪工作。
「俺老闆人好,讓俺出來了。」
我撒謊,臉下意識紅了。
娘也不拆穿我,任由我拉了個陪護牀在旁邊。
在醫院「陪護」了三天,她終於忍不住了。
「滾回去上班去,這麼大個人了遇到麻煩就跑?」
「您咋知道的。」我瞪大了眼睛。
她有些無語:「白生了副好臉,傻大個一個,也不知道遺傳了誰。」
「俺就是和老闆吵架了。」
我訕笑。
「做這手術不便宜,你老闆都願意給你墊付這麼多錢,說明不是什麼不好相處的人。大牛啊,你得學會感恩……」
我胡亂「嗯嗯」應着,隨意看外面的風景。
透過窗戶突然看到個熟悉的身影,我忙慌衝了出去。
「五……顧寧,你怎麼在這?」
我將顧寧拉到醫院樓梯間裏,小聲問道。
現在外面多不安全啊,多少人想殺他。
他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顧寧任我拉着,烏黑長髮遮住了大半神色。
我看到淚水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在地上,睫毛都溼了。
「欸……你別哭呀。」
我手足無措起來,手輕拍他的後背。
他順勢彎腰鑽進我的懷裏,不一會兒我便感覺胸前衣服溼了大片。
「……大牛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許久,他紅着眼望我。
多新鮮啊,我居然有資格不要他。
「俺沒有。」
他蹭得頭髮凌亂。
我替他理了理亂七八糟的頭髮,垂眸間我看到他後頸有白色的疤痕,沿着衣領一直蔓延到裙子深處。
他似乎受過很多苦。
「我沒有騙你。」顧寧埋在我胸前,悶悶說道,「我身份證上也是女人。」
「如果他們知道我是男人,我根本活不到這個年齡。」
……
零零碎碎我大致拼湊出了全貌。
顧家家主有很多「姨太太」,顧寧是其中一位的孩子。
顧家背景複雜,好幾位姨太太手上也不乾淨。
爲了保護他,自小顧寧便被當女孩養大。
可即便這樣,他的媽媽依舊「意外」死了。
……
「大牛,除了我媽媽,只有你知道我是男人。」
只有我知道。
我心頭被輕輕撓了一下。
「那你……」
那你還要跟那什麼少爺結婚嗎?
那你喜歡我嗎?
我幾次開口,依舊問不出。
他躲着我,就是不想讓我聽到電話內容。
萬一有什麼機密內容,他誤會我聽到了就不好了。
「跟我回去好嗎?大牛。」他懇求,「你不在,我睡不着覺。」

-13-
我差點就心軟了。
但最後我還是拒絕了顧寧,把他送回了顧宅。
顧家是一灘渾水,我想帶顧寧離開。
幾個月的陪伴,顧寧或許對我有幾分依賴。
但和顧家比起來,我自知這份依賴無足輕重。
在他心裏,我或許只是個呆呆的、好逗弄的玩具。
我還沒想好下一步怎麼辦,二胖先打了個電話過來。
他還不知道我跑出來了,跟我分享隱祕:
「顧家大少爺要回來了!」
「我曉得。」
「不是,大牛,你不知道,這顧家大少爺可不是什麼好人。」
我不明白。
面試時大少爺人不是還怪好說話的嗎?
隨隨便便就許諾我十萬的工資,分明是大好人啊。
「那都是假象。」
「我聽說啊,顧家大少爺這次請保鏢,只是爲了監視五小姐。」
「五小姐小時候,經常被他關到黑屋子裏……反正,五小姐以前過得可慘了,又是打又是下毒,落了一身病。」
「而且五小姐的母親,聽說就是被大少爺害死的。」
「這次大少爺回來,還不知怎麼對五小姐呢……」
我怔住了,腦海裏不由得浮現顧寧白皙皮膚上深深淺淺的疤痕,和他每天都要喝的藥。
原來是這樣。
顧寧真的很心軟,對着這樣一個虐待他的人,居然還能歡歡喜喜地迎接。
小時候就欺凌侮辱,顧家出事後巴不得早點把他「嫁」出去換資源。
顧家大少爺真回來後,他真的還有生存的餘地嗎?
我心不在焉地疊衣服,我娘翻了個白眼,直接給了我一巴掌。
「想做什麼就做,猶猶豫豫的像什麼樣。」

-14-
我還是偷偷回了顧宅。
我的證件還在,門衛只是查驗後就放我進去了。
顧宅內很安靜,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架勢。
顧寧就在這座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宅子裏,度過了他的前二十幾年。
我決定了,顧寧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要保護他。
哪怕顧家追殺,我也要帶顧寧走,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我們藏在村裏,沒有人會發現。
我不怕苦,即便是賣血,我也要讓他過好日子。
我溜進了主宅,屋內陳設還是幾天前的模樣,只是添了幾分蕭瑟寂寥。
顧寧不在。
我準備離開,卻聽到一聲槍響。
很明顯,即使隔着層層牆,我依舊聽到了。
那是從地下室傳來的。
顧寧!難道是顧寧?
我內心油然害怕,往地下室快步走去。
地下室的大門虛掩着,我小心翼翼地往裏探去。
厚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冷色的燈光下,顧寧穿着黑色長裙背對着大門,旁邊站着幾個保鏢。
他面前趴着個男人,我沒見過,但和顧寧有幾分相似。
他痛苦地蜷縮着,大腿源源不斷地湧出鮮血。
可整個屋內沒有一個人做出反應。
我的目光一凝。
顧寧的手上,拿着槍。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手槍。
「我就說,怎麼會有人能拿到那些隱祕的證據,原來你就是叛徒。」
「我真小看你了,我的好妹妹,咳……」
男人痛苦地呻吟,帶着恨意的眼神死死盯着顧寧。
「畢竟我們這個家,又能有幾個正常人呢?你說對吧,大哥。」
「爲了把你早點騙回來,我可是大費周章。」
「十年前你派車撞我母親時,大概就該預料到這個結局。」
顧寧淡淡說道,依舊是輕飄飄的語氣。
那個男人居然是顧家大少爺。
「早知道這樣,我當年就該直接把你打死。」
男人嘴裏含血,狀若瘋癲。
他撐起身子跪着,看似虛弱地往前倒。
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刀,往顧寧捅去,距離很近,即使是我,也很難躲開。
小心!
我差點衝進地下室。
誰知顧寧反應更快,他輕抬腿,刀被瞬間踢飛,撞在牆上發出脆響。
男人徹底絕望了,撐在原地喃喃:
「你殺了我,到時候你怎麼和外界交代?明天就要開股東大會了,你從哪兒找到個繼承人……」
顧寧輕笑出聲:
「那我還得感謝大哥以前作惡多端,不得不掩蓋身份。」
「沒什麼人見過顧家大少爺的真容。」
「大哥死了,以後我就是顧家大少爺了。」
這幾句話,他是用男人的聲音說的。
那是面試時「大少爺」的聲音。
原來僱我的人,是顧寧。
地上的男人瞪大了雙眼,「你……你是……」
沉悶的槍聲,鮮血飛濺到墨色裙襬,很快隱沒了蹤跡。
男人痙攣Ţŭ̀₁片刻,沒了聲響。
「知道了我的祕密,自然要死啦。」
顧寧心情很好地哼歌,從一旁保鏢手裏拿過毛巾,擦了擦手。
「處理掉。」
我悄然離開了別墅。
電話響了起來,是顧寧。
接通後,陷入沉默。漆黑的夜裏,只有他的呼吸聲。
「大牛哥,你回來了嗎?」
「嗯。」我不想撒謊。
「顧家這次出事……」
都是你的手筆嗎?
我不懂家族紛爭勾心鬥角,但殺了人,是會受到懲罰的。
「他們都是罪有應得。」
「大牛哥,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
顧寧的聲音帶着哭腔。
「我沒得選。」
我沉默了很久。
他身手那麼好,用槍也很熟練。
顧家上上下下現在都聽他的。
我或許只是他用來遮人耳目、混淆視聽的工具罷了。
其實,他根本不需要我保護。
夜裏無星,似乎要下雨了。
「五少爺,我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15-
我在外面遊蕩了一夜,被手機吵醒時,我正靠在公園長椅上睡覺。
「大牛哥,出大事了!」
電話那頭,二胖聲音裏帶着明顯的慌張。
「五小姐昨晚死了!」
「怎麼死的?」
「聽說是急性心臟病。」
二胖低聲揣測,「你說哪裏那麼巧,大少爺昨天剛到,晚上五小姐就死了……」
「我看八成就是被他給害了,可憐五小姐人那麼好,還漂亮……」
「是啊,五小姐那麼好。」
我抬頭,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這顧家太可怕了,完全不遵守法律道德,果然高薪都是有代價的。」
二胖後怕道。
「我要辭職了,大牛哥,你要一起回去嗎?」
「俺還沒想好。」
「大牛哥,你能走就儘快走吧,你和五小姐那麼要好,說不定哪天大少爺就找你麻煩了。」
我說好,莫名地,我突然想知道:
「你見到大少爺了嗎?」
「見到了。上次他不是坐在紗簾後面嘛,今天總算是見到了,他和五小姐簡直是一個模子里長出來的,太像了,不愧是一個爹生的……」
後面的話我沒聽進去。
顧寧選擇了留在顧宅,那個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我沒有資格讓他放棄那麼多錢,放棄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我帶不走他。

-16-
陳二胖選擇了離職。
手續很快就辦下來了,他這幾個月攢了大筆工資,也算衣錦還鄉。
我娘出院了,我租了個旅館住着。
我也在計劃着回去的事情。
短短幾個月,比我過去人生都精彩,二胖都說我現在比城裏人還城裏。
走之前,我猶豫了下,還是想着回去看一眼顧寧。
最後一眼。
我的證件還是沒有失效,大概是顧寧的授意。
我不擔心顧寧殺我。
如果想殺我,他早就動手了。
暖黃的燈光下,我一寸寸打量着我待了幾個月的地方。
別墅有了大變樣,佈局擺設都換了,牆上還掛上了很多照片。
我湊近去看,一張老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個小男孩,坐在破舊的木屋門口。
他眉眼俊秀,與背後黃土朝天的環境格格不入,彷彿生來就不是那兒的人。
顧寧。
寧寧。
我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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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村裏一戶人家。
一個教書的老頭帶着一個小男孩。
男孩是城裏來的,老頭不管他。
村裏孩子大多皮,看他沒大人管,便大了膽子捉弄他。
今天把他推到田裏,明天搶他的東西。
後面愈演愈烈,演變成了羣體的霸凌。
我不和那羣人混在一起,只是路過村子外小河時,發現了他們。
十幾個孩子圍着一個男孩,拳打腳踢,污言穢語。
我自小便正義感爆棚,幻想着當個警察,更是見不得好看的小孩受欺負。
我一把推開聚集的小屁孩,把爲首的孩子王揍了一頓。
「欺軟怕硬算什麼男子漢。」
「我告訴你們,這兄弟,以後我蔣大牛罩了。」
「誰要欺負他,先問問我的拳頭。」
我比同齡人高出半個頭,打架就沒輸過,大家都悻悻散了。
我伸手將臉上沾了土的男孩拉起來:「你叫什麼?」
漂亮的小男孩眨着烏亮的眸子看我,安靜得讓我以爲他是個小啞巴。
許久,他纔開口,小聲說:「我叫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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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寧寧跟他媽媽走了。
我沒挽留,我以爲寧寧和媽媽去城裏過好日子去了。
可他過得一點也不好。
如影隨形的手足殘害,滿身的傷痕,慢性中毒,不得不裝作「五小姐」。
如果在村子裏,有我罩着,起碼他會有個只需要擔心考試成績、健健康康的童年。
我定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我早忘了。
我很傻,想不清楚很多事情。
但我現在意識到,他還記得,甚至可能一直在關注我。
我娘生病後,有個好心人捐了筆錢,讓她及時做了手術。
後來娘說過,她在醫院見到過好心人,是個漂亮姑娘。
而顧家正好高薪招保鏢,五小姐突然需要人保護了。
我拿到了工資,還了好心人的錢。
這世界上哪來這麼多巧合。
五小姐不需要保鏢,可我需要錢。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
他怎麼可能不喜歡我?
「大牛哥。」
我應聲回頭,顧寧站在門口。
他穿上了黑色西裝,剪裁利落,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形,長髮也剪了。
竟半點看不出「五小姐」的模樣了。
他看起來很疲倦,眼裏帶着紅血絲,看起來他沒怎麼休息過。
「你也要走嗎?」
他喃喃,沒等我回答,便抱住了我。
「我去了好多次醫院,去了好多地方,可我找不到你。」
我想安慰他,卻被他堵住了嘴。
他似乎很害怕我說些難聽的話。
鋪天蓋地的吻落下,他很用力,Ŧūₖ泄憤般撕咬。
血腥味蔓延,我嚐到了鹹鹹的味道。
顧寧哭了。
自從我來了顧宅,他似乎總是哭。

-19-
臥室門被用力關上。
喘息間,我輕拍他的後背,安撫他的情緒。
……
過了會兒,他總算冷靜了下來,把我壓在牀上,眸子緊緊盯着我。
「大牛哥,你不能走。」
「我不走。」
我哄他。
「你簽了合同, 自己走的話要賠我一大筆錢,多到把你這個人賣了也還不起。」
怪不得當時非要我籤合同。
「好。」
「你走了我會派人去找你,監視你, 讓你在村子裏過不下去。」
「到時候整個村子都會知道你是同性戀……」
「好。」
他又要哭了。
「大牛哥, 我讓你睡, 你別走好嗎?」
「寧寧。」
我有些無奈, 將人按在懷裏,親了會兒。他總算沒了聲響,我許諾:
「我不走。」
「我不信。」
顧寧悶悶地說。
「那還讓我睡嗎?」我轉移話題。
「不讓。」
我笑了出來, 胸腔起伏。
我本來也沒打算。
他身體那麼差, 怎麼受得住。
房間裏陷入安靜, 只剩下起伏的呼吸聲。
半晌沒有聲響,我低頭看了眼。
顧寧壓在我胸前, 已經睡着了。
他的眼下是一片青黑, 眉頭也皺着。
即使在夢裏, 他也不開心。
我輕撫他的臉,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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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時,顧寧還睡得很沉。
半邊身子被壓得發麻, 我小心翼翼把手抽了出來。
懷裏的人嘟囔兩句, 抱着被子又睡着了。
我赤着腳下樓, 院子裏有人。
他們見到我絲毫不意外, 只是低聲問:「蔣先生, 請問少爺呢?」
「還在睡。」
他們手上拿着文件, 應該有什麼要緊事。
顧寧真的很忙。
我也該做些什麼。
我回到了廚房, 準備做點早飯。
剛煎好雞蛋,二胖的電話打來了。
「大牛哥?剛剛阿姨問我,你買了票嗎?」
「我不準備回來了。」
「你不回來了?」二胖急道。
「嗯,我準備繼續給大少爺做保鏢。」
「大牛哥你想什麼呢,顧家大少爺那麼多人守着護着,哪裏需要我們這些花架子當保鏢?」
是啊, 我們這些花架子, 偏偏進了顧宅,拿着一輩子都不敢想的高薪。
我怎麼會覺得是天降好運。
我沒多說, 只是讓二胖幫我接一下我娘。
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來, 顧寧大概隨便披了件衣服,草草跑下來。
看到我,他才慢下了腳步。
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眼眶肉眼可見地迅速紅了。
他真的很愛哭。
我嘆了口氣,抱住了他。
「寧寧, 喫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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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寧成了名正言順的顧家大少爺。
我還是他的保鏢, 跟着他出席各種場合。
他顯得遊刃有餘。
在眼花繚亂的名利場裏也光彩奪目,閃閃發光。
顧家不乾淨, 但他在努力和那些切割。
顧寧是最好的人。
其實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保護。
可是,我覺得他喫了好多好多苦。
他們都說他現在是顧家老大了,沒有人敢欺負他。
可他還是會哭, 哭得特別讓人心疼。
我不想讓他哭。
小時候我沒能力保護他。
現在我得留下來,罩着他。
大牛哥會一直罩着五少爺,直到他不再需要。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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