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如初

我弟早戀了,班主任打電話吞吞吐吐。
我火速奔往學校。
咬牙切齒:「你把哪家姑娘傷害了?」
周祈安大喊冤枉。
「老師,姑娘人呢?我好好跟人道個歉。」
老師推了推眼鏡,艱難地說出:「這位家長,周祈安的早戀對象就是旁邊……這位……」
嘎?我緩慢轉頭看向清冷俊逸的少年,周祈安他何德何能啊?!
更讓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這位少年的哥哥竟然是江逸塵,我十年前的暗戀對象。
後來,江逸塵把我抵到牆上,聲音委屈:「你不會忍心讓我江家絕後吧?」

-1-
我是個珠寶設計師。
老師給我打電話說周祈安早戀。
起初我是不信的。
我與他差十歲,高中畢業那年,家裏出了事。
我弟雖然看起來瀟灑張揚,但從小到大幾乎不會給我惹事。
要不是班主任說話吞吞吐吐,我絕對不會這麼急迫。
主要是周祈安平時對女生壓根不感冒。
這次想必是真有大事。
站在辦公室門口,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一推開門,就迎上了周祈安的帥臉。
他就這麼吊兒郎當地雙手抱胸倚靠在門口,脣角含笑:「喲,姐您來啦?」
我忍無可忍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腦門上:「說把人女孩怎麼樣了?」
周祈安不服氣地大喊冤枉。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閉嘴。」
老師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快步走過去。
「老師您好,第一次見面,給您添麻煩了。」
「周小姐你好,這次找你過來主要是想聊聊早戀這個問題……」
周祈安扯着嗓門嬉皮笑臉:「老師~更正一下,我們沒早戀,我單戀,人還沒追到手呢!」
「不能因爲看見我抱人家就說我倆早戀呀?」
老師氣得抬手指了指:「你……」
我緩緩攥緊了自己的拳頭,給老師賠笑:「不好意思,老師。」
一把揪上週祈安的耳朵將他拽過來。
「給老師道歉。」
也就是這時,我才意識到桌邊一直杵着位男同學。
爲了照顧到周祈安的面子,我見縫插針說:「能不能讓這位同學先回班,我好好地教育一下週祈安。」
「還有,姑娘人呢?我得好好給人賠禮道歉。」
周祈安叫囂着:「是啊老班,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讓人先回去唄!別跟着我罰站。」
男同學說出了從我進門以來的第一句話,聲音清冷低啞:「我不回去。」
老師推了推眼鏡,艱難地說出:「這位家長……周祈安的早戀對象Ṫṻ⁼就是……這位……」
嘎?什麼意思?
我僵硬轉頭看向清冷俊逸的少年,一眼就看到了嘴脣上泛紅的印記。
我倒吸一口涼氣,又深深看了周祈安一眼,嘴角抽搐:「你你你……」
我弟眨巴了下眼,用力點了Ţū́⁹點頭,一臉期待我認同:「姐,他叫江逸軒。」
我沉思了,偷瞄了江逸軒好幾眼,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周祈安這個弱智怎麼敢的啊,何德何能?!
只不過這同學長相怪眼熟的,不是,這名字怎麼也這麼熟悉……
門被敲了敲。
「不好意思老師,我是江逸軒的哥哥,我來晚了。」
我身子一僵。
這聲音很是熟悉。
我十年前的暗戀對象,江逸塵。

-2-
我下意識地整理了耳邊垂下的髮絲。
不知道爲什麼,我不想讓江逸塵知道我還單着。
老師想開口介紹我:「這位是……」
我腦子一抽,緊急轉身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周祈安的媽媽。」
話說出來,整個辦公室裏靜到連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
我的腳趾頭蜷縮起來。
我安慰自己,長姐如母,也不算說謊。
一抬頭,撞進了對方的瞳孔裏,恍如隔世。
十年未見,江逸塵成熟了不少。
可一如既往,眉眼冷淡,讓人難以靠近。
他似乎沒認出來我,表現得很是平靜。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握上來,擾亂了我的思緒。
「你好,周祈安的媽媽,請問怎麼稱呼?」
我下意識地回答:「姓周……」
「哦?」
我驚出一身冷汗,尷尬地笑着:「兒子跟我姓。」
江逸塵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禮貌地表示知道了。
班主任敲了敲桌子:「我不管你們是誰,只要是家長,就應該盡到教育的義務。」
「周小姐?」
「在。」
「今天我不談論取向問題,只是江逸軒一直是年級第一名,而周祈安的成績您也清楚……」
是的,我清楚,年級倒數。
不知道怎麼學的,不過我沒資格說他。
他只是繼承了我的優良傳統。
我也笨。
當年還是靠着江逸塵才考出了不錯的成績。
我偷瞄了江逸塵一眼。
真是羨慕江家的基因,哥哥弟弟都是天才。
「離高考還有半年,最緊張的階段,我不希望逸軒的成績受到影響。」
我滿口答應:「是是,我一定好好管教周祈安。」
江逸塵遲疑地開口問道:「稍等……所以現在是你的兒子在追求我弟?」
後槽牙快咬碎了。
實在不想承認……
偏偏周祈安毫不悔改,自豪地開口:「是的,哥。」
我閉了閉眼,想刀周祈安的想法更重了。

-3-
我帶着周祈安下樓,一直走到一棵樟樹下,我才跺了他一腳。
「你想幹什麼?
「還學會強吻人了?」
周祈安喫痛摸了摸鼻子,心虛道:「你怎麼知道?」
我冷笑一聲。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令我意料之外的是,他沒有再大呼小叫:「什麼怎麼回事,雖然有點突然,但是姐我真喜歡他。」
我皺了眉頭:「可江家……」
他勾上我肩膀,我抬頭看他。
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小子高我許多了。
「沒事,我們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有分寸。
「剩下半年我會好好學習的。
「還是來說說你吧。」
「我有什麼……」
「爲什麼要說你是我媽?
「雖然我也不介意被你佔便宜,但是好不容易找來的姐夫,可別再把人嚇跑嘍!」
我如鯁在喉,突然靈光一現。
「今天你是故意的?!
「你怎麼……?」
他頓了一下,聳了聳肩。
「照片都快被你磨爛了,該換點新的了。」
「好啊周祈安,你翻我抽屜!」
他嬉笑着跑開,留給我一個心虛的後腦勺。
「姐,有些事情別讓自己後悔,小心沒有下一個。」
可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這小子絕對有事情瞞着我。
他從來不哭的。
前幾天抱着我痛哭流涕。
現在又喜歡上了江逸軒?

-4-
眼前出現了一雙皮鞋。
「周小姐,你看着真年輕,沒想到竟有一個十八歲的兒子?」
我渾身一僵,強裝淡定地抬起頭:「保養得好,需要的話可以把美容院介紹給你,就當賠禮道歉了。」
江逸塵扯了扯嘴角,聽不出情緒:「那倒是不用了,我還年輕,用不上。」
我握緊了包,保持禮貌地微笑。
「雖然現在的情況有點點複雜,老師也答應我們保密。
「但是如果他們互相喜歡,作爲家裏人,我們還是不要干擾爲好。
「你說對不對,江先生?
「當然,如果令弟覺得受到了糾纏,我會帶着周祈安永遠遠離他的視線。」
江逸塵沒吭聲,不斷撥弄着手裏的打火機。
遞出的名片僵在半空。
他這個人愛乾淨,嫌惡煙味。
什麼時候也學會吸菸了?
我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有問。
如今的我沒有任何身份和立場。
「江先生,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周小姐……」
「你憑什麼認爲我們江家人會再一次栽在姓周的人身上?」
「又能拿什麼保證周祈安不是同你一樣的涼薄寡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抱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見我轉身,江逸塵聲音更冰了。
「你又要逃嗎?」
「周祈玥,你倒是告訴我 28 歲怎麼擁有一個 18 歲的兒子?」
一把無名火湧上心頭。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認出了我。
他從不知道我有個弟弟。
我面無表情回懟:「很簡單,18 歲結婚,老公死了,周祈安是繼子,我拉扯他長大,改了我的姓,怎麼不能說是兒子了?」
江逸塵的臉黑得像鍋底了。
良久,他冷哼一聲:「很好……沒想到你這十年如此精彩。」
「只不過繼子跟繼母長得如此相像,還真是緣分不淺。」
我輕輕勾脣:「有句老話說得好,相處久的人會越長越像。」
話說出來,我們倆都愣了一下。
我曾經也說過相同的話。

-5-
他是我們班的轉學生。
可我第一次遇見江逸塵是在一家燒烤店。
我這個人,上學的時候不學無術。
放學喜歡到處亂晃。
他在那裏做服務員。
個子很高,生得一副好皮囊。
着實引人注意。
雖然衣着樸素,卻依舊有人找事。
我認識她們,學校高年級裏飛揚跋扈的那三個女生。
帶頭的女生嬉笑着搭上了他的手:「帥哥,喝了這瓶酒,姐姐給你點小費如何?」
他抽回了手,聲音淡漠:「不喝。」
可她怎麼會放過他,提高了聲音:「嫌少?姐姐再加點。」
邊說邊把幾張零錢甩在他身上,又慢吞吞地飄落在地。
老闆粗獷的聲音傳來:「小葉,是不是不想幹了,怎麼能與顧客起衝突呢?」
他偏過頭,我這個方位正好可以看到他的眼睛。
冰涼漆黑。
他攥緊了拳頭,慢慢蹲下身。
那一刻我覺得他不該受這種侮辱。
箭步衝了過去,先他一步撿起了那些錢甩在了女生臉上。
「誰啊!」
我緊拽她衣領:「你姑奶奶我。」
「練跆拳道的。」
「又是你,上次的賬還沒算!」
我們兩個月前剛打了一架。
我一頂仨。
雖然掛了彩,但她們花了臉。
我威脅:「走不走,不走是還想喫拳頭嗎!」
可要是口頭壓迫這麼管用,我早就成爲學校裏響噹噹的大人物了。
無可避免地,臉上又掛了點彩。
順帶還摔壞了幾個碗。
我賠了錢。
老闆讓他下了班。
我默默跟在他身後。
路上,他一聲不吭,卻轉頭進了一家藥店。
嗚嗚好人吶,看來還是有心腸的。
「冰敷的和外用的,錢我賠給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那可不行,我看上他了。
我還沒認識他呢!
不等我開口說話,他就疾步離開。
我只好趕緊跟上。
良久,他終於忍無可忍。
「你跟着我到底要做什麼?」
我眨巴眨巴眼,腦子轉了 360 度。
「你長得太好看了,相處久的人會越來越像,我要多多接近你。」
他嗤笑一聲。
我踱步走到他身邊,抬頭望他。
「你別笑,我認真的。」
「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叫周祁玥。」
「你得告訴我啊,總不能跟老闆一樣喊你小葉吧?」
「小葉?小葉?小葉葉~?」
他猛然停住了腳步。
「葉塵,我的名字。」
我擺着手:「我記着了,以後我可以每天去找你嗎?」
他垂下眼皮,就當我以爲他不會再回應我時,才悶聲道:「隨你。」
這個時候的他的確叫葉塵。
我確實是想去找他。
只不過第二天,我爆發了水痘。
在醫院休養了很多天。
等病好的那天我去找他,他已經不見了。
再次見面,他就變成了班上的轉學生。
名字改爲了江逸塵。
裝作不認識我。
後來學校流言四起。
我才知道他原來是江家的私生子。
一直沒被江家承認。
江家少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身體不好,才把葉塵找了回去。
哪怕擁有了江家的頭銜,依舊有人私下嘲笑。
可我見不慣。
有人辱罵,我罵回去。
有人嘲諷,我打回去。
我一直覺得我壓根不是暗戀,而是明戀。
只不過他這塊石頭太難捂了。
總喜歡帶着我學習。
我想去看電影,他帶我去圖書館。
我想去遊樂園,他帶我去圖書館。
我想去喫炸雞,他還帶我去圖書館。

-6-
他將我摁在樹上,力度大得離譜。
我掙扎道:「你幹什麼?」
「周祈玥,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麼,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狗嗎?」
「你爲什麼可以走得那麼幹脆?」
他眼尾泛着紅,一步步逼近:「我有做錯什麼嗎?」
我的心猛然一疼。
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偏過頭。
江逸塵,不要這樣看着我。
他的手緊握又鬆開。
手指輕輕摩挲我的嘴脣。
「不想回答?」
「那我們換個問題,現在你兒子拐走了我弟,讓江家絕了後,你打算怎麼補償?」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
可我……又能怎麼補償……?
Ŧûⁿ不能心軟。
我開口嗆他:「江家怎麼會絕後,這不還有你嗎?」
「怎麼,你不行嗎?」
話剛落下,我就後悔了。
江逸塵直接氣笑了:「周祈玥,十年未見,你膽子真是大了不少。
「既然死了老公,我行不行,要不你親自試試?
「再說了,十年前你不是試過嗎?」
我沉默了幾秒,心虛地輕咳一聲。
「試了,不好用。」
他像是完全沒有預料到,愣了一下。
我貼近他,笑道:「怎麼,難不成江先生這麼多年從沒聽過真實評價?
「還是說那一夜令你如此難忘?
「我就不一樣了,那次對我來說無關緊要,根本不值得我留戀。
「你應該感謝我讓你清楚自己的實力,這樣你才能不斷改進。」
他垂眸,逐漸鬆開了我。
拿出一根菸,又放回兜裏。
「是嗎?那你倒是具體說說哪點不好,我立即改。」
「???」
我啞巴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竟然沒生氣。
江逸塵盯着我,目光淡淡的,沒有什麼反應。
良久。
「周祁玥,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一如既往,嘴裏沒一句實話。」
夕陽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透着孤單。
目的達到了,可我好像也喪失了所有力氣。
曾經我是個很自私的人。
也沒少折騰他。
半夜睡不着覺,打語音纏着他給我講題。
等他沒講幾分鐘,我又昏睡過去。
現在的我變了。
我會考慮很多。

-7-
「姐,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姐夫呢?
「沒談攏?」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我收拾好設計稿,走出房門。
「你小子,哪來的姐夫,別亂喊。
「又買了什麼,這麼香?」
周祈安揚起手腕:「我都以爲你今晚不會回來了,順路買了炸雞。
「咋辦,沒你的份……」
他湊近我:「要不姐,我幫你把哥約出來,你們再去一起喫個飯,增進一下感情?」
我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周祈安,你今天很不對勁。
「我從來沒和你說過江逸塵,你怎麼對他這麼熱情?」
祈安嘿嘿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哪有,這不是愛屋及烏,我當然對哥有好感了。」
我無奈:「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以後不要再提他了。」
「好了,還想喫什麼?姐姐給你做。」
我拍了拍他走向廚房。
他突然出聲。
「十年過去了,我已經長大了。
「對不起,當時害你留下……」
我打斷他:「祈安,我留下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因爲你。」
「姐,不要對自己過於嚴苛。
「是不是因爲咱媽……」
「不是。」
我轉身看他。
他的眼底劃過一絲不明所以的悲涼。
我訝然:「你怎麼了?」
他又恢復了嬉皮笑臉。
「這不是好不容易當一回紅線仙,怎麼能失敗呢?
「再說了,你的幸福我不操心誰操心?」
我搖搖頭,垂下了眸子。
只覺得心底難受得緊。
祈安,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我努力勾起脣角:「祈安,這些年有你在,我很幸福。」
「如果逸軒是你心中所求,姐姐一定幫你。」
畢竟,我只有你一個弟弟。
江家不可能接納我,更不可能接受祈安。
我能看出祈安不是單戀。
但他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哪怕江家如今並不注重這個二少爺。
也絕不會允許他有如此醜聞。

-8-
沒想到再次見面來得如此突然。
小衆獨立的品牌很難立足。
需要一定的知名度。
我努力爭取到與電影合作的機會。
女主也是一位珠寶設計師。
我需要向片方提供獨立設計稿和樣品。
片方聚餐,我來晚了。
一進門連忙說對不起。
抬眼便看見了坐在主位上的江逸塵。
身邊坐着這部劇的女主角,蘇芮。
導演哈哈一笑,招呼我坐下。
好巧不巧,正對着他。
「江總,這位是咱這部電影的設計師。」
「嗯。」
「小周啊,這位是我們的投資人江總,來晚了還不自罰三杯。」
我反應過來,趕緊站起身。
扯出一抹笑容:「江總,我敬您。」
可他正側頭聽女主說話,眼神不曾給我一個。
我嘆了口氣,這人可真記仇。
如此,陌生人,倒也不錯。
三杯酒下肚。
我向美術部小齊打聽。
「江氏什麼時候成爲投資方了?」
「我記得投資方不是……」
她小聲說道。
「別提了,那個投資方跑路了,項目差點要黃,幸好有江總接手。
「江氏從沒進軍過影視行業,這也算破天荒頭一遭了。
「之前不知道原因,看來是要博美人一笑呢!」
我順着她的方向望去。
郎才女貌,相談甚歡。
指尖下意識收緊。
「確實。」
飯桌禮儀,互相敬酒。
我已被灌了不少。
要是平時倒沒什麼,可我今天剛來的例假。
小腹開始隱隱作痛。
熱流湧動,我想離席去趟廁所。
但總有人喜歡挑事。
片方副導。
一晃一晃地走到我身邊:「周小姐不僅人長得漂亮,酒量還特別好。」
「再喝一杯,嗯?」
看着滿滿一杯酒。
我捂着小腹,擠出一抹笑容。
「不好意思徐導,我不舒服,這杯算我欠您的。」
徐導冷下臉:「怎麼,周小姐不給我這個面子?」
「其他人的酒都能喝,我的不能?」
我連連擺手:「不是,我不舒服,下次……」
「周小姐,你再這麼說就沒意思了。
「這杯酒代表了你的誠意。」
額頭上冒出冷汗。
他已經把酒杯遞到了我面前。
我安慰自己,再堅持一下,不能鬧得難看。
正準備接過。
啪啦——
酒杯碎在了不遠處。
壓抑着怒氣的聲音響起:「你是聾子嗎?」
包間裏的人全都面面相覷,可我根本無法思考。
掂起包,說了聲抱歉就往廁所衝。
我一直都有痛經的習慣。
包裏常備着止痛藥。
可是今天喝了很多酒,不能喫。
我蹲了很久才慢慢緩過來。
站起身的瞬間有些頭暈目眩。
我一步步挪到了門口。
發現江逸塵就站在外面走廊上。
手指夾着一根菸,卻遲遲沒有點燃。
擦肩而過時。
他伸出手將我圈在懷裏。
「周祁玥。
「你是笨蛋嗎?
「欺負你就這麼忍氣吞聲?」
我抿脣。
事實就是如此。
現在的我有何資本可以任性妄爲?
一隻手從我衣服下襬鑽進去。
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有些不適應。
「放開我。
「別亂動。」
他可真是高看我了。
現在的我根本沒有掙脫他的力氣。
小腹上多了個暖暖的物件。
我苦笑一聲。
「好些了沒?」
原來,他什麼都記得。
虛脫地靠在他身上許久。
攢了些力氣。
「我該離開了。」
他一頓,把頭埋入我脖頸。
「我送你回去。」
「不用。」
「周祁玥!」
「你就不能給我服個軟嗎?」
我紅了眼眶。
他將我打橫抱起。
我捏緊了他背後的衣服。
不捨得鬆開。

-9-
小區樓下。
我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沒吭聲,從車上下來徑直拎過我的包:「幾樓?」
「九……」
他抬起腿,我眼疾手快地拽緊他衣角。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
「不請我上去喝杯茶?」
我下意識開口。
「太晚了……祈安還在家……」
他挑了下眉,示意我抬頭。
九樓,未亮燈。
突然想起來祈安去找同學玩了,應該還沒回來。
拒絕的話被咽回了喉嚨裏。
我硬着頭皮帶他上了樓。
打開門,立春歡快地扒拉我的褲腳。
我彎腰將它抱進懷裏。
「立春,我的貓。」
在垃圾桶撿到它時,只有一個月大。
那天是立春。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幾歲了?」
「十歲了,最近有些黏我。」
話音剛落,立春喵喵了兩聲。
掙扎着跳到了江逸塵懷裏。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黑色大衣肉眼可見全是毛。
他是有潔癖的。
我抿了下脣:「立春下來。」
它翻了個身背對着我。
好傢伙,一個兩個全是白眼狼。
他伸手去擼它的毛,低頭輕笑一聲。
「沒事,你養的,自然同你喜好一樣。」
立春呼嚕呼嚕兩聲。
我:「……」

-10-
「喝下,離開。」
看着面前足足有一杯茶葉的水,他沉默了。
「喝完,我今晚還用睡覺嗎?」
我一字一頓:「可以不喝,離開。」
他氣笑了:「就這麼急着讓我離開?」
我掙脫他的手:「孤男寡女,不方便。」
「那周祈安就方便了嗎?」
我輕皺眉頭:「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胡謅的,何必計較?」
以我的拙劣演技,根本騙不過他。
他笑了:「既然知道騙不過我,又何必事事瞞我?」
「阿玥,你到底瞞了我些什麼?」
我的心一下子就亂了。
今晚的我很累,我偏過頭:「你走吧,我困了。」
他的眼尾泛着紅,聲音很輕。
「周祁玥,我 tm 就是犯賤。」
我沒聽清,問他什麼。
「累了,開不了車,今晚我住在這裏。」
我瞪大眼睛:「不行,我家沒有空房間。」
「我睡周祈安屋裏。」
「他牀小,睡不下。」
「那我睡你屋裏?」
我:「……」
電話鈴聲響起。
「姐,你先睡,我晚會……」
江逸塵突然輕咳一聲。
祈安沉默了兩秒,繼續道:「姐,我同學家裏今晚沒人,我不回去了。」
「等會兒……」
他果斷掛了電話。
江逸塵抱着立春自覺走到了周祈安那屋。
「我們睡了,你自便。」
我無語凝噎。
這人,如今變化怎麼這麼大。
這到底是在誰的家?
算了,就一晚而已。

-11-
過去痛經我總是全身寒冷。
這次很溫暖,緩解了我的疼痛。
夢到了一些久違往事。
剛成爲他同桌時。
我總是在一旁囉哩八嗦,他不語。
我暗自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葉子。
彼時他還不知。
我逗他:「同桌,你覺得情書應該怎麼寫呀?」
「如果是你,喜歡怎樣的情書呢?」
他一愣,垂下眸。
「不知道,怎麼了?」
我塞給他一張畫着愛心泡泡粉嫩嫩的紙。
「你字好看,幫我寫封情書唄?」
「就在這,我說一句,你寫一句。」
我把筆塞到他手裏。
開始了一段酣暢淋漓的演出。
那是我絞盡腦汁背下來的非主流臺詞。
「親愛的葉子,嘿嘿。
「雖然我極力控制我自己,可還是無法阻擋你那迷人的吸引力。
「你的眼睛,像夜空裏的星,照亮我路。
「你的笑容,像溫暖的陽光,融化我心。」
我撓撓頭,餘光瞥見他。
筆尖離紙一毫米、五釐米、一毫米、五釐米。
「呃還有……」
「還有你的嘴巴……」
他繃着一張臉,把筆扔了。
我憋着笑:「怎麼了?」
良久,他擠出一句話。
「周祁玥,高中不能早戀。」
我佯裝嘆口氣:「你就是不想寫,真小氣。」
直到有一天課間,我睡眼惺忪。
下意識叫出了他的名字:「葉子,第幾節課了?」
他轉頭看向我:「你叫我什麼?」
我呆滯了一下,坐起身。
面不改色道:「葉子啊,給你起的外號,不好聽嗎?」
良久,他「嗯」了一聲。
「……好聽。」
陽光透過窗戶灑下來,照亮了他微紅的耳尖。
我想,我這輩子可能就栽在他身上了。
只要他也喜歡我,我就不會放手。

-12-
人是情感複雜的動物。
總是會變的。
我爸媽吵了一輩子架。
明明相看兩厭。
可不曾離婚。
我爸白手起家,開着一家貿易公司。
在我爸事業成功後,我媽辭了工作。
美其名曰照顧我。
但她對我期許總是過高。
我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笑容。
「你要是不優秀,怎麼對得起我丟了工作?
「在家裏沒有話語權,處處被你爸壓一頭。
「要不是爲了你,我就離婚了。」
我爸是個很傳統的人。
他需要兒子。
我媽不想生。
可最後,我還是有了弟弟。
爲此,我媽落下了病根。
口中對我常說的話就變成了:「要不是爲了你,我怎麼會生你弟弟?
「要不是因爲你們,我怎麼會身體這麼差?」
我一直認爲祈安是不幸的。
降生於這種家庭。
但我心裏竟得到了一絲安慰。
我期待着有另外一個人經歷一遍我的痛苦。
這種思想很齷齪,所以我逃避着家裏的一切。
一直到祈安長到八歲,哪怕他總軟糯糯地叫我姐姐,我也未曾正眼瞧他一眼。
也正是因爲有祈安,他們沒時間管我,我的初高中才算過得自由自在。
那是我從祈安身上偷來的八年。

-13-
畢業那年,父親意外心梗。
追債上門的時候。
我們才知道他早已有了外遇,被人騙光了錢。
工廠停工,訂單違約,房子抵押。
等待我們的是三百萬的違約金。
媽媽面如死灰,砸碎了家裏的東西。
「爲什麼,我這一生都跟着你,事事都順着你,伺候你,要兒子給你生兒子,爲什麼還要對不起我?!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二十年了,媽媽的銀行賬戶裏不過存了二十萬。
還差二百八十萬。
我挨家挨戶地去找親戚借,也不過借來十萬。
江逸塵媽媽找來的時候,遞給我一張銀行卡。
「我幫你解決,但有一個條件,離開小塵。」
「你們不合適。」
我沒接。
他媽媽笑了:「姑娘,你很好。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誰過得幸福。
「當年,我也被騙了,纔會生下小塵。
「他說會娶我,可我終究輸給了門當戶對。
「錢不是萬能的,但它能解決一定煩惱。
「你是見過小塵打工的,不是嗎?
「我身體不好,他做過很多兼職。
「我與江家做了交換,只要他們接回小塵,以後小塵的路,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我猛然抬頭:「爲什麼,爲什麼不考慮他的想法?」
她嘆了口氣:「我患了癌症。
「小塵不知道,我活不長了。
「他跟着我喫了很多苦,你們年輕,還不懂,江家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我僵着身子,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撲哧一聲笑了,很溫柔,很美麗。
「傻姑娘,騙你的。」
我鬆了一口氣,努力整理好情緒。
「謝謝阿姨,錢我不要,我再想想辦法。」
她笑着離開。
「我知道你不會收,回家看看吧,小玥。」
等我趕回家時,桌上放着一張銀行卡。
我氣急:「你答應了她什麼?」
媽媽沒吭聲。
我抓起銀行卡,衝到門口。
「你要是想讓我死,你就去吧!」
我停下了腳步,指尖越發冰涼。
「周祁玥,你要怪,只能怪你有一個這樣的父親。」
「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一件東西。」
「你心裏清楚,這是眼下最好的路。」
我顫抖地打開大門,祁安就站在門外。
八歲的他已經到我胸口。
手裏掂着一袋子菜。
想必葉伯母來的時Ṭù¹候。
我媽打發他出去了。
我看着他,輕聲問:「連你也要攔我嗎?」
祁安搖搖頭,拉起我的手:「我只是想問姐姐去哪裏,我可以陪你。」
我推開他。
身後傳來媽媽的怒罵聲:「走了就別回來。」

-14-
我哭了很久,哭紅了眼。
我突然意識到從小到大。
這個家雖總讓我感到窒息。
可也讓我得到了許多。
在物質方面,我從未喫過苦。
我從不會缺衣少食。
也可以擁有自己的愛好。
而我的媽媽這一生絮絮叨叨。
跟着爸爸,過得並不順心。
終究是對她多了一份憐憫。
我產生了強烈的負罪感。
像一件溼透的棉襖,穿上冷,脫下也冷。
我討厭這種感覺,也討厭自己的性格。
我在祁安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所以後來,我把祈安重新養了一遍。
三百萬對我來說是天文數字。
無法短時間內湊齊,也無法和家斷絕關係。
找到葉伯母時,她很驚訝。
我對着她鞠了一躬。
「謝謝阿姨,這錢算是我借的,以後我一定還你。」
在志願填報的最後一天。
我換了離他最遠的一座城市。
既然還沒開始,分開也挺容易的。

-15-
離開前一晚,江逸塵約我見面。
他在國外參加比賽剛回來。
學習好,家世優,未來前程似錦。
我與他的差距確實越來越大。
江逸塵找到我的時候,我喝了酒。
他把我抱進懷裏,下巴抵在我額頭。
「怎麼了,想爸爸?」
「以後有我陪着你。」
那時的他只知道我父親意外離世。
我窩在他肩頸,小聲啜泣。
明明是來告別的,告別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
脖子上多了個冰涼涼的物件。
一條項鍊。
「畢業禮物,好看嗎?」
見我遲遲不吭聲。
他又補充道:「比賽獎金買的,不貴。」
可我認得這個牌子,怕是花了他的全部獎金。
我脣角努力勾起:「嗯,很好看。」
四目相對時,氣氛明顯有些奇怪。
「阿玥,一直欠你一句話。
「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一語激起千層浪。
我的心被重重敲打了一下。
淚水順着我的臉滑落下來。
「怎麼了,怎麼還哭了?」
江逸塵,對不起,我食言了。
你的未來我陪不了。
我沒有回覆。
攀上他的脖子,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我主動吻了上去。
他明顯僵着了。
分開時,他呼吸沉重,聲音啞了幾分。
「什麼意思?」
手指摸上他的腰,打趣道:「怎麼,沒有親過?」
他捏了一下我腰間的軟肉:「難道你親過?」
吻再次襲來的時候,魯莽又熱烈。
仗着酒膽,我纏着他住在了外面。
躺在牀上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很是炙熱。
啞聲道:「你認真的?」
我點點頭。
那晚。
我只記得,我一直在哭。
第二天醒來,趁着他出門買早餐。
我落荒而逃。
選擇了不告而別。

-16-
宿醉總是有些不好受的。
醒來時,將近中午。
立春在我枕頭邊窩着。
我坐起身,把它抱進懷裏。
怎麼最近,都不愛在它窩裏了呢?
我拿起手機,上面貼着一張便利籤。
【早飯買多了,醒來喫掉,在鍋裏。
【高壓鍋裏的粥喝不完,你幫忙喝了。】
我輕蹙眉頭。
他進過我屋?
我給小齊發消息。
「把徐導的聯繫方式給我一下吧。」
她很快回復。
【還要什麼聯繫方式啊!】
【江總已經把徐導辭了。】
【我倒是想問你呢,你跟江總什麼關係呀?】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衝冠一怒爲紅顏啊!】
【江氏進軍影視圈不會其實是因爲你吧?】
因爲……我嗎?
怎麼可能……
喉嚨有些乾澀。
我開始狼吞虎嚥,想隱藏自己的情緒。
電話鈴聲響的時候,我在倒貓糧。
是護工。
媽媽的癲癇又發作了。
兩年前,她越來越容易陷入往事之中。
時常對着空氣謾罵。
罵我爸,罵我弟,也罵我。
眼神渙散。
時而又很正常。
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
她不承認自己有病,我只好讓她待在家裏。
直到確診,她患了阿爾茨海默症。
我請了保姆在家裏看着她。
一年前,她的癲癇發作。
肺炎伴發燒。
雖然搶救了回來,但是身體機能極度下降。
醫生建議我們轉去北江,那裏有最好的療養院以及全國頂尖的醫院。
我帶着他們回到了曾經的城市。

-17-
趕到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被推回了病房。
主治醫生告訴我:「你……做好思想準備,病人求生意識不強,再加上癲癇頻繁發作,身體基本上……已經到頭了。」
我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扯出一抹笑:「知道了,謝謝醫生。」
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規律。
我對她也談不上多麼喜歡,只是被親人的責任禁錮着。
可爲什麼,我有些喘不上氣呢?
媽媽醒來的時候,祈安也趕了過來。
這次,她認出了我們。
「小玥小安,你們來了。」
她的聲音很弱,弱到我們幾乎聽不清。
我們「嗯」了一聲。
對於這個母親,我們都不知該如何相處。
她給了我們生命,甚至在生祈安時大出血差點要了她的命。
可我們並沒有成爲她心中的好兒女。
我打破了沉默:「要喝水嗎?」
她緩緩搖搖頭。
良久,她突然開口:「這些年,是我拖累你們了。
「一直都想說對不起,卻說不出口。
「對不起小玥,也對不起小安。」
可能人到這種時候就會想到很多。
收起平日裏的鋒利。
「有點遺憾,看不到你們收穫幸福。」
祈安:「媽你說什麼呢,醫生說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她閉了閉眼,輕聲說道。
「我知道,媽快死了。」
「我要去找你們爸爸了,如果見到他,我定要問清楚到底爲什麼要背叛我們?」
「但最好,還是不要讓我見到他了。」
手猛地一抖,杯子掉在地上,熱水濺在了手臂上,火辣辣的。
可我好似感覺不到。
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我抬手去擦,越擦越多,啜泣出聲。
她嘆了口氣,顫抖地伸手抹去我淚水。
「哭什麼呀,小玥?
「我確實算不上一位好母親,不是嗎?
「負擔沒了,該開心的。」
她眼角滑落一滴淚。
祈安紅了眼圈。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瘦了這麼多。
面如枯槁。
她繼續說道:「等我死後,就將我葬在山城路墓園吧!」
我愣了一下:「爲什麼?您不是……」
爸爸葬在那裏。
您不是最討厭爸爸了嗎?
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可我的外孫也葬在那裏,不是嗎?
「十年了,我想去陪陪他。」
我猛地抬頭,幾乎失去了聲音。
「您怎麼知道?」
祈安震驚無比:「什麼外孫?」
那是一件連祈安都不知道的往事。

-18-
在到洛川的第四個月。
我發覺例假兩個月沒來。
我的例假向來不穩定,沒有多想。
到醫院做了檢查,被告知懷孕了。
他很乖,我沒有孕反。
已經三個多月了。
我無比慌張,不知道怎麼辦。
我種的因,結的果。
怨不得任何人。
拿到超聲檢查單,看着剛剛成型的胎兒模樣。
我只知道,不想打掉一個無辜生命。
那時我住宿,經常不回家。
於是我瞞着他們在外面租了間房子。
日常有兼職。
意外發生在五個月時。
那天我有點不舒服。
想找老闆請個假。
他不同意。
於是我穿好衣服打開門。
隔壁夫婦在吵架,堵在樓道里。
電話在催促,我小心翼翼地越過他們。
可不知怎麼的,女生摔下樓梯砸在了我身上。
我們一塊滾了下去。
肚子猛然一疼,我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再醒來,我已經躺在了醫院。
我媽在一旁冷哼:「醒了?」
「自作孽,不可活。」
「把藥喫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聲音有些微顫:「他呢?」
她沉默了幾秒:「胎停,沒了。」
沒了。
我重複了一遍。
我不知道當時在想些什麼。
整個人如墜冰窖,胸口的情緒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還要上班,休養好就自己回家。」
我無法接受他只是短暫地停留了一段時間。
是我沒保護好他。
我偷偷回了一趟北江。
買下了一塊墓地。
無刻字,無照片。
我執拗地將它當作我情感的慰藉。
誰也不知道。
立春便是我在那裏撿到的。
垃圾桶邊,瘦瘦小小。
我帶着它回了家。
媽媽也再未提過。
我回歸了正常生活。

-19-
我點點頭答應下來。
媽媽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你找誰呀?怎麼不進去。」
是護工的聲音。
門被推開。
看Ţṻₖ見了熟悉的身影。
我慌亂無比:「你怎麼在這兒?」
他盯着我,緩步走了進來。
面不改色道:「送祈安來的。」
我狐疑地看向周祈安。
「是……啊,路上正好遇見哥,讓他送我來的。」
很自然,不像撒謊。
我抿着脣,手不由自主地握緊。
「那你……」
聽見了多少……
「剛纔去停車了,剛上來,阿姨怎麼樣了?」
我鬆了一口氣。
瞧上去像是沒聽見。
「暫時脫離危險了。」
「祈安,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今晚我陪在這裏。」
祈安「嗯」了一聲。
「我陪你。」
我沉默了幾秒,答應下來。
我望向窗外,眼前的景象快速閃過。
「不開心就哭出來。」
我鼻尖一酸,緊盯着地面。
想了半天,輕聲問:「江逸塵,你爲什麼要辭退徐導?
「他在圈子裏有一定名聲,業務能力很好……」
他猛地停下車,看着我:「你說呢,既然心中有了猜測,爲什麼不敢確信?」
他的語氣染了些自嘲:「我就這麼不足以讓你信任?
「周祁玥,十年前如此,十年後還是如此。
「你將我的真心置於何地?」
我的心像被揪住了一般。
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沒有想到對他的影響這麼深。
真相,我來給你。
我輕聲道:「江逸塵……
「十年前的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僵了一下。
「可做錯了事,是要受懲罰的。
「我拿了你媽媽的三百萬還債,選擇離開。
「你媽媽當時說得了癌症,可我沒信。
「我怎麼能沒信呢?」
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忍不住哽咽。
「欠你媽媽的三百萬,我再也還不上了。
「我怎麼能再對她食言?
「怎麼能再辜負對她的承諾?」
五年前,我帶着三百萬回過一次北江。
那時我才得知他母親早已於四年前去世。
那次,我在北江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
「人不能那麼自私,既要且要,你說對不對?
「對不起。」
我掏出那張銀行卡放在他車上。
「這是我欠你的。」
我們都沉默了很久。
突然,他啞聲道:「阿玥,我的母親,最後過得很自由。
「她朝我……父親,要了五百萬。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患了癌症。
「她瞞得很好。
「畢業那年,她說想去看看世界,她去了,卻再也沒回來。
「環球旅行只需要兩百萬,剩下那三百萬,她說做了善事,很開心……」
我猛地抬頭,心裏悶到喘不過氣來。
「阿玥,她既將三百萬給了你,就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還……
「那時候她是真的想幫你渡過難關。
「她只是……」
豪門水深,那時我們還年輕。
她只是想提前當這個壞人。
臉上血色盡失。
原來,我一直都誤會了她。
原來,我瞭解到的只有真相的前半段。
他伸手拿走了銀行卡,聲音越來越啞,像是妥協一般:「那如今呢?」
「我已經有能力保護你了。」
「既然兩不相欠,重新開始好嗎?」
我愣住,心裏如同一團亂麻。
江逸塵,我到底有什麼好的啊。
人總是不可避免地活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他適合一個耀眼的太陽。
而不是如今的我。
自卑、怯懦。
我掐着手心:「值得嗎?」
他的眼尾泛着紅。
「值得。」
「一直都值得。」
我沒敢回覆,落荒而逃。

-20-
媽媽終究是沒能捱過跨年。
遵從她的遺願。
我將她葬在了那裏。
那天,整個北江都在下雪。
雪花落在睫毛上,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與祈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墓地。
這次,我們的背後靜悄悄。

-21-
1 月 3 日,晴。
我買了兩束花。
再次去了山城路墓園。
放在母親墓前一束。
踱步走到了另一塊墓碑前。
我抱着那束花靜靜站了許久。
風掀起我的衣襬。
我嘆了口氣,蹲下身。
「小小,媽媽來看你了。
「想媽媽了沒有?
「我遇見爸爸了。
「可惜不能讓他來看你。
「對不起。」
țŭₘ我的聲音越來越輕。
「十年了,其實我也該釋懷了。
「你說對不對,小小?
「以後媽媽不會再來了。
我沒看見,在我走之後。
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22-
去片場遞交設計圖的時候,我遇見了蘇芮。
「你倆怎麼樣了?」
「什麼?」
「你和江逸塵啊!」
我怔了一下,垂下眼眸。
「我們沒什麼關係。」
她瞪大雙眼。
「怎麼可能?我那麼像瞎子嗎?
「一直聽說他有個白月光。
「你要再不出現,我都要覺得他性冷淡ṭü₇了。」
我隨口問道:「你們……很熟嗎?」
她挑下眉:「那可不,他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聯姻對象全是我擋掉的。」
「但是你別誤會,各取所需罷了。」
我頓了一下:「其實,你不用和我說這些……」
「爲什麼不用?
「你眼神里的小心翼翼騙不了人。
「你明明也喜歡他。」
她嘖了一聲:「人啊,爲什麼總是傾向於口是心非,心直口快不好麼?」
我恍惚了一下。
從蘇芮身上,彷彿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是啊,口是心非。
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樣子了?
我垂眸:「蘇芮,時隔太久,我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了……」
「那就找回真正的自己啊。
「再說了,你變他也變,你怎麼就知道他是你記憶中的樣子呢?
「圈裏人都知道,江家那老爺子只喜歡正宮出生的,可惜身子弱。
「聽說他高中畢業後,就一直被江家擺佈,大學都是被送出國的,短短十年走到如今的位置,很累。」
我停下了手裏的活,心臟密密麻麻地疼。
「重逢即是緣,你再好好想想。」

-23-
我回到工作室。
「祁玥姐,剛纔店裏來了個超帥的男生。
「簡直就是那小說霸總的臉走進現實。
「一進門就要自己做戒指。
「學習能力超強,一看就是那種成績超級好的。
「果然好男人都是別人的。」
店裏嘰嘰喳喳的,好生熱鬧。
「我還偷拍了照片呢!姐你要不要看看。」
我笑了一下:「不用了。」
「看看嘛!就當養眼了。」
把手機遞到了我眼前,我掃了一眼。
猛地站了起來:「他人呢?」
「啊……怎麼了姐?」
「人呢?」
「你過來之前剛走。」
我奔了出去。
街上人來人往,找不到他的身影。
也是。
刻意避着我來店裏。
是不是對我徹底失望了……
眼圈漸漸發紅。
我告訴自己再勇敢一次。
撥出了那個手機號。
響了很久,希冀越來越淡。
手機聽筒傳來他的聲音:「怎麼了?」
我握緊了手機:「你……在哪?」
「嗯……我想想,大概是在月亮下?」
「什麼……」
我下意識抬頭看月亮:「……意思?」
等我回過神,江逸塵出現在了我面前。
「哭什麼?」
他走近,問我。
「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手掌緩緩貼向了我的臉龐。
「阿玥,隱藏自己的情緒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我慌亂低頭,聲音沙啞:「我沒……」
原來我從來不是學不會告別,而且不想。
「疼不疼?
「那時候,一個人很害怕吧?」
「什麼?」
我錯愕抬頭。
「山城路 13 號,我去看過了。」
他微微垂頭,眼尾泛着紅。
臉上的力道越發用力。
「對不起。」
我有一瞬間迷茫。
「你怎麼知道?」
突然靈光一現。
眼睛感覺到了酸澀:「那天……你聽見了?」
他微微點頭。
隱藏的事被揭露,心裏卻湧現出一股釋然感。
我抬頭揉眼。
揉出了眼淚。
越揉越多。
「我想保護好他的。
「那份兼職明明只有五十塊錢,當時的我……爲什麼非要出門呢?
「如果我沒有出門,他是不是就……
「是不是就活下來了……?」
江逸塵緊緊抱着我。
「對不起,我該去找你的。
「可是世界這麼大,我找不到你。
「我找不到你,阿玥。」
他沒有哭,可我卻感受到了他的顫抖。
我努力收拾好的情緒,又再次決堤。
「江逸塵,我到底欠你什麼啊?
「我明明都已經放下了,爲什麼要在我身邊陰魂不散?」
他抬手拭去我的淚水,聲音極致溫柔。
「別哭,是我欠你。」
手指頭上多了個冰涼涼的物件。
淚眼婆娑中,我看到了一枚戒指。
我愣住:「這不是……」
「本來就是你的。」
我盯着他, 說不出話來。
心臟怦怦地跳着,許久未感受過的熱烈。
「過去的十年,是我缺席了。
「原來我的阿玥受了這麼多苦。
「以後慢慢補給你, 好不好?」
視線相撞,眼底的情誼如海水般洶湧。
我呼吸一滯。
一時分不清是 18 歲還是 28 歲。
這麼些年, 我自卑敏感又擰巴。
高中活潑開朗大方的我。
也許需要時間尋找。
他握緊我手腕, 用力一拉。
抬手扣住了我的後腦勺, 箍住我的腰肢, 讓我緊貼向他。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神經末梢都在叫囂着狂舞。

-24-
天旋地轉之後, 我已經躺在了他的牀上。
被他親得意亂情迷之際,他忍不住問我:「到底是哪點不好?」
「什麼?」
「上一次。」
我反應過來, 臉唰地一下紅了。
這人怎麼這麼記仇呢?
他的手慢慢往上爬,打趣道。
「哪裏?」
這麼長時間, 我怎麼會記得。
我支支吾吾:「就是……就是……」
我悶哼一聲。
「是這裏?
「還是這裏?」
我忍不住瞪他。
「江逸塵, 你個混蛋。」
他湊近我耳邊, 聲音委屈又危險。
「無關緊要?
「毫不留戀?
「那你今晚慢慢體驗到底值不值得留戀?」
月亮在枝頭醒着。
睜着眼睛工作了一夜。

-25-
我醒來時,腰痠背痛。
地上的衣服已經不能要了。
我打開他櫃子, 拿了他一件黑襯衫。
剛好到大腿處。
捲了捲袖口往門口走。
衛生間的門打開了, 他倚在門口。
「你又不想對我負責嗎?」
他的頭髮上還滴着水。
關鍵是……
他只在下面圍了條浴巾。
邊走邊掉!
我「啊」的一聲捂住眼睛。
「你你,你能不能穿好衣服再出來?」
「忘了拿了。」
「你要去哪兒?」
我慌亂地解釋道:「我……我我只是餓了,想去做點東西喫, 我會負責的。」
他一步步靠近我, 我不由得耳朵發熱。
「阿玥,你在害羞。
「又不是沒見過。」
我瞪了他一眼。
見過是見過, 那都是關了燈的。
哪有大白天明晃晃見的。
「你這叫變態。」
他低笑一聲, 垂頭看了我一眼, 聲音帶了些促狹。
貼近我問:「噢我這是變態?」
「那你偷穿我衣服又是什麼?」
「想勾引我?」
手腕被他拉住, 整個人跌進他的胸膛。
我捂緊衣領, 又氣又急。
「江逸塵, 你真無恥。」
他的眼裏有着明晃晃的佔有和情愫。
我推他:「你先起開, 穿好衣服。」
他抱着我沒有動。
我扭了扭身子。
「怎麼不吭聲?」
他湊到我耳邊,聲音沙啞。
「阿玥,你知不知道男人早上……」
腦子一瞬間爆炸。
「你你你,你再去洗個澡。
「少看點書, 冷水澡會感冒的。」
「那怎麼Ṭüⁱ辦?」
他退了一步將我抵到牆上。
「你說呢?」
聲音越發委屈:「阿玥, 你不會忍心讓江家絕後吧?」
我驚呼:「不行,腰快廢了。」
「多適應適應就好了。」
差評, 我還沒洗澡。

-26-
日子突然多了些新鮮的感覺。
我們一起逛超市,一起看電影。
那些平常的小事。
因爲有人陪伴, 多了些期待。
我們沿着江邊散步, 如高中那般。
不同的是,那時沒有牽起的手。
如今,十指緊扣。
我再次聽到了自己劇烈的跳動聲。
寒來暑往, 秋收冬藏。
新年伊始。
我很幸運。
在 28 歲, 我與年少的自己。
重逢了。

-27-
立春,離春。
我的小貓,沒能熬過這個春天。
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
平靜的, 沒有任何徵兆的。
「怎麼會這麼早?」祈安嘀咕道。
我沒聽清。
「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
「也許人生總是要有遺憾的吧!」
或許在某天。
那些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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