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像養繭一樣養我十八年,每天盯着我學習,精確到每一秒,挪我爸的救命錢讓我補課,只等我高考完就慶功。
最後一科考試時,我坐在八樓邊緣不去。
我媽幾乎聲嘶力竭:「對過其他科目的答案了,只要你下來,只要你去考試!你就是第一名啊!努力了這麼多年,就這最後兩個小時了——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我看着她,開始笑:「我想瘋。」
-1-
我媽讀書不多,但性格強勢,她的眼裏只有讀書纔是有用的,她愛我,所以要把這最有用的東西給我。
我要是讀書成績不好,這輩子我就完了,她也完了。
我上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必須都是百分。
少多少分,就要跪在地上挨多少個手心。
小學三年級開始寫作文時,期末考試,我語文只得了九十九。
我媽拿着卷子看了很久,先得出一個結論。
我沒有得到滿分,是因爲作文沒有把格子寫滿。
少多少字,她要打我多少個手心。
用那種剝了皮的柳條,一個字一下。
打完了,第二天上學,我手心腫得握不住筆。
班主任是語文老師,看到以後,專門找到我媽說,作文沒有寫滿字並不影響作文分。
老師好心提醒說:一般作文都是不會得滿分的。
我媽說是嗎?然後問我的作文標點對不對?有沒有錯字。
得到否定答案後,我媽說了個好。
她死死盯着老師:「既然我孩子沒錯,憑什麼不得滿分?」
爭執中,我媽大罵語文老師嫉妒偏心,有眼睛沒眼珠子。
然後拿着語文老師的話和卷子去學校找更大的官兒,教導主任,年級主任,分管校長還有黨委書記。
找完了,最後紅着眼睛的班主任讓我單獨做了一次卷子,給我打了一百分。
我媽得意洋洋拿着那張卷子回去,貼在我家的土牆上,說這一分是她給我爭取來的。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開始,語文老師再也沒有讀過我的作文。
其他老師也再也沒有抽過我回答任何問題。
我回去給我媽說,我媽扭着我耳朵看牆,牆上是我的獎狀和百分卷子們。
「看到什麼了?」
「看到……一百了——嗚嗚。」
「這一百,是你應得的。該是你的分,一分都不能少!一分都不能丟,記住沒有!」
我除了多了一分,還多了一個外號,叫一百分。
-2-
老師不理我,同學也對我疏遠。
我媽覺得正好。
她覺得小孩子的友誼沒有任何用處,只需要將時間花在學習上就好。
我媽爲我成績,不讓我做任何事情。
甚至連我的牙膏都給我擠好,不讓我花一點時間在別的事情上,家務,上學,喂家裏那條收養的流浪黑狗。
我每天的衣服都由她給我搭配好。
所有的飲食都是精心配置好的。
我媽甚至可以早上四點多起來,就爲了給我手工蒸包子。
她將所有時間和關注給了我,同時要求我回報她絕對的服從和感激,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
我試過反抗。
五年級的時候,期末考試前兩天,我最好的朋友張瑤過生日,我懇求了很久,我媽同意我去了。
那天我們喫了蛋糕,玩了一會兒遊戲,我還看了從沒看過的動漫。
那真是美好的半天。
但等我回家一切都變了。
我媽發現我回家喫的晚飯和補腦湯沒有平時多,開始一句句盤問我喫了什麼,等知道我喫了蛋糕後,我媽徹底怒了。
她說那是反什麼酸味的奶油一點不健康,要在身體裏殘留兩個月。
連夜給我好朋友的媽媽打電話,在電話中,她憤怒無比,說對方就是嫉妒我成績好,說要是我壞了身體要找對方全家算賬,然後說對方要給自己小孩子喫爛東西她不管,但是危害自己孩子就不行。
她說了好久,中間對方已經掛了電話,但是她又固執再撥打電話打了過去。
等她打完,轉頭看着我。
那眼神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爲什麼不聽我的?媽媽那麼愛你,媽媽會害你嗎?你的身體壞了馬上考試你怎麼辦?過來。」
她將我拖進廁所,給我灌下橄欖油,然後伸手摳我喉嚨。
我吐了出來,虛弱地倒在廁所旁邊時,她要給我拍照。
我艱難地問她要幹什麼,她正在給我同學和老師發我最狼狽的照片。
我使勁捂住臉,將自己藏起來。
她的力氣好大,使勁將我手扯開,將我狼狽拎起來。
「看看,你們把我女兒害成什麼樣子?」
「老師,要不是張瑤媽給我女兒喫有毒的東西,小楓怎麼會變成這樣?」
變成什麼樣?我不知道,那天之後,我失去了我最後一個朋友。
-3-
我們那時候初中可以考重點班。
我偷偷選了一個離家最遠的考上了。
還沒來得及高興,我媽就在學校旁邊租了一個房子。
「以後媽媽陪着你。照顧你,你就專心學習。」
我哭着搖頭:「我不要。」
我媽看着我,眼裏露出難過的樣子:「我把所有的時間,所有的精力心血都投入到你的身上,犧牲了那麼多,連你爸都沒陪,專門陪你,你居然這樣。」
我忍着眼淚不敢再說讓她傷心的話。
我媽立刻笑了。
她開始哼着歌佈置出租房,我的每一樣東西都按照固定的位置放好。
衣服掛的順序,書本位置,牙膏擺放的位置。
熟悉,陌生的熟悉。
我感到了有陌生的東西攥住我的心口,空氣好像變得稀薄,我用力呼吸。
也有好事。
初中開始滿分變成了一百五。
而我媽不懂。
所以,我只需要超過一百就安全,多的就是獎勵分。
又因爲遠離原來的小學同學,我以爲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懵懂的青春,自然有關注的人。
那時候我同桌是個很帥氣的男生,也是我們班的班草。
他喜歡穿一件黑色毛衣,我總是喜歡看到他,他的毛衣有天勾了線。
我就將那截線偷偷拿來,夾在了我的筆記本里,筆記本上我還偷偷畫了一顆黑色的心。
但是我沒想到,就是這麼小一件事,最後竟然鬧到那麼大。
-4-
那是個星期三,下午第一節課是體育課。
我假裝上廁所,一面繞道悄悄看操場上同桌踢球。
然後我就突然看到了我媽從校門口走進來。
她走得很快。
我眼睜睜看着她走向操場,然後精準從一羣人裏找到了同桌,然後兜頭就是一巴掌。
所有男生都圍了上去。
我聽見我媽大聲怒罵,那聲音比上課鈴還要響亮,傳遍學校每個角落。
我聽着我媽刺耳的聲音,說同桌不要臉,小流氓,毛都沒長齊就開始想女人,然後抖摟我的筆記本和那根黑色的毛線。
我媽大聲罵了他,罵他家裏窮得掉牙,兩個兄弟連個房子都沒有還想找女人,叫他離我遠點,別影響我學習。
我媽竟然去了別人家一個一個問過了。
我想要跑,卻不知道朝哪裏跑,到處都是聽見我名字然後看我的人。
我站在原地,感覺所有的陽光照在我頭頂,將我所有血液蒸發,我呼吸艱難,指尖冰涼。
爲什麼不現在就死去,現在就死過去。
但是我沒有。
而等上課後,我回到座位上。
我的同桌站在座位旁不入座。
老師問他幹嗎,他說要換座。
老師不同意,要他入座,他就開始一下一下地拍在桌子上的書:「老師,我要換座。」
接着,他的朋友聲援他,然後是更多的同學開始起鬨一樣喊。
「換座!換座!換座!」
那天之後。
沒有一個人願意和我坐同桌。
那天開始,我好像得了病,只要看到模樣周正的男生,我就渾身顫抖。
我媽知道了,很高興,覺得這樣我就不會和其他小騷貨一樣早戀了。
可以專心學習。
她將這件事當成她的功績,傳授給陪讀的媽媽羣,繪聲繪色地說我看着黑色毛線發呆的樣子,說她在門縫裏看到我鬼鬼祟祟寫字收筆記本的樣子。
她反反覆覆分享經驗說:「管教就得趁早。還有比我更負責的媽嗎?我晚上都不睡覺,就睡在她門口,一點動靜我就起來,一晚上,我都睡不了多大會兒,可把我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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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時候,我學不進去,我學不懂幾何。
我一看到那個新換的年輕數學老師就渾身顫抖。
根本不敢看黑板。
正好那時候我爸生病回來了,我媽將他帶到出租房照顧的那天,我正好拿着測試的卷子回家。
第一次期中測試,我數學得了八十六。
我媽很生氣,拿着棍子,讓我跪在我爸牀前,一分一棍。
又因爲有我爸看着,她打得格外狠。
「你是不是故意氣我。我爲你付出了這麼多,我一天一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你,你就拿這個成績回來?你好意思嗎?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她邊打邊罵,眼淚又開始流:「我這一輩子辛辛苦苦,爲了誰,就爲了你。我犧牲了我自己的一切,就是爲了你,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就是報答我的?!」
我爸在牀上劇烈咳嗽,想要阻止她。
這份阻止反而讓她更加激動:「你現在就知道來扮好人,我在辛辛苦苦教孩子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爸說:「我也沒閒着,我在外面打工啊。」
「你打工,你掙了多少錢?要不是你,我能過得這麼窩囊?我連給閨女買個好的課都要精打細算。」
「閨女已經夠辛苦了,差不多就……」
「差不多?差不多就是要過我這樣的日子!跟我一樣,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
她憤憤不平,她怨恨生活。
她厭惡現在的生活,她想要好日子,她想改變,而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改變她能控制住的我。
-6-
那天我捱了很久的打。
因爲從勸架的阿姨嘴裏知道我不是差十多分滿分,而是根本沒及格。
知道了滿分是一百五。
我媽開始搬箱子,將紙箱子裏的卷子一張張拿出來。
她只讀了小學,初中時因爲讀不進去輟學了。
所以只能用計算器來計算。
一個個一張張地加,數字越來越大。
悶熱的夏天,沉甸甸得好像將所有的蟬鳴、呼吸,沒有邊緣的月亮都擠壓在一起,裹成無法呼吸的濃稠液體。
我的左手被打出了血,兩條小腿都腫得動不了。
爸爸就在隔壁房間,門被鎖了,我聽着他在門口劇烈地咳嗽,忍着沒有哭出聲。
起初還是忍不住哭。
疼,太疼了。
哭着哭着就好像眼淚流不下來了,腦子裏一個一個念頭閃過。
我想這樣我應該不用去上學了,我真的開始厭惡學習。
我厭惡文字,厭惡和考試分數相關的一切。
我甚至想,不如就這樣打死我吧。
第二天,我媽故意給我拿了短袖短褲。
「穿成這樣,去學校,讓所有的同學都看看。做錯事就需要承擔後果。看看騙子是什麼下場。」
我爸說:「孩子大了,有自尊心。」
「自尊?自尊是什麼東西?」我媽冷笑,「現在的孩子就是被慣壞了,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點委屈都受不了,這點壓力都受不了,以後怎麼在外面混?以後怎麼出Ṫùₕ人頭地?」
自尊和麪子對我媽這樣的人來說,不是小孩子可以討論的東西。
-7-
我的右手還是好的,還能寫字,就得上學。
到了學校以後,沒有同學問我,我已經沒有朋友了。
最後是曾經的小學好友張瑤路過,看到我的手。
我把手藏到身後,再轉過身擋住後腿的傷痕。
過了一會兒,她給我拿來了一瓶雲南白藥。
什麼都沒說,放在我桌上就走了。
本來一直沒情緒的我,看着藥,卻突然忍不住哭了。
我低着頭,在學校後門哭了很久。
等到放學的時候,我媽在校門口看我,嘆了口氣:「你現在知道丟臉是什麼滋味了吧。你考得那麼差,我走在外面就是今天你的感受。」
我問:「我考得差,是我丟臉,也不是你丟臉啊?」
她哼了一聲:「我們都是一家人,你丟臉不就是我丟臉啊。好了,走,回家,媽給你蒸了最愛喫的粉蒸排骨。」
她總是這樣,用鈍刀子割我,在撕碎我傷害我後,就用一點溫柔和溫情或者眼淚軟化我的心。
以前我意識不到,但現在已經癒合的左手上的藥粉卻在提醒我,愛不是這樣的。
我看着她,她走得很近,身上有一種夏天出汗的黏糊感覺。
相觸的胳膊偶爾貼在一起,就像要將我們粘在一起一樣。
我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情緒順着那皮膚黏糊起來,我站定了,等她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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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想要給我補課,一節課一對一最便宜的也是六百。
補課價格不菲,起初無論我怎麼拒絕,她都不鬆口。
我爸那時候身體不舒服。
家裏正好有一筆存款,夠他的手術費。
我媽跟我說,「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不補課呢也可以,但要是你一次考不好,這錢就拿來給你補課。」
她說完了低頭微微看着我,不修邊幅的發福臉龐上那張紫色的嘴緩緩吐出一句話。
「記住,你爸的命就在你手裏捏着。」
有什麼東西瞬間攥緊我的心。
我轉頭看我爸,我爸喫了藥睡着了,他的臉色是青灰色的,帶着霧沉沉的黑,他是在外面累病的。
我媽又說:「你看我們這麼愛你,你怎麼回報我們的愛呢?你還不把進度趕上來的話,就只好我們來幫你了。」
ẗũ̂ₒ我說不出話,脊背發麻。
「我會好好學習的。」我低着頭。
「說說你怎麼學?」
「認真學。」
「從下一次考試開始,每一次考試的成績……」她露出恩賜一般的笑,「我問過你們老師了,滿分不容易,你只要得到年級第一,就算認真。你能做到嗎?」
看我不應承也不說話,她忽然紅了眼眶:「你這個孩子,心怎麼這麼硬呢?我們這麼做是爲了誰?我們還不是爲了你。你這樣還不認真,是想看着你爸死在你面前嗎?」
她在這個小家庭裏面辛勤耕耘十多年,早已將我完全洞悉。
然後將世俗那些冷酷殘忍的手段包裹上親情的外衣,用在我身上。
慢慢消磨我的銳氣,慢慢添加新的手段,把我玩弄於手掌中。
我的眼淚流下來,說:「我能做到。」
她笑了:「大聲點,我聽不見。」
我更大聲,帶着哭腔說:「我能做到。」ṱṻⁱ
我爸被驚動,咳嗽起來。
我媽滿意笑了:「好孩子,別站着了,過來喫飯。還有十五分鐘,喫完正好聽英語。」
-9-
初三有段時間我出現了很奇怪的症狀,總是頭髮昏,走着走着在路上站着就能睡過去。
無論喝多少的廉價的速溶咖啡,還是睜不開眼睛。
我媽有天下課帶我去看中醫,中醫給我號脈。
然後問Ţůⁿ我昨晚幾點睡的,今天幾點起的,症狀持續了多久。
問完了老中醫嘆了口氣讓我出去,他的話從診室恰到好處地傳出來。
「孩子這是太累。就算是牛,上了枷也要取下來休息。」
「行,那給她開點補神醒腦的藥吧。」
「這不是藥的問題。」老中醫說,「孩子身體到了極限,這是困得。」
我媽停了一會兒,很爲難問:「我看百度說鍼灸可以提神。要不弄個鍼灸吧……不行啊,電擊也行。」
我聽着想笑,笑着笑着我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一會兒,我隱隱約約聽見我媽叫我名字。
身體幾乎本能地就自己坐了起來。
桌子上不知道是眼淚還是什麼。
護士小姐姐伸手拍了拍我肩膀,遞給我一杯水,她眼裏的同情讓我一下沒控制住眼睛再度紅了。
我媽沒過來,她還在和醫生掰扯,拿着她不知道哪裏得來的偏方和網上搜索的結果來問。
最後醫生生了氣。
我媽終於閉了嘴。
等她出來的時候,非常不樂意地說:「醫生說得對,你需要多點休息時間,我想了下,學校方便,你住校吧。」
現在住在出租房我媽覺得我爸會分散我注意力,我媽見不得我一回家就先去看我爸,還要和我爸說話,給他弄水什麼的。
還有一個原因,宿舍也更便宜。
我媽說,我們家裏確實沒什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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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時候我和班級裏的同學關係很差,但是至少短暫住校ťŭ²,能讓我稍微有點自己的空間。
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就算獨來獨往,但是我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但快樂似乎總是一種轉瞬即逝的奢侈。
還沒等我中考,父親就過世了。
那天是週二,我媽甚至沒有通知我回去見最後一面。
等我週六回去,我媽只帶我去了墳上燒了炷香。
我在地上跪了很久。
從小我爸就少語沉默,幾乎所有的事情都由着我媽折騰,但他也會抽空帶我出去走一走,或者回來給我帶個小玩意兒之類這些在我媽看來沒用的東西。
在我媽扔了我的小黑狗後,他給我買了一個很像的小黑狗鬧鐘,並找到小黑狗送給另一個親戚幫忙養着。
這一點很小很小的愛,已經足夠強勢佔據我的心。
天上下着小雨,我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
好像很傷心,傷心得有點喘不過氣,又好像不是那麼傷心,因爲還能很清楚聽見周圍的一切,聽見我媽在給她姐妹打電話,說終於走了,說以後輕鬆了之類的話。
我磕了一個頭。
我媽掛掉電話,走過來說:「這是你爸給你省下來讀書的買命錢,該怎麼辦你知道了吧。」
我心裏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那種找不到出口的憤怒,被擠壓被扭曲被揉捏。
我猛然站起來,狠狠看着我媽。
我媽也看着我,她臉上的笑迅速消失,她的短睫蓋不住眼底的凌厲。
「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我站起來,只到她下巴。
我仰着頭,看着她:「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
她輕蔑地看着我:「告訴你?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個學生,你不是說你要好好學習?爲什麼體育沒有得第一?」
我體育測驗那天來大姨媽了。
肚子痛得如同鉛鐵一樣沉重,我當時已經拼盡了全力,但還是跑不動。
嗓子眼在冒煙,我一激動,就根本不受控制地湧出眼淚。
我顫聲問:「你就因爲這個?」
我媽皺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承諾,違約了就要受到懲罰。」
我一下沒忍住大喊起來:「我承諾了嗎?我承諾了嗎?是你!都是你!是你!」
我媽看着我瘋狂喊叫了一會兒,忽然就哭了起來:「我真是好命苦啊,你這是什麼態度?!我這一輩子,心心念唸的都是爲了你!我把心都掏出來給你,你就是這樣對我的?我讓你好好學習有錯嗎?爲了讓你過得好有錯嗎?」
只要有道理就得理不饒人,沒有道理她就會叫嚷你什麼態度。
她一邊哭一邊號叫,叫着叫着就開始坐在地上,手拍打着雨水和地面,聲嘶力竭:「我是作了什麼孽,生了你這麼一個女兒!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她一邊說一邊去撞我爸的墓碑,撞得砰砰作響,眼淚鼻涕到處甩。
我承認,我被嚇住了,我所有的憤怒都像打進了棉花裏。
我從來不知道。
人還可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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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體育不好,但中考我還是考到了縣城最好的高中。
最好高中的重點班。
這回必須住校。
我媽爲了近距離照看我,在我們學校找了個清潔工的工作。
她可以一節課將我們教室外面的走廊拖十次。
每一次,都會仔仔細細看我上課的表情,寫字的姿勢。
連老師都開玩笑:「我們都是沾了蘇成楓的光啊。」
無心的玩笑,我再怎麼麻木,心裏仍然感覺難受。
我已經十六歲了,我不需要我的父母大富大貴,我也不需要他們多麼光鮮亮麗,但我也有微薄的自尊。
我希望至少在開家長會的時候,我媽不要當着同學的面去拿他們家長還沒喝完的飲料。
我媽看着我難堪的表情,她又露出那種苦哈哈又狡黠的笑:「你看看,不努力學習,以後就只能跟你媽一樣撿垃圾。這樣的日子,你想過嗎?你能過嗎?」
我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想。」
她滿意點頭:「不想就好好學習。把第一保持下去。」
她在周圍家長羨慕又帶着同情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將塑料瓶一個一個拿過來,遞給我。
聽着家長們恭維客套「你可真不容易」「你家孩子教育得真好」「你真是好福氣,女兒成績這麼好又Ťū́⁰聽話」,她抿着嘴笑起來,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然後使喚我越發大聲。
只要我動作遲緩一點,她就問:「你是不是覺得你媽是清潔工丟你的臉了?」
我無法解釋,我嘴笨,說不出反駁的話。
她就開始教育我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我是你媽,你就算丟臉,也擺脫不了我。」
這回,我沒有反駁說我沒有嫌棄。
我只是看着她,我甚至已經不再難受,我看着她,只是不懂她爲什麼要這樣。
很快,她給了我答案。
-12-
我那時住寢室,六人寢。
我媽藉着打掃的機會總是來我寢室,有時候是拿我換洗的衣服,有時候給我打掃衛生,有時候整理我的書桌。
每一件衣服都有具體的位置,每一本書都不能錯位。
一旦我沒有做到,她就會反反覆覆地念叨直到我改正。
我只覺厭煩,小心避開可能和她見面的時機,我沉默地逆反着。
反正只剩一年了,大學我會考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天週五的時候,寢室裏一個室友生日,她媽送了昂貴的蛋糕和小點心來,就在寢室小小聚了一下。
我這個邊緣人陰差陽錯也得了機會一起給她慶生。
另一個室友偷偷從外面帶了兩瓶酒。
就是那種 RIO 飲料,酒精含量很低。
唱完生日歌,切完蛋糕,大家就端着小杯子喝了一小口。
Ṭù₇我從來沒喝過,只覺得味道新鮮。
喝完了我媽打電話說她給我做了新炒的菜,裏面都是肉。
她今天是自己喫了撿的剩的素菜,現在要把葷菜給我送過來。
她總是這樣,明明我們的家庭根本沒到這個地步,我爸留下來的錢足夠我們過普通日子,但是她就要自苦,然後將這自苦說成是她對我的愛。
我立刻拒絕。
但下一刻,我媽已經在敲門了。
這敲門也是在我們室友抗議很多次後才學會的。
我頓時一驚,連忙開始收拾我的杯子。
過生日的妹子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等我媽進來,看到裏面的情景就開始皺眉,看到我前面的蛋糕完好她神色稍緩。
再看到酒瓶臉色已經暗沉得可以出水。
她問我:「你喝了嗎?」
我說:「沒有。」
我媽冷笑點了下頭,然後走過來,她將酒瓶裏的酒倒到一個杯子裏,然後看了剩下的量,再數了數杯子。
「少了。」
壽星妹子打圓場:「阿姨,沒事的,就一點點飲料,沒度數的。」
我媽黑着臉:「滾。」
然後轉身走向我,我想跑,她一把按住我肩膀,轉身捏着我的下巴,將我的嘴巴捏開,將鼻子湊到我面前聞了聞。
她的呼吸很近很近,帶着酸味和蒜味,帶着汗味和說不出的味道。
「你喝了。」她得出了結論,下一刻,她猛然一巴掌扇在我臉上,「你竟然喝酒!你竟然喝酒!你竟然又騙我。上次你騙我,我說了什麼?」
我慌張看向四周室友,甚至來不及捂臉。
臉火燒火辣,血都湧了上來。
好像又回到了小學,被她罰跪在人來人往的大院裏。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而她就享受着這種矚目。
她尖厲地叫道:「我是不是說過,再有下次,我會讓你好好長個記性。」
-13-
她開始抽腰帶,我死死抓住她打下的腰帶:「這也是騙?一句話也是騙?你不也騙過我嗎?」
她騙我爸爸沒事,騙我不用回去,她騙我初中就讓我自己決定穿什麼衣服出門,她騙我高中就不會管我那麼多,她騙我她是愛我的。
我媽看着我:「還不是爲了不耽誤你學習,反正你回不回去人都活不了,有那時間還不如多做兩道題。我這麼愛你關心你,你竟然這麼說我。這是騙嗎?我做的這些還不是爲了你好?」
「做你媽。」我說。
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會說這種話。
而在我說的時候,正好宿管阿姨也來了。
我媽瞬間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猛然撲了上來,臉上是她的巴掌,耳邊嗡嗡。
我掙扎起來。
並不是溫順乖巧並不是言聽計從並不是逆來順受就能安穩。
身體裏面有什麼東西在萌發,在燃燒,在吶喊,在掙扎。
我想要將這個裹在我身上的繭撕碎,碾成齏粉!!
我跌跌撞撞爬起來,我拿起了那份蛋糕,一把全部塞進了嘴巴里。
甜膩的奶油順着喉嚨滑下去,鮮美柔軟而又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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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反抗沒能持續超過一刻。
我媽沒有成功收拾我,反而被拉開後。
她看着我喫了蛋糕,氣得渾身發顫。
這時,她忽然想到什麼,目光一掃,然後冷笑:「行啊,你這麼能,你這麼能,你們在寢室喝酒,這麼多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處分。我立刻去找你們校長舉報,校長不管我就去教育局,我還不信治不了你。」
我的室友都愣住。
我也愣住。
我媽看我們表情,嘴角開始露出笑意,她知道抓住了我的軟肋。
「你也不想看着你的室友被處罰吧。你們學校不能喝酒吧。」她問。
我的心沉下去:「你想幹什麼?」
我媽看着我:「你好好想想你今天什麼態度,你錯在哪裏了,想好了按照家法給我說,我什麼時候滿意了,這事情就算了了。」
我跪在寢室中間,四周一片寂靜。
我聽見蠟燭燃燒的聲音,聽見奶油融化的聲音。
我機械地給她道歉,說我錯了,說我以後不敢了。
她居高臨下穿着那身髒兮兮的舊衣服,耳朵戴着金耳環,踩過垃圾的腳,蹺着二郎腿放在我臉的前面:「錯了?哦,那你說說,錯在哪裏了?」
她是主人,而我就像一條狗。
我在那一瞬得到了曾經百思不得解的答案。
這些年,她將那些世俗殘忍的手段都用在我身上,控制着我,就像控制一個牽線木偶。
只要我有一點違逆,就會遭到嚴厲的斧正。
這種斧正就像鈍刀殺人,一點一點打磨,以關愛的名義,以母愛的身份,一點點碾壓自尊,把人變成一個亦步亦趨的寵物。
這不是養孩子,這是在馴狗。
是的,我忽然明白了,她需要的不是孩子,是一條狗。
一條比她低賤卻比她成功的狗,一條可以證明她的能力,可以證明她的人生並不失敗的狗。
同時,需要這條狗保持馴服。
好滿足她作爲主人的天然優越感和掌控權力的慾望。
而狗,是不需要自尊的。
只需要主人偶爾施捨一點剩飯剩菜和廉價的愛。
無期徒刑也有減刑結束的一天,但這種廉價的愛沒有。
可我,不想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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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我再度失去了我那些關係略微緩和的室友。
但這次已經沒有那麼難受了。
高三開始,我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我媽很滿意,眼睜睜看着我從年級第一變成全縣第一。
我成了重點班裏的重點,甚至在她打飯的時候,因爲是我媽媽,打飯阿姨還會多給她撈一勺。
她臉上開始露出得意洋洋的類似於久貧乍富的笑容。
甚至還在走廊和教務主任討論關於孩子的學習培養。
我收斂起了所有的反抗,重新變得乖巧溫順。
我媽很得意,甚至還專門在班會上給大家分享我的學習方法。
我帶着淡淡的笑看着她,陌生而又厭惡。
她在講臺上大放厥詞,還說以後會好好指導我考大學,會一直陪着我。
「我這輩子最愛的就是小楓,等有一天你們當了父母就知道,能爲孩子全心全意付出的父母多麼珍貴。」她自我感動着,「從小學到現在,每天她穿什麼衣服都是我給她拿好,我早上四點起來給她做早飯,家裏無論多困難,都只給她喫有機食品,每一個包子每一碗粥都是我親手做的……」
我看着她說話,她的嘴脣很薄,說話的時候上嘴脣就翻起來,露出下面的牙齒。
有點像地包天。
她又開始說起我初中的時候騙她考試分數的事情,說起我暗戀那個男生的事情,說她如何幫我懸崖勒馬,讓我能夠成功考上高中。
我看到了她白胖的手,她的手上結婚戒指早就取了。
我爸死的那天就摘了下來,她手腕上是一個漂亮的金鐲子,她喜歡一切金色的東西,我爸的買命錢現在變成了她手腕上和脖子上亮晶晶的東西。
我想象那亮晶晶的東西緩緩收緊,就像是建築用的紮帶,只能一扣一扣向裏收緊,不可逆,不能松。
這麼想ƭṻₚ着我不由微微笑起來。
她說得興起,也看着我笑起來。
-16-
她完成了表演,然後晚上來新寢室給我送飯的時候,在英語聽力背景音中,她給我規劃我們美好的未來。
她說聽另一個掃地阿姨說金融很好,金融很賺錢,叫我大學就學金融。
又說另一個廚房大姐兒子是學法的,以後也可以學法律考公。
她喜滋滋地安排着我的未來,彷彿一切都在她的掌握。
我的喜好並不重要,我的想法也並不重要。
畢竟,是狗嘛。
她的牙齒上甚至還有一片中午的韭菜,嘴裏的惡臭讓我想吐。
我剛剛乾嘔一聲,她忽然警惕地看向我。
我沒明白過來,她一下站起來,惡狠狠地盯着我:「你上次什麼時候來的大姨媽?」
我忘了。
我好像很久沒來了,自從上一次慶生事件後,我好像就沒來了。
我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把將我摔在地上,顫聲問:「你幹了什麼?怎麼會想吐?」
我說:「我沒有!」
她忽然說:「你讓我檢查一下。」
我說不。
但最終她還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將衣服拉下去,蓋住已經沒有的自尊。
我輕輕問她:「你那麼愛讓我學習,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士可殺不可辱。」
她不以爲意:「我是你媽,你身上我什麼地方我沒見過。還辱?你又開始腦子發昏了是不是?媽這是關心你!你以後讀了大學工作了,要談戀愛,媽會幫你找!現在着什麼急?別想偷懶,還有一個月就考試了,快去看書,我給你掐表啊,你早上做卷子的時間比之前可慢了。」
她站起來,跨過我身體去拿東西。
我伸手抓住了她的腳。
下一刻,緩緩鬆開。
「媽,你最想看什麼呢?」
她回過頭,笑:「這還用說,當然是看你考個全縣,不,最好是全市第一名!」
我的身體還在疼:「嗯。」
-17-
高考如期而至,我媽像養繭一樣養了我十八年,就像春天種下的莊稼,秋天到了馬上就可以收穫了。
她早早穿上了她的新旗袍,扭着肥胖的身體站在校門口,接受每一個家長的矚目。
「看,那就是第一名她媽。」
第一科是語文,一出來我媽就激動無比,拿着手機上的答案給我對答案,背誦全部命中,幾個選擇題也都全對,她心滿意足,更加高興。
第二科是數學,這科我稍弱,但對了答案,只有寥寥幾分的丟分。
我媽很激動,又找了兩版答案給我對,都是如此。
她高興大笑:「明天就是你生日,媽爲了這天,專門給你準備了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你一定會喜歡。對完答案,再做兩套卷子再睡。」
第二天一切順利,我媽等我高考完慶功。
最後一科考試的時候,我坐在八樓邊緣不去。
我媽說:「你下來。」
我看着她,看着她從最開始的凌厲漸漸着急再變成歇斯底里的憤怒。
我開始笑,說:「我不。」
出租屋附近認識的人都看着我媽,我媽大聲罵走了他們:「滾,看什麼看!沒看過管孩子嗎?」
那些人搖着頭嘆氣走了。
我媽開始勸我,這麼多年的苦心孤詣,就要成功了。
按照我的成績,一切順利,勝利在望,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在全校全市的榮譽會場上穿什麼衣服。
她說這輩子的臉都長在我身上了。
就像早上出門時說的:「這成績還不錯。媽媽爲你付出這麼多,終於有回報了。以後你上班,工資交給媽媽管,媽媽保準給你弄得妥妥的,就跟現在一樣。」
那時候我跟她說好。
上午那科考完,我媽幾乎勝券在握,走路恨不得將臉仰到天上去。
但就在這最後一刻,我偏偏打碎了她的一切。
她從賣慘到賣萌,到最後幾乎聲嘶力竭:「對過其他科目的答案了,只要你下來,只要你去考試!你就是第一名啊!努力了這麼多年,就這最後兩個小時了——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我看着她,開始笑:「我想死。」
她氣得發瘋,跌跌撞撞地爬樓,旗袍撕爛了,頭髮也亂了。
無比憤怒地向着我走過來。
這是準備最後來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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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給她看我那個很舊的小黑狗鬧鐘,因爲反覆摩挲,小黑狗都掉漆了:「你看兩點五十五了,從這裏下去要五分鐘,再到考場要十五分鐘。遲到十五分鐘就不能進考場了。」
我媽終於開始慌了,那一直高高在上的表情露出了裂縫,她說:「你……你是故意的。」
「媽媽你也不笨啊。」
「爲什麼!?爲什麼?!我心心念念爲你,你爲什麼這麼對我!」
「媽媽不是說這是我的考試嗎?我的考試我會負責。」
「你負責?你怎麼負責?你負得起責嗎?你讓我怎麼給那些人說!你要讓多少人看我們的笑話!你說我每天辛辛苦苦是爲了什麼!等你長大,你會感謝我,沒有我今天怎麼有你明天。有我這樣的媽,你還想幹什麼?」
我一點不生氣,我看着她,只想笑。
我看着她氣得發瘋,我說:「可我,每天都想發瘋啊。」
她想要來我拖我走。
我站起來,站在臺階邊緣,個子比她高。
她臉上居然露出了怯意。
這纔是藏在那不可一世的面具後面的真正模樣。
被馴服的狗站起來,才發現牽住自己繩子的不過是個怯弱的失敗者。
我用她曾經無數次用過的假笑看她,慢吞吞地說:「可是,來不及了,現在五十七了。但還有一個辦法,可能會快些。」
她又驚又怒又無奈,又有了一絲希望:「小楓,你說,你說什麼辦法?媽都聽你的。」
我看着她,就像曾經她覺得我犯錯的時候看着我:「我說可以啊,但是——」
沉默是強者對弱者的酷刑。
她想要哭一下,但是她流不出來眼淚,她只能乾號着表示後悔:「我錯了,小楓,我不該逼你那麼緊,我不該當着你同學面說你。我不該干涉你,我答應你,你考完了,你可以去喝酒,你請客,媽媽給你錢,等你大學了,媽媽就不管你,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不好啊!好不好啊!!你先跟媽說什麼辦法?」
她在地上跺腳,竭力控制最後的情緒:「媽知道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但這都是爲了你,也是爲了這個家,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難道還要和媽媽計較嗎?啊?下來,你要媽跪下求你嗎?」
看吧,其實他們什麼都懂。
她知道我在意什麼,知道我要做什麼,她只是想要馴服碾壓而已。
她所有的後悔都是轉瞬即逝的謊言。
只要過了今天,滿足了她的願望,明天,所有的都會繼續。
這回,騙不了我啦。
我向她勾手:「不用求,你過來些,我說給你聽。」
……
砰。
絢麗的花在地上蔓延開,從上面看下去,就像是破繭的彩蝶。
我仰起頭,陽光落在我眼睛裏,睜大眼睛,前面是遼闊的長空。
彩色的世界,四面八方吹來的風擁抱了我。
手裏的小黑狗鬧鐘響起來。
與此同時,考試的鈴聲同時響起,遙相呼應,就像一場綿長的謝幕。
——
所有的話都已經說完,我轉頭看向審訊室的單面鏡,一片平和的灰。
沉默的審訊員最後抬頭問我。
「所以,這就是你殺你媽媽的原因?」
「嗯。」
番外 1
審訊的警官翻看着手上的資料。
我的身份證是 6 月 8 日滿十八歲。
按照刑法規定,犯罪的時候不滿 18 歲的人,審判的時候懷孕的婦女和已滿 75 週歲的人,不適用死刑。
這個十八歲,過生日當天都不算滿,過了 00:00 纔算,所以我還能過一個安靜的生日。
審訊室外,外面有人敲門。
緊接着一份新的資料送進來。
這也是我媽給我的十八歲特別的生日禮物。
那就是,她改了我的年齡。
我實際出生年齡是 6 月 6 日。
爲了讓我成人時處在最榮光的時刻,她將我的出生年齡改了兩天,正好放在 6 月 8 號考完這天。
竟然……
竟然啊——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笑着笑着,眼淚流了出來。
番外 2
那晚,在冰涼的屍體旁邊,我睡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安靜的覺。
呼吸平穩,一夜天明。
天快亮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一切都並沒有發生,我成功上了大學,按部就班得到了一份工作。
我媽終於開始操心我的人生大事。
她有她的標準,她喜歡的男人類型都是我厭惡的。
但她樂此不疲地推薦給我,並要我見面。
「我不去相親。」
「你要不穿上次去大姨家你穿那條裙子,顯白。」
「我不要去。」
「你記得定好鬧鐘,準時點。」
「我不去。」
「算了,我還是給你打電話。」
「聽見了嗎?我不去。」
「記得哈,明天八點。今晚早點睡,媽媽愛你。」
丁零……
鬧鐘響了。
還好是個夢。
我睜開眼睛,陽光灑進眼睛裏,明亮得讓人流淚,就像戳破了一層厚重的繭,而眼前只有一片刺痛而不可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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