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醉春閣裏最低賤的丫頭。
每日頭件要緊的事就是伺候花魁娘子洗澡。
誰料想,麻雀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我竟成了當朝新貴家的真千金。
回府後,爹孃慈愛地看着我:「宮裏娘娘開恩,允了咱們鄭家女進宮做朝天聖女,煙兒佔了你十五年的身份,這也是爹孃給你的補償。」
我不解地問:「朝天女是什麼?」
龍鳳胎的兄長嗤笑一聲:「朝天女是貼身侍奉聖上之人,因面朝上天得名朝天女,咱們府中就你屬有福氣!」
我點了點頭,白綾往脖上一掛,可不面朝上天嘛!
但我自小流浪時便懂得什麼叫江湖義氣,如此福氣。
我可不願獨佔。
-1-
醉春閣今個格外熱鬧。
方纔接完客的玲瓏皺着眉,靠在浴桶旁。
任由我將混着鮮牛乳的水淋在她的臂膀上,原本雪白的手臂上面卻散落了許多紅痕,瞧着就讓人心驚。
但玲卻絲毫不在意:「恩客們喜歡便是最要緊的。」
進了這醉春閣,身子也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我仔細替玲瓏沐浴。
今個還有位官爺要來,可馬虎不得。
下一刻,便有人推門而進。
只見媽媽恭敬地佝着身子,將幾位瞧着像大戶人家的僕婦引進了玲瓏的房內。
但卻見媽媽指了指玲瓏身後的我。
「翠紅姑娘就在這兒了。」
爲首的李嬤嬤立刻上前。
「小姐,老爺和夫人等您許久了。」
我驚得良久不能回神,手中的水瓢也哐當落地。
-2-
方纔一會兒工夫,我已經將事情的原委瞭解清楚。
原來我是鄭老爺家的真千金。
只不過幼時走丟,如今才被他們尋回。
往日總是陰沉着臉,動不動就要發火的媽媽,此刻的臉怕是早已笑僵了。
她親切地挽着我的手。
「我早就瞧着小姐天資不凡,善良聰穎,誰承想竟是鄭老爺的女兒,果真與常人不同!」
聽到媽媽如此誇獎,我有些尷尬地別開了頭。
從前,他們只會喊我是下賤的種,說我陰險歹毒之類的話。
天資不凡,善良聰穎這詞,怎麼也落不到我的身上。
我自個是個什麼樣,我也比誰都清楚。
幼時流落街頭行乞,但我們辛苦討來的食物或銀錢都會被統一回收。
我常常辛苦一天,最後只能喝到一碗清可見底的米湯。
爲了填飽肚子。
我將藏在褲腳的刀片『意外』掉在捱了一頓毒打的男人腳邊,當晚乞丐頭兒就被人抹了脖子。
我們所有人也終於喫上一頓飽飯。
後來,丐幫自行解散,我過上了顛沛流離的日子。
城外的廟裏香火極旺。
爲了防止偷喫貢品,便有人日夜看守。
這些泥塑金身,被人當作神明崇拜。
若真能全世間所有人的願望,那我只求天上能掉下一隻雞腿,讓我填一填肚子。
但它沒有顯靈,我便只能自己動手。
那天,城西這一片的小乞丐都喫上了神仙的貢品。
誰說這神仙不好,這神仙可太好了!
但我們只飽餐了一頓。
待第二日再去偷時,就被人逮住打了一頓。
我自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於是主動跑到了醉春閣,被劉媽媽『忽悠』了進來。
-3-
而如今。
我盯着李嬤嬤頭上熠熠生輝的珠子出神。
李嬤嬤看出我的興趣:「小姐,這玩意叫琉璃,京中很是時興。」
「前段時間盛產後,我們做下人的也能買得起了。」
我知曉,這玩意玲瓏也有。
是恩客暢快之後賞給她的,被她當作眼珠子般護着,平日裏碰都不讓我碰。
但在外頭,大戶人家的下人都戴的。
我臉皮忒厚:「我喜歡,你給我。」
饒是李嬤嬤也愣住了神。
離開前,她問我:「小姐可還有什麼物件要帶?」
我一拍腦門。
「你瞧我,我藏在雞窩裏面的銅板都忘了!」
然後一溜煙地跑到後院。
後院的雜物歸媽媽的親侄兒劉二管,此人仗着是媽媽的親戚欺辱過多少姑娘。
前些年,還有個丫頭未開苞就被他給糟蹋了。
媽媽咬定:「你這丫頭是個賤骨頭,平日裏瞧着就不是個安分的,沒想到勾人都勾到我侄兒頭上了!」
「年輕人火氣盛,被你這賤皮子禍害,來人將她發賣到萬柳巷東頭去!」
萬柳巷是條煙花巷,東頭在最裏端住着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犯了大錯的丫頭,會被髮賣到哪裏。
但凡進去的女子,都活不過三個月。
那個丫頭從最開始求饒,到抖着身體癱軟在地。
最後,被閣裏的龜公無情拖走。
而那劉二,卻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我悄默聲走到他身旁。
瞧見了他發抖的眼皮。
然後一個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小指上。
呸!下三爛的玩意。
-4-
我帶着李嬤嬤給的琉璃珠子到了後院。
劉二做個夜裏與他的那些個狐朋狗友瀟灑一夜。
如今已經到了晌午,他卻仍在呼呼大睡。
我捏着珠子,將它放在了陽光下。
匯聚到一點的光格外刺眼。
我從他的腳邊撿起剩下的半瓶酒,倒在了草垛上。
然後隨手將珠子扔到草垛下。
「劉二,這琉璃珠子你肯定買不起。」
「我今個大方,就送賞你了。」
劉二吧唧吧唧嘴,放了個巨大的臭屁。
翻個身又將頭埋進了帽檐裏睡得更香了。
我從一旁的井裏打了些水,洗乾淨玲瓏給我擦的黑粉和滿臉的黑斑。
當初剛來醉春閣時,我又黑又瘦像個豆芽菜,後來抽了條,漸漸褪去了身上的土氣。
隨之而來的就是劉媽媽打量的目光,以及劉二黏膩似毒蛇的眼神。
做完這一切,我的心情好極地離開。
-5-
能從醉春閣離開的人寥寥無幾。
但從丫鬟堆裏走出去的,我還是頭一個。
我頂着大太陽,跟着鄭府的李嬤嬤上了馬車。
「太陽可真毒啊!都能將人給曬化了。」
劉媽媽趕忙扯過身旁的龜公,將他墊在我的腳下:「小姐您先上車,仔細曬着!」
我被劉媽媽攙扶上車。
馬車行駛離開,她還跟在後面喊:「鄭小姐可千萬記得咱對你的好啊!」
我將頭探出馬車,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一定!」
一路上。
李嬤嬤都在跟我講府中的規矩。
包括府中的人口,和爹孃的喜好。
ṱŭ̀⁺「嬤嬤,您說我是被人偷換的女兒,那偷我的那個賊人呢?」
我自小睚眥必報。
只要一想到我本該過着千金小姐的生活,但因這個賊人顛沛流離十五年,就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若非上天庇佑,恐怕此時的墳頭草都三米高了。
哦,也不對。
小乞丐哪裏會有人替她挖墳。
李嬤嬤神情不變:「那人前些年得罪了主子,早就被扔到莊子上去了。」
「前不久剛剛病逝。」
我歇下心思:「那她犯了什麼錯?」
李嬤嬤道:”奴婢不知。”
我心底暗暗感嘆她命好,病得可真是時候。
但又未免也太巧了些。
-6-
到了府門前。
朱漆的正門,古銅環扣,門口還立着兩座石獅,盡顯莊重威嚴。
我纔有了些許成爲千金大小姐的實感。
在李嬤嬤的帶領下,進到了前廳。
上首端坐着一個貴婦人,正低頭品茶。
她的身旁站着兩排丫鬟侍女,一人爲她搖着冰鑑,一人正在仔細剝着冰鎮葡萄,然後送入她的口中。
不知過了多久。
我悄悄轉了轉痠軟的腳踝,卻被她抓了個正着。
「果真是個沒規矩的。」
此時真的知曉她並不喜我,我反倒鬆了一口氣。
總比方纔一直擔驚受怕得好。
剛一到鄭家門前,見到門房小廝那鄙夷的眼神時,我就已經知道了個大概了。
若真的重視,又怎麼會允許下人來輕賤。
但又或許是心中仍存有一絲幻想,讓我還在期待她能下來抱抱我,問問我這些年過得如何……
我在心中嗤笑自己,又沒出息了。
李嬤嬤在一旁戳了戳我。
我回神朝她行禮:「見過孃親。」
她從輕輕點了點頭:「行個禮都行不好,回頭找人給她教教規矩,出去了丟的是我們鄭家人的臉。」
我直起身,拳頭緊了又緊。
但理智還是讓我忍住了,同她爭辯得不了什麼好果子。
「是我太過蠢笨了,我一定好好學規矩,不讓娘失望。」
上首之人擺了擺手,李嬤嬤便引着我退下。
之後,她又帶着我去見了爹爹。
但他正與人談事,派了個小丫頭將我打發了。
兄長院裏的人說:「今個千寶閣出了個點翠嵌寶冠,青煙小姐喜歡得緊,少爺早早就去買了。」
忙活一天。
連人影都沒見着。
李嬤嬤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臉上終於泄露出一絲鄙夷的神情。
但在我看過來時,又掛上了端莊的笑。
「小姐,不如咱們先回院子吧。」
我點了點頭。
敢情這是一家子人都在給我下馬威呢。
我雖不知他們葫蘆裏面賣的是什麼藥。
但爲了活着,我可謂費勁了心思。
我好不容易將自己養到了十五歲,這條命我自己說了纔算。
這虎狼窩進來容易出去難,大不了跟他們魚死網破。
一個都別活!
-7-
李嬤嬤帶着我回院子的路上。
遠遠的我就瞧見了一個衣着華麗的姑娘。
李嬤嬤適時介紹:「這位就是青煙小姐。」
那人聽到我們的交談聲,轉過身來。
鄭青煙飛快地跑過來,她身後的侍女緊跟着生怕自家主子摔倒。
她興奮地跑在我的面前站定,像一隻雀躍的鳥兒。
「你就是姐姐吧,可算是見到你了。」
李嬤嬤瞬間眉眼帶笑:「我的小姐,您可得跑慢些!若是磕了碰了,我們可怎麼跟老爺夫人交代啊!」
鄭青煙輕哼一聲:「就許你們見姐姐,我可是盼好久呢,還不讓着急了!」
李嬤嬤笑着道:「是,都怪老奴多嘴了。」
她親切地上前拉住我的手,摸到我手上的老繭時。
「呀!姐姐的手怎麼比李嬤嬤的手還糙,這可不行!」
「咱們做女兒家的,手就是第二張臉面得好好保養。不然的話,將來是會被婆家笑話的。」
我看着眼前這個『天真』的少女。
沒好氣地將手抽出來。
「託你的福,青樓裏的人有幾個能嫁人的,嫁都嫁不出難道還怕被人恥笑嗎?」
鄭青煙一下就紅了眼:「姐姐,你這怎麼了?」
「是在怪青煙嗎?」
我點了點頭:「對。」
「難道我不該怪你嗎?」
她眼眶中的淚珠適時滾落,然後直挺挺地朝我跪下。
「姐姐,我向你道歉,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我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
「一個沒名沒分的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囂。」
鄭青煙愣住,眼看着就要撕下面具爆發,然後又硬是忍住。
我冷冷地看着,按照話本子Ťṻₗ上寫的,下一刻應該就是英雄救美了。
果然,還沒等我開口就聽見身後有人朝我怒吼。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欺負青煙!」
我回頭,就看見我的兄長怒氣衝衝地快步走來。
他直接略過我,小心翼翼地將跪在地上的鄭青煙扶起。
「別怕,這家裏誰都不能將你趕走。」
「誰要是有別的心思,仗着身份欺負你,就別怪我不客氣!」
好啊。
這一家是非不分的蠢貨。
打從進門就一直在壓制的怒火再也忍不住。
「兄長?」
他輕蔑地回頭。
然後被我一拳錘在臉上。
那張白淨的臉瞬間紅了一片。
待他反應過來,攥起拳頭就要衝我打來。
卻被我閃身躲過,一腳將他踹進了一旁的池塘。
我身後的丫鬟小廝亂作一團。
但卻又不敢直接與我動手:「小姐,你怎敢傷了少爺!」
「你是瘋了嗎!」
池塘裏的兄長想要爬上岸,又被我一腳踩在頭上。
他咕嚕吐出幾個泡。
終於堅持不住,沉了下去。
-8-
我被軟禁在了後院。
方纔一直沒有露面的爹爹在得知鄭承安被我踹進水中,便着急忙慌地趕來。
哪有什麼客人在,只不過是不想見我罷了。
看到昏迷的兒子後,他心疼不已,於是朝着我怒吼:「真是個禍害,我就不應該接你回來。」
院外安排了幾個小廝看守,防止我逃出去。
而我隔壁的院子住着鄭青煙,站在院中,我ťúₒ還能隱約聽到她與孃親撒嬌的聲音。
「乖囡,你的臉還疼不疼?」
「都怪你爹,非得把她接回來,剛一回來就攪得咱們鄭家雞犬不寧。」
鄭青煙低低地抽泣:「孃親,不怪爹爹。」
「爹爹和兄長有他們自己的主意,煙兒知道什麼纔是最要緊的。」
「不過是捱了一巴掌並不打緊,只要能幫到兄長,煙兒做什麼都是願意的。」
孃親欣慰地笑着:「還是我的乖囡懂事。」
「我只希望你纔是我的親生女兒,隔壁院的那個也太野蠻了一些。」
「長成這樣,算是廢了。」
「能讓她進宮做朝天女,也算是有一點用處。」
「不枉我白生她一回。」
「這生恩,她也該回報我這個做母親的。」
聽到要緊處,我將耳朵附在牆根兒上貼得更緊了。
這朝天女聽着就不像好東西。
不然怎麼能輪到我?
鄭青煙壓低聲音:「聽惠嬪娘娘說,聖上估摸着就這幾日了。」
「咱們得趕緊疏通關係,送她進宮做后妃,不然等聖上駕崩,可就什麼都晚了。」
孃親應道。
「正是。」
「等咱們做了朝天女戶,你爹爹就能得了世襲官職。」
「以後你兄長的青雲路就有着落了!」
鄭青煙甜甜地笑着:「這下孃親心裏的大石頭就能落地了。」
孃親像是被她逗笑:「就你鬼機靈,想得到這個主意!」
「真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女兒。」
說着,她就有些失望。
「不像那個……若她能有你半分好,我也捨不得讓她進宮去送死。」
-9-
我靠在牆角,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
先前我還納悶兒,他們爲何突然將我尋了回來。
我這條賤命對高高在上的他們來說有什麼用?
感情是讓我進宮陪葬,用我的命來爲我那個廢物兄長鋪條青雲路。
原來我還這麼有用啊。
堂堂大戶人家的公子,自小便能去書塾讀書。
學了這麼些年,考不得功名在身。
還得靠世襲官職,來維持自己的體面。
隔壁院裏的聲音漸漸小了,我跟着翠菊進了裏屋。
翠菊是我從前一時心軟救的小丫頭,到那之後便一直偷偷跟着我。
我有時也會悄悄塞給她些銅板。
在我被鄭家人尋回時,玲瓏便替我將她找來了。
翠菊擔憂地攀上我的手:「小姐,不如我們跑吧?」
我搖了搖頭:「恐怕這會兒是出不去了。」
翠菊憤恨地說:「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他們可是小姐你的親人啊,怎麼能聽信一個養女的讒言,將你推進火坑呢。」
我一直留意隔壁的動靜,孃親這會還沒離開。
「剛纔聽門口的幾個護衛閒聊,說是城東的一家青樓着火了。」
「翠菊,咱們給鄭家也點一場火吧!」
我看着翠菊震驚的神情笑了。
「鄭青煙與鄭承安之間,他們肯定先緊着鄭承安。」
「左不過是着急將我送進宮,即便我傷了鄭青煙,他們也是不會讓我的有半點差池的。」
-10-
深夜。
院外的守衛已經熟睡。
我站在院中,將翠菊遞來的火把猛地扔向隔壁院子。
我又翻上牆頭,將梳妝檯上的護髮的桂花油一股腦地倒了上去。
隔壁很快就傳來了燒焦的氣味兒。
火苗漸漸上漲,映照的天空紅彤彤的煞是好看。
濃煙將院中的丫鬟嗆醒:「走水了!快來人啊!走水了!」
翠菊將我們二人衣衫揉亂,院外的護衛早就已經趕到隔壁救火。
我扶着翠菊從矮門處ṭů₅翻出去。
見到院外焦急的爹爹孃親,我撲通跪在他們腳邊:「這麼大的火勢,你們就只顧得妹妹。」
「我這邊的院門還落着鎖,若不是翠菊撐在地上助我翻牆而出,女兒此刻怕是已經命喪火海了。」
聽到我的哭訴,他們二人難得有一絲難堪。
爹爹皺着眉開口:「待會我讓今日值守的護衛去領罰。」
「但當務ťū́ₗ之急是將火撲滅。」
經過全部家僕的努力,火勢終於見小。
鄭青煙尖叫着被人從裏面簇擁出來。
「啊!快將我擋住,你們這些死奴才。」
「本小姐的命是你們能比的嗎?若是再擋不嚴實,傷了我,我定要將你們通通發賣!」
鄭青煙被人擋住了視線,並未看見爹孃的神情。
待逃到安全的地方,周圍的丫鬟僕婦散開。
她瞬間愣住了神。
也顧不得手臂上的燙傷,哭着撲進了孃親懷裏。
「煙兒真的好怕……」
這一哭,他們二人也顧不得多想。
趕忙去安慰受到驚嚇的鄭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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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防變故,爹孃對外公佈了我的身份。
很快打通關係,準備送我進宮。
今個,全府上下一改往日對我的態度。
爹孃喚我過來,慈眉善目地說:「宮裏娘娘開恩,允了咱們鄭家女進宮做朝天聖女,溪兒佔了你十五年的身份,這也是爹孃給你的補償。」
話音剛落。
鄭承安嗤笑一聲:「朝天女是貼身侍奉聖上之人,因而朝上天得名朝天女,咱們府中就你屬有福氣!」
我點了點頭,白綾往脖上一掛,可不面朝上天嘛!
這幾日,鄭承安與鄭青煙見到我時眼中滿是厭惡。
只能說明,他們已經查到那場火是我放的了。
我恭敬行禮:「女ƭü⁷兒剛剛回到爹孃身邊,只想承歡膝下,並不想進宮做朝天女。」
孃親搖了搖頭,不贊同道:「朝天女須得吉時吉月之人才能選中,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我若有所思。
吉時吉月之人,鄭家可不止我一個。
鄭承安被我瞧得發毛。
怒喝道:「死丫頭,還不趕緊謝恩。」
-12-
玲瓏給我送來書信。
我也知曉了醉春閣近日發生的事。
劉媽媽與劉二命喪火場,那些姑娘們的賣身契也隨着那場大火消散。
醉春閣一時間成了無主之人。
玲瓏從前伺候過的一位恩客助她成了醉春閣新的主人。
那些個姑娘們有些人離開,有些無處可去之人,選擇繼續留在那裏。
幾個飄零的浮萍相依相靠,一起汲取溫暖。
翠菊已經開始收拾我們二人的包裹。
「小姐,咱們拿一些值錢的東西。」
「出去之後也不至於捱餓。」
「若實在走不了,你就扮作我的樣子,假裝出門採買,先混出去再說!」
翠菊沒有發現,他們看管的可不單單是我,還有她自己。
「跑是跑不了了,不如咱們進宮去。」
「玲瓏說,那位惠嬪娘娘無子無女,家境普通,原本也是在朝天女名單中的。」
「但不知怎的,好端端地就被剔除出來。」
「後又多了我這麼一個吉時吉月之人,替了她的空缺。」
「這欺君之罪,也不知他們有幾個腦袋夠聖上砍的。」
-13-
鄭承安這幾日常在我的院外晃悠。
生怕我又生出什麼事端。
很快到了進宮的日子,我坐在一頂小轎上,身旁還跟着打起十二分精神的鄭承安。
我有些好笑:「兄長,這麼緊張做什麼?」
「這好麼好的事,難道你還怕我跑了嗎?」
鄭承安冷嗤一聲:「我怕你得罪貴人,連累我們全家。」
我搖了搖頭:「怎麼會呢?你們待我好,我也會待你們好。」
「都是一家人,難道誰還存了害人的心思不成?」
鄭承安不語,但神情越發萎靡。
直到他虛弱地癱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中了藥。
「你做了什麼!」
「就知道你不安分,來人!」
短短兩句話,他就出了滿頭汗水。
但也只發出微弱的聲音,外面抬轎的人是絕聽不到的。
這也多虧了鄭承安對我十分不放心,必得親自看壓我。
不然我也不會這麼輕鬆地得手。
我附在他的耳邊:「兄長,我自幼流浪得過許多人的救助。」
「雖行爲粗鄙,但我也懂得知恩圖報。」
「鄭家人將這麼好的差事給我,我可是萬萬擔當不起的。」
鄭承安臉色逐漸蒼白。
他抖着嘴脣:「妹妹,你要冷靜。」
我笑着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匕首出鞘,刀影寒光烈烈。
然後,在鄭承安驚恐的目光中,我手起刀落利索地去了他的勢。
鄭承安渾身發抖。
很快就昏厥過去。
我拍了拍他的臉:「我可不是什麼有福之人。」
「因此,咱們鄭家吉時吉月的福相之人應當是兄長才對!」
-14-
馬車很快行駛到宮門口。
我攙扶着抖若篩糠的鄭承安下了馬車。
「公公,搭把手。」
搭着浮塵的那人從鼻孔輕哼一聲:「主子可沒說要進來兩個人。」
他下巴一指鄭承安:「外男非召不得入內。」
我指了指鄭承安染血的褲襠:「他跟公公您一樣。」
「算不得男人了!」
這公公聽後,面色大變。
便領着我們二人去了惠嬪娘娘的宮裏。
上首年輕的宮妃指着死狗般的鄭承安:「你說,這就是你們鄭家送進來的朝天女?」
她猛地將桌上的茶具掀翻在地:「好你個鄭老頭,打量着蒙我是吧。」
「你們是想害死我嗎!」
他身後的宮女太監齊齊圍了上來,將我壓倒在地。
惠嬪急得在宮裏轉圈,不知這事該如何收場。
鄭承安是鄭家獨子。
鄭家打的什麼主意她也知曉,爲的就是面前這個剛被去了勢的鄭公子。
可這人在自己這裏出了事。
他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若是……她的圖謀被抖落出去,那可是欺君之罪!
惠嬪看我的眼神愈發不善。
而我笑得卻愈發燦爛。
咱孤家寡人一個,拖他們所有人下水,這買賣可真是回本了!
「娘娘,臣女出身青樓,學的本事不少。」
「這最拿手的,當屬一出《串龍珠》最爲精妙,恰恰映得此情此景。」
「我給您唱一段,您且品鑑一下如何?」
她尖叫:「本宮不想聽你唱那勞什子戲!」
我自顧開口:「自作自受你休得埋怨,怒衝衝不敢言苦在心間~」
她捂着耳朵:「瘋子!」
「你就是個瘋子!」
-15-
惠嬪宮中的事情還是抖落了出去。
因爲,鄭承安傷成那副模樣進了宮門。
抬轎的小廝Ţų⁷早就慌了神,趕忙將這事稟報給鄭老爺。
皇后娘娘派人將我帶走。
聖上此時已經病弱膏肓,人總是怕死的。
自己的宮嬪爲了逃避殉葬,私下做出這樣的事,可算是觸犯了他的大忌。
雖然前朝也有宮嬪選人進宮,代替自己逃脫殉葬的前例。
但那些事情都是避着人操作的。
更何況,聖上還對自己的病能治好心存幻想,這會發覺慧嬪已經準備他死後的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連忙磕頭:「陛下,他們說民女是吉月吉日之人,選了我進宮做朝天女。」
看着聖上陰沉的面。
「但民女的確不是什麼好命格,我自小就被家中僕人偷走,在外流浪十五年,做過乞丐,進過青樓。」
「而偷走我身份的那個女子,佔了鄭家女十五年,享盡了榮華富貴。」
「如此一想,我的命格該是差極了的。」
「命理一說,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而我們家最好命的,該是我的兄長才對!」
「因此,民女斗膽將我兄長送進了宮。」
「聽說人血入藥最能滋補,若能以他的血入藥,想來對聖上的病大有裨益啊。」
說話間,聖上一直在咳。
聽到我的話,神情有些鬆動。
我知道他在避諱什麼,連忙道。
「兄長感念聖上恩德,做這些事都是自願的!」
「不然,他又爲何與慧嬪娘娘勾結,想盡辦法進宮?」
若他不是自願,那就是另有所圖了。
這話我未說出口,但在場之人都懂得了其中含義。
話畢。
上首之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兄長的這份心意難得,就留在宮中吧。」
-16-
我被送出來宮。
離開時,慧嬪已經被打入了冷宮。
爹孃這幾日已經愁得白了頭,見我回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跪下!」
我嗤笑出聲:「你是以什麼身份來管教我?」
「生恩早就在你們遺棄我時用完了,養恩更是別ṭũ̂⁵提,我長這麼大喫的可不是你鄭家的糧。」
他們還想反駁,被我出口打斷。
「鄭青煙的親生母親,就是那個將我換走刁奴,爲何前些年被打發到了莊子上去?」
「鄭家僕人的銀錢,頂得過外面整整一家人辛苦勞作所得,她若是有半點腦子,就不會做出偷竊之事。」
我看着一旁垂淚的鄭青煙。
「總不能是發覺,她越長越不像鄭家人了才查出當年之事的吧。」
「你們既然能這麼快地找到我,說明早就在關注我的動向,可又爲何遲遲不來尋我?」
「你們還配爲人父母嗎?」
「如今,只能怪你們自作自受!」
鄭青煙險些站不住。
她最忌諱的就是有人談起她的親生母親。
如今做了這麼多的努力,就是爲了讓鄭家真正地接納她。
自打前些年假千金的身份暴露後,她就一直惴惴不安。
雖然爹孃並未放棄她,但也遠不如從前親近。
那個女人被髮落到了別院。
但夜長夢多,別院死一個婆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她年歲見長,無意間聽到爹孃談論,要將她嫁給吏部尚書劉大人。
想打通這層關係,將兄長撈進官場,往後的晉升之路也好走些。
可他的年歲同爹爹一般。
這讓她實在心慌,自己怎能嫁給一個老頭呢!
無論如何都不行!
於是,她就想起來朝天女戶,還有那個在青樓讓爹孃厭惡的真千金……
原本是爲了討好鄭承安,誰承想鬧成如今的局面。
她再也無法裝作透明人。
爹孃怨懟的目光,就像尖利的刺,讓她無所適從。
她虛弱地扶着頭,淚珠大顆大顆滾落:「你竟然如此狠心。」
「那可是你的兄長啊!」
「煙兒願意進宮,換兄長出來!」
但爹孃並未分給她半點眼神。
紫禁城是什麼地方,由得她當成自家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見無人搭理她。
鄭青煙一個不穩,就昏厥過去。
只不過,這次可沒人扶她。
她躺在冰涼的地上,皺着眉將戲做了全套。
-17-
朝中還是有了些風言風語,讓爹爹抬不起頭。
他們犯了事,整日低調行事,即便恨我恨得要死。
但卻不敢讓我這個過了聖上明面的女兒出事,不然就會被有心之人誤會他不滿聖上決策,那我來撒氣。
鄭青煙就成了出氣的對象。
夜裏, 隔壁院裏總能聽見她的哭聲。
但這次,如論她如何哭,也不能讓孃親對她心軟了。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
聖上駕崩,慧嬪赫然在殉葬名單中。
爹爹第一時間進宮尋兄長。
但他見到的只是一具冰涼的屍身。
先帝身邊的太監說:「鄭公公前些日子取血後發了高熱,太醫們也費心救了, 但他還是沒能挺過來。」
「真是可惜……」
爹爹當場癱軟在地。
「可……爲何不讓我見他最後一面啊!」
「我的兒啊!」
太監變了臉色:「先帝情況危機,誰還顧得上一個公公?」
「他的血也沒能救活先帝,真是沒用!」
孃親一夜間形如枯槁, 彷彿老了幾十歲。
爹爹再也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還沒等他們繼續沉浸在痛苦中。
新帝即位。
廢除朝天女殉葬制度之後。
第一件事就是重提鄭泊與惠嬪勾結,爲禍官場, 迫害無辜之人性命之事。
惠嬪已然殉葬, 鄭泊被革職流放。
臣子不能恪守本分, 成日裏只想着奇技淫巧, 旁門左道。
這種蛀蟲,怎能做好大晉的官。
一時間,朝野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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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丟了官位, 還沒了兒子。
於是又將心思放在了我的身上:「爹孃老了, 沒用了。」
「我們開始就瞧着你是個有本事的。」
「從前種種, 都是爹孃迷了心,瞎了眼, 女兒可不能同我們一般計較啊!」
我笑着點頭:「女兒絕不敢忘!」
他們夫婦二人搬離京城的那日。
我去送了。
鄭青煙一輩子都在爲成爲他們的女兒努力, 如今也是真的如願,再也脫離不了他們了。
玲瓏手底下也有了自己的人。
她陪我站在城門口:
「要不要我派人直接瞭解了他們?」
我想了想,這世間的苦太多。
他們幾人,怕早都已經忘了喫苦的滋味了吧。
人哪能永遠都事事順心呢。
我幼時喫過的苦, 他們也得挨個喫一遍纔行。
我看向玲瓏:「只需你借我些人。」
後來。
我總是能收到他們三人的消息。
【他們夫婦在路上遭遇了土匪, 被搶走了所有的財物。】
【窮山惡水出刁民, 他們好不容易安置好,就被村民打了一頓。】
【鄭泊不會種地,打發鄭劉氏出門耕地, 結果她將稻苗當成了雜草鋤的一根不剩, 他們下半年恐怕得餓肚子了。】
【鄭泊夫婦今日偷了鄰居的雞, 被人打了個半死, 他們只得用鄭青煙來抵債,但她夜裏偷偷跑了, 夫婦二人又捱了一頓打。】
【鄭青煙被一個土地主救了, 但那地主家已經死了六房小妾了,鄭青煙怕是第七個。】
【鄭泊夫婦的房屋被人侵佔,只能去上街乞討, 在冬日的夜裏, 飢寒交迫長眠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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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扭着楊柳腰進來:「硯冰,咱們酒樓今年的賬盤得如何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放心, 你如今可是上京第一富婆!咱們姐妹幾人都要靠你養活了!」
她從前的那位恩客早就已經忘了她。
但用玲瓏的話來說, 男人的恩情如過眼雲煙, 很快就能消散。
但如何利用, 這其中大有門道。
她乘上了大人物的東風, 先是成了醉春閣的主人,又帶着手下的姐妹脫了賤籍成立了滿月樓。
這其中艱辛,只有我們最爲清楚。
她興奮地站在樓頂, 將上京景緻一覽眼底。
「今年除夕,就在這裏放場煙花,如何?」
我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
「那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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